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卷 情緣類
以下皆意外夫妻 趙簡子 趙簡子南擊楚,渡漢,津吏醉臥,怒,將殺之。其女娟持楫走前曰:「妾父聞君渡不測之淵,故禱江淮之神,不勝杯酌,遂至沉醉。妾願以微軀易父之命。」簡子遂釋不誅。將渡,娟攘拳操楫而前。中流,發激棹之歌曰:
「升彼河兮而觀清,水揚波兮杳冥冥。禱求福兮醉不醒,誅將加兮妾心驚。罰既釋兮瀆乃清。妾持楫兮操其維,蛟龍助兮主將歸,呼來櫂兮行勿疑。」
簡子大悅。比歸,納為夫人。
齊王納無鹽,孔明之婚黃頭女,皆以才德見重,遂忘其醜。此持楫女,似別有動人處。
賣䭔媼 唐馬周,少孤貧。為博州助教,以嗜酒,忤刺史達奚。拂衣至京,停於賣䭔媼肆。數日,祈媼覓一館地,媼乃引致於中郎將常何之家。代何草封事,稱旨。太宗詢知周所為,即日召見,拜監察御史。媼之初賣䭔也,李淳風、哀天罡常遇而異之,皆竊云:「此婦當大貴,何以在此?」及馬公既貴,竟取為妻。數年內,馬公拜相,媼為夫人。
此媼能引人,的非常品,又何必問相。然唐人最重門第,故婚嫁有老而未遂者。而馬公時以逆旅相得,終身魚水,富貴共之,豈非天耶!
鄭任 李弘農令之女,盧生聘之矣。及吉日,女巫謂夫人曰:「佳婿盧郎,信長髯者乎?」夫人曰:「然。」女巫曰:「是非夫人之子婿也。夫人之婿,形中而白,且無須也。」夫人驚曰:「吾女今夕得適人乎?」巫曰:「得。」夫人曰:「既得適人,又何云非盧郎也?」巫曰:「我亦不識也。」舉家怒巫而逐之。及盧親迎,見女,忽驚而奔,眾賓追之不返。李弘農素負氣,不勝其憤,且恃女容可人,盡邀客入,呼女出拜,指之曰:「此女豈驚人者耶?今不覿面,人且以為獸形也。」眾皆憤歎。弘農曰:「此女已奉見矣,如有能聘者,願應今夕佳期。」鄭任為盧之儐在焉,隨起拜成禮。家眾視其貌,即巫之所言也。後鄭任逢盧,問其故,盧曰:「兩眼赤,且大如盞。牙長數寸,出口兩角。寧不驚而奔乎!」鄭素與盧相善,仍出妻以示之,盧大慚而退。
相傳京師有女,嫁日,臨牀便小遺,因退還。後再嫁亦然,遂為棄女。女生平無此疾。母怪而叩之,答云:「見女奴攜朱紅餘桶至,誠不自覺其遺也。」後嫁一客官為晚妻,此官位至尚書,女封夫人。以恭賀事,隨眾命婦入宮。盤桓良久,偶腹脹。宮女引至便處,見朱紅餘桶,方悟其夢。
週六女 鹽城民週六,居射陽湖之陰,地名朦朧。左右前後,皆沮洳藪澤,無田可耕。且為人闒茸,不自振拔,唯芟刈蘆葦,織席以生。一女年十七八,略不識針紉之事,但能助父編葦而已。北神堰漁者劉五,為其子娶之。不能縫裳,逐之歸。父母俱亡,無以餬口,遂行丐於市。朱從龍寓居堰側,時時呼入其家,供薪水之役,久而欲為擇配。楚士吳公佐,本富家子,放肆落拓,棄父而出遊,至寄跡僧寺為行者。後還鄉里,親族皆加厭疾。郡庠諸生,容之齋舍。因相與戲謀,使迎周女為婦。假衣襦,具酒炙,共僦茅舍一間,擇日聘取,儕輩集舉,姑以成一笑。意吳生知為丐者,必將棄之。已而,相得甚歡。偶鈴轄葛玥之子,富於貲財,拉吳博賽。吳僅有千錢,連擲獲勝,通宵贏幾百緡。葛不能堪,明日復戰,浹辰之間,所得又十倍。吳由是啟質肆,稱貸軍卒,不數年,利入萬計。其父呼還家,讀書益勤,兩預貢籍。周女開慧,解婦功,不學而能。肌理豐麗,頓然美好。初,里中有嚴老翁,吻士也
善講解《孝經》,又能說相。見周於丐中,語人曰:「此女骨頭裡貴。」果如其言。
周女之慧,若有待而開。向使在劉漁家已如是,則饑寒畢世矣。
張二姐 下邳朱邦禮,家於宿。僱買小婢曰張二姐。雖無惡疾,而形體枯悴,肌膚皴皵,絕可憎惡。姑使執庖爨舂汲之役,凡六七年。有游士劉逸民叩謁,喜其高談雄辨,留以教諸子。在館下歷歲,未嘗輒出戶外。朱極賢重之。每會親朋,必稱贊其靜操。乃命二姐為供給洗靧。蓋以其寢陋,無所置嫌。久之,僱限巳滿,告辭而去。朱亦不問所如往。俄而劉亦謝退。後十餘歲,朱赴試省闈,因詣市肆。聞有人呼聲,回顧之,原不識面。其人力邀至所居,具公服,再拜,敘至曩契,乃逸民也。既登科第,得京秩矣。方歡羨次,又一婦人著帔頂髻拜於庭,如初嫁見尊長之禮。朱側身斂避。劉挽之坐,曰:「固主翁也,何辭焉!」細詢其由,則二姐也。且言曰:「自違離之始,無人負書笈,偶值此婦,遂與之偕行。念念道塗勤謹,存于家間,而溫良惠解,實共甘苦,故就以為妻。恩出高門,不敢忘也。」延朱置酒,罷,出五百千以贈之。時政和末也。
諺云:「熱油拌苦菜,自家心裡愛。」業已相得,即王謝姬姜,弗與易矣。
張夫人 張相諱從思,其妻張氏,河東人,有容色,慧黠多技藝。十四五時,失身於軍校,為小妻,洎軍校以更番歸洛下,攜與偕,至上黨,病痢,因舁之而進。至北小紀,病且甚,湯藥不能下,形骸骨立,臭穢狼籍不可聞。軍校遂棄之道周而去。行路為之傷嗟。道旁有土龕,眾為舁至土窟中。數日痢漸可。衣服悉為暴客所竊取,但以敗葉亂草蔽形而已。漸詣市求丐。有老嫗謂曰:「觀爾非求乞者也。我有住處不遠。」即攜以往。嫗為沐體,日進粥飲。不數月,平復如故,顏色豔麗。忽有士子過小紀,贈嫗綠絹五十匹,載之而去,偕往襄陽。會襄帥安從進叛,左右殺士子納其妻。從進敗,為亂兵所得,送至都監張相寨。張即從思也。張相共獲婦女幾十數人,獨寵士子之妻,深厚之。數歲,張之正室病亡,遂以繼室封為郡國夫人。一應家事,上下男女,皆屬指揮,治家甚嚴肅,動有禮法。及張加使相,進封大國夫人,壽終於洛。
始否終泰,此女與熒陽生是的對。
鄭中丞 文宗朝,有內人鄭中丞(中丞,當時宮人官也。)善胡琴。內庫有琵琶二面,號「大忽雷」、「小忽雷」。因為匙頭脫損,送在崇仁坊南趙家料理。大約造樂器悉在此坊,其中有二趙家最妙。時權相舊吏梁厚本,有別墅在昭應縣之西南,西臨渭河。垂釣之際,忽見一物流過,長六七尺許,上以錦纏之。令家童接得就岸,乃秘器也。及發開視之,乃一女郎,妝色儼然,以囉巾繫其頸。遂解其頸巾,視之,口鼻之間尚有餘息。即移至室中,將養經旬,方能言語。云:「我內弟子鄭中丞也。昨因忤旨,令內人縊死,投於河中耳。」及如故,垂泣感謝。厚本無妻,即納為室。自然善琵琶。其琵琶在南趙家脩理,恰值訓注事,人莫有知者。厚本因賂其樂器匠,購得之。至夜分,敢輕彈。後值良辰,飲於花下,酒酣,不覺朗彈幾曲。是時,有黃門放鷂子過門,私於牆外聽之,曰:「此是鄭中丞琵琶也。」竊窺識之。翌日,達上聽。文宗始常追悔,至是驚喜。遣中官宣召,問其故,乃舍厚本罪,任從匹偶,仍加賜賚焉。
鄭中丞既以絕技取寵,一忤旨,遂不獲憐。文宗亦太忍矣。不奪其偶,使得自遂,庶幾善補過者乎!
