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回 久別離同欣聚會 得相逢各訴前由
話說賈南仲奏凱回朝,甚蒙聖眷。說道:「朝參之後,應酬頗煩,欲將酈家這女兒在我家收養情節,說與同年酈公。因他請告回籍,今日恰好來說,即刻過來相訪。待他來時,當面與他講罷。左右,禮部酈老爺來時,即忙通報。」且說酈尚書從衙前來,眾役稟道:「已到賈老爺門首了。」通報進去,賈公迎出,二人上庭交拜後,分賓主坐下,敘了寒溫。賈公又問道:「老同年,幸喜豐彩如常,特問近況如何?」酈尚書道:「奔馳多年,未許告退。膝下並無子嗣,可憐一女,還遭離散。」賈公道:「原來令愛失散了。小弟在途中,收養一女,問其籍貫、名姓,這女子說,就是令愛,名喚飛云。」酈尚書道:「小女果叫飛云。」賈公道:「知是令愛,因此收養。」酈尚書歡喜道:「原來這樣,多謝年兄了!」賈公吩咐:「快請小姐出來,酈老爺在此。」小姐出來拜跪,抱頭相泣。飛雲道:「拜見爹爹,不知母親今在何處?」酈尚書道:「途中幸喜,遇著你母親了。」酈小姐道:「可喜,可喜!」賈節度道:「有一件事要奉告:小弟斗膽,連令婿也替老年兄招過了。令婿叫做卞無忌,茂陵人氏。」酈小姐道:「卞郎快來!」參軍出庭,向酈尚書叩拜。酈尚書見他人物豐彩,好生歡喜。對賈公謝道:「多感年兄招此佳婿。」忽見堂官送上報來說:「老爺簡舉的本,已有旨意。」酈尚書吩咐取上來。賈公問道:「請問老年兄,為著何事上這簡舉本呢?」酈尚書道:「為著科場中事簡舉。」因把旨意念道:「禮部一本,為簡舉事。奉聖旨:科場大事,委宜詳慎。酈道安既自行簡舉,仍安心供職,不必引咎求斥。鮮於佶著法司提去,嚴行究疑。其原卷日字號,既係霍都梁所作,即行察補,以襄盛典。該衙門知道。」霍生聞聽,驚訝背身說道:「原來鮮於佶割了我的卷子,中了榜首,怪道那日看我病時,切切問我字號。有這樣的歹人!那齋夫勸我言語,句句不差了!」飛雲笑道:「爹爹,如今免不得要去找尋姓霍的才是!」酈尚書道:「榜首定是要補的。但急忙裡,那裡去尋找此人?也是個難題目!」飛雲道:「這個人,孩兒到曉得。」酈尚書失驚道:「孩兒,你怎麼曉得?」飛雲把霍生扯過說:「爹爹,這個不是?不必找尋了。」酈尚書並賈公俱大驚道:「這卻怎麼說?」酈尚書道:「果然是真麼?」飛雲道:「千真萬真。」酈、賈公大笑道:「有這樣奇事!但問賢婿,為著何事改了尊名?」霍生道:「不好說得!」酈尚書道:「我們是一家人,但說何妨?」霍生道:「不瞞岳丈說,小生曾為一個相知,寫幅春容畫,被那裱匠把來錯送了。」酈尚書問道:「與誰呢?」霍生笑指飛雲道:「就錯與令愛。」
酈尚書又問:「怎麼就錯與小女處?」飛雲道:「就是爹爹與孩兒的那幅《觀音》像,院子在裱背家,錯取一幅《春容》來了。」酈尚書又問:「錯了後面卻怎麼?」霍生道:「令愛拾得畫時,寫了小詞一紙,以詠其事。這一片箋,卻被燕子銜去,小生在曲江閒遊,偶然拾得。」酈尚書又問:「這也奇!但怎麼知道是小女題得箋呢?」霍生道:「這也有個緣故。因小生抱恙,請一醫婆來看,那醫婆說起這些事情,才曉得畫是錯到令愛處,詩箋也是令愛題的。」酈尚書道:「果然小女病時,有個駝背醫婆用藥來,可是他麼?」賈節度問飛雲道:「不就是相隨你的駝婆子麼?」飛雲道:「正是他了。」霍生道:「小生彼時將令愛詩箋托這醫婆送還,取回原畫。」酈尚書道:「這也無害。」