第五卷
  情豪類

  以下豪奢

  夏履癸 商紂
  履癸,即桀也,有力,能申鐵鉤索。伐有施氏,有施氏以妹喜女焉。喜有寵,所言皆從。為瓊宮瑤臺,殫百姓之財。肉山脯林,酒池可以運船,糟隄可以望十里。一鼓而牛飲者三千人,妹喜笑以為樂。鑿池為夜宮,男女雜處。
  紂伐有蘇氏,有蘇氏以妲己女焉。妲己有寵,惟言莫違。使師延作《朝歌》、《北鄙》之舞,靡靡之樂。造鹿臺為瓊宮玉門,其大三里,高千尺,七年乃成。厚賦以實鹿臺之財,充鉅橋之粟,狗馬奇物充牣宮室,以人食獸,廣沙丘苑臺。《竹書紀年》云:「自盤庚徙都至此,二百七十三年未嘗遷動。紂廣大其邑,南距朝歌,北拒邯鄲及沙丘,皆離宮別館。以酒為池,懸肉為林,男女裸相逐於其間。宮中九市,為長夜之飲。
  漢靈帝
  靈帝初平三年,游於西周。起裸游館千間,采綠苔而被階,引渠水以繞砌,周流澄澈,乘船以游漾,使宮人乘之,選玉色輕體,以執篙楫,搖漾於渠中。其水清澈,以盛暑之時,使舟覆沒,視宮人玉色者。又奏《招商》之歌,以來涼氣。歌曰:
  「涼風起兮日照渠,青荷晝偃葉夜舒,惟日不足樂有餘,清絲流管歌玉鳧,千年萬歲喜難逾。」
  渠中植蓮大如蓋,長一丈,南國所獻。其葉夜舒晝卷,一莖有四蓮叢生,名曰「夜舒荷」,亦云月出則舒也,故曰「望舒荷」。帝盛夏避暑於裸游館,長夜飲宴。帝嗟曰:「使萬歲如此,則上仙也。」宮人年二七以上,三六以下,皆靚妝,解其上衣,惟著內服,或共裸浴。西域所獻茵罪香,煮以為湯,宮人以之浴浣,使以餘汁入渠,名曰「流香渠」。又作雞鳴堂,多畜雞。每醉,迷於天曉,內侍競作雞鳴,以亂真聲,及以炬燭投於殿前,帝乃驚悟。
  酒池肉山,令人欲嘔,真乃酒池地獄,有何佳趣!而桀紂一轍相尋。當由上世人情猶樸,未開近日侈靡之竅,一味飲食奢費,遂謂至樂無加耳。裸游甚不佳,況男女相逐,而以為樂,桀紂倡之,漢靈因之,子業斬不裸者,劉鋹好觀人交,皆無賴所為,何豪之有!
  秦始皇
  初,秦惠文王作宮阿基,房未成而亡。始皇以咸陽宮庭小,益廣其基,規恢三百里,謂之阿房。阿,曲也。言殿之四阿皆為房。或云大陵為阿,言殿高,若於阿上為房也。其房東西五百步,南北五十丈,上可坐萬人,下可建五丈旗。周馳於閣道,自殿下直抵南山,表南山之顛以為闕。為復道,自阿房渡渭,屬之咸陽。凡所得六國後宮女子,咸實其中。故杜枚《阿房宮賦》曰:「明星熒熒,開妝鏡也;綠雲擾擾,梳曉鬟也;渭流漲膩,棄脂水也;煙斜霧橫,焚椒蘭也。雷霆乍驚,宮車過也;轆轆遠聽,杳不知其所之也。一肌一容,盡態極妍,縵立遠視,而望幸焉。有不得見者三十六年。燕趙之收藏,韓魏之經營,齊楚之精英,幾世幾年,取掠其人,倚疊如山。一旦不能有,輸來其間。鼎鐺玉石,金塊珠礫,棄擲邐迤。秦人觀之,亦不甚惜。」
  唐朱揆《釵小志》云:「秦皇婦女連百,倡優累千。」
  漢武帝
  元朔中,上起明光宮,發燕趙美人二千人充之,率皆十五以上,二十以下,年滿三十者出嫁之。掖庭總籍,凡諸宮美女萬有八千。建章、未央、長安三宮,皆輦道相屬。幸使宦者、婦人分屬,或以為僕射,大者領四五百,小者領一二百人。常被幸御者,輒注其籍,增其俸,秩比六百石。宮人既多,亟被幸者數年一再遇。挾婦人媚術者甚眾。選三百人常從幸郡、囿,載之後車。與上同輦者十六人,充數恒使滿,皆自然美麗,不假粉白黛綠。侍尚衣軒者亦如之。嘗自言:「能三日不食,不能一日無婦人。」善行道養術,故體常壯悅。其應有子者,皆記其時日,賜金千斤。孕者拜爵為容華,充侍衣之屬。
  漢成帝
  漢成帝好微行。於太液池旁起宵游宮,以漆為柱,鋪黑綈之幕。器服乘輿,皆尚黑色。既悅於暗行,慴燈燭之照。宮中美御,皆服單衣。自班婕妤以下,咸帶玄綬,簪佩雖如錦繡,更以木蘭紗絹罩之。至宵游宮,乃秉燭。宴幸既罷,靜鼓自舞,而步不揚塵。好夕出遊。造飛行殿,方一丈,如今之輦。選羽林之士負之以趨。帝於輦上,覺其行快疾,聞其中若風雷之聲,名曰「雲雷宮」。所幸之宮,咸以氈綈籍地。惡車轍馬跡之喧。每乘輿返駕,以愛幸之姬,寶衣珍食,舍於道旁,國人之窮老者,皆歌萬歲。
  《傳》稱:成帝雖惑於微行,而存心撫民,無勞無怨。及劉向、谷永切諫,遂焚宵游宮及飛行殿,罷宴逸之樂,庶幾從繩則正者矣。按《西京雜記》:成帝設雲帳、雲幄、雲幕於甘泉紫殿,世謂三雲殿。又掖庭有月影臺、雲光殿、九華殿、鳴鑾殿、開襟閣、臨池觀,不在簿籍。繁華窈窕之所棲宿焉,恐未必盡廢也。
  吳王夫差
  越謀滅吳,畜天下奇寶、美人、異味進於吳。殺三牲以祈天地,殺龍蛇以祀川岳。矯以江南億萬戶民,輸吳為傭保。越又有美女二人,一名夷光,二名脩明(即西施、鄭旦之別名。),以貢於吳。吳處以椒華之房,貫細珠為簾幌,朝下以蔽景,夕卷以待月。二人當軒並坐,理鏡靚妝於珠幌之內,竊窺者莫不動心驚魂,謂之神人。吳王妖惑忘政。及越兵入國,乃抱二女以逃吳苑。越軍亂入,見二女在樹下,皆言神女,望而不敢侵。今吳城蛇門內有朽株,尚為祠神女之處云。
  魏文帝
