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回 臧書吏陳說場弊 繆室婆醉施酒瘋
話說長安一個書辨,姓臧,名不退。他說道:「一切場內編號謄卷,皆是我掌案。每年有人來打點,也要做一兩樁事兒,故此主顧越多。上年有茂陵一位姓鮮於的朋友,來央我辦辦,因機會不湊,不曾與他成全。那曉有這樣好人,分文也不來倒齲今年不知此人可曾到否?若到時,須去望他一望,或者又要央我也不定。」正是:閉門家裡坐,錢從天上來。這老臧正在猜望,誰料鮮於佶恰來相訪。說道:「此是老臧的門首,待我敲門。」問道:「有人麼?」臧不退聞聽開門看視,見是鮮於佶,拜下一揖,說道:「小弟正在這裡念老兄,向年做事不週,甚是羞愧,反叨厚惠,何以克當!」鮮於佶道:「這些小意思,何勞掛齒。常言說得好:『有心來拜年,端午也不遲。』今年一定要煩老兄,與我著實設個法兒,務必弄得十拿九穩方好。」臧不退把眉頭一皺,說道:「有了。我想代作傳遞,未必一時湊巧,今科關防嚴,字眼關節,一毫不通風,只有一個計較在此:這些號數都在我手裡編過的,只出場時,上心訪著那位朋友中文字做得極好的,便將他甚麼號數,察得明白,我悄悄打進去,把兩家卷上號改了,如替你做文章一般,又沒形跡,此是十拿九穩必中的計較。何如?何如?」鮮於佶道:「如此極好。」遂上前拜謝,說:「我家廣積銀錢,只想頂紗帽戴。倘能成我功名,不忘大恩。」說過,「如今現封銀五百兩,待榜上有名,那時加倍相贈。」臧不退歡喜道:「只一件:老兄事成高中後、做官時,還要許我一兩次肥抽豐才使得,那時莫要做張智,諸事不應。」鮮於佶道:「說那裡話!我們往酒館內痛飲一回,臨時再作商量便了。」按下他兩個計較作弊不表。
卻說繆裱背,名喚繼伶,他說道:「因我平常喜用幾杯兒,人人都叫我做繆酒鬼,且喜手段高強,生意利市,只為禮部衙門是我當官,時常要去答應。日前禮部酈老爺衙裡發出吳道子《水墨觀音》一幅,又有一位甚麼霍相公,親自送來《春容》一幅,手工倒是加倍,囑咐我與他上心裝裱。」說完,望壁上頭說道:「這兩項都乾透了。今日天氣晴明,不免揭將下來,裝上軸頭,恐怕他們來齲媽媽,快拿出糨盆、糊刷來!」老婆聞聽,走來說道:「老兒,糨盆、糊刷都在此。」繆繼伶道:「媽媽,有要緊主顧家一兩件生意,你可幫襯一幫襯,完成與他,免得他來取討絮聒。你來,你來!」遂拿條凳子,扶著老兒,把畫揭下來。說:「這一幅是霍相公送來的《春容》」,又揭起《觀音》像,說:「是酈家的。待我灑些雲香末子,裝在裡頭,這是辟那蠹魚的緣故。」只見老婆子拿酒肉來,說道:「老兒,我曉得你的尊姓,裱完時,就要幾杯燒刀兒到口了。」
繆繼伶喜道:「這是本等。老人家勞勞碌碌,未免要飲幾杯,和和筋骨才好。」這老婆兒遂把酒斟上,勸丈夫飲了,又把肉幾片塞他口中,說:「是燒羊肉,多吃幾塊。」飲來飲去,不覺醉將上來。說道:「醉了,我們睡去罷。」繆裱背道:「青天白日怎生去睡覺?」老婆兒正然扯住酒鬼胡吵,卻說禮部當值的走來,說道:「這是繆酒鬼的鋪面了。裡面有人麼?」繆裱背驚問道:「是甚麼人?」役人道:「俺是禮部提調衙門,叫你當官的。」繆裱背開了門,醉醺醺的。役人道:「我們來,無別的事。今年大比場中,又要糊房,提調老爺叫你去領錢糧出來,好早叫眾人上心快做。」繆繼伶道:「好苦惱,真倒運!
赤春頭上,生意還不曾做得幾件,就要去當官。」眾役道:「說不得。你是個當行的頭兒,怎麼裝憨打呆的?」遂扯著就走。
繆酒鬼對他老婆說:「我去到衙門中,見過就來。這桌上兩軸畫,一軸是大堂酈老爺的《觀音》像,一軸是那茂陵霍相公拿來的《春容》,倘來討時,便遞與他。」繆婆道:「你去,你去,我曉得!這幾件難道就打發不開麼?」只見丈夫隨眾役去了。繆婆道:「好沒興,剛剛吃得象意,要與老頭兒敘一敘,答一答,又叫當甚麼官。當你娘的官!當你家奶奶的官還剩下半壺在此,老娘不免一齊消繳了罷。」遂口對壺吃將起來,吞咽有聲。忽聽外有人叫門,只當是丈夫轉來,開了門,一把抱住,滿口叫道:「我的老痛肉、老寶貝!你來得正好,我的酒興兒動了,兩個去睡覺罷,再休裝喬了!」這院子啐了一口,說道:「這婆子瘋了!你睜開眼看,誰是你老兒?我是酈老爺衙裡取畫的,你老兒那裡去了?多時發與他裱的《觀音》像,小姐要供奉,催得緊,快拿與我去!」繆婆子手指桌上說:「畫麼,畫在這裡不是?你就不是我老兒,便同吃兩杯,樂一樂去,何妨?」院子道:「這是那裡說起!一個女人家,醉得這樣一個模樣。」拿起畫來,抽身走了。繆婆起身,猶向外邊望著說:「呸!原來這樣不識趣的,這樣好熱騰騰的酒兒。」遂扭著頭兒,走了數步道:「老娘這一表人材,難道是歹貨兒麼?
好沒福,好沒福!」望桌上一看,道:「畫原來拿去了呀。怎麼拿著沒袋兒的去?這一軸有袋的落在這裡,想是霍家的,且拿進去,等霍家來討,交與他罷。」
正是:
老表千年慣作精,阿婆老去有風情。
不因一軸丹青錯,怎得鸞交兩處成?
院子將畫拿去,既然錯誤,不知還退回否?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