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神三妙傳

  至正辛西三月暮春,花發名園,一段異香來繡戶;鳥啼綠樹,數聲嬌韻入畫堂。正是修日良辰,風光雅麗;浴沂佳候,人物繁華。時兵寇蕩我郊原,鄉人薦居城邑。紛紛霧雜,皆貴顯之王孫;濟濟雲從,悉英豪之國士。
  江南俊傑白姓諱景雲,字天啟,別號潢源者,崇文學士裔孫,荊州別駕公子也。雅抱與春風並暢,丰姿及秋水同清。正弱冠之年,列黌宮之選,抱騎龍之偉志,負倚馬之雄才。乘此明媚朔朝,獨步烏山絕頂,吟詩一首曰:
  玉樹迎風舞,枝枝射漢宮;
  餘襟猶染翠,飛袖想綾紅。
  海闊龍吟水,山高鳳下空;
  瑤天羅綺閣,獨上聘閬風。
  於是登書雲之台,入凌虛之閣。適有三姬在廟賽禱明神,絕色佳人,世間罕有。溫朱顏以頂禮,露皓齒而陳詞。一姬衣素練者,年約十九餘齡,色賽三千宮貌,身披素服,首戴碧花,蓋西子之淡妝,正文君之新寡;愁眉嬌蹙,淡映春雲,雅態幽閒,光凝秋水,乃斂躬以下拜,願超化夫亡人。一姬衣綠者,容足傾城,年登十七,華髻飾玲瓏珠玉,綠袍雜雅麗鶯花,露綻錦之絳裙,恍新妝之飛燕;輕移蓮步深深拜,微啟朱唇款款言;蓋為親宦游,願長途多慶,一姬衣紫者,年可登乎十五,容尤麗於二妹,一點唇朱,即櫻桃之久熟;雙描眉秀,疑御柳之新鉤;金蓮步步流金,玉指纖纖露玉;再拜且笑,無祝無言,白生門外視久,而不能定情,突入參神,祈諧所願,三姬見其進之遽也,各以扇掩面而笑焉。生遂致恭,姬亦答禮。
  姬各退,生尾隨。乃知衣素練者,趙富賈第四女名錦娘。世居烏山,嚴父先逝,錦適於鄭,半載夫亡,附母寡居,茲將二紀也。衣綠綃者,李少府長女,名瓊姐。父任辰州,念母年老,留瓊于家奉事祖母也。衣紫羅者,中督府參軍次女,名奇姐。父卒於宦,母已榮封,家資甚殷,下唯幼弟。時瓊、奇居遠城外,因避寇借居趙家,與錦娘為姨表之親,故朝夕相與盤桓者也。三姬見生之豐彩,有顧盼情。白生見姬之芳顏,有留戀意。既知所在,遂策於心,因僦趙之左屋附居,乃得與三姬為鄰。
  趙女微知生委曲之情,而春心已動。白生既得附趙女之室,而逸興遄飛,因吟長短句一首云:
  十分春色蝶浮沉,錦花含笑值千金;
  瓊枝戛玉揚奇音,雅調大堤恣狂吟。
  豔麗芙蓉動君心。動君心,何時賞;
  願作比翼附連枝,有朝飛繞巫山峰。
  於時投刺比鄰,結拜趙母,遂締錦娘為妹,而錦亦以兄禮待生。然趙母莊嚴,生亦莫投其隙。
  一日,母和寒疾,生以子道問安,逕步至中堂。錦娘正獨坐,即欲趨避。生急進前,曰:「妹氏知我心乎?多方為爾故也。予獨無居而求鄰貴府乎?予獨無母而結拜尊堂乎?此情倘或見諒,糜骨亦所不辭。」錦娘曰:「寸草亦自知春,妾豈不解人意?但幽嫠寡妹,何堪薦侍英豪;慈母嚴明,安敢少違禮法。」生曰:「崔夫人亦嚴謹之母也,卓文君亦幽嫠之妻也。」生言猶未終,忽聞戶外有履聲,錦娘趨入中閨,生亦入母寢室問病。母托以求醫,生奉命而出。復至敘話舊處,久立不見芳容,生懊恨而去。
  詰朝,生迎醫至,三姬咸在。見生,轉入罘後,不見玉人容矣。生大悒怏,歸作五言古詩一首云:
  巫山多神女,歌舞瑤台邊;
  雲雨不可作,空餘楊柳煙。
  芙蓉迷北岸,相望更淒然;
  何當一攀折,醉倒百花前。
  翌日,生奉藥至,遇錦娘於東階,不覺神魂飄蕩,口不能言。錦駭曰:「兄有恙乎?」生搖頭。又曰:「兄勞頓乎?」復搖首。錦曰:「何往日春風滿面,今日慘黛盈顏耶?」生良久曰:「吾為妹,病之深矣,神思任飛越矣。若妹無拯援之心,將索我於地下矣。」錦笑曰:「兄有相如之情,妾豈無文君之意?但春英、秋英日侍寢所,莫得其便;瓊姐、奇姐、繡房聯壁,舉動悉知。我為兄圖之:兄但勤事吾母,若往來頻速,或有間可投。」生前拽其袖,錦斂步而退,擲帕於地。生拾而藏之,進藥母前。母呼錦至,謂曰:「如此重勞大哥,汝當深深拜謝。」女微哂而拜,生含笑而答。復索炭烹藥,女亦奉火以從。白生以目送情,錦娘亦以秋波頻盼。兩情飄蕩,似翠柳之醉薰風;一意潛孚,恍曉花之凝滴露。蓋形雖未接,而神已交矣。藥既熟,女嘗,進母。生在背後戲褰其裳,女轉身怒目嗔視。生即解意。告歸。女因送出,責曰:「兄舉動不斂,幾敗乃事。倘慈闈見之,何顏復入乎?昨日之帕,兄當見還,倘若轉泄於人,俾妾名節掃地。」生曰:「吾深悔之,更不復然。」遂各辭歸,兩地悒怏。
