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回
  虎丘山良朋偶會 星宿閣妖魅驚逃

  于公見內邊走出二人,甚是儒雅,忙整衣冠相見。二人接進館中,各施禮畢,三人分賓而坐。于公曰:「小弟因游虎丘,不意往貴館經過,聞得書聲清朗,必有良友讀書,遂爾輕造。多罪!多罪!」二人答曰:「蒙兄遠臨垂顧,實乃三生有幸。」于公即問曰:「二兄尊姓大名?」右首者答曰:「小弟姓徐,名理,字元玉。這位是吾表兄,姓段,名民,字濟世。因承外祖之姓,姓唐,故鄉人稱為唐濟世。皆此處人氏。」于公聞徐理之言,即問徐曰:「小弟嘗聞姑蘇稱徐奇童者,必是兄也。」徐理曰:「不敢。」唐段民即答曰:「此正是表弟。」唐、徐二人問曰:「敢問尊兄高姓大名?何處人也?」公答曰:「小弟姓于,名謙,杭州人氏。」
  唐、徐聞言,忙起問曰:「莫非遇代巡對『赤帝子斬蛇當道』之於神童乎?」公曰:「不敢。」唐、徐稱曰:「聞名久矣!何幸有緣,得兄遠顧,實乃三生有幸。」二人復問曰:「尊兄遠臨,必有何事?」于公即將前事說知。二人曰:「足見兄忠心觸發,豪氣過人。若如此,兄居鄙館月餘何如?」于公曰:「貴館清幽,二兄高品,正是讀書有益。今得請教,何幸如之。」遂喚于康,行裝內取銀伍兩,送與徐、唐,曰:「微物權為薪水之費。」二人再三固辭不受。于公曰:「若不肯受,是見卻弟也。」二人方始受之。于公遂與徐、段二友或講論經書,或商榷古典,或作文章,皆有高出人意表之才,彼此深為有益。在館三月,將近年終,于公欲回家來。二人固留不住,只得餞別。于公曰:「在此相擾多時,何以克當。」又喚于康取銀貳兩,送與徐、段二人。二人立誓不受,曰:「蒙兄雅教,感惠多矣。安敢受此。如兄不棄,明春專候兄來教益,足仰盛情。」遂相送數程,各各相別而歸。
  徐、段二公送于公回至中途,忽見一道流,丰神秀麗,骨格清奇,飄飄然若當地之神仙。道流對二人曰:「二公送一友去,又有一友來陪伴也。」二人聞言,顧羽流曰:「仙長何來?有何見教?」羽流曰:「二公肯留小道時,當造府稟知。」二人允諾,即與同行。羽流心悅,即同到館。施禮畢,徐、唐二人問曰:「仙長何處人也?高姓尊號?」羽流答曰:「小道終南山人也。姓烏,名元運,號玄虛子。」徐、段二公見烏道丰姿磊落,談論多玄,遂留而館穀之,不題。
  且談于公自回家中,過了新正,時永樂十四年也。意欲復往姑蘇,時有朋友高得暘、王大用、王尚質、李潛、劉士亨等,來拉公於慧安寺看書,遂不複游蘇州。當日眾友初集,各出分金,治酒於西湖舟中。酒至中巡,眾友齊上湖堤,少步片時。公至桑林之間,因見人剪伐桑枝,于公有感於懷,遂吟詩一首曰:
  一年兩度伐枝柯,萬木叢中苦最多。
  為國為民皆是汝,卻教桃李聽笙歌。
  公吟詩畢,復同眾入席飲酒。是日暢飲,大醉而歸。來到寺中門首,有一太保神塑像於門首。公乘醉中見之,乃大喝曰:「如何見我來不跪接?可惡,可惡!明日罰你到嶺南充軍。」于公一頭說,一邊走進書房中去安歇,不題。
  且說這太保神頗有靈異,因于公醉中要罰之言,其夜本寺住持西池和尚正睡中,夢見太保來見,曰:「今晚宰相要罰我嶺南為軍,恐不能在此久居,但未有發牒耳。若有牒文,即當去也。惟吾師面求,或者可免。」西和尚就問宰相是誰,太保用手指著于公書房。西池覺來,乃是一夢。曰:「奇哉此夢!我想起來此必於相公也。觀此一夢,于公日後必然大貴。待他起來問之便知。」遂到于公書房門首,問曰:「於相公起來否?可使人送茶來。」于公在內應曰:「茶到甚好。」西和尚即令人送茶湯進房。待于公梳洗畢,西池過房相見,曰:「夜來相公好醉。」公曰:「昨晚誠醉,不曾有甚觸犯於人否?」西池曰:「夜間相公醉中,曾發落鄙寺監門太保嶺南擺站?小僧夜間得此一夢,望乞相公恕饒。」于公見說,大笑曰:「果有此事。吾常見彼立在當門,故此酒後戲言,不料形於夢寐。」遂乃同出寺前,指太保曰:「吾之戲言,不足為慮。」是夜,西池又夢太保來謝道:「蒙吾師講過,宰相已饒我矣。奈我常直立門首,宰相屢憎吾之不恭。今後吾師可塑一隻腳屈膝者,如迎接之狀,庶可免也。」西池見夢,甚奇其事。翌日,即令人另塑一屈膝之像守之,至今神像猶存本寺。自後西和尚日加恭敬于公,凡百事皆措置,以待公不時之需。公亦深感其惠,謂之曰:「若果身榮,決不有負。」
