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回
  一道旨雙排賞宴 兩妻兒均受榮封

  話說現任黃門官,你道是誰?就是陽縣令若水秦公。守城敘功,擢選此職。他說道:「且喜門生霍秀夫,薦他入同鄉賈節度之幕,改名卞無忌,已建奇功,後面又補了狀元。昨日下官將此項事情奏過皇上,准復原名。又因文學、武功並著,一時遂命恩榮、麒麟合為一宴,真是特恩曠典,今古罕希下官因一時代理光祿,亦在陪席。那值宴官過來,席面擺停當了麼?」值官道:「停當多時,但次序小官不曉得,請老爺吩咐。」秦黃門道:「頒的有坐位圖。頭一次是恩榮宴,該禮部酈老爺主席,正面坐,狀元霍爺東首坐,該樞密賈老爺與我陪;第二次是麒麟宴,該樞密賈老爺主席,正面坐。也是狀元爺東首坐,該禮部酈老爺與我陪。」值官道:「如此說,那卞都尉坐位設在何處?」秦黃門道:「你還不知道麼?」那卞都尉就是霍狀元改名的,總是一個人,我已奏過明白了。」值官道:「小官方才曉得。」忽見典膳官、韶舞官向前叩頭。秦黃門道:「宴上筵席齊備了麼?」典膳官道:「俱各齊備。」秦黃門道:「此時各衙門老爺,想俱齊到了,伺候著。」眾應道:「曉得。」只見酈尚書、賈節度協同霍狀元到來,秦黃門迎接,彼此施禮已畢,未免說些套話。秦黃門讓坐,說:「酈大人,請待下官遞酒。」酈尚書道:「論理此宴還該賈年兄先飲,老夫陪侍!」賈節度道:「豈有此理!況有欽定宴圖,怎敢任意僭越?」
  酈尚書道:「如此僭了。」斟酒、安坐,彼此交錯後,樂人上來演戲。頭出是《童子拜觀音》,二出是《青黎照讀》故事。
  下場去後,眾官同起。酈尚書道:「恩榮宴已完了,可擺設麒麟宴桌席,待我遞酒。」安席又讓賈節度首席,遞過酒去。彼此回答。樂人又演一回《拐李成仙》,又演一回《波斯國南寶》故事。下場去後,眾官起席。酈尚書道:「公宴已完,可就此先謝聖恩。明早入朝,親進謝表便了。」向霍生道:「狀元,你還更了袍笏,便於天街走馬,送歸私第,便人人知道今科狀元已補上了,不作缺典。」賈節度道:「言之有理。」霍生更衣遊街,眾官已各回衙。
  正是:
  瑤池式燕俯清流,夾道傳呼翊翠虯。
  聖酒一沾何以報,佩聲歸向鳳池頭。
  話說孟婆早知今日,請受封浩,必然鬥齒,卻暗暗把觀音像並春容畫高懸起來,仍自迴避去了。這飛雲小姐行到庭前,抬頭一觀,說:「呀!這是奴家當日的觀音像,今日張掛在此,待我禮拜禮拜。」起來站立,細細賞玩。那華行雲也走上庭來,說道:「原來《觀音》像與《春容》俱掛在此,待奴家去先拜了觀音,再看《春容》。」拜完起身,來看看畫,又看看飛雲,說道:「果然容貌一般無二。」二人方才見禮,恰好霍狀元赴宴回來上庭,也向觀音像長揖,又與兩位夫人見禮。遂看《春容》道:「你看小生只單單一身,你兩個與畫上的人兒,一印板湊成三個了。」大笑起來。行雲向前問道:「相公,你備的花冠有幾副呢?」霍狀元道:「怎麼有幾副?只有一副。」華行雲道:「畫上像兩個共得,不知那珠冠兒可共戴得嗎?霍狀元笑道:「這卻怎麼共戴得?下官不好說。」指著飛雲道:「這個讓飛。」行雲問道:「甚麼飛?」霍生指酈小姐道:「權讓飛雲小姐戴罷。」酈小姐道:「相公,此是正經道理,怎麼說是權讓?」行雲道:「咳,權也是權不得的。」酈小姐道:「好笑,好笑!一鞍一馬才是相當,那有側出的混鬧?」華行雲指著像說道:「相公,你認一認,是那一位菩薩?」霍狀元道:「是觀世音。」華行雲道:「可又來!焚香盟誓,原非虛謊,那裡出個人兒亂來爭搶?」霍狀元笑道:「兩個人都說得有理,教我也難處。」兩位含怒背立,並不作聲。適酈尚書夫婦行來,霍狀元上前見禮。酈尚書見兩個女兒背立不動,不免驚問道:「今日錦堂佳宴,正該大家歡喜才是,怎麼兩個孩兒這般樣別調,是何緣故?」飛雲上前跪道:「告稟爹媽。」酈尚書道:「我兒起來。」飛雲道:「孩兒幼生閨閣,長效於歸,與霍郎合巹,軍中節度為媒,原非野合。今日華行雲要硬奪孩兒封誥,說來甚是好笑。」酈尚書道;「孩兒今日是個喜慶日子,閒言閒語,略渾融些罷。」飛雲道:「別樣事渾融的,這朝廷恩典,怎渾融得的!」遂扯住霍狀元,說:「認你主張罷。」又向華行雲背後下拜,說:「情願讓你,我取下這觀音像來,長齋念佛,做在家出家的尼姑罷。」就往前解像。慌得酈老夫人一把扯住,說道:「我的兒,你怎麼這樣性急?凡事從容些講才好!」華行雲也跪下道:「稟告爹媽。」酈尚書道:「你也起來。」華行雲道:「婚姻之道,何分門戶大小,但論聘訂後先,霍郎與孩兒,原在佛前焚香說誓,願做夫婦,永不相忘。
  況且偷割卷號之弊,不是孩兒發覺,眼見大魁,落於奸徒之手。
  今日他做了夫榮,孩兒怎生做不得個妻貴?故此與霍郎詢問舊盟,非敢冒犯姐姐!」酈尚書道:「這也說得有理。」酈小姐道:「爹爹,說他有理,孩兒敢是沒理了?」華行雲道:「難道只是姐姐有理,爹爹言語也沒理了?」哭扯霍生說道:「妾本牆花劣相,再休題那舊盟了。」又向酈小姐背後下拜道:「甘心相讓,奴家也取下《春容》來,願裙布釵荊,空房獨守。
  這畫上郎君,想是不變心的,同他作伴罷。」才待解《春容》,被霍狀元止住,道:「這個性急,那個也性急,卻怎麼處適?」
  孟媽行來,叩首說:「老爺、老夫人,恭喜了!」夫人道:「起來。孟媽媽,你來的正好,二位小姐為著誥封事,動些言語,煩你解勸,解勸。」孟媽道:「曉得。」遂對行雲道:「哎呦!
