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回
  夢見佛容喜出望外 違逆父命罰作灌園

  話說妙善公主因為心中縈繞著佛祖二字,積久便幻成夢境,竟見釋迦光臨:但她畢竟相信得過分,卻並不當是夢境,認定是我佛來指點她迷途的。當下便起身向空拜謝指點之思,然後回到牀上。
  這一來休想再睡得著,不住地將佛祖所說的話,往復尋思,想到須彌山白蓮一事,更是喜出望外。分明以前聽父親說過,樓那富律曾指此物可以醫額上瘢痕,且曾派迦葉前往探訪過,果然是有此珍品。今番又如此說法,看來這朵白蓮花,倒和自己命運有很深切的緣法,要想超凡入聖,勢非尋覓到這朵寶物不能成功。
  她一路想去,不知不覺已是雄雞三唱,東方發白。她哪裡睡得穩,一骨碌爬起身來,恰好那位保姆也起身入內,大家洗盥過了,妙善公主便將夜來之事,繪聲繪色地向保姆細說了一番。她聽得目定口呆,喜形於色,合掌當胸,不住地宣誦佛號。
  她本來信佛甚虔,現在聽了妙善有成道的希望,就存了「一人得道,雞犬昇天」的觀念,倘使妙善將來得成正果,自己少不了也有相當的好處。如此一設想,怎不叫她喜出望外呢?
  自此之後,妙善公主心中,又平白地嵌上一朵須彌山的白蓮花,魂夢之中,時常不期而然地湧現出來。但她也曾想:自己深處宮中,不能外出一步,須彌山又去千里之遙,縱然有了那朵白蓮花,又如何可以求得到手?欲仗他人之力吧,卻算不得自己的功德,看來此事倒是困難。
  忽又回心想道:不對,不對!修道之人,是不知有難字的。
  越是艱難當前,越是要將難關打破,才會有光明之路,才能超登彼岸,縱然千劫萬難當前,也不可貪安趨避。如此一步步做去,緣法來時,莫說相距千里之遙,終必有機會可到,就是再煩難些,也一般可達到願望的。
  她這麼一想,便將一切雜念,完全摒棄,一心一意地研究佛家的經典,專等緣法的降臨。
  光陰荏苒,轉眼已是數易寒暑,妙善公主已是十六歲了。
  她的功行,自然是與日俱進,從靜修達到內觀之境,再進便可以入定了。到得此時,心地更覺得光明朗澈,一塵不染。
  不料到此卻起了一重魔障,你道為何?原來在寶德王后服滿之後,妙莊王因為長次兩位公主年紀已長,便先後替她們擇配,各招了一位駙馬,一文一武都是國中著名的英俊少年。但他對於妙善公主的姻事,格外來得注意,因為在前與寶德曾有過傳國的說話,如今膝下依舊無子,意欲實踐前言。可巧妙善年已長成,此事也急於辦理,一方面示意各大臣,叫他們留心物色,一方面便向女兒說明。不料妙善公主一聽替她議婚的話頭,卻大大地吃了一驚,一口回絕父王。只說是情願終身修道,拯拔苦厄,決計不願嫁人,並且早已在佛祖前發下願心,捨身佛門。若然違背了信誓,永墮泥塗,萬劫不復。她這一番說話,正把個妙莊王氣得一佛出世,二佛涅槃,白瞪著眼,半晌說不出話來。
  隔了好一會兒,才向她善言開導道:「你不要執迷不悟!你不想世上的人,哪一個沒室家之好,琴瑟之歡?豈有放著現成的榮華富貴不要享受,反去修那虛無渺茫的道,妄冀成佛之理?你現在不過是一時受了佛經的蒙惑,閉塞了本性,才至如此,終究是不免要後悔的,還是聽了我的好!」
  妙善又說道:「孩兒立志已決,要修行到底,一則報父母生育之恩,替父王和已故的母后積些功德,將來好同登正覺;二來孩兒自己懺除惡業,願替眾生受一切苦惱,已發過嚴誓,絕不生懊悔之心。願父王成全了孩兒的志向,莫要再提婚嫁之事。」妙莊王到此不覺震怒道:「這都是保姆的誘惑,就著保姆解勸公主,限三天之內復命。如其三天之內,仍舊不能將公主勸得回心轉意,聽從王命,到那時定叫你二人一同受罪,絕不寬恕!」
