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回
  猛古兒朝王進寶 石不透出世跳跎

  詞曰:
  運退黃金失色,時來黑鐵生光;貧窮斂跡富軒昂,宇宙一般景況。
  殷實人人敬服,奸巧個個提防。金多親戚也驚惶,不枉人生世上。
  卻說只一部敷衍的故事,出在法朝末甲年間,天地元遠之中。離京內出了一位王子,名喚臘君。他是臘月初八生辰,虧他空拳赤手就打下一座江山。十三歲走湖廣,慢慢取了荊州,得了鑽天句容、遍地徽州,又得了老不入川、少不入廣的法兒。
  原來這臘君是按上界興火龍臨凡。有一位娘娘姓應,名喚應氏人兒,按上界美人一定星臨凡。一位太子,一位公主。太子名喚臘團兒,公主名喚大羅兒。有一位國丈,名喚應驗過。那臘君全靠著左右一班的窮文富武輔佐。說得好:窮不失志,富不顛狂。那窮文的班中有一位不上相,名喚古怪,按上界慣會多星臨凡;富武班中有一位不雅相,名喚楊梅廣,按上界屎迷星臨凡;有一位萬寶不全書,會主謀的狗頭軍師,名喚百曉都知兒,按上界鸚歌鼻子稱鉤星臨凡。率領著袖子裡摔出來的御史,會說嘴的郎中,無名的總督,不受私不公道衝家的典史,滅門的知縣,懷閻樓巡檢一班官員。那富武班中有一位說謊都元帥,名喚哈裡糊塗,按上界室大豬臨凡;有一位盡盤大將軍,名喚饢食精,按上界饞蟲臨凡;有一位疊肚子大老官,名喚包人窮,按上界沒良星臨凡;還有一位抓守備,名喚抓金豆子,按上界油透星臨凡。率領著朱太尉。黨太尉。青眼侯一班官員。
  那日,臘君正坐無底殿,與諸臣說難入肺腑唧唧話,忽有報小嘴的啟奏道:「今有大西洋紅毛國野人,自稱海外天子,差殿下猛古兒前來獻寶進貢,還有不言所表。」臘君聽了,張開臭口吩咐:「見風下召傳他進來。」
  一時,猛古兒率同兩個使臣,一名叫王見,一名叫佘貝,上了無底殿。也不山呼也不萬歲,磕了個數珠兒頭,磕膝頭兒當路走,兩個眼睛不轉珠偷眼朝上一望,只見臘君:
  頭戴一頂怒髮衝冠,身穿一件劫龍袍,腰繫一條硬擔帶,足下登一雙圯橋三進履,一副密臉,兩道烏眉,一雙推巴眼,小小的一個細悶鼻,兩個軟耳朵,一張油花嘴,滿嘴稀面鬍。
  當下臘君坐在上面,自言自語,沒鹽帶醬,翻來覆去,細細看了不言所表。但見許多寶貨是:掌上珠、掙家寶、金不換、夜明珠打呵掀、算盤珠兒撥撥動、金獅子、銀哈叭、哼百兩銀子、哈十弔錢,還有許多現世寶。真正銀子是白的,眼睛是黑的,將臘君都繞花了,肚臍上長菌子心花兒都開了,說了些支架子的大話,然後大模大樣伸出臘手,將各樣的寶貨都倒盤收了。又要將猛古兒與王見留下陪伴太子,只令佘貝走回本國。
  佘貝見勢頭不好,只得辭了臘君,不緊不忙,披星戴月回了本國,從從容容細細奏知海外天子。那海外多見樹木不見人的地方,一聽這些勢壓他們的話,不覺心頭火起。說道:「可恨!臘君是個混賬皇帝,臘手太重了些,我是好意進寶與他,他反將我殿下猛古兒與王見留下,真正是烏金紙放風箏--黑天之事。」氣衝鬥牛,慌令大臣蔣禮、蔣軟同佘貝到中原,一連討了三回,就象是討板閣落債一般,臘君仍是不放。海外天子只得聚兩班不文不武官員商議。
  內有一個紅毛達子,名喚蛙番,應上界吵鬧星臨凡;還有南無僧、圓和尚、匾道士、刁裡古怪、蔣硬、蔣軟、蔣情、蔣禮、佘貝等一同奏道:「臣等願領本國滿刀兵,放過大西洋,攻取交關,打破離京,拿住臘君,奪回殿下,有何不可?」海外天子道:「我的兵微將寡,恐其不能致勝。諸卿有何妙策。」南無僧、圓和尚、匾道士齊奏道:「臣願往反蠻國反蠻達子、倭蠻國倭蠻達子與苗蠻國殺不退的苗蠻三處借兵,同心合意,借刀殺人。」海外天子聽了大喜,急命蛙番為怕老婆的都元帥,領一千二百個番星兒,二千一百個番萬兒,五百個家達子;南無僧又帶了徒弟行腳僧、淌來僧、遊方僧、一眾僧;匾道士又帶了徒弟妙道士、廖道士、瘋道士、二道士,又相約了三山五嶽的門人前去犯邊。不提。