劉奇 宣德間,西河務劉翁夫婦,業沽酒,家亦小康。年俱六十餘,無子。值雪天,有童子少俊,隨父投宿。及明,父病寒,不能興,數日竟死。劉為殯於屋後。此童遂留為兒,不沒本姓,命名劉方,克盡子道。居二載,復值大風,有少年舟覆遇救,堅持一竹籠,哭泣不止。叩之,則山東劉奇。父以三考聽選,舉家在京。遭時疫,父母俱喪,無力扶柩,此籠中乃火化遺骨也。既被溺,行李蕩然,無復歸計。劉翁側然,為助資斧。奇去月餘,復負籠而來,云:「故鄉遭河決,已漂盡矣。願乞片地理骨,而身為僕役以報。」劉翁許之。奇與方遂為兄弟,同眠共食,情愛甚篤。奇頗通文理,因教方讀書,方亦日進。久之,劉翁夫婦俱歿,二人喪之如嫡。方復往京,移母柩至,與父墳合葬。三家之墳,如鼎峙焉。事畢,停沽酒而開布肆,家事日起。鎮富民有來議姻者,劉奇欲之,而方執意不可,奇不能強。
一日,見梁燕營巢,奇題一詞於壁云:
「營巢燕,雙雙雄。朝暮銜泥辛苦同。若不尋雌繼殼卵,巢成畢竟巢還空。」
方見之,笑誦數次,亦援筆而和詞云:
「營巢燕,雙雙飛。天設雌雄事久期。雌兮得雄願自足,雄兮將雌胡不知!」
奇覽和,大驚曰:「吾弟殆本蘭乎?自同臥以來,即酷暑,未嘗赤體。合之題詞,情可知也。」乃佯為不悟,使方再和一詞。方復書云:
「營巢燕,聲聲叶,莫使青春空歲月。可憐和氏璧無瑕,何事楚君終不識?」
奇笑曰:「否弟果女子也。」方聞言面發赤,未及對。奇復云:「你我情同骨肉,何必隱諱。但不識何故作此裝束?」方蹙額告云:「妾家向寓京師,因母喪,隨父還鄉,恐中途不便,故為男扮。後因父歿,治埋淺土,未得與母同穴,故不敢改形。欲求一安身之地,以厝先靈。幸葬事已畢,即欲自明。思家事尚微,兄獨力難成,故復遲遲耳。」奇云:「爾我同榻數年,愛逾嫡血,弟詞中已有俯就之意,我亦決無更娶之理。昔為兄弟,今為夫婦,恩義兩全,不亦可乎?」方曰:「妾籌之熟矣,三家墳墓,俱在於斯,棄此而去,亦難恝然。兄若不棄陋質,使侍箕帚,共奉三姓香火,妾之願也。」是夜,兩人遂分席而臥。次日,奇請鎮中年老者為媒,擇吉告於三基,遂成花燭。里中傳為異事,因名其地為「三義村」。
方之題詞,近於自衒。然主意實在奉祀,見識既高,作事又細膩,真閨傑也。大劉雖曰端人,終是騃漢。小劉固然貞女,誠亦巧人。
王善聰 王善聰者,金陵城中女子也。年十二喪母,姊亦嫁。父某,向挾線香行販江北諸郡。因念女幼而孤,偽飾為男,挈之以行。後父死,改姓名曰張勝。遇鄉人李英,因合伙,仍以販香為業。歲餘,同臥起,但云有疾,不去衫袴。溲溺必待夜,亦不去履襪。英初不知為女子也。
弘治癸丑春,與英還金陵,年已二十餘矣。在候其姊,姊不之識。且曰:「我上無兄,下無弟,止有妹耳。我父挈往他所,買販數年,音問不通,存亡未審。」善聰哭曰:「我即是也。父死,孤貧不能歸,不得已與鄉人李英合伙營度。今始歸拜姊耳。」姊曰:「男女久處,得無私乎?」乃入密室驗之,果為處子。仍作女飾。越二日,英來候,善聰匿不出,姊強之。英一見駭然,叩得其故。時英尚未娶,遂自請婚。善聰羞默遽退。英既歸,念之不置,旋遣媒往。聰堅拒之曰:「嫌疑之際,不可不謹。今日若與配合,無私有私,數年貞節,付之逝水,不畏人嘲笑乎!」英服其有守,相慕益切。往復再四,終不聽。事聞三廠,中官嘉其義,逼令成婚,且贈貲焉。聰不敢違,遂為夫婦。
可惜絕好一件事,卻被中官做去。
吳江錢生 萬曆初,吳江下鄉有富人子顏生,喪父,未娶。洞庭西山高翁女,有美名。頗聞而慕之,使請婚焉。高方妙選佳婿,必欲覿面。而顏貌甚寢,乃飾其同窗表弟錢生以往。高翁大喜,姻議遂成。顏自以為得計。及娶,而高以太湖之隔,必欲親迎,且欲誇示佳婿於親鄰也。顏慮有中變,與媒議,復浼錢往。既達,高翁大會賓客。酒半,而狂風大作,舟不能發。高翁恐誤吉期,欲權就其家成禮。錢堅辭之。及明日,風愈狂,兼雪。眾賓俱來慫慂,錢不得已而從焉。私語其僕曰:「吾以成若主人之事,神明在上,誓不相負。」僕唯唯,亦未之信也。合巹之三日,風稍緩。高猶固留,錢不可,高夫婦乃具舫自送。僕者掉小舟,疾歸報信。顏見風雪連宵,固已氣憤,及聞錢權作新郎,大怒。候錢登岸,不交一語,口手並發。高翁聞而駭焉,解之不能,乃堅叩於旁之人,盡得其實。於是訟之縣官。錢生訴云:「衣食於表兄,唯命是聽。雖三宵同臥,未嘗解衣。」官使穩婆驗之,固處子也。顏大悔,願終其婚。而高翁以為一女無兩番花燭之理。官乃斷歸錢而責媒,錢竟與高女為夫婦。錢貧儒,賴婦成家焉。
小說有《錯占鳳凰儔》。顏生名俊,錢生名青,高翁名贊,媒為尤辰。縣令判牒云:「高贊相女配夫,乃其常理;顏俊借人飾己,實出奇聞。東牀已招佳選,何知以羊易牛;西鄰縱有責言,終難指鹿為馬。兩番渡河,不讓傳書柳毅;三宵隔被,何慚秉燭雲長。風伯為媒,天公作合。佳男配了佳婦,兩得其宜;求妻到底無妻,自作之孽。高氏斷歸錢青,不須另作花燭。顏俊既不合設騙局於前,又不合奮老拳於後。事既不諧,姑免罪責。所費聘金,合助錢青,以贖一擊之罪。尤辰往來搧誘,實啟釁端,重懲示儆。」沈伯明為作傳奇。
劉舉人妾 瑞州劉舉人文光、廖舉人暹,嘉靖乙丑會試京師。廖從老嫗買妾,偽指劉曰:「娶汝,劉君也。」女即拜劉,劉辭謝。明日,老嫗詣劉講婚。劉曰:「娶妾者,廖也,非我也。」嫗歸語女,女誓曰:「吾既拜劉,業已許之,豈肯易志!不然,有死而已。」劉不得已,曰:「後三年,方得來娶。」女矢無他適,劉遂納聘,辭赴南雍。酌酒為別,贈詩云:
「玉手纖纖棒玉杯,仙郎南去幾時回?天涯到處生芳草,須記凌寒雪裡梅。」