  今日好日好時,怎麼這樣一個張智?小姐,做官的人,兩三房家小,是人家常有的。」酈小姐道:「媽媽,你不知道,那管甚麼兩房三房?當日在軍中贅霍郎時,是賈公節度主婚,你來說合。」孟媽道:「是那,是那!」酈小姐道:「我原非苟合,不是偏房,今日怎麼華行雲要起封誥來?」孟媽道:「小姐,常言說得好:若是好,大作校」酈小姐道:「好不曉事!
  說甚麼大作小!」孟媽又向華行雲道:「雲娘從良時,那有你這般,從個狀元?酈老爺、老夫人,又把你做親生的一般看待,你也夠了。百凡省事些罷。」華行雲道:「媽媽,管甚麼從良不從良?霍郎在我家讀書中的,你那日看病時,來見那些光景,原是做夫妻的。後來為了詩箋一事,我又受了許多連累,怎麼他今日做了官,奴家討不得一個封誥?」孟媽道:「雲娘,莫怪我說,果然他是大,你是小,讓他些才是。」行雲道:「好笑,好笑!甚麼大?甚麼小?」將孟媽一推。孟媽睜眼道:「好性兒!狀元也該調停。免得他二位只管拈酸,吃醋,不成個模樣。」霍生道:「此事甚難處。媽媽,你也糊塗,那裡為著吃醋、拈酸!」孟媽道:「不是吃醋拈酸,為著甚麼?」霍狀元道:「為著封誥只有一份,他兩個都爭著要,故此難處也。」
  將孟媽一推。孟媽道:「好好,我老人家為了你們,吃了許多苦,受了許多累,還不夠,今日你們到了好處,都忘記了,把我當氣球的踢來踢去。小姐,我在千軍萬馬中,曾陪伴你;雲娘,我為詩箋,經過千敲萬考。」遂臥在地下,雙手捶胸,哭個不了。霍狀元同二位小姐說道:「媽媽,請起來。」孟媽道:「再不起來,說明你們和美了,我才起去。」二位小姐道:「聽憑媽媽說就是。」孟媽道:「口說不信,要你三個行個禮兒。」果然三個見禮。孟媽道:「還不停當,還要你們笑一笑。」
  果然三個笑了。夫人道:「真個前後事,都虧了你。孟媽媽,不要回去了,就在我府中養你終身便了。」孟媽起身道謝。忽聽賈節度捧誥到來,一家跑下聽讀。誥曰:「朕聞揆文奮武,朝有常彝;華國經邦,才難兼擅。茲爾羽林都尉霍都梁,文才武略,朕甚嘉焉。今著改授宏文館學土,兼河隴節度使,仍賜緋魚金袋。其父母妻子封蔭諸典,或崇文贈,或錄武功,著禮部會同樞密院議定,覆請施行。欽哉!謝恩。」一家拜謝起來,各相施禮。酈尚書道:「正要請年兄過來,做個和事人,如今恰好奉旨意了。」賈節度問道:「有甚見教?」酈尚書道:「適才兩個小女,正為封誥一節,動些言語,老夫也沒法分解。
  如今聖旨把霍郎父母、妻子恩典,著我兩人議定,請問老年兄,怎樣議法?」賈節度道:「這雖是國事,也就是老年兄家事,但憑尊見,作何處分就是。」酈尚書道:「依老夫愚見,霍郎父母贈誥,應從一品;妻子封典,他中狀元時節,果在行雲家裡,這狀元的安人封誥,應與行雲;後來參贊老年兄幕中,卻是小女相從,這節度的夫人封誥,應與飛雲,不知是否?」賈節度道:「處分極當。請快穿戴起來,莫要爭鬧,明日小弟與老年兄覆奏便了。」二位小姐穿戴起來,然後拜謝。早已排開筵宴,交杯遞盞,快樂飲酒,何等歡騰。酒閒人散,忽見一個燕子旋繞飛鳴。孟媽道:「你看,燕子又飛來了。」霍狀元對燕子一揖道:「燕子,燕子,承謝你作美。如今詩箋收得牢牢的,再不許你銜去了。」飛雲與行雲亦相拜起來。真個是夫唱婦隨,琴瑟調和,一家赴河隴任所去了。說不盡的榮華,講不盡的福分。後來各生二子,俱各登第,皆受榮封。可見世上婚姻,皆是天定,非能人為,其中燕子聊作引線耳。
  詩曰:
  剪尾鳥衣也有情,詩箋銜去了三生,
  從今寄語丹青客,孰許姻緣照樣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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