  魏文帝所愛美人薛靈芸,常山人也。父名業,為酇鄉亭長。母陳氏,隨業舍於亭旁居。生窮賤,至夜,每聚鄰婦績,以麻藁自照。靈芸年十七,容貌絕世。閭中少年多以夜來竊窺,終不得見。咸熙元年,谷習出守常山郡,聞亭長有美女,而家甚貧。時文帝選良家子女入宮,習以千金寶賂,聘之以獻。靈芸聞別父母,歔欷累日,淚下沾衣。至升車就路之時,以玉唾壺盛淚,壺中即如紅色。既發常山,乃至京師,壺中之淚,凝如血色矣。
  帝以安車十乘迎之。牛皆鏤金為飾,粉丹畫其轂,軛前有雜寶為龍鳳,銜百子鈴,鏘鏘和鳴,響於林野。駕青色駢蹄之牛,日行三百里。此牛屍塗國所獻,足如馬蹄也。道側燒石葉之香,此石疊疊,狀如雲母,其光氣辟惡厲之疾,乃腹題國所獻也。靈芸未至京師數十里,膏燭之光相續不滅。車徒噎路,塵起蔽於星月,時人謂之塵霄。又築土為臺,基三十丈,列燭致於臺下,名曰「燭臺」,遠望如列星之墜地。又於大道之旁,一里量一銅表,高五尺,以志裡數。故行者歌:
  「青槐夾道多塵埃,龍樓鳳闕望崔嵬。清風細雨雜香來,土上出金火照臺。」
  此七字是妖辭。為銅表於道側,是土上出金之義;以燭致臺下,則火在土下之義。漢火德王,魏土德王,火伏而土興也。土上出金,是魏滅晉興也。
  靈芸未至京師十里,帝乘雕玉之輦,以望車徒之盛,嗟曰:「昔者言『朝為行雲,暮為行雨』,今非雲非雨,非朝非暮。」因改靈芸之名曰「夜來」。入宮承寵愛。外國獻火珠龍鸞之釵,帝曰:「明珠翠羽尚不勝,況乎龍鸞之重。」乃止而不進。夜來妙於針功,雖處於深幃重幄之內,不用燈燭之光,裁製立以。非夜來所縫制,帝不服也。宮中號曰「針神」。
  吳主亮
  吳主亮,作琉璃屏風,甚薄而瑩澈,每於月下清夜舒之。常與愛姬四人,皆振古絕色:一名朝姝,二名麗居,三名洛珍,四名潔華。使四人坐屏風內,而外望之如無隔,惟香氣不通於外。為四人合四氣香,殊方異國所出。凡經踐躡宴息之處,香氣沾衣,歷年彌盛,百浣不歇,因名曰「百濯香」。或以人名香,故有朝姝香、麗居香、洛珍香、潔華香。亮每游,此四人皆同輿席。來侍皆以香名,前後為次,不得越亂。所居之室,名為「思香媚寢」。
  《煙花記》云:「吳主亮命宮人潘芳作琉璃屏風,鏤祥物一百三十種,各有生氣,遠視若真。一日與夫人戲,觸屏,墜其一鳳,頓之飛去。」
  東昏侯
  帝為潘貴妃起神山、永壽二殿,皆飾以金壁,內作飛仙帳,四回繡綺。窗間盡畫神仙,椽桷之端悉垂鈴珮。江左舊物,有古玉律數枚,悉裁以鈿笛。莊嚴寺有玉九子鈴,外國寺佛面有光相,禪靈寺塔諸寶珥,皆剝取以施潘妃殿飾。又鑿為蓮花以貼地,令潘妃行其上,曰:「此步步生蓮花也。」塗壁皆以麝香,錦幔珠簾,窮極綺麗。執役工匠,自夜達曉,猶不速副,乃剔取諸佛寺剎殿藻,並仙人騎獸以充之。武帝興光樓上施青漆,世人謂之「青樓」。帝曰:「武帝不巧,何不純用琉璃!」潘氏服御,極選珍寶。主衣庫舊物不復用,用貴市人間金銀寶物,價皆數倍。琥珀釵一隻,值百七十萬。
  陳後主叔寶
  張貴妃名麗華,髮長七尺,鬢黑如漆,其光可鑒。聰慧有神采,每瞻視盼睞,光采溢目,映照左右。後主於光照殿前,起臨春、結綺、望仙三閣。其窗牖欄檻,皆以沉檀為之,飾以金玉,間以珠翠,外施珠簾,內有寶牀寶帳。其服玩瑰麗,近古未有。其下積石為山,引水為池,雜植奇花異草。臨春,自居;結綺,張貴妃居之;望仙,孔貴妃居之。貴妃常於閣上靚妝臨軒檻,宮中望之,飄飄若神仙焉。每飲酒,使諸妃嬪及女學士(宮人袁大捨等為女學士。)與狎客(江總、孔範等文士十餘人侍宴後庭,謂之狎客。)共賦詩,互相贈答。採其尤豔麗者,被以新聲,選宮女千餘人,習而歌之。其曲有《玉樹後庭花》、《臨春樂》等,大略皆美妃嬪之容色。君臣酣飲,自夕達旦,以此為常。後主自制《後庭花曲》云:
  「麗宇芳林對高閣,新妝豔質本傾城。映戶凝嬌乍不進,出帷含態笑相迎。妖姬臉似花含露,玉樹流光照後庭。」
  隋帝廣
  大業元年,築西苑,周二百里,內為十六院。自制院名:一景明,二迎暉,三棲鸞,四晨光,五明霞,六翠華,七文安,八積珍,九影紋,十儀鳳,十一仁智,十二清脩,十三寶林,十四和明,十五綺陰,十六降陽。院有二十八人,皆擇宮中佳麗美人實之。每一院,選帝常幸御者為之首。有宦者主出入易市。十六院爭以肴羞精麗相高,求市恩寵。帝好以月夜從宮女數千騎游西苑,作《清夜遊曲》,於馬上奏之。帝多幸苑中,去來無時。侍御多夾道而宿,帝往往中夜即幸焉。又鑿五湖,每湖四十里,東曰翠光,南曰迎陽,西曰金光,北曰潔水,中曰廣明。湖中積土石為山,構亭殿,屈曲環繞澄碧,皆窮極華麗。又鑿北海,周環四十里,中有三山,效蓬萊、方丈、瀛洲。上皆臺榭迴廊,水深數丈。開溝通五湖,行龍鳳舸。自制《湖上曲》、《望江南》八闋,令宮中美人歌唱之。