崑山民 嘉靖間,崑山民為子聘婦。而子得痼疾,民信俗有沖喜之說,遣媒議娶。女家度婿且死,不從。強之,乃飾其少於為女歸焉,將以為旬日計。既草率成禮,父母謂子病不當近色,命其幼女伴嫂寢,而二人竟私為夫婦矣。逾月,子疾漸瘳。女家恐事敗,紿以他故,邀假女去,事寂無知者。因女有娠,父母窮問得之。訟之官,獄連年不解。有葉御史者,判牒云:「嫁女得媳,娶婦得婿。顛之倒之,左右一義。」遂聽為夫婦焉。
小說載此事。病者為劉璞,其妹已許字裴九之子裴政矣。璞所聘孫氏,其第孫潤,亦已聘徐雅之女。而潤以少俊,代姊沖喜,遂與劉妹有私。及經官,官乃使孫劉為配,而以孫所聘徐氏償裴。事更奇。其判牒云:「弟代姊嫁,姑伴嫂眠。愛女愛子,情在理中;一雌一雄,變出意外。移乾柴近烈火,無怪其燃;以美玉配明珠,適獲其偶。孫氏子因姊而得婦,摟處子不用逾牆;劉氏女因嫂而得夫,懷吉士初非衒玉。相悅為婿,禮以義起;所厚者薄,事可權宜。使徐雅別婿裴九之兒,許裴政改娶孫郎之配。奪人婦,人亦奪其婦,兩家恩怨,總息風波。獨樂樂,不若與人樂,三對夫妻,各諧魚水。人雖兑換,十六兩原只一斤;親是交門,五百年必非錯配。以愛及愛,伊父母自作冰人;非親是親,我官府權為月老。已經明斷,各赴良期。」
趙判院 宋宗室趙不敏,與錢塘名娼盼奴甚洽。久之,不敏日益貧,盼奴周給之,使篤於業,遂捷南省,得官授襄陽府司戶。赴官三載,想念成疾而卒。有祿俸餘貲,囑其弟判院者均分之,一以膳判院,一以送盼奴。且言盼奴有妹小娟,俊雅能詩,可謀致佳偶也。判院至錢塘,則盼奴一月前死矣。小娟亦以於潛官絹,誣扳係獄。倅從獄中召出,詰之曰:「汝誘商人官絹百匹,何以償之?」小娟叩頭言:「此亡姊盼奴事,乞賜周旋。」倅喜其辭婉順,以趙司戶所寄付之。小娟拆書,惟一詩云:
「當時名妓鎮東吳,不好黃金只好書。借問錢塘蘇小小,風流還似大蘇無?」
小娟得詩默默。倅索和,援筆書云:
「君住襄江妾住吳,無情人寄有情書。當年若也來相訪,還有於潛絹也無?」
倅大喜,盡以所寄物與之,免其償絹。且言於太守,謀為脫籍,歸判院,得偕老焉。
趙司戶與盼奴一生恩愛,只成就得弟妹姻緣,豈非天天乎!雖然,司戶、盼奴亦必聚首重泉之下,斷不作冥冥蜉蝣也。
章汎 臨海樂安章汎,年二十餘,死經日,未殯而甦云:被錄天曹,天曹主者,是其外兄,料理得免。初到時,有少女子同被錄送,立住門外。女子見汎事散,知有力助,因涕泣,脫金釧三隻及臂上雜寶,託汎與主者求見救濟。汎即為請之,並進釧物。良久出,語汎云:「已論秋英,亦同遣去。」秋英,即此女之名也。於是俱去。足痛疲頓,殊不堪行。會日亦暮,止道側小窟,狀如客舍,而不見主人。汎共宿嬿接。更相問,女曰:「我姓徐,家吳縣烏門,臨瀆為居,門前倒棗樹,即是也。」明晨各去,遂並活。汎先為護軍府吏,請假出都。經吳,乃至烏門,依此尋索,得徐氏舍。與主人敘闊,問:「秋英何在?」主人云:「女初不出入,君何知其名?」汎因自敘名姓,及說昔日神魂相見之由,但不及寢嬿之事。始秋英之甦也,先曾敘述。至是汎語與合,主人乃令侍婢數人,遞出試汎。汎曰:「非也。」及令秋英見之,則如舊識。徐氏謂天意,遂以妻汎。生子名曰「天賜」。出《異苑》。
先以幽遘,遂及明婚,較諸尋常恩情,更當十倍。
蘇城丐者 蘇城有少婦張氏歸寧,使青衣挈首飾一箱隨後。中途如廁遺卻。既行,始覺。返覓,則有丐者守之,即以授還,曰:「命窮至此,奈何又攘無故之財乎!」婢殊喜,以一釵為謝。丐笑麾之曰:「不敢多金,乃獨愛一釵耶?」婢曰:「兒倘失金,何以見主母,必投死所矣。遇君得之,是賜我金,而生吾死也。縱君不望報,敢忘大德乎!吾家某巷,今後,每日早午,俟君到門,當分日食以食君。」丐者曰:「爾身在內,何由得見?」婢曰:「門前有長竹,第搖之,則知君來矣。」丐如言往,婢出食之。久而家眾皆知,聞於主翁,疑有外情,鞫之,吐實。翁義之,召丐畜于家,後以婢配焉。事載《說聽》,云其姑蔣氏言之,惜逸其姓名。
丐廉而且達,僕之則必為義僕,若官之亦必為清官。翁以婢婚之,得其人矣。子胥與浣紗女是死夫妻,丐與婢是生夫妻。
侯繼圖 蜀尚書侯繼圖,本儒士。一日秋風四起,偶倚闌於大慈寺樓,有大桐葉飄然而墜。上有詩云:
「拭翠斂雙蛾,為鬱心中事。搦管下庭除,書就相思字。此字不書石,此字不書紙。書向秋葉上,願隨秋風起。天下有心人,盡解相思死。天下負心人,不識相思意。有心與負心,不知落何地。」
侯貯小帖,凡五六年,方卜任氏為婚。嘗諷此詩,任氏曰:「此是妾書,爭得在君手?」曰:「向在大慈寺閣上,倚闌得之,即知今日聘卿,非偶然也。」侯以今書較之,與葉上無異。
五六年前,任氏已解相思,其風情必有過人者矣。韞玉不售,卒歸拾葉之人。赤繩繫足,不可強也。
以下老而娶者 顧協 顧協字正禮,清介有奇操。少時將聘舅女,未成婚而母亡。免喪後,遂不復娶。至六十餘,此女猶未他適,協義而迎之。
六十為婚,是亦不可已乎!緣苟未了,鴛鴦牒持此銷號,雖義也,亦情也。
崔元綜 崔元綜任益州參軍,日欲娶婦。吉日已定,忽假寐,見人云:「此女非君婦,君婦今日始生。」乃夢中相隨,向東京履信坊十字街西道北,入一宅內東行,正見一婦人生一女子。指云:「此是也。」崔既驚寤,殊不信。俄而,所娶章女暴亡。後官三品,年五十八,乃婚侍郎韋陟堂妹,年十九,正在履信坊韋家宅上成親,住東行屋下。尋勘夢日,其妻適生。崔公年九十,韋夫人與之偕老,後四十年乃終。
吳歌云:「六十歲成親八十歲死,還有廿年夫婦好風光。」向謂謔談,今觀顧、崔兩公,信有之矣。