  自此,女會繡幃,齧指沉吟,神煩意亂,寢食不安。日間勉強與二妹笑言,夜來神魂唯白生眷戀。生亦無心經史,坐臥注意錦娘,口念有百千遍,腸數已八九回,每欲索筆題詩,不得句矣。因屢候母興居,往來頗見親密;雖數次與錦相遇,終莫能再敘寒溫。
  一日,生至中堂,四顧皆無人跡,遂直抵錦娘寢室。適彼方悶坐停繡。生遇錦娘,一喜一懼;錦見白生,且駭且愕。生興發,不復交言,遂前進摟抱求合。正半推半就之際,聞春英堂上喚聲,女急趨母室,生脫身逃歸。此時錦不自覺,瓊姐已陰知之矣,題詩示奇姐曰:
  蛺蝶彩黃英,花心未許開;大風吹蝶去,花落下瑤台。
奇姐帶笑亦和以詩曰:
  蝶為尋芳至,花猶未向開;春英妒玉蝶,摧倒百花台。
因曰:「此生膽大如斗」。瓊曰:「此必先與四姊有約,吾姊妹當作磨兜堅(即謹言也)可也。」

  白生錦娘佳會

  翌夕,生入候母,錦見,尚有赧容。生坐片時,因母睡熟,生即告錦,錦送至堂,天色將昏,杳無人跡。錦與生同入寢所,倉卒之間,不及解衣,摟抱登牀,相與歡會。斯時也,無相禁忌,恣生所為。秋波不能凝,朱唇不能啟,昔猶含羞色,今則逞嬌容矣。正是:春風入神髓,嫋娜嬌嬈夜露滴。芳顏融融,懨悒罷戰,整容而起。錦娘不覺長吁,謂生曰:「妾之名節,盡為兄喪。不為柏舟之烈,甘赴桑間之期,良可期也,君其憐之。但此身已屬之君,願生死不忘此誓。兄一戒漏泄,戒棄捐,何如?」生曰:「得此良晤,如獲珠琳,持之終身,永為至寶。」意欲求終夜之會,錦以侍女頻來為辭,且曰:「再為兄圖之,必諧通契約也。」因送生出,則明月在天矣。闔扉而入,靜想片時,方憶瓊姐、奇姐聞知,惶愧措躬無地。自是結納二妹,必欲同心。,
  瓊姐長於詩章,錦娘精於刺繡,昔時針法稍秘,至是女工盡傳。奇姐茂年,天成聰敏,學錦刺繡,學瓊詩章,無不得其精妙,遂為勿逆之交。錦之侍女春英,瓊之侍女新珠,奇之侍女蘭香,向皆往來香閨,各皆以計脫去。此錦娘之奇策,實為生之深謀。
  此自母病既痊,生亦盛儀稱慶,仍厚賂童僕及諸比鄰,事不外揚。皆無疑忌,因得鎮日來往,終夜與錦盡歡。
  然瓊、奇二姬屬垣竊聽,雖其未湛春色,豈無盎然春情?中夜瓊姐長吁,錦知其情已動,暇間論及,錦挑之曰:「外間頗議白哥驕肆,自視之,亦然。」瓊姐曰:「豪門公子,年值青春,且風流人豪,文章魁首將來非登金馬院,則步鳳凰池,無惑其驕人也。」錦知其有愛重之及復曰:「白哥夜來有夢,與妹相會烏山。」瓊哂曰:「我本女流,渠是子,內言不出,況可同游?是何言也,不亦異乎!」錦撫掌而笑曰:「前言戲之耳。」
  是夕,錦與生密謀,作古詩一首曰:
  綺閣見仙子,心心不忍忘。
  東牆聽鶯語,一句一斷腸。
  有意蟠芳草,多情傍綠楊。
  何當垂清盼,解我重悲傷。
是以詩置瓊繡冊。瓊見,哂謂奇姐曰:「錦姐弄瓊妹乎!書生放筆花也。我若不即裁答,笑我裙釵無能。」乃次韻曰:
  遊春在昔日,春去情已忘。
  解笑花無語,看花枉斷腸。
  自飛風外燕,自舞隔江楊。
  芳節平勁草,誰憐游子傷。
  瓊本與錦聯房,中間只隔障板,亦有門相達,但雖設常關耳。詩成,而生適來,因自板間傳遞。生見其詞,歎曰:「此瑯瑯妙句也,世間有此女乎!」乃援筆立答曰:
  花貌已含笑,愛花情不忘;
  黃金嫩顏色,一見斷人腸。
  願結同心帶,相將舞綠楊;
  相如奏神曲,千載共悲傷。
  生亦於板間傳遞。瓊見之,哂曰:「白哥好逼人也,吾今不復答矣。」
  自是,生入試屆期,不暇復入錦堂。即日試畢,潛訪故人。錦既盡歡,生亦盡樂。中夜,謂錦曰:「細觀瓊姬,甚有美意。吾既得隴,又復望蜀,何如?」錦曰:「君獲魚兔,頓忘筌蹄矣。」生誓曰:「異日果有此心,七孔皆流鮮血。」錦曰:「聞君誓詞,痛焉如割。為君設策,事端可諧。」
