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回
  正統蒙塵北地 于謙扶掖朝綱

  正統十四年八月十五日,當時諸文武大臣,只說扈車駕巡邊,整飭邊務,不料王振強協諸將對敵,故逢此難。時正統親見百官並王振被害,即忙下輦,坐於高崗大石之上。此時尚有兵繞護,忽見二員敵將奔上崗來,殺散親兵,一個提刀望上身劈來,上將身一閃,那刀早砍在石高處,只見石上火光衝起丈餘。那將吃了一驚,即收住刀,慌問主上遭:「汝是何人?」上不解他問的言語,不慌不忙,反問那兩將曰:「汝莫不是也先乎?汝莫不是伯顏乎?汝莫不是賽刊王、大同王乎?」那兩將見問,大驚異,即奔下崗來,報與也先。
  半路中正遇著伯顏帶人馬衝來。二將便道:「俺們在前面高崗上,見一人穿的、帶的,與眾不同。俺用刀砍去,不能傷犯,反砍在石上,那石衝起火光,約有丈餘。因此俺就不敢傷犯,特來報與太師知道。」伯顏聞說,心亦駭異,道:「莫不是中國天子麼?汝且休去報與太師,俺與汝同去看個實落方報。」伯顏領了眾兵,一齊復來。果然見上坐於大石之上,端然不動,亦無懼怯。伯顏見了,驚喜不盡,道:「看此人衣服異常,行動非凡,想必是中國天子也。」內中又有放箭射的,其箭射到上面前時,齊齊倒插在面前地上,如蝟毛相似,一箭不能傷犯。伯顏見了此異,大喝道:「不許放箭!」眾兵見此神異,亦不敢放箭,因說:「我們前月拿得南朝一個太監喜寧在此,他今順了俺們,何不帶他同去,必然認得。」遂通知也先。
  那正統見伯顏與眾兵去了。止有校尉袁彬在死屍裡逃得性命,一見了上。放聲大哭,奏曰:「我萬歲爺爺為何親自到此。」上乃問曰:「汝是何人?」袁彬答曰:「奴婢是校尉袁彬也。」上曰:「汝是校尉,不須啼哭也。汝不可說是校尉,只說是隨車駕來的指揮。」言未畢,只見伯顏帶領喜寧,一齊擁到。喜寧把臉望上一看,忙對伯顏等道:「此正是俺國天子。」伯顏聞說,一齊羅拜。扶上坐馬而行,一逕擁到也先營來。
  也先一見上到來,與眾頭目各各合掌朝天數次,道:「中國天子,在雲端裡坐。今日天賜俺們一會。」當日瓦刺、脫歡、可汗聞知,一齊俱到。不半日之間,四下附近國王將帥,紛紛集至,遮得瞞天黑地,都來觀看。也先忙令宰殺牛馬,並羊鹿野味數千隻,作慶賀筵席,大家暢飲。也先乃制一寬大牛皮寶帳,甚是奇麗,奉與主上為行營。此時內有袁彬、哈銘(上指揮與袁彬同尋到上者)伏侍,外有高盤、蔣信、劉浦光、沙狐狸等護從。也先即將親妹進與主上,侍奉枕席。主上即用好言對也先曰:「朕承太師厚意,待朕歸國,那時多差官將聘取令妹。朕是一朝人主,今若與令妹野合,可不輕了太師,使後人談太師過失!」也先復進美女六人。主上又曰:「待朕歸國取令妹時,即將此六女為騰從,庶不褻了太師令妹。」也先見說,愈加恭敬。
  且談土木有逃生得命的軍將官員,皆蓬頭赤腳,逾山越谷。或有中箭扶瘡壞足者,奔到各關,喊叫開關。各邊守關人,看見自家官軍,火速開關放進,問其消息。眾人一齊慟哭曰:「五十餘萬人馬盡皆戰沒。今聖上不知何處。我等逃得性命回來報知。」守關軍將聞言,盡皆號泣,震動邊民,飛馬報進京師。都中文武百官,軍民人等,盡皆慟哭,若喪考妣,慌慌亂亂,不知所為。群臣請奉太后臨朝,請皇太子權朝。時太后遂降懿旨,即命郕王監國。郕王雖承奉懿旨,尚猶豫不肯出朝來。