韋固 杜陵韋固,少孤。思早娶婦,多歧,求婚不成。貞觀二年,將游清河,旅次朱城南店。客有以前清河司馬潘昉女為議者,來日,期於店西龍興寺門。固以求之意切,且往焉。斜月尚明,有老人倚巾囊坐於階上,向月簡書。覘之,不識其字。固問曰:「老父所尋者何書?固少小苦學,字書無不識者,西國梵字亦能讀之。唯此書目所未覿,如何?」老人笑曰:「此非世間書,君何得見?」固曰:「然則何出也?」曰:「幽冥之書。」固曰:「幽冥之人,何以到此?」曰:「君行自早,非某不當來也。幾幽吏皆主生人之事,可不行其中乎?今道途之行,人鬼各半,自不辨耳。」固曰:「然則君何主?」曰:「天下之婚牘耳。」固喜曰:「固少孤,常願早娶,以廣後嗣。邇來十年,多方求之,竟不遂意。今者,人有期此,與議潘司馬女,可以成乎?」曰:「未也,君婦適三歲耳。年十七,當入君門。」固問:「囊中何物?」曰:「赤繩子耳,以繫夫婦之足,雖仇敵之家,貴賤懸隔,天涯從宦,吳楚異鄉,此繩一係,終不可逭。君之腳已繫於彼矣,他求何益!」曰:「固妻安在,其家何為?」曰:「此店北,賣菜家嫗女耳。」固曰:「可見乎?」曰:「嫗陳姓,常抱之來賣菜於是。能隨我行,當示君。」及明,所期不至。老人卷書揭囊而行,固逐之,入米市。有眇嫗抱三歲女來,敝陋亦甚。老人指曰:「此君之妻也。」固怒曰:「殺之可乎?」老人曰:「此人命當食大祿,因子而食邑,庸可殺乎?」老人遂隱。固磨一小刀,付其奴曰:「汝素幹事能,為我殺彼女,賜汝萬錢。」奴曰:「諾。」明日,袖刀入菜市中,於眾中刺之而走。一市紛擾,奔走獲免。問奴曰:「所刺中否?」曰:「初刺其心,不幸才中眉間耳。」後來婚終不遂。
又十四年,以父蔭,參相州君,刺史王泰俾攝司戶掾,專鞫獄,以為能,因妻以女,可年十六七,容色華麗。固稱愜之極。然其眉間常貼一花鈿,雖沐浴閒處,未嘗暫去。歲餘,固逼問之,妻澘然曰:「妾郡守之猶子也,非其女也。疇昔父曾宰宋城,終其官。時妾在襁褓,母兄次歿。唯一莊在宋城南,與乳母陳氏居。去店近,鬻蔬以給朝夕。陳氏憐,不忍暫棄。三歲時,抱行市中,為狂賊所刺,刀痕尚在,故以花子覆之。七八年間,叔從事盧龍,遂得在左右,以為女嫁君耳。」固曰:「陳氏眇乎?」曰:「然。何以知之?」固曰:「所刺者固也。」乃曰:「奇也。」因盡言之,相敬愈極。後生男鯤,為雁門太守,封太原郡太夫人。知陰騭之定,不可變也。宋城宰聞之,題其店曰「定婚店」。
以下妻自擇夫 孟光 梁鴻,字伯鸞。勢家慕其高節,多欲女之,鴻並不受。同縣孟氏有女,肥醜而黑,力舉石臼,擇對不嫁。父母問其故,女曰:「欲得賢如梁伯鸞者。」鴻聞而聘之。始以妝飾入門,七日而鴻不與語。妻跪牀下請罪。鴻曰:「吾欲裘褐之人,可與俱隱深山者。今衣綺縞,傅粉墨,豈鴻所願哉?」妻曰:「以觀夫子之志耳。」乃更為椎髻,著布衣,操作而前。鴻大喜曰:「此真梁鴻妻也。」字之曰德耀,名孟光。欲相與入霸陵山中,以耕織自食。初至吳,依臯伯通,居廡下,為人賃舂。妻具食,舉案必齊眉。伯通異之曰:「彼傭能使其妻敬之如此,非常人。」乃舍之於家。
長卿氏曰:「夫以肥黑而醜之女,衣綺縞,傅粉墨,設以身當之,將何如乎?夫有所受之也。鍾離春黃頭深目,長肚大節,昂鼻結喉,肥項少髮,折腰出胸,皮膚若漆,行年三十,無所容入。衒嫁不售,乃自詣齊宣,乞備後宮。乃說王以四殆,王拜為后。此醜婦求夫訣也。此法一傳而為桓少君。少君歸鮑宣,妝送甚盛,宣不悅曰:『少君生富驕,習美飾,而吾食貧賤,不敢當禮。』少君曰:『大人以先生脩德守行,故使賤妾侍巾櫛。既奉承君子,唯命是從。』乃悉歸侍御服飾,更著短布裳,與宣共挽鹿車歸鄉里,拜姑禮畢,提甕出汲。再傳而為袁隗妻馬倫。倫是融女,家勢豐豪,妝遣甚盛。隗問曰:『婦奉箕帚而已,何乃過珍麗乎?』對曰:『慈親垂愛,不敢逆命。君若欲慕鮑宣、梁鴻之高,妾亦願從少君、孟光之事矣。』此富家女降夫入門訣也。」
絡秀 崔敬女 周濬作安東時,行獵值暴雨,過汝南李氏。李氏富足,而男子不在。有女名絡秀,聞外有貴人,與一婢於內椎豬殺羊,作數十人飲食,事事精辦,不聞有人聲。密覘之,獨見一女子,狀貌非常。濬固求為妾,父兄不許。絡秀曰:「門戶殄瘁,何惜一女!若連姻貴族,將來或大益。」父兄從之。生伯仁兄弟。由是李氏在世,得方幅齒遇。
唐冀州長史吉懋,欲為男頊取南宮縣丞崔敬女,敬不許。因有故,脅以求親,敬懼而許之。擇日下函,並花車,卒至門首。敬妻鄭氏初不知,抱女大哭曰:「我家門戶低,不曾有吉郎。」女堅臥不起。其小女白其母曰:「父有急難,殺身救解。設令為婢,尚不合辭,姓望之門,何足為恥?姊若不可,兒自當之。」遂登車而去。頊位至宰相。
一是為門戶,一是救父,然擇婿之道,亦不外是。
以下夫婦重逢 朱顯 射洪簿朱顯,欲婚鄆縣令杜集女。聘定後,值前蜀選入宮中。後咸康歸命,顯作掾彭州,欲求婚媾,得王氏之孫,亦宮中舊人。朱因與話:「昔欲婚杜氏,嘗記得有通婚回書云:『但慚南阮之貧,曷稱東牀之美。』」王氏孫乃長歎曰:「某即杜也。王蓋冒稱。自宮中出後,無所托,遂得王氏收某。」朱顯悲喜,夫妻情義轉重矣。
程萬里 宋末時,彭城程萬里,尚書程文業之子也。年十九,以父廕補國子生。時元兵日逼,萬里獻戰、守、和三策,以直言忤時宰。懼罪,潛奔江陵。未及漢口,為虜將張萬戶所獲。愛其材勇,攜歸興元,配以俘婢,統制白忠之女也,名玉娘。忠守嘉定,城破,一門皆死,惟女僅存。成婚之夕,各述流離,甚相憐重。