  晚年益深迷女色,謂近侍曰:「宮殿雖壯麗顯敞,苦無曲房小室,幽軒短檻。若得此,則我期老於其中也。」近侍高昌以項升薦。翌日召問,升請先進圖本。帝覽之大悅,即日詔有司供具材木。凡役夫數萬,經歲而成。樓閣高下,軒窗掩映,幽房曲室,玉欄朱楯,互相連屬,四合曲屋自通。千門萬牖,上下金碧,金虯伏於棟下,玉獸蹲於戶旁。壁砌生光,瑣窗射日,工巧之極,自古未有。費用金玉,帑庫為之一空。人誤入者,雖終日不能出。帝幸之,大喜,顧左右曰:「使其仙游其中,亦當自迷也,可目之曰『迷樓』。」詔以五品官賜升。於迷樓上張四寶帳,帳各異名:一名「散春愁」,二名「醉忘歸」,三名「夜酣香」,四名「延秋月」。選良家女數千居樓中。每一幸,或經月不出。是月,大夫何稠進御童女車。車之制度絕小,只容一人。有機處其中,以機礙女之手足,纖毫不能動。帝以試處女,極喜。乃以千金贈稠,旌其巧也。稠又進轉關車,車周挽之,可以升樓閣,如行平地。車中御女,則自搖動。帝尤喜悅,問此何名,稠曰:「臣任意造成,未有名也。」帝乃賜名「任意車」。車垂鮫綃網,雜綴片玉鳴鈴,行搖玲瓏,以混車中笑語,冀左右不聞也。帝令畫工繪士女會合之圖數十幅,懸於閣中。其年,上官時自江外得替回,鑄烏銅屏數十面,其高五尺,而闊三尺,磨以成鑒為屏,可環於寢所。詣闕投近。帝納之迷樓,而御女其中,纖毫皆入鑒中。帝笑曰:「繪得其象,此乃肖其真矣!」又以千金賜上官時。大業十二年,帝復幸江都。東都宮女,半不隨駕。攀車留宿,指血柒鞅,帝意不回。戲飛白題二十字賜守宮女云:
  「我夢江都好,征遼亦偶然。但存顏色在,離別只今年。」
車駕遂發。
  長安貢御車女袁寶兒,年十五,腰肢纖墮,騃憨多態,帝寵愛特厚。時洛陽進合蒂花,云得之嵩山塢中,人不知名,彩者異而貢之。會帝駕適至,因名曰「迎輦花」。花外殷紫,中素膩菲芬,粉蕊,心深紅,跗爭兩花,枝幹烘翠,類通草,無刺,葉圓長薄。其香濃鬱芬馥。或惹襟袖,移日不散,嗅之令人減睡。帝令寶兒持之,號曰「司花女」。時詔虞世南草《征遼指揮德音敕》於帝側,寶兒注視久之。帝渭世南曰:「昔傳飛燕可掌上舞,常謂儒生飾於文字。今觀寶兒信然,然多憨態。今注目於卿,卿可嘲之。」世南應詔為絕句云:
  「學畫鵶黃半未成,垂肩嚲袖太憨生。緣憨卻得君王惜,長把花枝傍輦行。」
上大悅。
  至汴,帝御龍舟,蕭妃乘鳳舸。錦帆綵纜,窮極侈靡。舟前為舞臺,臺上垂蔽日簾,簾即蒲澤國所獻,以負山蛟睫幼蓮根絲,貫小絲,間睫編成。雖曉日激射,而光不能透。每舟擇妙麗長白女子千人,執雕板鏤金楫,號為「殿腳女」。錦帆過處,香聞十里。
  唐玄宗
  明皇每冬幸華清宮,即與貴妃同輦。華清宮有端正樓,即妃梳妝之所;有蓮花湯池,即妃沐浴之所。用文瑤密砌,中有玉蓮,湯泉湧以成池。又縫錦繡為鳧雁,浮於水中。上與貴妃施鈒鏤,戲玩其間。宮中退水於金溝,其中珠纓寶絡,流出御渠,貧民日有所得。自奉御湯外,更有長湯十六所,嬪御之屬浴焉。
  王衍
  王衍字化原,建幼子,即位年十八。時梁貞明五年也。立妃周氏為皇后。十月,詔選良家女二十人備後宮。二年八月,衍北巡,以宰相王錯判六軍諸衛事,旌旗戈甲,百里不絕。衍戎裝,被金甲,珠帽錦袖,執弓挾矢。百姓望之,謂如「灌口神」。至漢州,駐西湖,與宮人泛舟奏樂,飲常彌日。九月,駐軍西縣,泛舟巡閬中,舟子皆衣錦繡。衍自制《水調銀漢曲》,命樂工歌之。三年三月,衍還成都。五月,宣華苑成,延袤十里,有重光、太清、延昌、會真之殿,清和、迎仙之宮,降真、蓬萊、丹霞之亭。土木之功,窮極奢巧。衍數於其中為長夜之飲,嬪御雜坐,舄履交錯。嘗召嘉王宗壽赴宴,宗壽因持杯諫衍,宜以社稷為念,少節宴飲。其言慷慨流涕,衍有愧色。佞臣潘在迎、顧在珣、韓昭等奏曰:「嘉王從來酒悲,不足怪也。」乃相與諧謔戲笑。衍命宮人李玉簫歌衍所撰宮詞,送宗壽酒。宗壽懼禍,乃盡飲之。在迎曰:「嘉王聞玉簫歌即飲,請以玉簫賜之。」衍曰:「王必不納。」衍宮詞曰:
  「赫赫輝輝浮五雲,宣華池上月華新。月華如水浸宮殿,有酒不醉真癡人。」
  五年三月上巳,宴昭神亭。婦女雜坐,夜分而罷。衍自執板,唱《霓裳羽衣》及《後庭花》、《思越人曲》。四月游浣花,龍舟彩舫,十里綿亙。自百花潭至萬里橋,遊人士女,珠翠夾岸。日正午,暴風起,須臾,雷電晦冥,有白魚自江心躍出,變為蛟形,騰空而起。是日,溺者數千人。
  五雲車
  元時,宮中制五雲車。車有五箱,以火樹為檻軾,烏稜為輪轅,頂懸明珠。左張翠羽蓋,曳金鈴,結青錦為重雲覆頂,旁建青龍旗,列磨鍔雕銀戟五。右張白鳩緝毳蓋,曳玉鈴,結素錦為層雲覆頂,旁建白虎旗,列豹絨連珠槍五。前張紅猴毛氈蓋,曳木鈴,結赤錦為重雲覆頂,前建朱雀旗,列金戈五。後張黑兔團毫蓋,曳竹鈴,結墨錦為層雲覆頂,後建玄武旗,列畫乾五。中張雕羽曲柄蓋,曳石鈴,結黃錦為層雲覆頂,建勾陳旗。中箱為帝座,外四箱為妃嬪座。每晦夜遊幸苑中,御此以行,不用燈燭。
  元武宗
  元武宗,仲秋之夜嘗與諸嬪妃泛月於禁苑太液池中。月色射波,池光映天,綠荷含香,芳藻吐秀,游魚浮鳥,競戲群集。於是畫鷁中流,蓮舟夾持。舟主各設女軍,居左者,冠赤羽冠,服斑文甲,建鳳尾旗,執泥金畫戟,號曰「鳳隊」。居右者,冠漆朱帽,衣雪氅裘,建鶴翼旗,執瀝粉雕戈,號曰「鶴團」。又綵帛結成採菱彩蓮之舟,輕快便捷,往來如飛。當其月麗中天,彩雲四合,帝乃開宴張樂,薦蜻翅之脯,進秋風之鱠,酌玄霜之酒,啖華月之糕。令宮女披羅曳縠,前為《八展》舞,歌《賀新涼》一曲。帝喜,謂妃嬪曰:「昔西王母宴穆天子於瑤池,人以此為樂,古今莫有。朕今與卿等共此佳會,液池之樂,不減瑤池也。惜無上元夫人在坐,不得聞步玄之聲耳!」有駱妃者,素號能歌。趨出為帝舞《月照臨》而歌曰:
  「五華兮如織,照臨兮一色。麗正兮中域,同樂兮萬國。」