  是夜,乘三更睡酣,潛開門,入瓊臥房,掀開帳衾。二姬睡熟,生按瓊玉肌潤澤,香霧襲人,皓白映光,照牀如晝。瓊側體向內而臥,生輕身斜倚相偎,唯恐睡醒,不敢輕犯。片晌,錦持被去,瓊陰知覺矣。錦笑謂生曰:「欲圖大事,膽無半分,然吾妹必醒,吾當往試。」錦至,而瓊已起,乃復巧說以情,瓊正色曰:「既不能以禮自處,又不能以禮處人!吾若隱忍不言,豈是守貞之女?若欲明之於母,又失姊妹之情。況吾等逃難,所以全軀,豈宜以亂易亂?」遂明蠟炬,乃呼奇姐,則奇已驚汗浹背,蒙被而眠矣。聞呼,猶自戰驚,見火,瞿然狂起。瓊笑曰:「汝不被盜尚然,何況我親見賊乎。」二人共坐,附耳細談,載笑載言,千嬌百媚。生在門隙竊視,真傾國傾城之容也。自此神思飄揚,無非屬意瓊姐。於時錦娘頗有逸興,因與白生就枕。生即慕瓊之雅趣,盡皆發洩於錦娘,搖曳歡謔多時。二女潛來窺視,少者猶或自禁,長者不能定情。
  嗣是生慕瓊之意無窮,瓊念生之心不置。然瓊深自強制,不肯吐露真情,但每日常減餐,終宵多飲水,奇知其情,密以告錦。數日,身果不快,錦娘撫牀謂曰:「汝之病根,吾所素稔。姊妹深愛,何必引嫌?況吾翁即若翁,白丈非汝丈也?」瓊曰:「姊誤矣,豈謂是與!」
  居一二日,生來錦室。告以瓊病,生遂問安。奇姐避入帳後。錦拽生裾登牀,笑謂生曰:「好好醫吾妹。」錦呼瓊曰:「好好聽良醫。」錦因辭去。生留少坐。生問瓊病,笑而不答。奇帳後呼曰:「好與大哥細言,莫使夜來發熱。」瓊笑曰:「有時亦熱到汝。」生以玉簪授瓊姐,瓊以金簪復白生。生執手固請其期,瓊以指書「四月十日」。
  至期,生至,又復不納。錦苦勸之,瓊厲聲曰:「汝等裝成圈套,絡我於中,吾不能從,有死而已。」生聞言興闌,錦亦含羞,而門遂閉。豈知其色厲而內和,言堅而情動,中夜窺顛鸞倒鳳之狀,遂爾發舞蝶游蜂之思,三次起欲扣門,害羞又復就枕,比生睡熟,扣扉不得開矣。頓增悒怏,神思昏沉。奇姐笑曰:「姐食楊梅,又怕齒酸,不食楊梅,又須口渴。今番錦姐不管,白哥不來,牢抱衾枕,長害相思也。」
  翌日,生偶以事見趙母,回至中堂,無人,因入錦娘寢所。瓊自門隙度詩與生曰:
  玉華露液濃,侵我絞綃襪;神思已飄搖,中宵看明月。
生見詩亦答曰:
  幾回拽花枝,露濕沾羅襪;今夜上天階,端擬拜新月。
  錦娘曰:「瓊姐已無掛念,兄又不鑒覆車,徒使月老愁。此詩莫持去也。」奇姐窺視,笑曰:「今宵斷諧月老約矣。請四姐過此一議。」錦以詩度與瓊曰:「今夜若不諧,向後更不來。」瓊見詩,含笑目奇。奇與錦附耳久之。
  是夕,生未晚膳,錦分發春英買備。紿趙母曰:「夏景初至,明月在天,姊妹三人意圖賞玩。」母喜而不疑,因益其肴饌,且戒婢僕曰:「汝輩無得混亂,與他姊妹盡歡。」因此固蔽重門,與生恣其歡謔,誠人間之極趣,百歲之奇逢也。
  是夕,瓊姐盛妝,枕衾更以錦繡,爛熳似牡丹之向日,芬芳如芍藥之迎風。飲畢,奇姐密啟重門,直趨趙母寢室,紿以「不勝酒力,姊妹苦勸而逃」。趙母甚歡,因與共寢。瓊忽失奇所在,錦亦不勝驚惶。既知其詳,瓊方就枕,固執不解衣帶。生亦苦無奈何。錦隔房呼曰:「何不奮龍虎之雄,斷鴛鴦之帶乎?」生猶豫不忍。瓊苦告曰:「慕兄上識,非為風情,談話片時,足諧所願。若必彩春花,頓忘秋實,兄亦何愛於妹,妹亦何取於兄乎!願兄以席上之珍自重,妹亦以石中之璞自珍,則兄為士中之英,妹亦為女流之杰。不爾,當自經以相謝耳。「生不得已,合抱同眠。玉體相偎,金枝不掛。中夜,生得請曰:「予為子斷肝腸矣。」瓊曰:「吾豈無人意,甘斷兄肝腸?但兩玉相偎,如魚得水,持此終身,予亦甚甘。何必弄玩形骸,惹人談笑?兄但以詩教妹,妹亦以詩答兄,斯文之交,勝如骨肉。」生曰:「自見芳卿,不勝動念,得伸幽會,才慰夙心。若更以枕席為辭,必以鬼幽相拒。」瓊曰:「妹亦知兄心,兄但體妹意。兄必索幽會,須待瓊再生。」生知其意不可回,乃口占五言古詩曰:
  我抱月前興,誰憐月下悲;
  空中雲輕過,遙望豈相宜。
  千里神駒逸,誰能掛絡羈;
  忍懷橫玉樹,無力動金枝。
  高唱大堤曲,神妃不肯吹;
  密雲迷歸路,際遇待何時。
