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回
  舊知交款留文士 重相會寫贈春容

  話說長安一個妓女,姓華,小字行雲,生得雅秀,天然姿容,真是門戶班頭,平康領袖。雖然品賤,絕不輕狂,胸中常常有從良之心,但未遇廝稱兒郎,所以未敢輕舉。自從前年逢著茂陵才子霍秀夫,與他有舊。只因初逢,不肯起齒,也存著交淺,不敢言深之意。幸喜目前又來應試,因場期尚遠,寄遇京師,行雲因接來暫同居住,以便讀書。說道:「你看霍郎聰後多才,至誠不假,私心暗約,可托終身。今日小雨初晴,瓶花香綻,明窗淨幾,甚是可人,不免請霍郎出來閒話一回。霍相公,有請!」霍生聞聽,轉出畫閣,見了行雲說道:「曲意款留,一言難謝!」行雲道:「霍郎說那裡話。只是陋巷茅簷,恐怕不是你看花人住的所在。」霍生含笑道:「各色花都不講,只這一朵解語花兒,饒他踏遍曲江,也沒處尋得。」行雲微笑。
  霍生望桌上看了看,問:「雲娘,這桌上手卷是什麼畫?」行雲答道:「鄰舍女伴家借來看的,是一卷《昭君上馬圖》。」
  霍生展開一看,道:「果然畫得好。雲娘我看你的天姿出色,與這畫上昭君,分明一般模樣,不差甚麼。」行雲道:「諸般不像,只是桃花薄命,流落青樓,也與他出塞的苦,沒甚差別!」說完,不覺傷感起來。霍生道:「雲娘,不必煩惱,小生一向略曉得幾筆丹青。你看,今日流鶯啼樹,粉蝶過牆,風景宛然如畫。我與你畫一幅《聽鶯撲蝶圖》,描寫得十分喜洽,免得你歡處生愁,啼痕界面,如何,如何?」行雲道:「久聞霍郎丹青妙絕,只是奴家風塵陋質,怎好相煩大筆。」霍生道:「好說。」遂將絹鋪在桌上,調起顏色,把筆在手道:「雲娘,待小生將你細看一看,方好落筆。」因從頭至腳看去,一面畫著,一面又看道:「怎麼腮邊這一點紅得如此?果然人面桃花了。」行雲聞聽,忙取鏡子自照,又將畫一看道:「果然像到十分。」霍生道:「像只像得你的樣兒標緻,至於帶笑含嚬、無情有意的天然一段韻致,教我怎麼畫得出來?「重新又把《昭君圖》與畫的比看,笑說道:「昭君,昭君!,我說雲娘一定不讓的。我豈肯學那毛延壽,故添黑痣,壞你嬌容?」行雲起來拜謝,霍生攔阻。行雲道:「奴家的意思,還要霍郎把自尊容,也畫在上面,方才有趣。「霍生道:「這卻也好。只是小生是下界文魔,怎敢與個玉天仙並在一處,可不惶恐!也罷,趁此餘紅殘粉,也不得出丑出丑!」遂起筆來,向池中顧影,又向鏡中窺照一番,方才落筆。不多一時,染抹停當。行雲仔細一觀,說道:「風流標緻,果然活現,只是你一付文心,連你自己也描寫不出。霍郎!你不但文詞壓倒一世,就是那丹青,世上那有這樣出色的才子?難得!難得!」
  兩人正在歡欣時候,那料鮮於佶思量要訪霍生。說道:「這幾日身欠些爽利,不曾去看得霍兄。今日不免去尋他,溫存一溫存,幫襯一幫襯。到那入場期,才得如此,如此。你看轉彎抹角,已是華行門首。」叫門進去,對霍生道:「這幾日小弟在寓中,有些小恙,不曾時常來看老兄與雲娘,違教,違教。」霍生道:「小弟也有些小恙,因此失候鮮於兄。」鮮於佶道:「兄的病,我都曉得。」因附耳低語,笑將起來道:「可是這樣?」霍生也笑道:「休得取笑。」鮮於佶因看見桌上的畫,問道:「這是那個畫的?」霍生道:「不瞞兄說,是小弟胡謅的。」鮮於佶細細瞧瞧,笑說道:「原來是你兩口,老人家傳子孫的神影了。如何像得這樣!」將畫貼在自己面上。霍生道:「這卻怎麼說?」鮮於佶道:「一向不得沾雲娘,一沾恐怕老兄有些吃醋。今日在畫兒上略討他些便宜,莫怪!莫怪!」霍生笑了一笑。鮮於佶道:「雲娘,我還有一句話對你說,如此一幅好畫,切莫被人裱壞了。那貢院門首繆酒鬼,手段極高,是答應禮部衙門的,可著人送去與他裱才使得。」行雲道:「這個一定尊命的。」鮮於佶道:「今日小弟要發興吃幾杯酒了。
  雲娘也請破例,唱一個極鎖心的曲兒,等霍兄大家樂樂才足。」
  行雲道:「就請到暖閣中小飲便了。」鮮於佶又道:「霍兄!
  你與雲娘今後不要叫甚麼,只叫做那畫兒罷。」霍生道:「休要取笑。」三人飲酒到起更時候,方才歸去。正是:雲想衣裳花想容,美人圖畫領春風。
  流鶯巧作周遮語,癡蝶深穿宛轉叢。
  只這一幅畫,生出許多事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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