歌畢,帝悅,賜八寶盤玳瑁盞。諸妃各起賀酒。半酣,菱舟進鮮,蓮艇奉實。由是下令,兩軍水擊為戲,風族雲轉,戟刺戈橫,戰既畢,軍中樂作,唱《龍歸洞》之歌而還。
  元順帝(凡三條)
  顧帝乘龍船泛月池上。池起浮橋三處,每處分三洞,洞上結彩為飛樓,樓上置女樂。橋以木為質,飾以錦繡,九洞不相直達。每遇上巳日,令諸嬪妃祓於內園迎祥亭漾碧池。池用紋石為質,以寶石鏤成,奇花繁葉,雜砌其間。上置紫雲九龍華蓋,四面施幃,幃皆蜀錦為之。跨池三橋,橋上結錦為亭。中匾集鸞,左匾凝霞,右匾承霄。三亭雁行相望。又設一橫橋,接乎三亭之上,以通往來。祓畢,則宴飲於中,謂之「爽心宴」。池之旁有潭曰「香泉」,至此日,則積香水以注於池。池中又置溫玉狻猊、白晶鹿、紅石馬等物。嬪妃浴澡之餘,則騎以為戲,或執蘭蕙,或擊毬築,謂之水上迎祥之樂。唯淑姬戈小娥體白而紅,著水如桃花含露,愈爭妍美。帝曰:「此夭桃女也。」因呼為「蹇桃夫人」,寵愛有加焉。
  麗嬪張阿玄,性號機敏。順帝或視朝退,即與諸嬪嬉游後宮。常曰:「百歲光陰,等於馳電。日夜為樂,猶不滿十萬。況其間疾病相侵,年壽難必。如白雲有期,富貴皆非我有矣!何必自苦,虛度一生!」於是長歌大舞,自暮達旦,號曰「遣光」。諸嬪貴妃,百媚其前,以求容悅。阿玄乃私制一崑崙巾,上起三層,中有樞轉,玉質金枝,紉綵為花,團綴於四面,又制蜂蝶雜處其中。行則三層摩運,百花自搖,蜂蝶欲飛,皆作鑽蕊之狀。又置飛瓊流翠之袍,趨步之際,縹渺若月宮仙子。帝見之,指謂眾嬪曰:「張嬪氣宇清越,服帝子雲霓之服。」玄為帝制繡絲絞布之裘、雪疊三山之履以進。帝服其裘,穿其履,冠春陽一線巾。巾乃方士所進,云是東海長生公所服。帝珍重之,作寶光樓以藏焉,至是,始出服之。顧渭宮人曰:「使朕服此,不食不饑,遨遊臺島間,得與金仙羽客為侶,視棄天下如土塊耳。」內豎梁行進曰:「陛下冠服,不異神仙。海地瓊宇,亦壺島之匹也。即令逍遙百歲,猶足為樂,何必遠有所慕哉!」帝於是自稱「玉宸館珮瓊花第一洞煙霞小仙」,以玄為太素仙妃,程一寧為太真仙妃。就於萬歲山築垣,狀如天台、赤城,亦號「紫霓城」。建玉宸館,疊石為瓊花洞以居焉。
  宮人凝香兒者,本官妓也。以才藝選入宮,遂充才人。善鼓瑟,曉音律,能為翻冠飛履之舞。舞間冠履皆翻覆飛空,尋如故,少頃復飛。一舞中,屨飛履復,雖百試不差。帝嘗中秋夜泛舟禁池,香兒著瑣里緣蒙之衫。瑣里,夷名,產撒哈刺,蒙茸如氈,但輕薄耳,宜其秋時著之,有紅綠二色,至元間進貢。帝又命工,以金籠之妝,出鸞鳳之形,制為十大衫,香兒得一焉。又服玉荷花蕊之裳,於闐國烏玉河生花蕊草,採其蕊,織之為錦。香兒以小艇蕩漾波中,舞婆娑之隊,歌弄月之曲,其詞云:
  「蒙衫兮蕊裳,瑤環兮瓊璫。泛予舟兮芳渚,擊予楫兮徜徉。明皎皎兮水如鏡,弄蟾光兮捉娥影。露團團兮氣清,風颼颼兮力勁。月一輪兮高且圓,華綵發兮鮮復妍。願萬古兮每如此,予同樂兮終年。」
帝復置酒於天香亭,為賞月飲。香兒復易服趨亭前,為昂鸞縮鶴之舞。帝大悅,以為昔人《霓裳羽衣》不是逮也。京城北三十里,有玉泉山,山半為呂公巖。夏月,帝嘗避暑於北山之下,曰西湖者,其中多荷蒲菱芡。帝以文梓為舟,伽南為楫,刻飛鸞翔鷁,飾於船首,隨風輕漾。又作採菱小船,縛綵為棚,木蘭為槳,命宮娥乘之,採菱為水戲。時香兒亦在焉。帝命制《採菱曲》,使篙人歌之。遂歌《水面剪青》之調曰:
  「伽南楫兮文梓舟,泛波光兮遠夷猶。波搖搖兮舟不定,揚予袂兮金風競。棹歌起兮纖手揮,青角脫兮水縈洄。歸去來兮樂更誰。」
篙人歌之,聲滿湖上。天色微曛,山沉落日。帝乃週遊荷間,取荷之葉,或以為衣,或以為蓋。四顧自得,每至忘歸。
  河間王
  河間王夜飲,妓女謳歌,一曲下一金牌。席終,金牌盈座。
  張憲
  姑臧太守張憲,使娼妓戴拂壺,中錦仙裳,密粉淡妝,使侍閣下。奏書者號「傳芳妓」,酌酒者號「龍津女」,侍食者號「仙盤使」,代書札者號「墨蛾」,接香者號「麝姬」,總號「鳳窠群女」。
  王武子 楊國忠
  晉武帝嘗降王武子家。武子供饌,並用琉璃器。婢子百餘人,皆綾羅袴褶,以手擎飲食。
  楊國忠凡有客設酒,令妓女各執其事,號「肉臺盤」。冬月,令妓女圍之,號「肉屏風」。又選妾肥大者於前遮風,謂之肉障、肉陣。
  孫晟每食,不設几案,使眾姬各執一器環立,亦號「肉臺」。杭州別駕杜馴,亦有肉屏風事。
  岐王
  岐王少惑女色,每至冬寒,手冷不近火,惟納於妓懷中,揣其肌膚,稱為「暖手」。
  封陟
  封陟家宴,使群婢各執一燭,四面行立,呼為「燭圍」。
  嚴世蕃
  嚴世蕃吐唾,皆美婢以口承之。方發聲,婢口已巧就,謂之「香唾盂」。尚書王天華,取媚世蕃,用錦罽織成點位,曰「雙陸圖」,別飾美人三十二,衣裝緇素各半,曰「肉雙陸」,以進。每對打,美人聞聲,在其點依則自趨站之。及嚴氏籍沒時,郡司某奉臺使檄往,見榻下堆棄新白綾汗巾無數,不省其故,袖其一,出以咨眾。有識者掩口曰:「此穢巾,每與婦人合,輒棄其一,歲終數之。為淫籌焉。」
  石崇
  石太尉,常擇美豔者數十人,裝飾一等,常侍於側,使忽視之,不相分別。雕玉為倒龍之珮,鎔金為鳳冠之釵,結袖繞楹而舞,晝夜相接,謂之常舞。若有所召者,不呼姓名,悉聽珮聲、視釵色,玉聲輕者居前,金色豔者居後,以為行次而進也。侍女各含異香,笑語則口氣從風而颺。又篩沉水之香,如塵末,布致象牀上,使所愛踐之。無跡,則賜珍珠百粒;若有跡者,則節飲食,令體輕弱。閨中相戲:「爾非細骨輕軀,哪得百粒珍珠?」