  相失齊飛雁,茫茫空爾思。
瓊亦口占答曰:
  君識吾愛汝,那堪為汝悲;
  春花莫摧折,掩映亦相宜。
  神駿馳黃道,何須下羈絡;
  飄飄月中樹,誰能剪一枝。
  蘭橋歌舞路,且待曉風吹;
  雲度橫碧海,春來也有時。
  願至桃花候,油然為汝思。
  生笑曰:「桃花,何時也?」瓊曰:「合巹之際耳。」生既意夕不寐,女亦終夜不眠。詩韻敲成,東方既白矣。
  錦娘至,曰:「新人好眠,不知時侯耶?」生曰:「枉爾為月老,使我怨蒼天。」錦笑曰:「月老解為媒,能教汝作事耶?」瓊姐和衣而起,生亦長歎下牀。瓊對錦曰:「與白哥說一場清話,正快我敬仰之私。」錦曰:「何以謝媒?」瓊曰:「多謝,多謝!」又問生曰:「何以謝我?」生曰:「相見不相親,不如不相見;相親不知心,不如不相親。」及梳洗畢,固辭歸。瓊曰:「不必出去,妹有一樽敘情。繡房無人往來,哥哥不必深慮。」生曰:「早教我歸去也,勿磨我成枯魚。」錦娘曰:「吾妹真好力量,一宵人畏如此。」生曰:「不磨之磨,乃真磨也;無畏之畏,誠至畏也。」錦笑曰:「我備細聞知,兄真無大勇,坐好事多磨,而又何畏乎?」生曰:「掌上之珠,庭際之玉,玩弄令人自憐,何忍遽加摧挫。」時瓊方對鏡,錦為之畫眉,且謂曰:「我聞哥言,尚思軟心,汝之所為,太無人意。」瓊曰:「知過,知過。」
  少頃,奇姐入來,盛妝靚服,云欲回家。拜錦娘曰:「暫別,暫別。」拜瓊姐曰:「恭喜,恭喜!」問曰:「哥哥去矣?」瓊曰:「尚留在此。」時生出見,奇亦拜辭。生曰:「適有一事,欲來相投,終夜無眠,肝腸盡斷。」奇笑不答,密謂瓊曰:「姐夫何出此言?」瓊以實告。奇笑曰:「姊姊如此固執,莫怪姐夫斷腸。」生在錦房,聞言突至,曰:「願妹垂憐,救我殘喘。」奇姐遜避無路,被生摟抱片時,求其訂盟,終不應。錦娘至曰:「吾妹年幼,未解雲雨,正欲告歸,兄勿驚動。」生方釋手。瓊撫其背曰:「阿姐且勿回家,我有一杯清敘。」奇嬌羞滿面,不能應聲。瓊戲之曰:「不食楊梅,今番齒軟矣。」因共出細談曰:「吾與賢妹,生死之交,向時同遇郎君,今豈獨享其樂耶?細觀此人,溫潤如玉,真國家之美器,天下之奇珍也。欲待不從,吾神已為所奪;若欲苟就,又恐羞臉難藏。妹若先歸,而吾亦去。妹歸雖堅白無瑕,吾去即枯槁憔悴。妹若有心,同此作伴。若必堅為貞女,豈忍吾染風流?」奇笑曰:「與姊同生同死,吾之盟也。與兄同歡同樂,非吾願也。但白哥風流才子,我愛之何啻千金。但非垂髮齊年,安敢蒹葭倚玉?姊當憐我,我且不歸,奉陪數時,少罄衷曲。」時瓊、奇方掩扉而入,春英卒然扣門曰:「老安人來送姐姐。」錦應曰:「我留此餞行。」生舔舌(音忝炎,吐舌貌。)曰:「幾誤事矣!」
  於是錦入見趙母,給以為奇送行。母曰:「幼女如嫩花,不可多勸酒。」於是入百花園內,相對盡飲。錦出令以勸瓊,奇勒瓊以盡飲。錦自稱「主婚大姊」,奇自號「年少冰人」。啐酒交歡,摘花相贈。瓊姐不勝酒力,頓覺神思沉酣。正是:竹葉綴三行,桃花浮兩臉;愈加嬌嫩,酷似楊妃矣。

  白生瓊姐佳會

  時日方轉申,扶瓊就寢。生、錦為解羅帶,奇姐為布枕衾。瓊半醉半醒,妖香無那,謂生曰:「妾既醉酒,又得迷花,弱草輕盈,何堪倚玉?」生曰:「窈窕佳人,入吾肺腑,若更固拒,便喪微軀。」生堅意求歡。女兩手推送,曰:「妾似嫩花,未經風雨,若兄憐惜,萬望護持。」生笑曰:「非為相憐,不到今日。」生護以白帕,瓊側面無言。彩掇之餘,猩紅點點;檢視之際,無限嬌羞。正是:
  一朵花英,未遇游蜂採取;十分春色,卻來舞蝶侵尋。
生於雲雨之時,未敢恣其逸興。只見:
  容如秋月,臉斜似半面娥;神帶桃花,眉蹙似病心西子。錦衾漾秋水,嬌態襲人;玉露點白蓮,和風入骨。生欲彩而女求罷彩,女欲休而生未肯休。神思飛揚,如風之摶柳;形骸留戀,如漆之附膠。誠天下奇逢,世間佳遇。斯時錦、奇竊視,莫不毛骨竦然。
  生既戰休,瓊謂之曰:「妾生人世,落落此身,將圖結王謝之姻,不意見崔張之事。但微軀已托之兄,願終始如環不絕。」因以少時所佩玉環授生,永以為好。生曰:「此奇遇也,吾當作賦以紀之。」瓊曰:「與兄聯句何如?」生曰:「甚妙。」時天將暮矣,於是明豹膏之燭,索文房之寶,揭得「林」字韻。生為之首倡,曰:
