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回
  一念興定中塵劫現 功行滿心上白蓮生

  話說耶摩山下,經妙善大師濟貧救苦之後,已成為一個市鎮相仿。一班貧苦的人們,做做小本經紀,倒也足資餬口,安居樂業,都出於妙善大師一人所賜,故大家對她的信仰,自然格外堅誠。她的講經說法,深入人心,也格外來得容易,不久便變成一個小模型的佛國。妙善大師見了如此情形,怎麼不喜?就是永蓮的功行,也一日千里有顯著的進境。
  有一天,她告訴妙善大師道:「我昨日夜間,在禪房打坐,忽然似夢非夢,好像神魂出舍一般,一路上飄飄蕩蕩,向東方過去。不知有幾千百里,才見許多百姓聚集海濱,困苦流離,一個個面有菜色。我便向他們詢問,為何如此困苦?他們爭著說道:『我們這一群人,四方萬國之民都在裡面。只因中原戰伐連年,鬧得男不能耕,女不能織,就此無衣無食,還不免刀兵之禍。不得已逃亡到此,雖然受些困苦,殺身之禍不會再遭,比了在故土時,已有天淵之別了。』我看他們拿樹皮草根充饑,敗絮箬葉蔽體,比了我們耶摩山下的百姓,確有天堂地獄之判。只可憐那邊沒有一位慈悲的大師,救拔他們的苦厄!又不能將那班困苦百姓,立刻移到耶摩山下,同沐我佛的恩光!但於臨別時,曾告訴過他們,若要尋覓樂土,除非到西方興林國。耶摩山下金光明寺中,受佛的庇廕,才會免掉你們的磨難。我說過了這幾句話,正待尋舊路西歸,不料一陣狂風過處,飛沙走石,那一班困苦的百姓,忽然一個個都變作虎狼,向我撲來。我正著急,卻有人喊道:『永蓮,永蓮!你走魔了!』我聽了此話,心神才又收攝,睜眼看時,卻是保姆奶奶在旁聲喚。這不知是何景象,還望大師慈悲見告。」
  妙善大師聞言,合十當胸道:「善哉,善哉!永蓮呀!倒看不出你功行如此迅速,已居然能入定了。這入定一事,就是坐禪的功行到家,神魂出舍,離開了自己的軀殼,遍遊十方世界,下可觀看塵世的煩惱,上可見到佛國的清淨,無往不可。你能夠入定,自是可喜!但入定須志心澄念,一念不生,六賊外魔,方不致來擾;若興一念,外魔立刻應念而至。若興了邪惡之念,六賊齊來,會擾得你不能出定,彼因坐禪而成為瘋癡病廢的,就只為此緣故。你在定中見到的種種情形,覺得可憫,便發慈悲心,指示他們出路,這原是善念。只不合指點他們到這裡來,因此就不免有些兒自私之心。只此一念,故就招了外魔,發現了後來許多可怖景象。好險呀!若不遇奶奶觀透走了魔,一時還不得出定呢!永蓮啊,你往後去須要小心在意,切不可胡思亂想,須知這是入道的緊要關頭,失之毫釐,謬以千里的啊!」
  永蓮合十謝了指教之恩,卻又問道:「往常聽大師說法,如何不曾聞得這些妙旨,卻是為何?又不知由此入道,還要經過如何的程序?敢乞指示。」
  妙善大師道:「永蓮呀,你有所不知。平日間聽我說法的人,都是些愚蒙未啟之輩,若就拿這種深奧的道理去講給他們聽,非但如對牛彈琴,白費心機,並且反而去將他們的心竅閉塞,永遠沒有開鑿的希望。故我向這班人說法,先求正他們的心志。心志正了,方寸靈臺間自然光明。愚蒙既啟之後,再與他們講求入道的機關,那才易於領悟呢!這是我向日不曾講過入定的緣故。
