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回
  假斯文鎖試書齋 真不通潛逃狗洞

  話說酈尚書看破鮮於佶作弊,十分怒惱,說道:「老夫為場中取了鮮於佶,既負聖恩,兼失物議,連日心上十分懊惱。
  只這樁事,終無含糊之理,定須再加覆試,自己簡舉方好。已曾著人喚那狗頭去了。門官過來,你聽我吩咐:鮮乾佶若到了,便請到書房坐下,說我出衙門後,身子不快,到晚間出來相陪。
  有封口的帖一道,叫他親自拆看,是要緊的幾篇文字,煩他代作代作。他若要回去時,你說我吩咐的,恐他寓中事多,就在此做了罷。門要上鎖,倘若不容你鎖門,你也說是我吩咐過的,恐閒人來攪擾,定要鎖了。凡事小心在意!」門官接過帖來,說:「小人曉得。」尚書回內去了。
  卻說鮮於佶自從幸獲榜首,洋洋得意,說道:「今日同年中相邀,飲了幾杯,與個青樓粉頭睡興方濃,這些長班連報說酈老爺請講話,催了數次,我想老師請我,沒別的話說,多分是前日央他說親,喚我對面商議。老師也是個老聰明、老在行,自然曉得我的意思了。酈飛雲,酈飛雲,你從前那首詞兒,被那燕子銜去的,倒是替我老鮮作了媒了,我好不快活!」長班稟道:「已到酈老爺門首。」門官道:「老爺吩咐:狀元爺到,逕請到書房中坐。」鮮於佶笑道:「這個意思就好,比往日不同,分明是入幕的嬌客相待了。」進了書房,門官又道:「老爺拜上,這一會身子偶然倦了,說晚間出來相陪。有一個封口帖子在此,請狀元爺親手開拆。」鮮於佶接書,歡喜暗想道:「必定是他令愛庚帖了。我最喜的是這個親字兒。待我開來。」
  及至拆開,並不閃得一字。方驚訝道:「這卻不像庚帖,是些甚麼?嘮嘮叨叨,許多話說,我一字不懂的。」問門官道:「你念與我聽聽。」門官道:「你中了高魁,倒認不得字,反來問小人?」鮮於佶道:「不是這等說。我因連日多飲了幾杯,這眼睛朦朦淞淞的,認得字不清楚,煩你念與我聽了,就曉得帖中是甚話頭。」門官道:「待我念來:《恭賀大駕西狩表》一道、《漁陽平鼓吹詞》一章、《箋釋先世水經注序》一首。
  老爺吩咐說,這三項文章,是要緊的,煩狀元爺大筆,代作代作!」鮮於佶聞聽驚慌,背他說道:「罷了!罷了!我只說今日接來講親事,不料撞著這一件飛天禍事來了,這卻怎麼處?
  有了,門官,你多多稟上老爺,說我衙裡有些事,攜回去,晚間如飛做就了,明早送來何如?」門官道:「老爺吩咐過的,恐怕狀元爺衙內事多,請在此處做了回去罷。文房四寶現成,安排在此。」把桌椅端正了,說:「請,請!」鮮於佶發急「噯呦」起來,說道:「不好,不好,我這幾日腹中不妥貼,不曾打點,要去走動走動方好。」門官道:「不妨事。就是淨桶也現成在這裡。」遂把門帶過上鎖。鮮於佶嚷道:「門是鎖不得的。」門官道:「也是老爺吩咐過,叫鎖上門,不許閒人來此,攪亂狀元的文思。」鮮於佶道:「怎麼盡說老爺吩咐吩咐的,你們鬆動些兒也好。」門官道:「可知道,前日該與我們舊規,你也何不鬆動些兒?那樣大模大樣,好不怕殺人,今日也要求咱老子!」竟自去了。鮮於佶跌足道:「這卻怎麼處?
  我從來那裡曉得乾這樁事的?苦呵,苦呵!如今上天無翅,不免爬過牆去罷。」才待要爬,又跌下來,說道:「爬又爬不過去,怎生是好?我想這樁事,也忒欺心,天也有些不容我了!」
  忽聽門官捧著茶、酒,說:「狀元爺,你來,你來!」鮮於佶作喜道:「謝天地,造化,造化,想是開門放我出去了。」門官道:「你到門邊來,老爺裡面發出茶壺、手盒在此。恐怕你費心,拿來潤筆,差小人送在此,你可在轉桶裡接進去。」鮮於佶道:「你說我心中飽悶,吃不下,多謝,不用了!」門官道:「吃在肚子裡面有料。」笑了笑道:「他的放不出來,我的收將進去罷。」又竟走了。鮮於佶躊躇道:「我想牆是爬不過去了,前邊有條狗洞,不知可能過去?」把眼斜視多會,說:「凶得狠,這裡不是狀元走得路道。如今沒奈何,要脫此大難,已不顧得了,且鑽來試試。」把身伏下,著力前鑽,剛剛過來,又跌一腳,惹得犬兒亂叫,一溜煙跑了。門官行來,說道:「怎麼狗這樣叫得凶?甚麼緣故?呀!這洞門口的磚牆,緣何塌下許多來了?待我開門看看。」左張右望,狀元爺那裡去了?
  想是作不出文章,在這洞裡溜過去了:「老爺有請!」酈尚書問道:「狀元的文字完了不曾?」門官跪稟道:「狀元聽說作文,意思有些慌,從犬門逃走,不知去向了。」尚書道:「原來竟日不成一字,場中明白是割卷無疑了,要上疏簡舉了。快叫寫本的伺候!待我做完,疾忙謄寫,明早就拿個帖子,送與管金馬門內相,說我有病,叫他上了號簿,作速傳進便了。」
  正是:
  珊瑚鐵網網應稀,魚目空疑明月輝。
  不是功成疏寵位,將因臥病解朝衣。
  不知簡舉後,將鮮乾佶如何發落?且聽下回分解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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