  爰朱明之佳候兮,花嬌笑於上林(白景雲)。
  風乍和而乍暖兮,黃鶯巧調夫奇音(李瓊姐)。
  茲良辰之可愛兮,展予布於花陰(白)。
  怨中閨之寂寥兮,憎飛蝶之侵尋(李)。
  予登瑤台以盼望兮,撫求凰之素琴(白)。
  修予容於鸞鏡兮,飾環佩於綠襟(李)。
  上憑虛之綺閣兮,見絕色之奇琛(白)。
  與英豪而乍遇兮,擬天上之球琳(李)。
  緣秋波之轉盼兮,飄蕩子之芳心(白)。
  彼飄飄之元白兮,托孤鳳以悲吟(李)。
  凴欄百種情思兮,橫憂懷之感慨(白)。
  守深閨以困念兮,亦凌風而顧影(李)。
  比天上之嫦娥兮,虞空思夫畫餅(白)。
  亮中外之靡同兮,徒鬱憂而自省(李)。
  謝月老之勤渠兮,登予身於巫山之嶺(白)。
  朱履之遇金釵兮,慚花容之載整(李)。
  感芳卿之憐予兮,傍日邊之紅杏(白)。
  君似彩蝶戀花兮,舞正陽之美景(李)。
  弄珠環於掌中兮,緬此生之何幸(白)。
  抱席上之奇珍兮,羞芳情之欲逞(李)。
  問予二人其何若兮,擬桃源之遇劉(白)。
  亦似文魚比目兮,深芳沼之清流(李)。
  賽連枝之琪樹兮,偎玉骨於青丘(白)。
  斜據胡牀吟詠兮,宛銀河之女牛(李)。
  並頭蓮花似汝與我兮,開菡萏於芳洲(白)。
  羅帶同心共結兮,不解夫千秋萬秋(李)。
  指九天以為誓兮,情方鐘而思悠悠(白)。
  願以指日為正兮,吐誓詞而含羞(李)。
  千金難買此良晤兮,誠人世之所好逑(白)。
  緣自天之五百兮,今夕諧此鸞儔(李)。
  軟玉溫香在手兮,身外更有何求(白)?
  作賦致祝兮,幸無使妾歎白頭(李)。
  詞賦既成,各書其一,女制二錦囊藏之。時樵鼓三更,瓊倦而就枕矣。
  生共枕片時,乃曰:「吾去謝冰人,免叫她嗔恨。」遂開錦娘之戶,上鏤金之牀。時錦睡酣,被生驚覺,曰:「適自何來,遽集於此?今番月老功效何如?」生具陳初終,不敢隱寂。錦曰:「吾悉聞矣,試君心耳。」生因求歡。錦固辭謝,曰:「妾聞人亦有言,一座豈有兩主?」生笑曰:「非魏無知,臣安得進?」錦曰:「冠玉之英,亦不背本。」因與之久謔。錦附耳曰:「奇妹功亦不少,彼在東牀獨宿,兄可著意懇求,機會不可錯過。」
  時奇已醒。只得詐睡。奈生興如狂,刻意求歡。奇幸著裡衣,力以死拒,然形神雖未媾合,而骸骨亦盡偎依矣。牢抱甚久,堅守不從。生固請具期,奇答曰:「後會有曰。」生苦懇,無奈何奇哀告不已。錦恐聲跡外揚,乃起,勸生釋手。
  生既終夜不寐,不勝困倦,乃復就枕片時,趙家已進早膳。起而梳洗,以計脫歸,不及告辭。瓊甚悒怏,相送惶惶,淚傾春雨。瓊既為生切念,又復為奇縈懷,寢食不安,衷腸悶損,唯錦娘調諧左右,曾莫得其歡心者矣。

  三妙寄情唱和

  是日,奇姐遣侍女蘭香至,瓊姐題七言古詩一首,密封付之。詩名《飛雁曲》:
  日斜身傍彩雲遊,雲去蕭然誰與伴;不見月中抱月人,淚珠點滴江流滿。並頭鴻雁復無情,不任聯飛各分散;莫往莫來係我思,片片柔腸都想斷。
  奇讀其詩,不覺長歎。母問其故,權辭答曰:「大姊病躁渴,欲求我藥方。」母曰:「明早即令蘭香送去,不可失信於人。」奇乃步韻制詩,翌日送去。詩曰:
  彩雲昨夜繞瓊枝,千秋萬秋長作伴;
  舉首青天即可邀,何須淚灑江流滿。
  江頭打鴨鴛鴦驚,飛北飛南暫分散;
  歸來不見月中人,任是無情腸亦斷。
  瓊見之,不覺掩淚。錦讀之,亦發長歎曰:「二妹皆奇才,天生雙女士也。」然錦亦通文史,但不會作詩,生稱為「女中曾子固。」至是,瓊強之和。錦笑曰:「吾亦試為之,但作五言而已。」詩曰:
  巫山雲氣濃,玉女長為伴;
  而今遠飛揚,相望淚流滿。
  襄王時來游,風伯忽吹散;
  歸雁亦多情,音書猶未斷。
  瓊見錦詩,曰:「四姊好手段,向來只過謙,若遇白郎來,同心共唱和矣。」錦曰:「貽笑大方耳。」
