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回 參軍作檄傷賊膽 節度愛才許聯姻
話說賈節度穿著戎服,率領眾軍升帳。坐下說道:「下官親提鐵騎來至陽,幸喜縣令秦若水,同里厚交,設席相留,論心一夜,直至天明。因幕中少個記室,托他訪聘,他說衙中恰好有個門生,是茂陵秀士,才略兼人,遊學到此,正可借重。
會差人去請到軍前,待他來看,果是如何,以便留用。」見羅帳下,有人執著手本,叩頭起來,說道:「小官是本縣差來的。
稟老爺:秦縣官秦老爺鈞旨,往城外給散各營糧草去了。昨夜與老爺說的衙中茂陵秀士,吩咐小人送來相見,現在轅門外,不敢擅入。」賈節度道:「昨夜擾你老爺了,今日不勞來見。
我即刻起馬,到十里長亭相會便了。衙中秀才,便請進來。」
差人應去。
卻說霍生來時,一路上打算道:「小生間關辛苦,幸到陽;又蒙秦老師薦入節度賈公幕中,著人來請相見,我想那樁事,不知怎樣結局。前日聽得那些人,還要行文到原籍拿我。
故此昨日與秦老師說,對賈公言及,千萬不可道我姓名。今日相會,倘或問我籍貫、姓氏,也要打點應他才是。只得更改便無忌諱了。也罷,就改做卞無忌罷。」聽得傳進,只得入帳拜揖。賈公道:「先生大才,幸蒙光降,敢問高姓大名?」霍生道:「小生姓卞,名無忌。碌碌無能,謬蒙舉薦,不勝慚愧。」
賈公道:「不必過謙。先生,如今安賊雖遁長安,又窺隴右,下官手提鐵騎,不過五千,以寡勝多,計將安出?」霍生道:「小生愚見,賊奴勢雖獷鷙,類實獸禽。明公但須把住隴州,堅壁持重,看那祿山兇殘老悖,又失眾心,即其孽子義兒,亦懷怨望。莫若寫下密檄,納入蠟丸,即差腹心,傳示令緒,許以圖父有贖,論賞酬功。此輩狼子野心,定然梟鳥相食。有此一紙,遠勝萬師,收復河湟,迎回大駕,此不世之功也。惟明公三思。」賈公聞聽,揖謝道:「承示良謀,令人佩服,這道檄文,便要煩勞大筆。」霍生道:「待小生代勞了。」執筆揮毫,一霎時,寫得停當。賈公接過,讀了一遍,說道:「檄文甚妙,差腹心之人,密密遞與這賊子便了。」仗先生妙策,若得功成,老夫自當疏聞,奏請大用。如今留在前營,便於朝夕請教。」叫旗牌官,「快撥供應人役等項,在前營伺候卞參軍,不可疏怠!」眾應道:「得令。」霍生又與賈公談論一會,辭歸前營不表。
卻說酈夫人時常思念女兒,因對行雲道:「我從經亂後,老病漸添,賴你相聚一堂,朝夕侍奉。但飛雲女兒自分散後,四處尋訪,再無蹤跡,如何不教人淚垂?你看秋氣漸深,窗風颯颯,好不淒涼。他此時不知流落何方?教我如何放心得下!」
行雲道:「母親,前日賊兵擾攘,也沒多時,就安靜了。聽得說,領兵節度禁諭甚嚴,散失子女親身察問,姐姐此身定有下落,母親且請寬心。」夫人道:「每年此月,正是授衣時候,怎奈物在人亡,那堪這月上梧桐,砧聲敲起,那一處不令人傷悲。我進去安歇,孩兒少遲也來罷。」行雲道:「曉得。」打發夫人進去,遂說道:「愁人莫向愁人說,說起愁來愁殺人。
我母親只知道他的心事,怎麼知道奴家也不是個沒心事的。但前日途中,慌慌亂亂的,這軸觀音像,收在包袱裡,不知怎樣?」不免取出懸掛懸掛。把畫展開,說:「且喜不曾損傷。待我焚香拜謝。還有霍郎的文字,也在包裹裡,還要與他再檢點明白才是。呀!且喜文稿與場中文字,俱不曾遺失。天色晚了,不免收拾進房去罷。」正是:相思一夜情多少,地角天涯未是長。
且說安祿山帳下幾個巡軍,說道:「伙計,這樣霜風飈飈,大王此時,羊羔美酒,摟著如花似玉的,好不快活,苦了我們,挨著這些淒淒冷冷。如今將近三更,察點的都過去了,沽下一壺,消繳了罷。」這巡軍們歡暢飲酒不題。卻說李豬兒因賈元帥蠟丸檄到,奉小將軍命令,差往營中刺那老賊,同著差官,同往營門去。聽得樵樓鼓打三更,見那些巡軍醉臥在地,喜對差官道:「此時賊命該休了!待我進去,你可在這裡悄悄等候。
若刺了老賊時,我便從此處拋下首級來,你可接去報功。」差官道:「就是這樣。」李豬兒去不多時,忽悄悄叫道:「差官!