  太后惶惶,問內使諸人曰:「若朝中有人能安寧家國者,重加爵賞。」當有太監興安啟奏曰:「臣婢保舉一人,此人可寧家國。」太后忙問曰:「汝今保舉何人,能定國家大難?」興安奏曰:「臣婢所保之人,就是先年扈從我宣德萬歲爺爺駕征,當殿叱漢庶人的臣子于謙便是。」那太后聞奏,喜曰:「此臣今在何處?」興安奏曰:「于謙雖巡撫河南、山西二省,前月我萬歲爺有旨,著他回部理事,此時該到。」
  太后聞奏,速發懿旨三道,連路命人召回擢用。于謙是七月二十三日聞有旨召回京聽用,又聞得說朝廷被王振勒勸親征,謙頓足曰:「吾常慮王振當權,必誤國家大事,今果然矣!此行必然不利,想我祖宗時,士馬精強,將相智勇,故可親征馭敵,威鎮邊方。此時承平日久,民不知兵,況兼將帥不經戰陣,如何可去親征?必壞大事!幸有聖旨來召吾,吾當速行。」即日單騎出省,各官俱送不及。百姓聞知,擁住馬前,苦苦挽留。于公曰:「吾非不欲在此,奈今主上親征,此行必有疏虞。今見君父之難,決不可留!」百姓聞言,各各灑淚。于公不顧百姓,飛馬星夜奔至京師西安門。
  早已有太后使臣迎著于公。公聞詔,即大哭飛奔入朝。此時群臣俱在廷放聲大慟。太后亦垂簾下淚。于謙忙率多官上前奏曰:「臣等誓當迎復我主上歸國,但國家不可一日無君。今太后宜速降懿旨,立皇太子為太子,宣郕王上殿,令其輔國。庶社稷有人,國家不搖動矣!」太后聞奏降詔,即立皇太子為太子,年方二歲。仍命郕王為輔,代總國政,輔安天下。維時太后宣郕王。眾官亦各上表,請郕王上殿監國。郕王上殿,太后乃退朝。
  于謙即令殿頭鴻臚等官,鳴鐘擊鼓,聚集文武遠近臣僚,大小官員,紛紛集於闕下。時于謙、王直、陳循、高谷、王文、胡瀠等官,請郕王上殿,左側就坐。令殿頭官設儀,鴻臚官喝班,錦衣衛官大排儀仗,照班朝參。正分班行禮之際,只見錦衣衛都指揮馬順從旁大聲揚言曰:「今上位事情未知何如,汝眾官豈可胡亂行事?」即時分散儀仗,殿中沸喧大亂。給事中王竑見馬順呵散朝儀侍衛,心內忠憤不平,厲聲大罵曰:「馬順逆賊!平昔助王振為惡,禍延生靈,傾危家國。今日至此,尚兀弄舌,分散儀從,紊亂朝綱,真奸黨也!吾聞亂臣賊子,人人得而誅之!」王竑口中罵說,一手即捽住馬順衣襟,一手即劈面一拳打去。眾官見王竑忠義激發,一齊忿怒,爭其毆打,亂拳亂腳。頃刻間,只見馬順滿襟血污,眼珠突出,腦漿塗地,死於殿廷之下。後人觀此,足見劉學土忠魂附子之言,不差年月。
  隨又索取王振心腹王、毛二人。宮中秘匿不肯發出。眾官見不肯發二人出來,仍又喧亂不止,無復朝儀。郕王復見眾喧嘩不止,心亦驚疑,即欲回宮者數次。于謙一見,急忙上前一手拽住郕王袍袖,叩請西向側坐。王尚心疑未坐,于謙復上前扶掖請王端坐。王方坐定,于謙大聲言曰:「眾官今日雖為忠義激發,然在朝廷上,豈宜如此喧亂?馬順奸臣誤國,打死勿論!」
