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回
  錯取畫來驚容似 贈詩箋去任燕傳

  話說飛雲小姐想起《觀音》像來,遂叫梅香:「前日老爺與我供奉的那幅《觀音》像,許久不見院子送進來,想是未曾裱得?你可催他一聲,浴佛日子將近,我要掛在小閣中,朝夕供奉。」梅香道:「曉得。老院公那裡?」院公走來,梅香道:「小姐教我問你,昨前老爺吩咐你裱得《觀音》像,可曾停當否?目下就要供奉哩!」院子道:「已裱完備在此,正要交與小姐,煩你送進去罷。」梅香接過來說:「曉得。」遂回覆小姐,畫已取來。小姐道:「梅香,這軸畫不比尋常,乃是菩薩示現,須要虔敬。你可焚起香來,待我先展拜過,然後供奉才是。」梅香將畫展開,小姐一見驚呀道:「好奇怪!原來不是《觀音》像,是那一家女娘的《春容》,胡亂拿來了。」梅香指著畫,說道:「小姐,你看與那女娘同撲蝶的人兒,好不畫得標緻。」小姐道:「羞人答答的,一個女娘家,怎麼同那書生一搭兒耍戲,那有這般行徑?」梅香道:「這幅《春容》也不讓《水月觀音》。」遂背身說道:「怎麼模樣與小姐一般呢?」遂轉身向小姐說道:「這畫上女娘與小姐並沒半點差錯,是何緣故?」小姐仔細又看道:「只怕是那個隨手畫的,偶然相像,未必有心。」梅香道:「你看他安黃點翠,般般相似,那裡有沒草橋龐兒信筆寫成的?小姐又端詳道:「呀!上面還落得有款,待我看來。『茂陵霍都梁寫,贈雲娘妝次。』」梅香聞聽道:「這也奇怪,怎生也叫做雲娘?小姐,你看他螺點眉峰,斜露筍指,滿腮紅暈,猶如桃花一般立在蒼苔上;蓮步輕穩,逞著風流,樣兒已覺可愛。又喜那尋花蝴蝶,又一對黃鸝穿柳鳴啼,景致更覺有趣。」小姐道:「看他畫上光景,莫不是劉阮誤人天台,再不然或是相如偶陪文君,真教猜也猜不來的。梅香,我本待要將畫發與院子換來才是,只是畫的有些奇怪,等我再仔細看看。」梅香道:「不消換得,小姐留下,當做自己春容正好。」小姐道:「只是多了一個人兒,恐爹媽看見不得妥當。」梅香又笑道:「若與老爺、夫人看,真個多了那個人兒;若是小姐自己看,只怕正好不多哩!」小姐喝道:「休得再說!」遂歸香閨去了。正是:最是芳心那得似,夢魂應入百花叢。
  話說飛雲小姐自從看過畫後,不知不覺添些愁悶。一日,徐步亭前,只聽春風飄蕩,吹得群花零亂。忽抬頭一看,說道:「呀!這一對蝴蝶兒,怎麼飛得如此好,只管在奴家衣裙撲來,卻是為何?你看,它又飛去花樹上探花去了,不多一時,怎麼又在我裙兒上不住旋繞?才待欲去,卻又飛還。你看,它又在桌上去了,待我撲著他。」撲了一回,那裡撲得著?不覺困倦起來,遂伏桌睡去。梅香走來,說道:「呀!小姐才梳洗了,原何睡在妝台邊呢?待我輕輕喚醒他,做些針指。」遂咳嗽一聲,小姐醒來。問道:「梅香,簷前是甚麼響?」梅香道:「是簷前鐵馬無風轉得,卻被啄花小鳥翅兒掛得響了。」小姐道:「我這兩日身子有些不快,剛才夢中恍恍惚惚,像是在花樹下撲打那粉蝶兒,被茶葉刺掛住繡裙,閃了一閃,便驚醒了。」
  梅香道:「是了,是了!前日錯了那幅《春容》,有那許多的景在上面,小姐眼中見了,心中想著,故有此夢。不知夢裡可與紅衫人兒在上答麼?」小姐道:「莫胡說!你且取畫過來,待我再細看一看。」梅香不敢怠慢,將畫取來。小姐端詳一會,道:「若說是偶然落筆,如何像得這般?梅香取鏡來。」一面看畫,一面照鏡,不覺笑將起來。說道:「畫中女娘,真個像我不過,只是腮邊多了個紅印兒。」梅香道:「小姐,看那鶯兒與一雙粉蝶兒,怎麼畫得這樣活兒。小姐,這畫上兩個人,還是夫妻一對,還是秦樓楚館、買笑追歡的?若是好人家,不該如此喬模喬樣的妝束;若是乍會的,又不該如此熟落。你看這穿紅郎君,烏紗小帽,紅杏衫兒,十分標緻。常聞有個擲果香車的潘安仁,諒也不肯讓他。」小姐道:「即落款的叫做霍都梁,筆跡尚新,眼前必有這個人,我細看這幅畫,半假半真,有意無意,心中著實難解。且喜桌上有文房四寶在此,不免寫下一首詞,聊寫幽悶。」遂取過一幅小小花箋,提筆在手,沉音一霎,揮毫而就。上面寫道:風吹雨過百花殘,香閨春夢寒。
  起來無力倚欄杆,丹青放眼看。
  揚翠袖,伴紅衫,鶯嬌蝶也憨。
  幾時相會在巫山?麗兒畫一般。
  --右調《醉桃源》飛雲題。
  小姐道:「我這一首詞,也抵過這畫了。」遂把筆擱下。
  只見梅香喊道:「好古怪!怎麼樑上這燕子,只在鏡台前飛來飛去,與往時不同,待我撲下他來。你看,這燕泥將妝盒都點污了。呀!怎麼把小姐題的詩箋竟銜去了?燕子,轉來!轉來!
  還我家小姐的箋!」小姐笑道:「傻丫頭,這燕子怎能曉得人言,只得它他罷了。」梅香道:「也罷,我收拾筆硯先進去,小姐就在亭中歇歇。」打發梅香進去。小姐道:「咳!適才這妮子在此,我心事不好說出。」笑了一笑,又說道:「果然那畫上穿紅衫的,委實可人,我方才題詞,被燕子銜去,也與御溝紅葉故事一樣,湊合才好。」正是。
  燕子不歸花著雨,春風應自怨黃昏。
  燕子銜去的箋,不知落在何處?且聽下回分解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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