越三日,玉娘從內出,見萬里面有淚痕,知其懷鄉。乃勸之曰:「觀君才品,必非久於人下者,何不早圖脫網,而自甘僕隸乎?」萬里不答,心念,此殆萬戶遣試我也,婦人必不及此。明日以玉娘之言告萬戶。萬戶怒,欲撻玉娘,其妻解之而止。玉娘全無怨色,萬里愈疑。是晚,玉娘復以為言,詞益苦。及明,萬里復告之。萬戶乃鬻玉娘於人為妾,而許萬里以別娶。萬里至是始自恨負此忠告,然已無及矣。玉娘臨行,以繡鞋一隻,易其夫舊履,懷之,以為異日萍水之券。自是萬里為主人委任不忌,竟以其間,竊善馬南奔。至臨安,值度宗方立,錄用先世苗裔。萬里上書自陳,補福清尉,曆官閩中安撫使。宋亡,全城歸元,加升陝西行省參知政事。興元,陝所轄也。於是密遣僕往訪繡鞋之事。玉娘初被鬻,自縫其衣,死不受污辱。久之,因乞為尼,居曇花庵。僕蹤跡至庵,出鞋玩弄。有尼方誦經,睹鞋驚駭,亦出鞋,質之相合。僕知是玉娘,跪致主命,欲迎至任所。尼謂僕曰:「鞋履復合,吾願畢矣。我出家已二十餘年,絕意塵世。寄語郎君,自做好官,勿以我為念。」僕曰:「主翁念夫人之義,誓不再娶。夫人不必固辭。」尼不聽,竟入內。僕使老尼傳諭再四,終不肯出。僕不得已,以鞋履雙雙歸報。萬里乃移文本省,檄興元府官吏,具禮迎焉。夫婦年各四十餘矣。玉娘自謂齒長,乃為夫廣置姬妾,得二子。
為婚才六日,別乃二十餘年。老而復聚,以富貴終。向使糜鹿相守,終為張氏婢僕,其有振乎!方其忠告脫網,意何遠也。齊姜之後,僅一人焉。萬里冤其婦,卒用自脫,所成者大,豈吳起求將之意埒乎哉!重耳之語狄隗也,待我二十五年,不來乃嫁,卒迎隗為夫人。萬里亦二十餘年,而繡鞋始雙。夫婦之合,不偶然矣。夫萬里已明知玉娘之鬻為人妾,而又訪之何也?聽其言,察其志,玉娘之不降、不辱,必也。誠如是,雖更二十年猶可也。
單飛英 京師孝感坊,有邢知縣、單推官,並門而居。邢之妻,即單之妹。單有子名符郎,邢有女名春娘,年齒相上下,在襁褓中已議婚。宣和丙午夏,邢挈家赴鄧州順陽縣官守。單亦舉家往揚州待推官缺。約官滿日歸成婚。
是冬,戎寇大擾,邢夫妻皆遇害。春娘為賊所虜,轉賣在全州娟家,名楊玉。春娘十歲時,已能誦《語》、《孟》、《詩》、《書》,作小詞。至是娼嫗教之,樂色事藝,無不精絕。每公庭侍宴,能改舊詞為新,皆切情境。玉容貌清秀,舉措閒雅,不持口脗以相嘲謔,有良人風度,前後守倅皆重之。
單推官渡江,累遷至郎官,與邢聲跡不相聞。紹興初,符郎受父蔭,為全州司戶。是時州僚惟司戶年少。司戶見楊玉,甚慕之,但有意而無因。司理與司戶,契分相投,將與之為地,憚太守嚴明,未敢。後二年,會新守至,與司理有舊。司戶又每蒙前席。於是司理置酒請司戶,止取楊玉一名祇候。酒半酣,司戶佯醉嘔吐,偃息於齋。司理令玉侍奉湯飲,乃得一會,以遂所欲。司戶因褒美之餘,叩其來自,疑非戶門中人。玉赧然徐答曰:「妾實宦族,非楊嫗所生也。」司戶因問其父官姓,玉泣曰:「本姓邢,住京師孝感坊,幼年許與舅子結姻。父授鄧州順陽縣令。不幸父母皆遭寇殺,妾被掠賣至此。」司戶復細問其舅家,玉曰:「舅姓單,是時得揚州推官。其子名符郎,今不知存亡如何。」因大泣下。司戶知為春娘也,佯慰之曰:「汝今鮮衣美食,為時愛重,有何不足耶?」玉曰:「妾聞女子願為有家,若嫁一小民,布裙短衾,啜菽飲水,亦是良婦。今在此迎新送故,是何情緒!」司戶知其語出至誠,然未有所處,而未敢信。後一日,司戶置酒回司理,召楊玉佐樽,遂不復與狎暱。因好言正色問曰:「汝前日言,為小民婦亦所甘心。我今喪偶,猶虛正室,汝肯隨我乎?」玉曰:「得脫風塵,妾之至願也。但恐他日新孺人歸,不能相容。俟通知孺人,一言決矣。」司戶乃發書告其父。
初,靖康之末,邢有弟號四承務者,渡江居臨安,與單往來。單時在省為郎官。乃令四承務具狀,經朝廷,逕送全州,乞歸良續舊婚。符既下籍,單又致書太守。四承務自齎符並單書到全州。司戶請司理召玉,告之以實,且戒勿泄。後日,司戶自袖其父書並省符見太守,守曰:「此美事,敢不如命。」既而,至日中,牒未下。司戶疑有他變,密使探之,見廚司正謀設宴。司戶曰:「此老尚作少年態耶!此錯處非一拍,此亦何足恤也。」既而果命楊玉祇候,只招通判。酒半,太守謂玉曰:「汝今為縣君矣,何以報我?」玉答曰:「妾一身皆明府之賜,所謂生死而肉骨也。又何以報!」太守乃抱持之,謂曰:「雖然,必有以報我。」通判起立,正色謂太守曰:「昔為吾州弟子,今為司戶孺人,君子進退當以禮。」太守踧踖謝曰:「老夫不能忘情,非判府言,不自知其為過。」乃令玉入內宅,與諸女同處。即召司理、司戶,四人同坐至天明,極歡而罷。晨起視事,下牒諭翁媼。翁媼出不意,號泣而來曰:「養女十餘年,費盡心力,更不得一別耶!」春娘出諭之曰:「吾夫妻相會,亦是好事。我十年雖汝恩養,然所積金帛亦多,足養汝。」老嫗猶號哭不已,太守叱使去。既而太守使州司人,從內宅舁玉出,與司戶同歸衙。司理為媒,四承務為主,如式成禮。任將滿,春娘渭司戶曰:「妾失身風塵,亦荷翁嫗愛育,兼義姊妹中有情厚者。今既遠去,終身不相見,欲具少酒食,與之話別何?」司戶曰:「汝事,一州之人,莫不聞之,胡可隱諱,此亦何害。」春娘遂治酒就勝會寺,請翁媼及同列者十餘人會飲。酒酣,有李英者,本與春娘連名,其樂色皆春娘教之,常呼為姊,情極相得,忽起持春娘手曰:「姊今超脫青雲之上,我沉淪糞土,無有出期。」遂失聲慟哭。春娘亦哭。李英針線妙絕,春娘曰:「司戶正少一針線人。但吾妹平日與我等,今豈能相下耶?」英曰:「我在輩中,常退姊一步,況今云泥之隔,嫡庶之異,若姊為我方便,得解網去,是一段陰德事。若司戶左右要針線人,姊得我為之,平索相諳,亦勝生分人也。」春娘歸以語司戶,不許,曰:「一之為甚,其可再乎!」既而,英屢使人來促。司戶不得已,拼一失色懇告。太守曰:「君欲一箭射雙雕耶!敬當奉命,以贖前者通判所責之罪。」