  元載
  元載末年,納薛瑤英為姬。處以金絲帳、卻塵褥,衣以龍綃衣。載以瑤英體輕,不勝重衣,於異國求此服也。惟賈至、楊炎雅與載善,時得見其歌舞。至贈詩云:
  「舞怯珠衣重,笑疑桃臉開。方知漢武帝,虛築避風臺。」
炎亦作長歌美之,略曰:
  「雪面澹娥天上女,鳳簫鸞翅欲飛去。玉釵碧翠步無塵,楚腰如柳不勝春。」

  以下豪華

  宋祁
  宋祁先奉詔脩《唐書》,既帥蜀,因以書局自隨。每宴罷盥漱,闢寢門,垂簾燃二椽燭,媵婢夾侍,和墨伸紙。望之者,知公脩《唐書》,若神仙焉。又,子京一日逢大雪,添簾幕,燃椽燭二,秉燭二,左右熾炭兩巨爐,諸姬環侍,方磨墨濡毫,以澄心堂紙,草某人傳。未成,顧諸姬曰:「汝輩俱曾在人家,曾見主人如此否?可謂清矣。」皆曰:「實無有。」其間一人,來自宗子家。宋顧謂曰:「汝太尉當此天氣,亦復何如?」姬對曰:「只是擁爐列酒撰,羅管弦,歌舞之餘,間以雜劇,引滿大醉而已。不能為尚書清事也。」宋為擱筆大笑曰:「此亦不惡。」亟徙去筆硯,呼酒命歌,酣飲達旦。又,子京好客,嘗於廣廈中外設重幕,內列寶炬,百味具備,歌舞俳優相繼。觀者忘疲,但覺更漏差長。席罷,已二宿矣!名曰:「不曉天。」大宋居政府,上元夜,在書院內讀《周易》,聞小宋點華燈,擁歌妓醉飲。翌日,諭所親令誚讓云:「相公寄語學士,聞昨夜燒燈夜宴,窮極奢侈。不知記得某年上元,同在某州州學內吃齏煮飯時否?」學士笑曰:「卻須寄語相公不知某年同在某處吃齏煮飯是為甚底?」
  按《蜀廣記》故事:正月二日,太守出東郊,早宴大慈寺。清獻公記云:「宴罷,妓以新詞送茶,自宋公祁始。蓋臨邛周之純善為歌詞,嘗作茶詞,授妓首度之,以奉宋公。後遂為故事。」固見宋公風流,亦想當日太平全盛之景矣。
  陳慥
  陳慥,字季常,自號龍丘子。自洛之蜀,載二侍女。戎裝駿馬,至溪山佳處,輒留數日。見者以為異人。後制於內,放侍女習道。故坡公有「河東獅吼」之誚。然生平曾有此一番豪快,亦足消胸中壘塊矣。或謂晚年奉道,乃放侍女後無聊之思。余謂,政從豪華一番,嘗過滋味,回頭猛省。漢武輪臺之悔,亦政從求仙禱祠中悟來。
  劉大刀
  劉烶,神宗朝名將也。所用刀六十餘斤,軍中號為「劉大刀」。有姬妾二十餘,極燕、趙之選,皆善走馬彈械。烶每出巡,諸姬戎裝穿小皮靴,跨善馬,為前導。四力士共舉刀架繼之,烶在其後。旁觀者意氣亦為之豪。
  王太常
  太常卿王某,乃蘇郡王相國之子,額有疤痕,號「三隻眼」。相國廉介不染,而太常善於經營,久之富甲一郡。相國初不知,即言之亦不信也。晚年益豪奢自喜,寵姬數十人,人設一院,左右鱗次而居。院設一竿,夜則懸紗燈其上,照耀如晝。每姬擇潔秀婢二人侍之,姬行,則一婢隨,一婢居守。每夜必開宴,老夫婦居中,諸姬列坐,女樂獻技,諸姬以次上壽。爵三行,樂闋,夫人避席去,太常乃與諸姬縱飲為樂。最後出白玉卮進酒。此卮瑩潔無瑕,制極精巧,云是漢物,權貴所獻。太常寶惜,不輕及人,唯是夜所屬意者,則酌以賜焉。婢視卮到處,還報本院。院婢庀榼溫酒以待。房老掌燈來迎,諸姬擁入院,始散去。餘紗燈俱熄,惟本院存,各院望見竿燈未息,知尚私飲未寢,嘖嘖相羨歎。
  寇萊公
  寇萊公嘗高會,集諸妓,賞綾綺千數。其妾蒨桃者,淑靈能賦。乃獻詩云:
  「一曲清歌一束綾,美人猶自意嫌輕。不知織女寒窗下,多少工夫織得成!」
  萊公為之嘿然。
  又,楊汝士尚書鎮東川,其子知溫及第,汝士開家宴相賀,營妓咸集。汝士命人與紅綾一匹。詩曰:
  「郎君得意及青春,蜀國將軍又不貧。一曲高歌綾一匹,兩頭娘子謝夫人。」
  按《釵小志》:「郭元振有婢數十人,曲終,則賞以糖、雞卵,明其聲也。」郭賞太薄,寇與楊太厚。
  柳睦州
  柳睦州俊邁,風格特異。自隋之後,家富於財。嘗因調集至京師。有娼名陳嬌如者,姿藝俱美,為士子之所奔走。睦州一見,因求納焉。嬌如曰:「第中設錦帳三十重,則奉侍終身矣。」本易其少年,乃戲之耳。翌日,遂如言,載錦而張之以行。嬌如大驚,且賞其奇特。竟如約及柳氏家。
  嬌如豈真欲得錦帳三十重哉?特以試其誠耳!惟言莫違,所需必辦。嬌如不歸柳,何歸乎?唐玄宗在民間,聞嬌如之名。及即位,召入宮。嬌如見上涕泣,稱痼疾且老。上知其不欲背柳氏,乃許其歸。卓哉志節,亦青樓中之以品勝者乎!壽王妃當愧死矣。
  史鳳
  史鳳,宣城妓也,待客以等差。甚異者,有迷香洞、神雞枕、鎖蓮燈;次則鮫紅被、傳香枕、八分羹。各有題詠。題「迷香洞」云:
  「洞口飛瓊珮羽霓,香風飄拂使人迷。自從邂逅芙蓉帳,不數桃花流水溪。」
「神雞枕」云:
  「枕繪鴛鴦久與棲,新裁霧縠鬥神雞。與郎酣夢渾忘曉,雞亦留連不肯啼。」
「鎖蓮燈」云:
  「燈瑣蓮花花照罍,翠鈿同醉楚臺巍。殘灰剔罷攜纖手,也勝金蓮送卻回。」
「鮫紅被」云:
  「肱被當年僅禦寒,青樓慣染血猩紈。牙牀舒卷鵷鸞共,正值窗櫺月一團。」
「傳香枕」云:
  「韓壽香從何處傳,枕邊芬馥戀嬋娟。休疑粉黛加鋌刃,玉女栴檀侍佛前。」
