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回 忍恥辱認姐逢弟 圖美麗誤男作女
詩曰:
韓信也曾跨下辱,張儀卻被馬鞭笞。
先難後獲非為晚,多少高人發達遲。
再講葉世雄,將駙馬扮作女人,帶到妓婦船中。十娘便說:「別人不知婊子生意難,獨你不知麼?令甥女有這樣美貌花容,將他賣入城廂內外,富貴人家為妾、為婢,日後生男育女,方有出頭日子,豈不是好?」世雄答聲:「你等有所不知,家姐不幸身故,已有三天。賣入城廂內外為妾,許多訪問,方肯交易。再停數日,死留難堪。你買就買,若不肯買,另賣別船。」十娘回聲:「請問相公,甥女多大年紀?要多少身價?」賊人道:「年紀十六歲了。可值二百銀子否?」
一班婊子齊聲回價:「送回一百五十兩如何?」世雄回道:「價銀一百五十兩,亦不為少。但不可將來打罵作賤。慢道我也沾恩,死的家姐亦感德不淺。」十娘道:「歸到我手,猶如親女一般。遵我教導,愛如掌上之珠。煩相公寫紙賣甥女的契,好早交銀。古道:『萬事憑點墨,日後好為憑。』」賊人接紙執筆,登時寫契。主契已畢,十娘一一兑足交銀,世雄交契。臨行假作傷心,叫一聲:「甥女呀,你在舟船,聽十娘教導。凡事遵依,自然看待不淺。待你母舅回去,買棺收拾你母屍骸。不須日夕掛念。」駙馬含淚無言回答。十娘叫聲:「賢妹呀,艙中不是你坐的。快入船尾,待等為姐留心,訪一富客與你從良。」
駙馬步入船尾,一眼看見:「有位婊子,面龐甚識,好似嫡堂姐姐柳金娘一般。應該向前動問,又恐敗露。不若今晚夜靜更闌,趁無人在,然後動問未遲。」又表金娘,看見駙馬兩眼不轉睛,定睛觀看。心內思想:「與他十分相熟,何處會來?」思想一回:「恰似伯父之子,賢弟一般。理應查問,又防敗露。不若今晚,半夜三更查問未遲。」
是晚,舟船婊子,盡行送客去了。獨剩金娘一人,聽聞十娘睡熟,有鼻息之聲。暗潛步入船尾,低聲說:「賢妹請來講講,以消今夜。」駙馬聞聲,將身坐起。裝成婦人聲音:「請問姐姐到來何事?」金娘回聲:「愚姐聽聞你的聲音,好似洛陽人氏。請問貴鄉何處?高姓大名?因何賣落煙花,為下等之人?」
駙馬大氣一聲:「我非別人,我係被害之人。望姐姐包涵恕罪。」金娘曉意,止住低聲說道:「見爾行藏舉動,不是女人之輩。若不是男扮女裝麼?」駙馬灑淚:「弟原是柳眉之子柳絮。為去荊州尋父,被強人葉世雄,手持利刃,搶奪行囊財物。弟無縛雞之力,焉能得脫。在此乞命,賊人還起無良之心,逼我扮作女人。煽騙婊子銀兩,賣落舟船。我與爾面貌相熟,恰似家金娘姐一般。」
金娘一聽,回聲落淚:「是也!」柳絮道:「只為前三年,大放花燈。姐姐看景,迷失路途,被歹人拐去。叔嬸屢屢遍告追尋,不能見面。豈知你空貪眼前快樂,不顧萬載臭名。」金娘流淚:「你尚不知,愚姐受盡苦楚,被歹人拐來,上天無路,下地無門!賣孫家為女,改名孫秀霞。義父貪銀,賣落煙花為妓。愚姐寧死不辱,難受這般淒涼。幸蒙一書吏姓趙名元,包庇愚姐,在此舟中獨居,不接別客。你既是遇難之人,忍耐三天兩日。待愚姐收拾銀兩,贈你登程回鄉。」駙馬歡喜:「弟實不相瞞,曾受朝廷厚恩,官拜駙馬之職。被奸臣所害,逃出京外。得遇姐姐,日後出頭,定為汝報仇。」金娘歡喜無限,姐弟談論竟至五更。終防十娘知覺,只得分手。
又表襄陽城內,有一人姓富名大雄。本是前任知縣之子,寄居襄陽城。他為人好花消賭蕩,無所不至。見妻子有病在牀,一主一僕,走往河下,煙花尋樂。十娘一見公子,滿心大喜。接落舟船,遞上香茶。「請問公子到來,可是玩耍?抑或尋嬌伴酒?」公子說聲:「可有美麗女子否?」十娘微笑:「來得湊巧,昨日新買女一口,名喚王貴花。賣身葬母,美貌驚人。待奴喚他出來,今晚伏侍公子如何?」
十娘轉入船尾,叫聲:「賢妹,今有一位富公子,少年風雅。快出來侍迎,他若喜歡,收你為偏,享福不盡。」駙馬回聲:「我係金枝玉葉女,焉肯做狗黨之事。」十娘大怒:「你的身在我,由我教導。要你生則生,死則死。今日第一次接客,這等丟□忤逆。我就要打了。」手拿家法,舉手便打。打得駙馬呼天叫地,痛苦難禁。驚動富大雄,步入船尾一觀,看見如花似玉,心中大喜。叫聲:「十娘不可動手。」十娘怒氣騰騰:「可恨賤人,不受敬重。好意命他伏侍公子,他不依允。打死他罷。」
公子上前相勸:「他來投生路,不是投入死門。恐怕苦迫成仇,有誤你的生涯,反為不美。請問十娘,多少身價買來?」十娘回聲:「二百兩銀子買下來的。」公子道:「不若讓與小生為偏,送回原價如何?」十娘歡喜:「公子若意中合式,轉賣與爾為偏,免他不肯接客之話,亦免我費氣之勞。即刻交契。」公子隨出銀子三十兩為定。「再遲三日送足,斷無少欠。」十娘微笑:「相公乃富貴之客,豈有不依。」登時接契,交了定銀。公子命奴僕僱轎,催逼貴花登程,無奈上轎。
眾妓姊妹,眼眼相看,看他抬去。有的腹中自怨,不能效得如此好彩。惟有金娘不在船中,送客去了。後回來知覺,自思怨道:「待遲三天,理存銀兩,釋放於渠,竟不從人之願。」只得暗淚交流,無奈吞聲啞忍。又道轎夫忙忙碌碌,直程抬入襄陽富家而去。不表。
欲知後事如何識出?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