司戶挈春娘歸,舅妗見之,相持大哭。既而問李英之事,遂責其子曰:「吾至親流落,理當收拾,更旁及外人,是不可已耶。」司戶惶恐,欲令改嫁。其母愛李婉順,遂留之。居一年,李氏生男,邢氏養為己子。符郎名飛英,字騰實。罷全州幕職,歷令丞。每有不了辦公事,上司督責,聞有此事,以為知義,往往多得解釋。紹興乙亥歲,事夔倅奉祠,寄居武陵,邢李皆在側。每對士大夫具言其事,無所隱諱,人皆義之。
單郎、邢娘,皆真道學也,豈惟單郎哉。單之父母,以及太守、通判,無一而非真道學也。
徐信 建炎三年,車駕駐建康。軍校徐信,與妻子夜出市,少憩茶肆旁。一人竊睨其妻,目不暫釋。信怪之,乃捨去。其人踵躡及門,依依不忍去。信問其故,拱手遜謝曰:「心有情實,將吐露於君,君不怒,乃敢言。願略移步至前坊靜處,庶可傾竭。」信從之。始言曰:「君妻非某州某縣某姓氏耶?」信愕然曰:「是也。」其人掩泣曰:「此吾妻也。吾家於鄭州,方娶三年,而值金戎之亂,流離奔竄,遂成乖張。豈意今在君室。」信亦為之感愴,曰:「信,陳州人也。遭亂失妻。至淮南一村店,逢婦人散衣蓬首,露坐地上,自言為潰兵所掠,到此不能行。吾乃解衣饋食,留一二日,乃與之俱。初不知為君婦,今將奈何?」其人曰:「吾今已別娶,藉其貲以自給,勢無由復尋舊盟。倘使暫會一面,敘述悲苦,然後訣別,雖死不恨。」信固慷慨義士,即許之,約明日為期,令偕新妻同至,庶於鄰里無嫌。其人歡拜而去。明日夫婦登信門,信出迎,望見長慟,則客所攜乃信妻也。四人相對驚惋,拊心號咷。是日,各復其故,通家往來如姻婭云。
近年,閶門外有一人,貌俊而得醜妻;隔巷之家,貌醜而得俊妻。兩家互憎互羨,即旁人亦謂天公吩咐不均也。一日火漏,俊夫挈妻走避,過街棚,梁墜,妻壓死。夫急趨前巷空屋下,而所慕俊妻先在,方以夫被焚慟哭。乃互相慰藉。未幾,眾為撮合成偶。事之巧合,有若此者。
王從事妻 紹興初,四方寇盜未息。汴人王從事,挈妻來臨安調官,寓抱劍營邸舍。左右皆娼家,不便,乃出外僦民舍。歸語妻曰:「我已尋某巷某家,甚寬潔,明當護箱籠先行,即倩轎迎汝。」及明,王去,移時轎至,妻亦去。久之,王復回,求妻不得。訪究累日,絕無蹤影。後五年,為衢州教授,赴西安宰宴集。羞鱉甚美,坐客大嚼。王食一臠,輒停箸悲咽。宰叩其故,曰:「憶亡妻在日,最能饌此。凡治鱉裙,去黑皮必盡,切臠必方正。今何一似也。所以泣。」因具言始末。宰亦悵然,託更衣入宅。既出,既罷酒,曰:「一人泣隅,滿座不樂。教授若此,吾曹何心歡飲哉?」客皆去,宰揖王入室,喚一婦人出,政其妻也。相顧大慟欲絕。蓋昔年將徙舍之夕,奸人竊聞之,遂詐輿去女儈家,而貨於宰為妾,得錢三十萬。尋常初不使治鱉,此日偶然耳。便呼車送詣王氏。王拜謝,願償原值。宰曰:「以同官妻為妾,不能詳審,其過大矣。幸無男女於此,尚敢言錢乎?」卒歸之。
《夷堅志》云:「宣和六年元宵,京師宣德門張燈,貴近家皆設幄門外兩廡。一宗王家在東偏,有姻族居西。遣青衣邀其女珍珠姬者,曰:『若肯來,當遣轎至。』女年十七八,美色,未嫁。聞呼喜甚,啟母欲行。時日猶未暮。少頃,轎從西幄來,舁以去。及青衣與轎來迫,始悟奸欺。亟告府募訪,不得。明年三月,或報姬在野外破轎中啼哭。其家舁歸,果姬也。霧鬢
鬙,望父母擲身大哭。久乃能言:『初上車疾行,入狹逕,至古神堂。鬼卒執兵杖夾持,坐者髯如戟,面闊尺餘,嗔我觸犯,裸杖二十。絕而復醒,則身在密室。有媼慇懃撫慰,為洗瘡敷藥。逾月愈,誘為子婦,遂被奸污。後售某家為妾,以色美被妒付還,原牙儈家懼禍不敢再鬻,因送於野,幸不死耳。向神堂所見,皆賊計也。』」因偽輿事相類,並記之。
黃昌 後漢會稽黃昌,字聖真,初為州書佐。其婦歸寧于家,遇賊被獲,遂流轉入蜀,為人妻。及昌為蜀郡太守,妻之子犯事,詣昌自訟。昌疑此婦不類蜀人,因問所由,對曰:「妾本會稽餘姚戴次公女,州書佐黃昌妻也。妾嘗歸家,為賊所掠,遂至於此。」昌驚呼前謂曰:「何以識黃昌耶?」對曰:「昌左足腳心有黑子,嘗自言當為二千石。」昌乃出足視之,因相持悲泣,還為夫婦。
蕭匠 南安肖某,少失怙恃。婦陳氏,抱子七月矣。而叔暴狠,懷私折辱,兼欲鬻其夫婦,以省食指。因事加大斧擊某,左臂破裂,血滿衣袽。知不能容,別婦出亡。割袽分藏其半,為異日會征。遂適襄郢間,業制盆桶諸木器餬口。飄零憤恚,久益忘家。婦倚辦女紅自食,毀面貞守。子漸長,又閼於叔,不令讀書。則躬任課教,或竊附鄰兒師講業。兒亦奮激,攻苦如飴,二十一成鄉薦,起家某縣令。嘉靖甲午,擢楚少參,建牙郢上。以失父故,常抱慘戚。頓欲掛冠,雲遊覓父。忽夏月,太夫人隔簾窺見堂下制器匠,偏袒作,努臂露傷痕,疑之。令童子問:「匠何處人?」曰:「南安。」因悉其避叔棄妻子出亡始末。復問。「汝血袽何在?」匠大驚曰:「太夫人何由知?」即出持袽,合太夫人所藏如一。於是登堂大慟,鏡影始雙。趨呼橫金入:「匠,汝父也。」退而舞拜膝下,解衣進觴,歡溢百城。
趙軍 遼東遊擊將軍王冀,軀幹雄偉,智力過人,臨陣輒捷,常獲功賞,且孝於母。一日,帥府視事回,省其母,太夫人尚寢,問之不答,王久侍不去。太夫人乃曰:「我不言,終昧我心;言之,又傷汝心。汝今日享此官爵,非汝父祖世蔭。吾幼與汝父在軍中,為王父掠來,我娠汝八月矣。時王父為帥遼陽,置我後室,已而生汝。王父妾媵雖眾,然無子女,因以為己子。王父亡,汝遂襲其官。汝又多能,得至今日富貴。汝實趙某子也。汝父離散,幾四十年,生死未可知。吾昨出廳,與汝婦閒行,見牧馬老卒,識其形容,彷彿汝父。欲呼問來歷,因素未與汝通此情,汝又不在家,故且止。汝今可呼而叩之。」王出廳,即呼老卒,詰其原戍姓名,妻子姓氏,今何居此。其卒歷告:「正統初,攜妻子從本官自濟南衛來戍於此。妻某氏,方有娠八月,未知男女,為遼陽將官逼去。至今四十餘年,不知妻子消息。某孤苦貧老,死而不知身歸何所。」因淚下如雨。王起告其母。母出復詢其實,乃相持慟哭仆地,王亦悲極。乃請老卒入P,令左右奉其澡洗,更衣坐廳上夫婦子女參拜。復告于家廟,眾親宴訖。次日上疏備陳其故,乞辭位歸於王氏,自補趙氏軍伍,再獲寸進,以圖報效。疏上達,朝廷嘉其孝義,降詔,俾仍原職,複姓趙氏云。