  保姆唯唯諾諾,妙莊王便拂袖而去。保姆雖明知這是個大大難題,但王命又不可違背,只得苦苦解勸公主。哪知她竟是鐵石心腸,任你如何也勸不動分毫。說得急了,她便咬釘嚼鐵地說道:「千刀萬剮,一切都憑處置,只有嫁人卻萬萬不依。」保姆也弄得沒了主意,只準備著這身軀受罪罷了。
  三天的光陰,轉眼就過去了,妙莊王便傳保姆來問話,保姆照直說了一番。妙莊王狠狠地說道:「諒來這賤骨丫頭,不給些苦水她吃,終究不會覺悟。」使命將妙善公主,貶入御花園,充當蒔花灌園的雜役,倘有過失,另行處罰,非到悔悟前非,順從王命,不復公主名號,與雜作宮女同樣待遇。
  這道旨意下來,大家都吃驚異常,但妙善公主卻處之坦然,同了保姆,遷到園中居住。清晨起來,便不敢躲懶,凡是汲水澆花,掃地洗桌等事,無一件不是躬自去操作。園中地方又廣又大,收拾周到,卻非容易,幸得保姆幫同料理,才算省力了些。可是她究竟是嬌養慣的,一向深居宮中,百事都有他人侍奉,不用自己操勞,何曾做過這些勞力的工作?不數日間,已弄得手胼足胝,筋疲力竭。
  在妙莊王的所以忍心出此,也總以為她一定受不了這種磨折,吃苦之後,自然會回心轉意的。不料,妙善公主卻是另有一番心腸。她以為修真的人,一定要身歷許多磨難,劫滿之後,才會成正果。現在生受的痛苦,不過是磨難的開始,算不得多大的困厄。這些些如其受不了,那就永遠不會有成道的希望。她打了這麼一個主意,非但不回心轉意,信道的心,益發堅決,身體上雖受到不少痛苦,心中卻閒適。後來做得慣了,竟連勞苦也不覺得了。妙莊王也時常命人暗中伺察她的行動,見她如此,心中兀自氣惱,但也無可如何。
  那一天,恰值妙莊王的小生日,妙善公主清晨入宮祝壽。妙莊王見她亂頭粗服,舉動之間,竟像一個尼僧,心中好生不自在。及至看了她憔悴的神情,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,又有些不忍。當下也不說什麼,只微微地歎了一口氣!隔了好一會,才向她問道:「兒啊!你受得恁般苦,總該有些醒悟了?」
  妙善公主答道:「孩兒沒有苦受,經歷的一切,皆人生分內之事,算不得苦楚。至於孩兒的心境,一向朗澈,本來沒有蒙閉過,無從說到醒悟,還求父王明鑒!」
  妙莊王聽她如此說法,便冷笑一聲,道:「好,好!諒來你苦還沒有吃夠呢!回頭兩位姐姐和駙馬都要拜壽,我須在園中排筵相待,好好地到來侍候,稍有差池,叫你受用。還不去與我灑掃來!」
  妙善公主領命回到園中,將各處灑掃收拾。本來這座園林,自從由她管理以來,所有各處花木,都栽培得欣欣向榮,生機暢茂,各處的亭臺殿閣,都整理得次序井然,十分清潔。今天再加一番灑掃,端的是几淨窗明,一塵不染。她和保姆收拾道地,專等妙莊王等到此開筵。
  到了停午時候,只聽悠悠揚揚的一班宮女前導,後面接著一陣笑語之聲,知道他們來了。正是:
  清修由我願,富貴讓人驕。
  欲知後事如何,且待下回分解。
  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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