霍生道:「不料揖捕公人知道,誣小生托醫婆明作牽頭,暗通關節,要拿見官考問,故此避罪,改名入幕了。」酈尚書道:「老夫在場中,那裡曉得此事?這卻不是甚麼勾引關節的勾當,明明是那班緝捕人役打詐了,可恨,可恨!那箋如今還在麼?」霍生道:「小生收得在此。」酈尚書接過,讀了一遍,說道:「這也不是淫詞,恰好燕子銜了,落在賢婿手中,豈不是緣麼?還有一件事。賢婿有一位令表妹,也為亂離失散,現在老夫家中收養。」飛雲道:「恭喜爹爹,家中原來又收養一位妹妹了!怎麼認得他是霍郎表妹?」霍生道:「小生從無中表,那裡討這個表妹來?」酈尚書道:「既不是令表妹,卻怎麼將賢婿三場文字,一一收藏;就是鮮於佶這樁情弊,倒是他辨別出來的。他說此人與賢婿同窗,一丁不識,老夫故此才喚來復試,自行簡舉,倘非中表,怎曉得這般詳細?」
賈節度道:「老年兄,我兩姓原是通家,何不接此女來面會一會,便見分曉。」酈尚書道:「說得有理。左右,備轎子接過二小姐來!」役人應聲去了。不多一時,報道:「二小姐到了。」酈尚書迎出,說道:「女孩兒,你姐姐幸已認識在此,又喜就招贅你的表兄、新狀元霍都梁。」行雲不覺暗暗驚駭。酈尚書道:「但狀元說沒有你這門親眷。你可來上前見見,看他如何?」行雲道:「請他到爹爹衙中會罷。」酈尚書道:「既是至親中表,就在這裡會也使得。」行雲只得遵命,行進庭來,見了霍生,各各淚下。酈尚書道:「既說不是令表妹,如何相見這等淒涼起來?」霍生正哭,又笑將起來。賈節度問道:「既哭,如何又笑?」向酈尚書說:「這卻怎麼說?我兩個都不解甚麼緣故。」霍生笑道:「不瞞二位岳丈說,」指著行雲說:「這就是,」又不言了。酈尚書問道:「就是誰呢?」霍生道:「就是小生一向平康中的故交,叫做華行云。」賈酈二公大笑道:「這樣果是該哭又該笑了。」行雲方才向酈,賈二位下拜,又與酈飛雲對拜。酈尚書道:「連我與母親都被你瞞過了。」向賈節度道:「果然作人極好,不像那樣人家出身的。」賈節度道:「記得招贅時,賢婿再三推托曾與曲江女子結為山盟,想就是此女麼?」霍生道:「正是。彼時蒙岳父許下,日後相會,與令愛大小一樣相稱。」飛雲驚訝道:「甚麼一樣相稱,這話是真的麼?」賈節度道:「這句話果然是老夫親口許下的。」酈尚書道:「年兄,你看他兩個如何這樣相像?怪道小女把那軸《春容》認作自己的;老妻亂離中,又把行雲認作小女,因此收養在家。」賈節度笑道:「只有一件,小弟收了飛雲女兒,屈了令愛幾分;年兄認了行雲做女兒,略略難為老年兄些了。」大家笑了一會。霍生向飛雲道:「娘子舊約新婚,小生心中一樣相待,況你兩個一色,豈有偏私!」行雲扯霍生說:「霍郎,你好負心也!原來撇了奴家,硬硬的招贅了酈小姐。」霍生含淚說道:「雲娘,你不記得我兩個焚香發願時,原告過的,題箋的人兒,相會之時,定要圓成。適才賈公說,我再三推阻,豈是虛言!況且他許了日後小姐與雲娘相會,不分大小,一樣相稱。」酈尚書道:「既會過,都接到老夫那邊去,明日請老年兄到彼,與老妻一同拜謝收養小女、擇婿大恩。」正說話間,堂官道:「稟老爺,聖旨傳出,今年恩榮宴與麒麟兩宴,一齊頒賜,請二位老爺與參軍爺,明日早到。」
酈尚書道:「知道了。」遂拜辭賈公,與女婿並二個女兒,一同回衙去了。
不知怎樣排宴,怎樣團聚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