楊公 楊公某,關中盩厔人。婦李氏生一子,才七歲。公復賈於閻閩潭浦,主櫱氏家。櫱新寡,復為其家贅婿,生一子,冒姓櫱氏,亦已三歲。倭夷突犯海上諸郡,掠公以去,居十九年,髡跣跳戰,皆倭習矣。後又隨眾犯閩。會閩帥敗之去,而公得遁歸,為累囚屬紹興,郡丞楊公世道者釐辨之:「夷耶?民耶?」公曰:「我閩中民也。」因道其里族妻子名姓,多與己合。異之,歸以問母。母令再讞,而聽於屏後。不數語,大呼曰:「而翁也。」起之囚中,拜哭皆慟,洗浴更衣,慶忭無極。次朝,櫱公知公得翁,舉羔雁為賀。公觴之,翁出行酒。櫱公問翁何由入閩。翁言其始末,又與櫱氏家裡族妻子姓名合。異之,亦歸以問母。其日翁來報謁,櫱公觴之,而母竊聽其語,又大呼曰:「而翁也。」其為悲喜猶楊丞家。於是閩郡黎老歡忭,呼為循吏之報。士大夫羔雁成群,蓋守丞即異地各姓,實同體兄第。而翁以髡跣跳戰之卒,且為累囚,一日而得二貴子、兩夫人,以朱幡千鐘養焉。其離而合,疏而親,賤而榮,豈非天故為之哉!
紹興士人 紹興間,有士人貧不能婚,贅入團頭家為婿。團頭者,丐戶之首也。女甚潔雅,夫婦相得。逾數載,士人應試成名,頗以婦翁為恥。既得官淮上,攜妻之任。小流與妻玩月,乘間推墜於水,揚帆而去。妻得浮木不死。有淮西轉運使船至,聞哭聲,哀而救之。叩其故,乃收為己女,戒家人勿泄。比至淮,士人以屬官晉謁。運使佯問:「已娶未?」士人答言:「有妻墜江死,尚未續也。」運使乃命他僚為己女議親,且云「必入贅乃可。」士人方慕高閥,驚喜若狂。既成禮,士人欣然入闥。忽嫗妾輩數十人,持細杖從戶傍出,亂捶之。士人口稱何罪,莫測所以。聞閨中高喚曰:「為我摘薄情郎來!」士人猶不辨其聲。及相見,乃故妻也。妻數其過,士人叩首謝罪不已,運使入解之。自是終身敬愛其婦,並團頭亦加禮焉。
以團頭為可賤,不婿可也。微而婿之,貴而棄之,其婦何罪?且幸而為團頭婿耳,假今為子,其不為劉叟之見笞者幾何!天遣運轉使為結此一段薄情公案,不然,嚴武、王魁之報,恐不免矣。
崔英 至正辛卯,真州有崔生名英音,家極富,少工書畫。以父廕補浙江溫州永嘉尉,攜妻王氏赴任。道經蘇州之圌山,泊舟賽於神廟。既畢,飲於舟中。舟人見其飲器皆金銀,遂起惡念。是夜,沉英水中,並婢僕殺之,謂王氏曰:「爾知所以不死者乎?我次子尚未有寶,今有事往杭州一兩月,俟歸,與汝成親。汝即吾家人,無恐。」言訖,席捲所有,而以新婦呼王。王佯應之,勉為經理,曲盡慇懃。舟人私喜得婦。然漸稔熟,不復防閒。將月餘,值中秋節,舟人盛設酒肴,雄飲痛醉。王氏俟其沉睡,輕身上岸。行二三里,忽迷路。蘆草菰蒲,一望無際。王既艱步履,又慮尋躡,於是盡力狂奔。久之,東方漸白,遙望林中有屋宇,急往投焉。候啟其門,乃一尼院。院主問王來故,王紿之曰:「妾真州人也。舅宦游江浙,挈家皆行,抵任,而良人歿矣。孀居數年,舅令嫁永嘉崔尉為妾。正室悍戾,棰辱萬端。近者解官,舟次於此,因中秋賞月,命妾取金杯酌酒,不料失手墜江,必欲置之死地,遂逃生至此。」尼曰:「娘子既不敢歸舟,家鄉又遠,孤苦一身,將何所托?」王惟涕泣而已。尼曰:「此間僻在荒濱,人跡不到,娘子若舍愛離癡,悟身為幻,披緇削髮,就此出家,禪榻佛燈,晨餐暮粥,聊隨緣以度歲月,豈不勝於為人寵妾,受今世之苦惱,而結來世之仇讎乎?」王拜謝曰:「是所志也。」遂落髮於佛前,立法名慧圓。王讀書識字,寫染俱通。不期月間,悉究內典,大為院主所禮待,事必諮而後行。而復寬和柔善,人皆愛之。每日於白衣大士前禮拜百餘,密訴心曲,雖隆冬盛暑弗替。既罷,即身居奧室,人罕見其面。
歲餘,忽有人至院隨喜,留齋而去。明日,將畫芙蓉一幅來施。老尼張於素屏,王過見之,識為英筆,因詢其所自,院主曰:「近有檀越佈施。」王問檀越姓名,今住甚處,以何為生。曰:「同縣顧阿秀兄弟,以操舟為業,年來如意,人頗道其劫掠江湖間,不知誠然否。」王又問:「亦嘗往來此中乎?」曰:「少到耳。」即默識之。乃援筆題於屏上曰:
「少日風流張敞筆,寫生不數黃筌。芙蓉畫出最鮮妍。豈知嬌豔色,翻抱死生冤。粉繪淒涼餘幻質,只今流落誰憐!素屏寂寞伴枯禪。今生緣已斷,願結再生緣。」
其詞蓋《臨江仙》也。尼皆不曉其所謂。
一日,忽在城有郭慶春者,以他事至院。見畫與題,悅其精緻,買歸為清玩。適御史大夫高公納麟,退居姑蘇,多慕書畫。慶春以屏獻之。公置於內館,而未暇問其詳。偶外間忽有人賣草書四幅,公取觀之,字格類懷素,而清勁不俗。公問誰寫,其人對「是某學書」。公視其貌,非庸碌者。詢其鄉里姓名,蹙額對曰:「英,姓崔,字俊臣。世居真州。以父廕補永嘉尉,挈累赴官,不自慎重,為舟人所圖,沉英水中。家財妻妾,不復顧矣。幸幼時習水,潛泅波間,度既遠,遂登岸,投民家,舉體沾濕,身無一錢。賴主翁見憐,易衣賜食,復贈盤費而遣之。英遂問路出城,陳告於平江路,令聽候,一年杳無消耗,惟賣字以度日。非敢謂善書也,不意惡札上徹鈞覽。」公聞其語,深憫之,曰:「子既如斯,付之無奈!且留吾西塾,訓諸孫寫字,不亦可乎?」英幸甚。公延入內館,與飲。英忽見屏間芙蓉,泫然垂淚。公怪問之,曰:「此舟中失物之一,英手筆也。何得在此?」又誦其詞,復曰:「英妻所作。」公曰:「何以辨識?」曰:「識其字畫。且其詞意有在,真拙婦所作無疑。」公曰:「若然,當為子任捕盜之責。子姑秘之。」乃館英於門下。