  適生令小僮奉楊梅與趙母,錦問曰:「大叔安在?」答曰:「往鄉才回。」瓊將錦詩密封與生,生意其即瓊所為也。是夕,二姬度生必至。
  生乘黑而至,瓊且喜且怒,罵曰:「郎非雲中人也,乃是花前蝶耳!花英未彩,去去來來;花英既彩,一去不來。錦囊聯句,還我燒之!」生曰:「我若負心,難逃雷劍,實因家事,無可奈何。向來新詞,卿所制乎?」瓊曰:「四姊新制。」生曰:「曾子固能作詩乎?」瓊曰:「向來只謙遜耳。」生對錦曰:「承教,承教!」錦曰:「獻笑,獻笑!」生曰:「末二句何也?」瓊曰:「為二姐耳。」因道其由,及出瓊奇二作。生曰:「三姬即三妙矣。」瓊笑曰:「四人真四美也。」生曰:「吾當奉和新詩,但適遠歸勞頓,求一瞌睡,少息片時。」錦曰:「請臥大妹之房,以便謝罪。」瓊曰:「請即四姊之榻,亦可和詩。」二人相推,久而不決。錦良久曰:「妾已久沐深波,妹猶未嘗真味。決當先讓,再無疑焉。」生乃攜瓊登牀。是夕,稍加歡謔,然亦未騁芳情也。罷戰之後,瓊謂之曰:「奇妹與吾共患難,結以同生死。今為愛兄,失此良友,兄妹之情雖得,朋友之義乖矣。」生曰:「吾見三姬,均所注意,由此達彼,良有是心,但苦情為卿,方才入手,又思及彼,非越分妄求乎!況此女未動芳心,又堅寧耐,是以不敢強。卿何以為謀耶?」瓊曰:「此女心情比吾更脫,若馴其德性,猶易為謀。但恐見機不復來此,若更再至,易以圖矣。且學刺而麗線無雙,學詩而妍詞可取,真女中英也。」因誦其《拜秋月詩》曰:
  盈盈秋月在中天,今夜人人拜秋月;
  高照地天今古明,看破千山萬山骨。
  清輝不減度年華,光陰轉眼如超忽;
  我心我心月自知,勿使青春負華髮。
  生歎曰:「奇才,奇才!恨不肯相倡和耳。」須臾,生起,與錦交歡。錦久待情濃,乃恣生歡晤。錦於得趣之際,未免囀出嬌聲,雖懼為瓊所聞,然亦不能自禁矣。
  次日,兵報戒嚴,狂寇肆集,瓊、奇家眷,填滿趙家。生欲入無門,乃紿於趙母曰:「母有重壁,與兒為鄰,欲寄小箱,未得其便。乞鑿一小門相通,庶篋笥便於寄頓。」母愛生如子,遂言無不從。生即得計,即制小門,自此可達瓊房,晝夜往來甚便。錦娘亦謂趙母曰:「兒居幽嫠,不宜見客。今逃寇人眾,閒往雜來,願西邊諸門,兒自關鎖。不用童僕,自主爨燎,與二妹共甘苦,俟寇定再區處。」母曰:「正是如此。」此二計可比良、平,任蘇、張莫測其秘矣。
  奇姐自歸後想生甚切,吟一絕曰:
  巫山舊枕處,那堪臨別時;雲卿頻入夢,何日敘佳期?
  此日復至,瓊喜不勝,問奇曰:「別後思姊否?」奇曰:「深思,深思。」又曰:「思白兄否?」曰:「不思,不思。」瓊曰:「何忍心若是?」奇曰:「他與我無干。」瓊曰:「吾妹已染半藍。」奇曰:「任他涅而不緇。」大笑而罷。午後,因檢繡冊,得見前詩,指之曰:「不思白兄,乃想佳期耶?」奇笑曰:「久與姊別,思敘佳期耳。」瓊笑曰:「吾妹錯矣。男婦相會,是為佳期。本思雲卿,如何推阻?」奇曰:「但思何妨?」瓊曰:「吾為妹成之。」奇曰:「大姊不須多事。」瓊曰:「恐妹又害相思。」奇曰:「我從來不飲冷水。」瓊曰:「汝今番要食楊梅。」復大笑而罷。
  是夕,趙母請奇敘別,瓊推病不行。生自重壁而至,唯見瓊姐在房,握手求歡,再三固拒。生曰:「初開重壁,適邇啟行,若欲空歸,恐非吉利。」因和衣一會,瓊赧赧羞容也。因述奇芳情,且誦其佳句,乃獻策曰:「今夜二更時候,兄當過此重門,牢抱鴛鴦,勿使飛去。」因附耳細語。生曰:「吾已諭矣。」生暫歸家。奇亦飲罷入房,謂瓊曰:「今夜我別處睡,只恐白郎復來。」瓊曰:「此時人亂如麻,白郎永不能至,若欲有心相見,除非夜半夢中。」奇不知重壁可通,只將錦房門固鎖,乃曰:「今夜任白郎至,不能過此門矣。」悉解衣,與瓊共臥,懷抱如交頸鴛鴦。
  夜半,奇姐睡熟,生自重壁而入。奇半醒半睡,以為即瓊也。及蝶至花前,乃始驚覺。生曲盡蟠龍之勢,奇嗔作舞鳳之形,生亦無奈。奇曰:「哥且放手,我非固辭,但瓊姐相會勸渠,我豈獨甘草率?」生曰:「何以為誓?」奇曰:「今宵若肯就,必早赴幽冥;明日若負心,終為泉下鬼。」錦瓊呼曰:「兄真無力量,今番又復空行。」奇曰:「姊姊逼人。」因以首撞牀柱,生急抱持,穩睡至天明,含羞不起,瓊再三開諭,乃斂容下牀。時生已去,瓊問:「今宵之約何如?」奇笑面點首。