「八分羹」云:
  「黨家風味足肥羊,綺閣留人謾較量。萬羊亦是男兒事,莫學狂夫取次嘗。」
下則不相見,以「閉門羹」待之,使人致語曰:「請公夢中來。」亦有詩云:
  「一豆聊供遊冶郎,去時杯喚鎖倉瑯。入門獨慕相如侶,欲撥瑤笙彈鳳凰。」
馮垂,客於鳳,罄囊有銅錢三十萬,盡納之,得至迷香洞。題《九迷詩》於照春屏而歸。出《常新錄》。
  小說有賣油郎,慕一名妓,乃日積數文。如是二年餘,得十金,鎔成一錠,以授嫗求一宿。是夜,妓自外醉歸,其人擁背而臥,達旦不敢轉側。妓酒醒時,已天明矣。問何不見喚。其人曰:「得近一宵,已為逾福,敢相犯耶!」後妓感其意,贈以私財,卒委身焉。夫十金幾何,然在賣油郎,亦一夕之豪也。
  凌延年
  凌延年,即尚書洋山公長子。世襲錦衣。丰神脩美,豪華擅場。初至白下,六院未有相識。故事,院中名姬定情之夕,例必五金,最下亦三金,謂之初會。凌訪六院,知名者凡三十餘人,概以五金、二幣通慇懃焉。且曰:「方欲渡江往揚州,未遑識面也。」諸姬家甚愧荷,共相傾慕,恨不一見,日遣人於寓中問耗。及凌再至,名姬爭往邀之,以先至者為榮。凌以次留連,百戲俱集,名震都門。嘗語人曰:「大老官甚易做,我所費才三四百金,而初會已周矣。」尤與楊美兒相厚,美之假母死,凌為治喪。凡來弔者,上客折帛白綾一端,次則細紗,從人皆贈布。七七作佛事,費數千金。
  張敉
  張敉(名獻翼,以字行。)生於富家,而才高不售,乃以聲妓自娛。凡有新姬,不謁敉,不能成名。晚歲家益貧落,猶不能減賓客之會。所居文起堂,弘敞壯麗。每上元試燈日,大開重門,自內達外,皆設燈彩,圍屏門對,皆以燈為之。鼓吹不絕。遊人或攜酒,挈美人而往,則擇便就坐,歌笑各適,不問主人。如曲江金明池,公所往來,無禁焉。
  
  以下豪狂

  阮籍
  鄰家少婦有美色,當罏沽酒。籍常詣飲,醉便臥其側。兵家女有才色,未嫁而死。籍不識其父兄,逕往哭之,盡哀而返。
  《禮》云:「知死而不知生,哭而不弔。」步兵亦猶行古之道也。子猷看竹,不問主人,亦是此意。
  謝鯤
  謝鯤,鄰家有女,嘗往挑之。女方織,以梭投,折其兩齒。既歸,傲然長嘯曰:「猶不廢我嘯歌。」
  杜牧
  御史杜牧,分務洛陽。時李司徒願罷鎮閒居,聲甚豪華,為時第一。洛中名士咸謁見之。李乃大開宴席,朝客高流,無不臻赴。以牧持憲,不敢邀致。牧遣座客達意,願預斯會。李不得已馳書。方對酒獨斟,亦已酣暢,聞命遽來。時會中已飲酒,女妓百餘人,皆絕藝殊色。牧獨坐南行,瞪目注視,引滿三卮。問李云:「聞有紫雲者孰是?」李指示之。牧復凝睇良久,曰:「名不虛得,宜以見惠。」李俯而笑,諸妓皆亦回首破顏。牧又自飲三爵,朗吟而起曰:
  「華堂今日綺筵開,誰喚分司御史來。忽發狂言驚四座,兩行紅粉一時回。」
意氣閒逸,旁若無人。
  灑然行意,不減晉人風流。
  李白
  寧王宮有樂妓寵姐,美而工謳。每宴客,諸妓畢列,惟寵姐莫能見焉。李學士白持醉,戲請曰:「白聞王有寵姐,善歌。今酒肴醉飽,群公宴倦。王何惜此女,不一見示?」王笑,命左右設七寶花障,召寵姐於障後歌之。白起謝曰:「雖未覿面,得聞聲亦已幸矣。」
  謝希孟
  謝希孟者,陸象山門人也。少豪俊,與妓陸氏狎。象山責之,希孟但敬謝而已。他日復為妓造鴛鴦樓,象山又以為言。希孟謝曰:「非特建樓,且為作記。」象山喜其文,不覺曰:「樓記云何?」即占首句云:「自遜、抗、機、雲之死,而天地英靈之氣,不鍾於男子,而鍾於婦人。」象山嘿然,知其侮也。一日,希孟在妓所,恍然有悟,忽起歸興,不告而行。妓追送江滸,悲戀而啼。希孟毅然取領巾書一詞與之,云:
  「雙槳浪花平,夾岸青山鎖。你自歸家我自歸,說著如何過。我斷不思量,你莫思量我,將你從前與我心,付與他人呵。」
  造樓作文,固狂。忽然有悟,不告而行,更狂。瓜熟蒂落,水到渠成,全不勞象山棒喝。
  俞大夫
  俞華麓大夫,與一妓善。後有宴俞者,別召一妓侍飲。他日,遇所善妓於生公石,數呼之,不應。曰:「知罪矣!」妓曰:「汝知罪,即於此長揖數十,使舉山之人大笑,方宥汝。」遂如其言。見者大笑。旁客曰:「殊失觀瞻。」俞曰:「觀瞻吾不惜,但恐曩日侍飲人知之,必復以此法難我耳!」
  俞後中考功法。聞參語云:「稍有晉人風度,全無漢官威儀。」乃慍曰:「全無漢官威儀,已似我矣!晉人風度,豈止稍有?是非真知我者。」大夫狂態,可想一斑。
  韓汝玉
  韓汝玉令錢塘,眷一妓,嘗宿其家。一日晏起,縣吏挾之,立門外候聲喏。汝玉即升妓家中堂,受喏。翌日,下吏杖一百,即解官。自劾云:「某無狀不簡,為吏所侮,無以蒞民,請解印歸。」時范文正公知杭州,大奇之,曰:「公,傑士也,願自愛。」即令還職。汝玉既滿,後攜此妓游西湖,戀戀一月不去。文正買酒餞之,召妓佐酒。候汝玉極醉時,令舟子解纜去。及醒,則舟已離錢塘數十里矣。
  康海
  康狀元海,字德涵,號對山,以詞曲擅名。里居時,最好聲色。常嬖一妓,名「狠架子」。妓適被罪,當罰米。康以事在劉憲副大謨,乃柬劉云:「狠架子是我表子,馬公順是他老子。拜上遠父先生,乞望饒些草子。」劉笑而從之。馬公順乃馬憲副應祥字,亦嘗狎此妓者。遠父,劉字也。
