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回
  換坐號試探口氣 因醫病細說情由

  話說霍生出場後,甚覺文章得意,對著雲娘道:「小生文字甚佳,可不負你一番指望。只是身子有些不爽快。」遂把袖中文字取出,說:「今早又不該在窗下親把文章謄寫,這一會,頭目更加眩暈,心兒上又煩躁得緊,恐怕書生沒福,不能承當功名兩字了。」行雲道:「說那裡話!尊體清臞,又著勞碌,故此有些不耐煩。奴家記得昔年有病,曾請過一個女醫姓孟的,用藥甚效,已著人去請。等他來看看,吃一兩劑藥便好了,你且放心。」正說話間,鮮於佶忽進門來,霍生勉強拱手,鮮於佶道:「霍兄怎麼是這樣一個光景?」霍生道:「偶爾小恙,不能相迎,得罪得罪!」鮮於佶道:「想必是場中忒用心了。」
  行雲道:「正是如此。」鮮於佶將椅移近,說道:「好事將近,須要上心調理,莫作兒戲。場中得意,不消說了。」霍生道:「風簷之下,草草完篇,胡話寫在此。」鮮於佶接過哼哼的暗讀,何曾念出一字來?誇將道;「這樣七篇簇錦,定然高中無疑,怎麼倒說草草?天下有這樣草草的?你肚子裡怎麼有許多好東西?脹也該脹病了。」霍生問道:「老兄也一定得意,文字倘寫出,也要請教請教。」鮮於佶笑道:「小弟是瞞不過老兄的,只好諢場中一兩頓酒飯吃,到家時節,去哄嚇那些鄉里的人,說鮮於相公又觀場一次了。裡邊文字,不過胡亂寫幾句出來,那裡記得?取笑,取笑!還有一件,今科場中規矩,與往年不同,要各人認定自己卷面上的字號,到發榜時,只寫號數,不寫名字,直至進呈過,磨對明白,方才寫名姓傳臚。」
  霍生道:「這個記得。」鮮於佶道:「小弟編的是昃字號。」
  霍生道:「小弟是日字號。」鮮於佶道:「記得真麼?」霍生道:「自己號數怎麼記得不真?」鮮於佶笑道:「雲娘,莫怪我說,你以後但遇著日字號,便抱住說,這是我的霍相公,我的霍相公。」行雲道:「鮮相公,也莫怪奴家說,你也真是個賊字號相公了。」霍生攔住道:「休得取笑。」
  忽保兒領著一個駝背醫婆進來,鮮於佶道:「那裡走出這個婆子來?」行雲道:「是位女先生,是我請來替霍郎看病的。」孟媽見過禮,背身說道:「我說前日酈府裡那軸畫,像個人兒,彼時急忙想不起,原來就像昔年請我看病的這位華雲娘。」
  行雲請霍郎抬起頭來:「請得女先生在此,好診診脈。」孟媽仔細一望,又轉身說道:」好古怪!這位相公面孔,也有些面熟,急忙想不起。哦,原來也像酈府裡看過那畫上穿紅衫的秀才。我曉得了。」遂把行雲扯住,問道:「適才聽見這位相公姓霍,他可叫做霍都梁麼?」行雲道:「果然是他。」孟媽道:「可曉得畫幾筆畫兒麼?」行雲道:「畫得極好的。媽媽,他的名字,與他會丹青,你卻怎生知道?」孟媽道:「你莫管,有些話說在裡面。」又背說道:「那裡撞得這樣巧,恰好就是他!且莫就說,待我看脈時,把些言語驚他一驚,看他如何?」
  遂診起脈來,說道:「呀!這病根由為何憔瘦,既然依旁青樓紅衫,那隔牆兒花如何輕窺的?」行雲道:」媽媽,只請你看病,怎麼說起這些閒話來?」孟媽道:「不是閒話,病根都是從這裡起的。還有一件,不該塗抹丹青緞,有靈丹難醫此玻若得好時,除非破了癡情,結成鳳侶才好。」鮮於佶聞聽,含怒道:「這婆子,霍相公請你來看病,病症不說,一些胡柴言鬼話。好可惡,好可惡!」孟媽道:「倒不是鬼話,倒是上軸《春容》畫。」鮮於佶道:「還是這般胡言。」孟媽道:「不是胡言,倒是一片詩箋。」鮮於佶道:「這是那裡說起?」孟媽道:「說起,說起,反勞動了那燕子。」霍生驚疑,悄悄與行雲問道:「這媽媽講得話,像是知道那丹青的下落,你可問他一問。」行雲說道:「媽媽,你才說得話,有些來歷,你可說明白罷。」孟媽道:「實不瞞你說,老身前日酈府裡請去看小姐的病,那小姐症候,像是傷春的。細細問他梅香,說道:「日前因為裱軸《觀音》像供養,錯討了一軸《春容》來了,那畫上女娘像得他得很。」霍生、行雲驚訝道:「原來有這等事。」孟媽道:「那畫上有個穿紅衫的郎君,生得標緻,小姐看見,著實想念,故此害出這病來。老身彼時不信,那梅香悄悄地取畫與我看來。」霍生道:「媽媽看過畫,畫上面是怎麼樣?」孟媽道:「上面麼?那像小姐的女娘,就是雲娘活現;穿紅衫的,就像相公。」霍生笑道:「天下人相貌同的盡多,那裡就是小生。」孟媽也笑道:「相公,你還要瞞我?那上面還落得款,我記得是『茂陵霍都梁寫,贈雲娘妝次』。說得不差麼?難道是鬼話胡言?」鮮於佶道:「你畫的《春容》,送與繆酒鬼裱,我曉得的,後來這些話,卻不曉得。」霍生道:「那曉得老繆是個酒徒,想是醉了,錯發別處,今聽孟媽之言,分明錯到酈府中。」鮮生問孟媽道:「酈府中可就是今年知貢舉的麼?」孟媽道:「正是。」霍生道:「《春容》原為雲娘寫的,哪知酈小姐生得與雲娘一樣。如今認作自己,在那邊疑惑。怪得小弟在曲江閒步,見燕子銜幅箋來,上頭字跡、語氣,像個女郎。今經孟媽說明,方知是酈小姐題的。」孟媽道:「梅香也曾提此事,待你高中,老身與你做媒。」行雲道:「媒不敢勞做,煩你婉轉說與小姐,還我《春容》感激多了。」孟媽道:「若要取回,無個憑據,他怎肯相信?」行雲想了想,道:「有了,你將箋兒拿去,與小姐驗過,他便信了。還我《春容》,送去《觀音》,如何?如何?」遂與霍生討出箋來。
  鮮生接過,念道:「這就是酈小姐親筆?」孟媽道:「便是。」
  行雲拿過箋,遞與孟媽,又拿鳳釵一隻,說道:「送與媽媽的,換得畫來,再加重謝。」孟媽喜歡,道:「多謝!多謝!如今還不能進府,酈老爺臨入場時說,關防嚴緊,吩咐我休要走動。
  待出場來,我看小姐去,或肯發來也未知。」霍生聽了這一段話,身子爽利起來,病已去了九分,打發孟媽回去。鮮於佶道:「原來有這一段奇事,霍兄好生修養,小弟要到下處收拾行李待放了榜,不濟事時節,就要學這駝婆娘,彎起腰來,背了包,一溜跑了!」霍生道:「休得取笑,恕不送了。」鮮於佶辭去,不知又生出什麼事來?且聽下回分解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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