  眾官雖聞此言,見內廷不發王、毛二人,仍復喧亂不息。郕王見喧亂,又欲回宮。謙復前奏曰:「今殿下若不發二人出來,恐諸臣忿忿不已,非安國家之計也。殿下命內中速發二人,為宗廟社稷之計。」王方允奏,不得已傳王旨。內廷發出二人。王即命金瓜武士登時擊死於廷。于公忙掣武士金瓜在手,大聲宣言曰:「今附黨奸邪俱皆打死,眾臣各宜就班。如再喧嘩者,殿下以王、毛二人為例。」眾官聞言,方才依次就列。群臣皆相向慟哭,聲震殿廷。
  于公又奏請郕王宣即降諭,俯慰群臣。公復傳王口旨曰:「王振奸臣誤國,啟太后處,候降旨施行。」郕王即差都御史陳鎰,帶領五城兵馬後軍都督,抄沒王振家產。于公復請王左坐受群臣朝拜,公令鳴鐘擊鼓,仍排班喝禮,群臣拜舞,口稱千歲。拜舞畢,于公復上前泣奏曰:「北敵不道,氣滿志盈,將有長驅深入之勢,不可不預為備計。」即於郕王面前謀畫。郕王見公能為,聽其區畫。公遂傳王令旨,著都督孫鏜、范廣、孫安、雷通、熊義、柳溥、衛穎、張等守護京師,勿違節制。又啟奏乞赦楊洪、石亨罪犯。郕王允奏。
  又傳令旨,差楊洪等緊守宣府,勿與浪戰。仍差楊洪之子楊俊充游擊將軍,率軍兵並口外歸順人等,前往涿州、保定、真定、滄州、河間等處,往來巡哨,但見我國遭傷軍兵,即令收撫,不可棄散。又傳令旨飛符,著九邊將帥許貴、劉安等緊守城堡,匆與浪戰。又傳令旨差回石亨同楊寧、王通等守護京師。又著石彪領游擊等兵延城防守,以防不測。又宣令旨,著金英、興安、懷恩等忠良內相,防守內城。郕王見公一一區畫,皆是定國定邊要略,知人善任之謀,心中始安。百官見公外攘內靜,處畫得宜,遣將發兵,謀猷絕勝,皆暗暗稱羨,俱先辭朝而出。郕王獨留于公在殿,公復請令旨飛檄,於緊要關津邊鎮出處,選能行快手飛騎急赴邊鎮,著將士依令而行。郕王親見于公謀畫,心中甚喜,回宮。仍著內使十二人張巨燭送公出朝。
  于公從五鼓進朝,直至一鼓方出。左右見公袍袖,皆星星碎落。公從左掖門出,此時吏部尚書王直與多官為國憂心,尚在午門外候公動作。一見公出,王直同眾官即拱手曰:「今日之事,變起倉卒。賴公鎮定,天下幸甚。」于公遜謝不敢當。遂別眾官,即在朝房假寐。
  未及五更,太后深知公能,且人望所屬,即升于謙為兵部尚書,兼支二俸。公於早朝固辭尚書職,太后內旨不允。郕王亦不允辭。公只得就職謝恩。公上前奏曰:「今日鸞輿未返,大敵隨至。若前日扈從失律者,及坐視君父之難者,一概寬宥,則他日誰肯披堅執銳,充鋒冒敵?況陷君父於邊廷,委生靈於丘壑!乞令法司議罪,庶幾鼓舞人心,激厲將士!」郕王嘉納其言,於是令官查勘將士人等。失機者六名;見敵退避,不行救援者十名;臨陣逃回者二十餘名。于公一一檢視明白,即啟奏曰:「賞罰必行,後能破敵。敵鋒若挫,則仇可復,鸞輿可返矣。」郕王允奏。公辭朝出回部,正思一救迴鸞輿之策,早有人飛報進部,稟道:「有部官在彼營中得脫而回。」于公見報,忙出部趨朝來看。不知此官是誰。
  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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