明日,密召慶春問之。慶春云:「買自尼院。」公即使宛轉詰尼,得於何人,誰所題詠。數日,報云:「同縣顧阿秀舍,院尼慧圓題。」公遣人說院主曰:「夫人喜誦佛經,無人作伴。聞慧圓了悟,欲禮為師,願勿卻也。」院主不許。而慧圓聞之,深欲一出,或者可藉此復仇。尼不能拒。公命舁至,俾夫人與之同寢處。暇日,問其家世之詳。王飲泣以實告,且白題芙蓉事,曰:「盜不遠矣,惟夫人轉以告公。倘得縛罪人,以下報夫君,某死且不朽。」而不知其夫之故在也。夫人以語公。公屬夫人善視之,略不與英言。公廉得顧居址出沒之跡,然未敢輕動。惟使夫人陰勸王蓄髮,返初服。
又半年,進士薛理溥化為監察御史按郡。溥化,高公舊日屬吏,知其敏手也。且語溥化掩捕之,敕牒及家財尚在,惟不見王氏下落。窮訊之,則曰:「誠欲留配次男,不期乘間逃去,莫知所往。」溥化遂置之極典,而以原贓給英。
英將辭公赴任。公曰:「待與足下作媒,娶而後去,非晚也。」英謝曰:「糟糠之妻,同貧賤久矣,今不幸流落他方,存亡未卜。且單身到彼,遲以歲月。萬一天地垂憐,若其尚在,或冀伉儷之重諧耳。別娶之言,非所願也。」公淒然曰:「足下高誼如此,天必有以相佑,吾安敢苦逼。但容奉餞,然後起程。」翌日開宴,各官及郡中名士畢集。公舉杯告眾曰:「老夫今日為崔縣尉了今生緣。」客莫喻。公使呼慧圓出,則英故妻也。夫婦相持大慟,不意復得相見於此。公備道其始末,且出芙蓉屏示客,方知公所云「了今生緣」,乃英妻詞中句。而慧圓則英妻改字也。滿座感歎,服高公之盛德。公贈英奴婢各一,津遺就道。英任滿重過吳門,而公薨矣。夫婦號哭,如喪其親。就墓下建水陸齋三晝夜以報而後去。王氏因此長齋,念觀音不輟。
使賊奴無意得婦,王必死。即有意得婦,而無杭州之行,王亦必死。使崔生不識水性,與汨俱沒。即不然,而天涯隔絕,更無消息到空門,王雖生亦猶之乎死。乃芙蓉屏之施,賊奴自出供案,而又輾轉入於有力者之家,呈於有心智之目,仇讎授首,夫婦重圓,中間情節奇幻,絕好一部傳奇骨子。崔,義夫;王,節婦;主翁,善人;高御史,俠士。無一不可傳也。
玉堂春 河南王舜卿,父為顯宦,致政歸。生留都下,支領給賜,因與妓玉堂春姓蘇者狎。創屋宇,置器飾,不一載,所齎罄盡。鴇嘖有繁言。生不得已出院,流落都下,寓某廟中。廊間有賣果者見之曰:「公子乃在此耶!玉堂春為公子誓不接客,命我訪公之所在。今幸無他往。」乃走報蘇。蘇誑其母,往廟酬願。見生,抱泣曰:「君名家公子,一旦至此,妾罪何言。然胡不歸?」生曰:「路遙費多,欲歸不得。」妓與之金曰:「以此置衣飾,再至我家,當徐區畫。」生盛服僕從復往。鴇大喜,相待有加,設宴。夜闌,生席捲所有而歸。鴇知之,撻妓幾死,因剪髮跣足,斥為庖婢。未幾,山西商聞名求見,知其事,愈賢之,以百金為贖身。逾年髮長,顏色如故,攜歸為妾。初,商婦皮氏以夫出,鄰有監生,浼嫗與通。及夫娶妓,皮知之。夜飲,置毒酒中。妓逡巡未飲,夫代飲之,遂死。監生欲娶皮,乃唆皮告官,云妓毒殺夫。妓曰:「酒為皮置。」皮曰:「夫始紿為正室,不甘為次,故殺夫,冀改嫁。」監生陰為左右,妓遂成獄。
生歸,父怒斥之。遂矢志讀書,登甲科,後擢御史,按山西錄囚。潛訪得監生鄰嫗事,逮以來,不伏。因潛匿一胥於庭下櫃中。監生、皮氏與嫗,俱受刑於櫃側。官偽退,吏胥散。嫗年老,不堪受刑,私謂皮曰:「爾殺人累我,我止得監生五金及兩疋布,安能為若受刑?」二人懇曰:「姆再忍須臾,我罪得脫,當重報。」櫃中胥聞此言,即大聲曰:「三人已盡招矣。」官出胥為證,俱伏法。王令鄉人偽為妓兄,領回籍,陰置別邸,為側室。
生非妓,終將落魄天涯;妓非生,終將含冤地獄。彼此相成,卒為夫婦。好事者撰為《金釧記》。生為王瑚,妓為陳林春,商為周鏜,姦夫莫有良。
情史氏曰:「夫人一宵之遇,亦必有緣焉湊之,況夫婦乎!嫫母可為西子,緣在不問好醜也;瓦礫可為金玉,緣在不問良賤也。或百求而不獲,或無心而自至,或久睽而復合,或欲割而終聯。緣定於天,情亦陰受其轉而不知矣。吁!雖至無情,不能強緣之斷;雖至多情,不能強緣之合。誠知緣不可強也。多情者,固不必取盈,而無情者,亦胡為甘自菲薄耶!」
補遺 甲乙二書生(補意外夫妻) 有甲乙二書生,同行,適他邑,驟遇雷雨,避小家屋簷下。久之,天晚,雨益甚,衣俱沾濕。欲求一寬處借宿。視前有宅門方閉,急趨欲叩之。乙恐見拒,甲戲曰:「無妨,此吾岳翁家也。叩之何害?」主翁在門內聞語,啟扉問曰:「誰為吾東牀者?」甲色變。主翁因揖乙入戶。謂甲曰:「足下既係瓜葛,且須露坐。」乙為曲謝,不聽。翁留款極歡,更餘方下榻。甲徬徨戶外,坐立不寧,深悔輕薄,自罹其咎。俄而雨止風來,濕衣助冷,蹲踞階簷,輾轉不寐。夜半,忽聞門內切切語聲,疑乙來相援,強起覘之。少焉門啟,黑影中微辨是二女子,捧一衣包而出,即以授甲曰:「郎已至乎?便可同行也。」甲不知所為,漫然攜之疾走,中路,二女有所言,甲唯唯而已。及明,二女大驚,相顧曰:「非是!」然無可奈何。
蓋主翁之女,與表兄有私約,挈資而遁,約於是夜之半。其人尚未至,而甲在,遂誤認而從焉。其一女,乃隨身婢也。甲偕女還家,遂為夫婦。女有美色,相得甚歡。
主翁早起失女,疑甲所盜。問諸乙,乙謝不知。乃同乙蹤跡至甲家,得之。甲本大族,而翁亦欲蓋醜,乃以姻禮相見。笑曰:「門外岳翁之言,殆天數與?」後甲貴仕,此女亦受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