  且說中原有個交關,守將名喚會討好。聞知此信,騎了一匹飛骨的流星馬,趕到離京報知天子。臘君一聽,大怒。有狗頭軍師百曉出班奏道:「臣夜觀天象,見想空星照著離京,不久就要出世。主公何不委一二大臣前往交關,招軍買馬,未水先著壩,那時不怕他三國利害,那時殺得他煨刀焙劍,雷賀倪湯。」臘君准奏,隨即封盡盤將軍、饢食精為退光侯,管理一應浙東、浙西湯水事,同抓守備前去交關,招軍買馬。又命說謊都元帥哈裡糊塗為先鋒,不提。
  且說想空星,卻生在過君府少不如縣一色杏花村,此人姓石,名信,字不透。娶了一房妻子混氏,小字叫個混世蟲兒。他的丈人叫做混丈人,名喚混得過去。他的丈母,因年深月久迷失,不知所在。他的舅子名喚混三場,他兒子叫做石個個兒。這石信生來是一個錢蟲,沒窟窿鑽蛆,忽然得了一個牙疼不是病,請了一位好好先生,叫做賈大方脈,來家醫治。好好先生用了一劑蜜餞砒霜,將錢痞雖然醫好,背上不覺高出一塊,竟成了一塊呆肉。左腳又被人弄了個二起腿,卻短了三分。故此人叫他個跳跎子。這跎子在家終日跳來跳去,家資越跳越多,跎子越跳越重,居然跳起住房一所、花園數間。又結交了許多酒食朋友,家中又尋來兩個傭人,男的叫做石才,女的叫做踔巧兒。他二人不要工錢,自吃飯,小心服伺大官人。
  此刻跎子在家正在收拾房屋,於是吩咐匠人:「煩你代我用用佛口蛇心,樣色莫上他人當。自古說道:好木頭淌不到三壩裡,三分匠人,七分主人。而且三根木頭沒有從圓眼裡抽過,每每搬磚弄瓦,隔牆打子兒,一個鑽眼裡一根釘。」卻好瓦匠吃晚飯,下扒了拖泥帶水,偷樑換柱方將告竣。
  那日,正逢房子成功之日,雖說是七分主人,到底有三分匠人,故此跎子意欲酬勞眾人,再者也要謝謝好好先生。家人石才稟道:「此地如今添了個富家郎,他是不老城裡勢利場中新搬來的,也該請他來頑頑。」跎子道:「添客不殺雞。」石才又道:「請客帖子用甚的稱呼?」跎子道:「就拿人大帖子概裡眷叫弟,沿門散散就是了。」又吩咐陪面的廚子:「備早茶、中飯、晚酒,不論湯湯水水,肉埋在碗底裡,聽憑你一把鹽、一把醋,花椒、胡椒、酸酒、臭肉油兒,買臭魚,下得水淋雞,蛇伏花子舞、馬伏相公騎,隨你如意辦就是了。」陪面廚子開了一張黃牙臭口,叫聲賢主人道:「你今日嚐嚐我的湯水,試試我的湯頭。常言說的好:不經廚子手,總有醬腥味。就有斗大荸薺,土息氣都不免,油兒、鹽兒、長兒、短兒、葷兒、素兒都要合家,方能算得請客,只管放一千二百心。」於是,又吩咐叫個七輳班做他一本把把戲,按下不提。
  且說請女眷,就是富家郎的妻子同秀四娘,再請王月保的媽媽做陪,還有滕姑娘、解姑娘,石才一一答應。這才是辦酒容易請客難。到次日清晨,石才通報富家郎來了,跎子慌忙迎接,跨著門檻,摸著門桔子,只見來了四匹馬。頭一匹是硫黃馬,上坐的是家人富足;第二匹是大頭馬,上坐著是富家郎;第三匹是兒馬,上坐的是蔑片百家貨;第四匹是假馬,上坐的是看財童子。那富家郎有一個名字叫做灑錢公子,他的妻子叫做莊相兒,小姨子叫做莊憨兒,大舅叫莊麻龍子,二舅叫莊麻虎子,他的連衿叫做白賴,表字叫無恥,是脫空祖師的門人,此係後話,不提。
  且說富家郎到了跎子門首,下得那匹大頭馬,隨叫富足將馬牽過,把點水與他吃吃,權為軟飽軟飽。然後把大袖子一摔,大搖大擺闖進門來。見跎子就象彎腰的蝦子一般,迎入後廳。正是:
  酒食朋友朝朝有,患難之中無一人。
  未知後事如何,一言難盡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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