  是日,三姬皆盛妝,生為開佳宴。日前,生僦趙室,俱無一人居住;母親從父宦游,生亦議婚未娶,因此得恣逸游。邀姬重壁過去,設案,當天詛盟。是時誓詞,皆錦代制。錦先制姊妹三人告詞,遂命拜參,當天焚奏。其詞曰:
  維辛酉四月十九日,同心人趙錦娘、李瓊姐、陳奇姐,虔上明香,上告月府之神曰:「竊以女生人世,魂托月華,是太陰之精靈,實微軀之司命也。錦等三人,締為姊妹,如負前之誓,決受月斧之誅。明月在天,俯垂照鑒。
  又制與生同盟告詞,羅列展拜,上告穹蒼。其詞曰:
  維重光作噩之歲,正陽日旦之時,同心人白景雲、趙錦娘、李瓊姐、陳奇姐,皆結髮交也。荷天意之玉成,諒月老之注定。男若負女,當天而骨露形銷;女若負男,見月而魂亡魄化。煌煌月府,皎皎照臨。

  白生奇姐佳會

  是夕,四人共歡,三鼓罷宴,瓊、奇先歸繡房,生、錦共撤肴饌。
  奇含羞縮,欲背前言,瓊曰:「盟誓在前,豈敢相負?」奇執瓊手,曰:「真個羞人!將奈之何?」瓊為撤去金花,奇又不解羅帶。瓊笑曰:「吾妹有何福德,起動十七歲小姐作媒婆耶?妹夫來矣,衣帶快解。」生亦突至,奇笑而從,因蒙被而眠。瓊視生曰:「慎勿輕狂,嫩花初吐也。」生笑而登牀,只見雲雨之際,一段甘香,人間未有,但略點化,即見猩紅,生取而驗之。奇轉身遽起,謂生曰:「十五載養成,為兄所破,何顏見吾母乎!皆姊姊誤我也。」生細細溫存,輕輕痛惜,待意稍動,乃敢求歡。奇曰:「只此是矣,何必復然?」生曰:「此是彩花,未行雲雨。二姬雅態,妹所悉聞,若不盡情,即喪吾命。」奇不得已,乃復允從。但見芳心雖動,花蕊未開;驟雨初施,何堪忍耐。乍驚乍就,心欲進而不能;萬阻千推,口欲言而羞縮。愁眉重蹙,半臉斜偎。鴛枕推捱,頓覺蓬鬆雲鬢;玉肌轉輾,好生不快風情。雖其嬌態之固然,亦其花英之未滿。生亦輕試,未敢縱行,但得半開,已為至願。須臾雲散,香汗如珠,蓋其相愛之情固根於肺腑,而含羞之態自露於容顏。固問真情,再三不應,貼胸交股而臥,不覺樵鼓三更。
  瓊姐舉燈來,曰:「吾妹得無倦乎?」生興大發,拽瓊登牀,盡展其未展之趣。瓊亦樂其快樂之情,真盎然滿面春,不復為嬌羞態矣。既罷,奇變曰:「姊姊得無倦乎?」瓊曰:「但不如妹之苦耳。」三人笑謔,忽爾睡酣,日晏不起。奇姐之母,陳氏夫人也,在外扣門甚急。錦忙速喚,三人乃醒。生自重壁逃去,尤幸夫人不覺。瓊因紿之曰:「五更起女工,因倦,適就枕耳。」夫人諭奇姐曰:「汝與大姊雖表姊妹,患難相倚,當如同胞,須宜勤習女工,不可妄生是非,輕露頭面。昨趙姨欲汝三人同爨,不令女僕往來,此習勤儉一端,吾亦聞之自喜。」少頃,瓊姐母亦至,見此二姬猶未梳洗,責瓊曰:「雞鳴梳頭,女流定例。此時尚爾,何可見人!」瓊曰:「五更起女工,因倦,復就枕耳。」二母信之而回,瓊、奇膽幾破矣。
  奇深懊恨,瓊亦赧然,相對無言,臨鏡不樂。奇曰:「自今痛改前過。」瓊曰:「我亦大覺昨非。」錦隔牆呼曰:「只恐白郎來,芳心又依舊矣。」奇曰:「四姊固功之首,亦罪之魁。」錦笑曰:「吾罪誠深,須宜出首。」奇曰:「姊首何人?」錦曰:「專首二姐。」奇曰:「有何可據?」錦曰:「詩句尚存。」瓊曰:「我與汝姊妹連和,從今作清白世界。」錦笑曰:「江漢以濯之,不可清也;秋陽以暴之,不可白也。」奇曰:「我當入侍慈母,不理許多閒非。」錦曰:「不過三五更,復想敘佳期矣。」奇不覺發笑。錦娘啟扉而入,曰:「我欲為白哥制雙履,願二妹共樂成。」瓊曰:「謹依來命。」奇曰:「吾弗能也。」錦曰:「吾妹尚未知趣,他日偏爾向前。」共笑而罷。於是錦娘制履,二妹協功,日暮倦勤,共成聯句,推瓊首倡,為五言排律云:
  四月未明候,陽和乍雨天。(李)
  榴花紅噴火,荷葉綠鋪錢。(趙)
  公子游瓊苑,奇英奉碧泉;(陳)
  柳暗迷歸路,花香透坐筵。(李)
  雲鐘敲清韻,錦瑟奏初弦;(趙)
  意馬牢牢係,心猿蕩蕩牽。(陳)
  多情慵針線,得趣賦詩編;(李)
  蛺蝶台前舞,鴛鴦水上連。(趙)