  對山有四妓,自為隨身四帥,其名曰:金菊、小斗、芙蓉、采蓮。初,對山無子,適有妓鬻歌於市,公目之。未幾有招公飲者,是妓在焉。公善琴,妓亦善,試彈一曲,公大喜。招其母,授以二百金、幣四納焉。即生子,後舉孝廉。對山常與妓女同跨一蹇驢,令從人齎琵琶自隨,遊行道中,傲然不屑。
  楊慎
  楊狀元慎,以議禮戍永昌,僑寓安寧。遍遊臨安、大理諸郡,所至攜倡伶以從。皆大理董秀才為楊羅致,人呼為「董牽頭」。諸夷酋欲得其詩翰,不可。乃以精白綾作褯,遺諸妓服之,使酒間乞書。楊欣然命筆,醉墨淋漓裙袖。酋重賞妓女,構歸裝潢成卷。楊後知之,更以為快。
  楊用脩(慎字。)在瀘州,嘗醉。胡粉傅面,作雙丫髻,插花。門生舁之,諸妓捧觴,遊行城市,了不為怍。
  唐寅
  唐伯虎(名寅,字子畏。),才高氣雄,藐視一世,而落拓不羈,弗脩邊幅。每遇花酒會心處,輒忘形骸。其詩畫特為時珍重。錫山華虹山學士,尤所推服,彼此神交有年,尚未覿面。唐往茅山進香,道出無錫。計返棹時,當往詣華傾倒。晚泊河下,登岸間行。偶見乘輿東來,女從如雲,有丫鬟貌尤豔麗。唐不覺心動,潛尾其後。至一高門,眾擁而入。唐凝盼悵然。因訪居民,知是華學士府。唐歸舟,神思迷惑,輾轉不寐。中夜忽生一計,若夢魘狀,被髮狂呼。眾驚起,問故。唐曰:「適夢中見一天神,朱髮獠牙,手持金杵,云:『進香不虔,聖帝見譴,令我擊汝。』持杵欲下,予叩頭哀乞再三,云:『姑且恕爾,可隻身持香,沿途禮拜,至山謝罪,或可倖免。不則禍立降矣!』予驚醒戰悚。今當遵神教,獨往還願。汝輩可操舟速回,勿圂乃公為也。」即微服,持包傘奮然登岸,疾行而去。有追隨者,大怒逐回。潛至華典中,見主櫃者,卑詞降氣曰:「小子吳縣人,頗善書,欲投府上寫帖,幸為引進。」即取筆書數行於一紙,授之。主者持進白華,呼之入。見儀表俊偉,字畫端楷,頗有喜色。問:「平日習何業?」曰:「幼讀儒書,頗善作文。屢試不得進學,流落至此,願備書記之末。」公曰:「若爾,可作吾大官伴讀。」賜名華安,送至書館。
  安得進身,潛訪前所見丫鬟,云名桂華,乃公所素寵愛者。計無所出。居久之,偶見郎君文義有未妥處,私加改竄,或為代作。師喜其徒日進,持文誇華。華曰:「此非孺子所及,必倩人耳。」呼子詰之,弗敢隱。因出題試安,援筆立就。舉文呈華,手有枝指。華閱之,詞意兼美。益喜甚,留為親隨,俾掌文房。凡往來書劄,悉令裁復,咸當公意。未幾,主典者告殂,華命安暫攝,出納惟慎,毫忽無私。公欲令即真,而嫌其未婚,難以重托,呼媒為擇婦。安聞,潛乞於公素所知厚者,云:「安聞主公提拔,復謀為置室,恩同天地。第不欲重費經營,或以侍兒見配可耳!」所知因為轉達。華曰:「婢媵頗眾,可令自擇。」安遂微露欲得桂華。公初有難色,而重違其意,擇日成婚。另飾一室,供帳華侈。合巹之夕,相得甚歡。居數日,兩情益投,唐遂吐露情實,云:「吾唐解元也。慕爾姿容,屈身就役。今得諧所願,此天緣也。然此地豈宜久羈,可潛遁歸蘇。彼不吾測,當圖諧老耳!」女欣然願從。遂買小舟,乘夜遄發。天曉,家人見安房門封鎖,啟視室中,衣飾細軟,俱各登記,毫無所取。華沉思莫測其故。令人遍訪,杳無形跡。
  年餘,華偶至閶門,見書坊中坐一人,形極類安。從者以告,華令物色之。唐尚在坊,持文翻閱,手亦有枝指。僕尤駭異,詢為何人,旁云:「此唐伯虎也。」歸以告華,遂持刺往謁。唐出迎,坐定。華審視再三,果克肖。茶至而指露,益信為安無疑。奈難以直言,躊躇未發。唐命酒對酌。半酣,華不能忍,因縷述安去來始末以探之。唐但唯唯。華又云:「渠貌與指頗似公,不識何故?」唐又唯唯,而不肯承。華愈狐疑,欲起別去。唐曰:「幸少從容,當為公剖之。」酒復數行,唐命童秉燭前導,入後堂,請新娘出拜。珠珞重遮,不露嬌面。拜畢,唐攜女近華,令熟視之。笑曰:「公言華安似不佞,不識桂華亦似此女否?」乃相與大笑而別。華歸,厚具裝奩贈女,遂締姻好云。事出《涇林雜記》。
  又《耳譚》載陳玄超事,與此絕類。陳玄超,名玄句,吳人。父侍御,疏論嚴氏,謫死。玄少年,倜儻不羈。嘗與客登虎丘,見宦家從婢姣好姿媚,笑而顧己,悅之,令人跡至其家。微服作落魄,求傭書焉。留侍二子。自是二子文日奇。父、師大驚,不知出玄也。已而以娶求歸,二子不從,曰:「室中惟汝所擇。」曰:「必不得已,秋香可。」即前遇婢也。二子白父母以娶。玄既娶,婢曰:「君非虎丘遇者乎?」曰:「然。」曰:「君既貴公子,何自賤若此?」曰:「汝昔笑顧我,不能忘情耳!」曰:「妾昔見君服喪,表素而華其里。少年挑撻可笑,非有他也。」玄謂不然,益兩相歡。會有貴客過其主人,玄因假衣冠謁客。客與歡甚,從容言及白吏部。蓋玄之外父吏部,正柄國尊顯。主人聞,大駭,始悉玄始末。亟治百金裝,並婢贈之。二事若出一轍。然華學士憐才,而陳之主人未免勢利矣。他書亦有以秋香事混作唐子畏者。
  鴛鴦寺 雙飛寺
  李煜在國,微行娼家。遇一僧張席,煜遂為不速之客。酒令謳吟彈唱,莫不高絕。見煜明俊蘊藉,契合相愛重。煜乘醉大書右壁曰:「淺斟低唱,偎紅倚翠。大師鴛鴦寺主,持風流教法。」久之,僧擁妓入屏帷裡。煜徐步而出,僧、妓竟不知也。煜常密諭鉉云。