  一日,公會文於吳山之三茅觀中。眾友因談起:「聞得寶極觀星宿閣屢言有鬼,人不敢獨自歇宿。我等素知於廷益最有膽量,若能獨宿一夜,我眾友當出一兩銀子,設席湖中,何如?」于公見說,欣然允從。當晚,眾友一齊送公到觀中閣上歇宿。反鎖了閣門,眾友各自回去,惟于公獨宿閣上。坐之良久,不見動靜。待及四鼓,公正欲睡,忽聽遠遠一簇人,從空中而來,將入閣中。于公瞭見,大喝一聲曰:「是何妖怪,敢來至此!」鬼怪聞喝,一時驚散。只聽得空中有言:「宰相在此,險些被他識破。」少刻寂然無聞。公乃推窗看時,星月明朗,見窗口失落一物,公拾而視之,乃一銀杯也。遂袖而藏之,以為執照,心中思忖曰:「未審是何妖怪,乃能移人之物如此。」遂安然睡去。
  少刻天明,眾友一齊在閣下喊叫曰:「於廷益,於廷益!」公聽得,佯為不應。諸友彼此埋怨曰:「甚麼要緊,賺他在此。倘或被鬼迷死,不是耍處。」有孫菊莊曰:「於廷益平素有膽量,決然不妨,料他故意不應。」眾人開了閣門,一齊擁上。1只見于公大笑曰:「快辦東道落湖,還有好處。」眾人見公,大喜,問曰:「廷益昨夜有何聞見?」公即將昨夜所見之怪說了一遍,即於袖中取出銀杯,對眾曰:「此乃天賜之物。」眾友忙問:「此物何由得之?」公曰:「昨夜鬼怪被吾喝散失落,因而拾得。」眾人見說,齊曰:「此怪甚異,乃能善移人之物,真亦奇也。」眾乃一齊拉公下閣,同出觀門。王彬曰:「吾等先到眾安橋下楊飯店酌些早飯,然後買物置酒湖中。」
  眾人一齊皆到楊家坐下,只聞得人言:昨夜何顏色家因女兒患病,酌獻五聖,忽然檯子上不見一個銀杯,其實怪異。眾人聞言,乃曰:「此必是何家之物也。吾等飯畢,即到何家付還此物,然後落湖。」
  眾人飯罷,一逕投何顏色門首訪問,鄰居皆言果有此事。早有人報知何家,只見何老出來相見:「請問列位先生何來?」于公應曰:「聞知令愛有貴恙,學生有一方,特來醫治。」何老對曰:「小女果有賤恙,未審有何妙方,可能痊癒。且請進內。」于公等一齊進內坐下。于公曰:「昨夜府上曾失甚物否?」何老答曰:「老拙因小女有恙將及兩月,諸藥無效,昨晚請祝獻師酌獻五聖尊神。正獻酒之際,忽然台上燈滅,不見一個銀杯。想是老拙不虔之故,以致神怒,所以有此。」于公聞說微笑,即於袖中取出銀懷,遞與何老,曰:「此杯是宅上之物否?」何老一見,連聲曰:「正是,正是!先生從何得之?」眾人以昨夜之事談了一遍。何老大喜。遂款留眾人待了午飯,又邀進後廳坐下。
  少刻,大開筵席,厚待諸人。于公曰:「今日深擾,無以為報,吾知令愛必為鬼怪所述,吾有一方,可能醫治。」何老曰:「先生有何妙方,乞即示教。小女痊安,自當重謝。」于公曰:「可寫賤名貼於令愛房門之上,自然安妥有效也。」何老見說,即取紅紙一張,遞與于公。于公即題筆在手,大書「于謙在此」四字,遞與何老,曰:「可將此貼於房門之上,自然痊癒也。」何老再三致謝,又敬數杯。眾人辭謝而出。
  何老即將于公所寫之字,貼於此女房門之上,其女果然安妥,並無顛狂之態。其母早間來問女之身體夜來何如?女答曰:「兒夜間見兩人到房門邊,欲進欲不進。只見那右邊一人說道:「即是昨夜神官,被他識破我們之事,今日在此鎮守,我們從此去也。』說了數句,倏然不見。」其母聞言,心中甚悅,自後此女漸漸身安,一家安樂,深感于公之德。其母見于公有此神異,忙出堂前,對何老議事,不知所議何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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