差官!老賊首級在此。」然後跳將下來,說:「頭已在此。」
差官道:「怎麼辨得是老賊首級?卻沒憑據。」李豬兒道:「老賊平日把御賜貴妃娘娘的洗兒錢,嘗緊懷在胸前,被我取來,拴在發上,此就是憑據了。你可趕此月色朦朧,星馳到隴州報賈元帥去,我就在營中放起火來,把他們眾兵驚散便了。」差官道:「極是。」遂把首級,納入囊中,加鞭而去。李豬兒放起火來,吶喊道:「中營火起了,你們如何不救火?還在此睡覺!」巡軍驚起,道:「不好了!不好了!如何中營起這樣大火?列位,大家齊起來去救救火。」遂慌慌張張去了,不表。
再說那霍生,在賈公前獻策,尚不知下落,未免納悶。說道:「小生變姓更名,幸無知覺,但長安亂後,不知華行雲平安如何?絕無消息。那酈家小姐箋兒雖收在此,人兒知在何處?
你看黃花寂寂,落葉蕭蕭,好生悶人。」正自躊躇,忽見賈公走來,說道:「卞先生,今早有飛報到來,果然蠟書到彼,他孽子安慶緒,暗地裡遣心腹人李豬兒,刺殺祿山,差官已獻過首級了。幸喜大惡已除,餘氛可掃,皆先生之功也。今日權在軍中拜先生為參軍之職,已飛章表奏,不久又當擢用。左右,取冠帶過來。」霍生冠帶起來,拜謝賈節度,說道:「此是朝廷洪福,明公威名,小生何功,敢蒙優錄。」賈節度道:「說那裡話。」遂腹內思量道:「我看卞生,文武兼通,才貌並絕,不免就把酈家女兒招贅他;就日後酈年兄見有如此佳婿,斷不怪我擅專。」因向霍生道:「還有一言相告:老夫有一小女,隨在軍中,年已及笄,尚未擇婿,敢操箕帚,勿阻是幸,明日吉辰,就行合巹。」霍生道:「極蒙高情,但曾與曲江女子,舊有姻盟,怎敢頓改初心,辜彼夙約?」賈節度道:「足下向來未曾說有家室,這分明推托,令老夫無面孔了。」霍生道:「實有訂盟,怎敢推托?」賈節度道:「我想長安亂後,此女存亡未知何如?日後就訪得迎來,老夫今日說過,小女情願與他不論大小,一樣相稱便了。」霍生道:「待小生再斟酌斟酌。」賈節度道:「不必斟酌。」叫左右:「吩咐軍中,明日辦鼓樂酒筵,叫儐相伺侯。」說完告別,轉後去了。霍生道:「不應承,辜負賈公之恩;待應承了,又違前盟。賈公才許一樣相稱,說得中聽。就照此行,料也無礙,任憑他罷了。」
不知怎樣成親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