  相國寺星辰院比丘澄暉,以豔娼為妻。每醉,點胸曰:「二四阿羅,煙彩釋迦。又沒頭髮娘子,有室如來。快活風流,光前絕後。」忽一少年,踵門謁暉,願置酒參會梵嫂。暉難之。凌晨,但見院牌用紙漫書曰:「敕賜雙飛之寺。」
  
  以下豪勇

  餘杭廣
  晉昇平末,故鄣縣老公有一女,居深山,餘杭廣求為婦,不許。公後病死,女上縣買棺,行半道,逢廣,女具道情事。因曰:「君若能往家守父屍,須吾還者,願為君妻。」廣許之。女曰:「我欄中有豬,可為殺以飴作兒。」廣至女家,但聞室中有撫掌欣舞之聲。廣披離,見眾鬼在堂,共捧弄公屍。廣持杖大呼入門,群鬼盡走。廣守屍,取豬殺。至夜,見屍邊有老鬼伸手乞肉。廣因捉其臂,鬼不復得去,持之愈堅。但聞戶外有諸鬼共呼云:「老奴貪食至此,甚快。」廣語老鬼:「殺公者,必是汝。可速還精神,我當放汝。汝若不還者,終不置也。」老鬼曰:「我兒等殺公耳!」即喚鬼子:「可還之。」公漸活,因放老鬼。女載棺至,相見驚悲,因娶女為婦。出《幽明錄》。
  劉士子妻
  劉氏子者,少任俠,有膽氣。嘗客游楚州淮陰縣,交遊多市井惡少。鄰人王氏有女,求聘之,王氏不許。後數歲,因饑,遂從戎。數年後役罷,再游楚鄉。與舊友相遇,甚歡。常恣游聘,晝事弋獵,夕會狹邪。因出郭十餘里,見一壞墓,棺柩暴露,歸而合飲酒。時將夏,夜暴雨初止。眾人戲曰:「誰能以物送至壞塚棺上者?」劉乘酒恃氣曰:「我能之。」眾曰:「若審能之,明日眾置一筵以賞其事。」乃取一磚,同會人列名於上,令生持去,餘人飲而待之。劉獨行,夜半至墓。月初上,如有物蹲踞棺上。諦視之,乃一死婦人也。生舍磚於棺背,負此屍而歸。眾方歡語,忽聞生推門,如負重之聲。門開,直入燈前,置屍於地,卓然而立。面施粉黛,髻發半披。一座驚駭,亦有奔走藏伏者。生曰:「此我妻也。」遂擁屍致牀同寢。至四更,忽覺口鼻微微有氣。診視之,則已蘇矣。問所以,乃王氏之女,因暴疾亡,亦不自知屍踞棺上何由也。天明,生取水與之洗面、濯手、整釵髻,疾已平復。乃聞鄰里相駭云:「王氏女將嫁,暴卒未殮。昨夜因雷,遂失其屍。」生乃以告王氏,王氏悲喜,乃嫁劉焉。眾咸歎其冥契,亦服生之不懼也。
  張俊
  張俊者,宣州溧水縣尉元澹莊客也。其妻為虎所取,俊誓欲報仇。乃挾矢入山,於近虎穴處,上樹伺之。乃見其妻已死,為虎所禁。屍自起,拜虎訖。自解其衣,裸而復僵。虎又於穴中引四子,皆大如狸,掉尾歡躍。以舌舐死人,虎子競來爭食。俊連射斃之。截虎頭,並殺四子。取其首,負妻而歸。
  楊香情急於救父,故以孱女而厄虎。張俊情急於救妻,故以匹夫而斃虎。世上忠孝節義之事,皆情所激。故子猶氏有情膽之說。
  情主人曰:「丞相布被,車夫重味。奢儉殆天性乎!然於婦人尤甚。匹夫稍有餘貲,無不市服治飾,以媚其內者。況以王公貴人,求發摅其情之所鍾,又何惜焉?然桀、紂而下,滅亡相踵。金谷沙場,木妖荊棘。石崇、元載,具為笑端。豪奢又安可為也?景文諸公,或以齏粥辛勤,償其不足;或以抑鬱未遂,發其無聊。至於五陵豪客,力膽氣盈。選伎徵歌,買歡鬻笑,固其常爾。杜牧天性疏狂,亦由情不能制耶。對山辱身救友,有古烈士之風。風流浪宕,未足為玷。用脩、子畏,皆用世才,而掛於法網,沉冤不滌。放達自廢,胸中磊塊借此散之。歌以當泣,君子傷焉。希孟熱鬧場中忽開冷眼,狂乎,狂乎!殆聖人之所想乎。寺僧無賴,復與為謔,近於縱矣。餘杭廣三人,意所奮決,鬼神避而猛獸伏。或曰:『彼以勇獲伸其情者。』雖然,無情者又能勇乎哉!」

  補遺

  王寶奴(補豪華)
  王寶奴,號眉山。當武宗南征駐驆金陵,選教坊司樂妓十人備供奉,寶奴為首,姿容瑰麗出眾,數得侍巾櫛。近至尊,班中人爭求飾以媚上,或毀粧以自全。寶奴云:「吾儕婢子,非敢當御宿,但率意曲謹,幸無譴責,遑恤其他?飾固無異,毀亦太迂。寔命不猶,惟局脊以承恩,無悉福矣。」
  武宗駕旋,各有賚賜,俾無從。寶奴既還舊籍,咸以貴人呼之。祠部亦寬其數,不以眾人畜也。識者稱眉山眉山云。
  初眉山倜儻負丈夫氣,揮霍自如。每出,趨奉者載道。一日,承油壁車,經水西劉公廟,毬師王悅傳愉,皆負絕技,邀之廣塗,請王娘登場。眉山下車,風度灑然,舉趾蹁躚。眾皆辟易嘆賞,以為天人。縈而觀者如堵。眉山出金一錠,酬二師去。其豪爽類如此。
  自供奉歸後,閉閣不出。乃嘆曰:「婢子獲執巾天子前,安得復為人役?」遂結道堂長橋邊,長齋誦經,為道人裝不復溷巾幗巾矣。
  潘生曰:「教坊司,御樂也。國制宮綵奉直,未聞選召邪曲中人。雖三十四樓,歌舞喧填,朝抱樂器,暮或連袂而歸,不惟王公邸第呼之,無僭用與騎者,至武宗南巡出意外事,而供奉諸妓能曲謹不蒙呵讓,則王寶奴實主持之。夫卑賤之輩,以近幸為榮,若寶奴與杜秋,何有幸有不幸歟!」
  杜秋,金陵女子,年十五,為李錡妾。後錡叛滅,籍之入宮,有寵於景陵。穆宗即位,命秋為皇子傳姆。皇子壯,封漳王,鄭注用事,王被罪廢削。秋因賜歸故里。杜牧過金陵,感其窮且老,為《賦杜秋詩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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