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回 圓和尚管待石信 跳跎子最怕脫空
詩曰:
五百年前是一家,東挪西借與馱拿。四海之內皆兄弟,不俱僧道總杈杈。
且說跎子隨了圓和尚、扁長老來到想心寺,跎子先進山門為大。但見,一座天王殿,殿上供了一位糯米菩薩,兩邊站了銅金剛、鐵羅漢。跎子走過天王殿,來到代人殿,殿上供了一位張王溝的菩薩,旁有一副對句,上寫著:
無事不登三寶殿,每日清晨一炷香。
又看左邊掛了一個木鐘,右邊懸了一口皮磬。殿中有個韓和尚,在殿裡時刻撞木鐘,這才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,在家閒和尚請到一員僧。殿中一尊借花現佛,雖然裝頭蓋面,卻是泥塑木雕。跎子只認得睜眼的金剛,卻認不得閉眼的佛。此時不看金剛看佛面,平時不燒香,臨時抱佛腳,才曉得人是一口氣,佛是一爐香。
跎子便與閒和尚見了禮,又到後邊看看,半截觀音旁邊擺了一支愛富嫌瓶,瓶內插著一枝叉雞剪柳。跎子上前拜了二十四拜,拜到二十三拜上,口內便說道:「只求菩薩發個假慈悲,好楊柳枝兒大家灑灑!」
拜罷,但見左邊是個善門難開,右邊是個公門,叫個公門裡頭好修行。少頃,擺出飯來,卻是鄉里人不識盞飯,都是飯糰子。又擺出四樣素菜:一樣醬缸裡茄子,一樣有益無筍,一樣快刀打豆腐,一樣豆芽菜沒捆兒。跎子用過了齋。原來寺中先是一個和尚挑水吃,後來兩個和尚抬水吃,如今三個和尚倒沒水吃了。
有圓和尚、扁長老望跎子說道:「今日相逢足下,三生有幸。俱是龍華會中人,你也不必投懸天上帝處。這邊有個不老城,城中有一位脫空祖師,門下許多弟子,明日就是說法之期,可以說得天花亂墜,有影無形。常言道:東方也是佛,西方也是佛。不如歸依了他,勝似懸天上帝。」跎子又道:「在下是不歸依他的。常言道:和尚得錢經也賣。衣冠禽獸、佛口蛇心依佛法要餓死了,依王法要打死了。齋僧不飽不如活埋。況且跎子最怕脫空,一到脫空時就不能跳了。」圓和尚、扁長老道:「不妨,不妨。脫空祖師有許多回債良方,可以說出一朵蓮花來,只當他藕吃多了。自古燒香不如還俗債,再者賊要考,債要討,有借有還下借不難。」跎子道:「若不是二位長老在水中搭救,我也不得到此想心寺,況且做和尚就要剃了頭髮,打盞飯窮出主意來,光頭滑腦抓拿不住,還能跳跎子麼?」圓和尚、扁長老道:「我等勸人終有益,前邊有一苦海,甚是難過,叫做苦海無邊回頭是岸。」跎子任他風波起,只是不開船。圓和尚、扁長老再三相勸,跎子只當耳邊風。眾和尚見跎子不肯,正是:
滿堂僧不厭,一個俗人多。
就請跎子安歇。於是眾和尚念起歪嘴經來,拜起咽喉子懺來。盡蠟燭唸經把木魚子敲破了幾個,真正癩和尚做不出個好齋來。圓和尚私下望扁長老說道:「我們不必苦勸他,他縱然依允,也是強拿和尚捏角兒,那時就進了山門,殺和尚有了他沒有我。」一宿無話。
次日早間,跎子別了眾僧,又走些之字路,路不平旁人鏟。又過三個黃梅、四個夏。那日正朝前跳,會見三個人生面不熟。跎子上前請問三人姓名,那人回道:「在下姓白,名賴,草字無恥,住通州謊縣一溜街。這就是兩個舍舅,一個叫莊麻龍子,一個叫莊麻虎子,同在脫空祖師門下,學了許多回債的方兒,今特歸家回債。還未請教先生尊姓大名。」跎子說了姓名,三人大吃一驚,道:「原來是個時人兒,失敬,失敬!」跎子道:「大哥何不將回債之方說與在下聽聽?」白賴說道:「家師有四句偈語道:不管海枯並石爛,休言滄海變桑田。任他來世為驢馬,主張拿定不還錢。」跎子一聽,點了一點頭,便與三人分別。白賴歸家回債,莊麻龍子、莊麻虎子前去投軍,跎子往逼上紅城。正是:
庸人自有庸人福,終日昏昏瞎打纏。
未知後事如何,一言難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