  「至於由入定而達到證果的程序,說遠不遠,說近不近,似乎可說,實不可說。入定一回事,不過是有了相當功行,神魂能出舍,遍遊十方,但是還不能脫離軀殼。若是入了定無法出定,要不多時,軀殼固然如常人萎化腐爛;就是已脫離軀殼的神魂,也要不了多少時候,就會分崩離散,終於消滅。這與常人的老死,也沒什麼判別。故在這一個時間,入定之後,必然要求能夠出定。由這一步功夫做去,逐漸進步,就會達到身外身的境界。什麼叫做身外身呢?就是在軀殼之外,另成一身,神魂盡可與軀殼脫離。簡單說一句,就是入定之後,不必再求出定,神魂依然團結,永不會分散消滅。到此一步,即可脫卻皮囊,得成大道了。但是要達到這種境界,非但要坐禪功深,禮佛念切,還要積滿三千功德,受盡萬般苦難,方始有望。你不聞佛祖當年,也一般地受了許多意外魔障,方習得道的嗎?我們現在,論功行還未及一半,功德未積,苦難未受,要望成道,路途遠哩!可是只要心堅,終究不會白修的,就如你能夠入定一事,就是個大大的明證,只要耐心修去就得了。」
  這一番話聽得永蓮樂不可支,不覺手舞足蹈,不在話下。
  再說永蓮已有了如此程度,那位妙善大師功行的高深,自然更不消說。如何她不能證果蓮臺呢?只為的是坐劫未滿,功德未足啊!她自己靈根不昧,對於此事也自明瞭,卻不向人宣說,惟在暗中累功積德罷了。
  光陰荏苒,一轉眼又是三年。那一日,大師正在打坐,方將入定,忽似有兩人對話道:「靈臺上蓮花開否?」另一人道:「開了,開了!只少一位菩薩。」大師暗暗道聲:「不好!什麼外魔,敢來相襲。」急急收束心神歸舍,卻見自己一顆心,變成一朵半開的白蓮,蓮花上面趺坐著一位菩薩的法身,低眉合眼。仔細看時,那位菩薩,卻就是自己化身。不由得一歡喜,這眼前的景象,完全絕滅,仍舊安坐在禪牀上面。
  妙善大師明知就裡機關,也不向人說破,第二天朝上,做完課誦,才對大家說道:「我前蒙佛祖顯化指點,曾說過,如要證果,定要須彌山上雪蓮花做引。我想,我自從捨身以來,閉門苦修,並未出去朝過名山,如何有得到雪蓮之日?故現在決計往朝須彌,順便尋訪白蓮。你等在此好生修行,將來少不得都有好處。」
  大家聽了,覺得突兀,不免面面相覷。那位保姆和永蓮聽了,都贊成此說,並且她二人願意作伴前往。
  妙善大師聞說甚喜,便將金光明寺中一切內外諸事,托付給執事尼僧多利,並且囑咐她:「以後一切事情,務須仍照往時,不可變更成法。我們此去,多則一年,少則半年,不論是否覓得雪蓮,一定要回寺的。」多利一一領教。
  妙善大師交代過了一遍,便帶了保姆和永蓮二人,回到自己禪房內,收拾了些衣帽食糧,叫永蓮打開一隻板箱,只見裡邊放著一整箱的細麻織成的草鞋,拿來一數,恰是一百單八雙之數,便一雙雙的打疊起來,紮做一捆。又取過一隻木桶,裡邊分貯著米穀,取出三個黃布口袋,分別裝了,預備各人背負一袋。這些都是她貶謫在灶下受苦之時編織拾掇的,今番要走長路,恰正用得著。三人的衣服,合打一個包囊,大家在路上好輪流背負。那一隻紫金缽盂,是出家人出門掛褡的信號,並且係妙莊王所賜,自然格外寶貴,由大師自己帶在身旁。
  三人收拾停當,攜了包囊等物,走到外廂,到大殿上拜過佛祖,通誠祝告一番,方才動身登程。合寺尼僧在後相送,就是耶摩山的一班信士,也都手持清香,來送大師朝山。正是:
  朝山心念切,證道尚須時。
  欲知後事如何,且待下回分解。
  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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