  願為連理樹,合作並頭蓮;(陳)
  信誓深銀海,風流滿玉川。(李)
  文君如可作,司馬亦稱賢;(趙)
  為制綠雙履,高高步紫煙。(陳)
  錦笑曰:「二姐口硬似鐵,心軟如綿。」奇曰:「何以知之?」錦曰:「看詩便知。」奇笑曰:「君子戲言,不可戲筆。」瓊笑曰:「可是,可是。」是夜,生以朋友邀飲,不至。三姬無限惶惶,坐至四更方登牀,比至雞鳴,起梳洗矣。
  生醉醒,不勝痛恨。清晨,即詣瓊房,冀圖一會,告以衷情。不意三姬各去候母。生疑事機漏泄,又懼心志變遷,題詩示瓊曰:
  酩酊不知夜,醒來恨殺人;洞門空久坐,不見百花春。
生坐久,不見三姬,又欲候文宗揭曉,悵悵而去。
  瓊歸,見詩,笑曰:「白郎夜來被酒,今朝無限惶惶。」奇笑曰:「他醉由他醉,我醒還自醒。」錦笑曰:「昨宵既已醉酒,今夜必定迷花。」少頃,家僮來報。「文宗發案。」趙母令人去探消息。三姬相對深思,側耳欲聞真信。久之,奇笑曰:「白哥既有探花手段,必有折桂才能。此行決應高選,不須姊姊猜疑。」瓊笑曰:「汝是座上觀音,說話自然靈聖。」錦笑曰:「他只一夜夫妻,識破十年學問矣。」奇帶羞含笑,時午膳猶未畢,家僮入報趙母曰:「白家大叔考居優等矣。」趙母甚喜,來報三姬。錦、瓊俱目奇,奇亦帶冷笑。
  趙母既退,錦、瓊戲掖奇上坐,曰:「阿妹真觀音也,每事拜而問焉。」歡笑而罷。
  是日黃昏時候,白生歸,入見趙母,因請見李老夫人及陳夫人。夫人曰:「好個清俊秀才,他日必成偉器。」生以所賞銀花獻之趙母。趙母分賜三姬,各妝為士寶花勝。奇姐一枝,尤加巧麗。瓊姐戲以詞曰(名《憶王孫》):
  娥神已屬王孫,坐對花神久斷魂,燕語鶯聲不忍聞。想越黃昏,花勝鮮妍獨倚門。

  四美連牀夜雨

  是夕,入三姬之室,談笑盡歡,不覺譙樓起鼓。錦對瓊曰:「二姐尚未知趣,今夜當使盡情。」乃一與白郎解衣,一與奇姐解裙,勒之共臥。奇姐固辭。錦曰:「自此以始,先小後大,以此為序,勿相推辭。」生然之。但見輕憐痛惜,細語護持。女須有深情,但未堪任重,花心半動,桃口含芳,生略動移,即難忍耐。生曰:「但喚我作檀郎,吾自當釋手。」奇固推遜,生進益深。奇不得已,曰:「才郎且放手。」生被奇痛惜數言,不覺真情盡矣。相抱睡熟,漏下三鼓。
  錦來,呼曰:「瓊姐相候多時,如何甘心熟睡?」生與錦去,即登瓊榻。瓊曰:「願君安息片時,相與談話為樂。」因詢奇佳興,生細道真情。瓊聞言心動,生雅興彌堅,於是復為蜂蝶交。及罷,瓊謂生曰:「君為妾困倦如斯,妾不忍君即去,但錦姐虛席已久,君其將奈之何?」時錦立在牀前,摟抱同去,相對極歡。
  錦風月之態甚嬌,生雲雨之情亦動,在生已知錦之興濃,在錦唯懼生之情泄。謂生曰:「君風力甚佳,妾意欲已足,但欲姊妹為同牀之會,不知君意何如?」生曰:「此是人間之極歡,但恐二妹不允從耳。」錦曰:「吾紿之使來,然後以情語之耳。」
  於是,錦紿瓊曰:「白郎適來發熱,如何是了?」瓊方醒覺,聞言戰懼,即起問安,被生摟定,乃告以錦意。瓊只得曲從。錦復紿奇曰:「白哥滿身發熱,瓊姊在彼問安,汝何昏睡,不痛念乎?」奇曰:「今奈之何?」錦曰:「去問安便是。」奇遽起索衣,不得其處。錦曰:「快去,快去!夜暮無妨。」適至牀前,被生摟抱,只得曲從。生刻意求歡,三姬推讓不決。生銳意向錦,錦辭曰:「欲不可縱,樂不可極,向愛二妹妙句,兄當與之聯詩,使妾得以與聞,亦生平之至願也。」生曰:「妙甚。」即牀上口吟,生為首倡。曰:
  君不見瑤台高映碧天東(白),
  珠璣璀璨玉玲瓏(趙)。
  又不見襄王朝來飛白馬(李),
  日暮又復跨青騎(陳)。
  乍雲乍雨迷花月(白),
  羅襟飄搖揚輕風(趙)。
  沉香亭北花盈砌(李),
  牡丹芍藥海棠紅(陳)。
  觀花不飲心如醉(白),
  醉倒花前月朦朧(趙)。
  一片芳心作蝴蝶(李),
  飛來飛去入花叢(陳)。
  美人蔥素紫羅綺(白),
  語笑花間喜氣蔥(趙)。
  貽我佩環傳心愫(李),
  復將心事托絲桐(陳)。
  柔情已為奇音動(白),
  忙忙飛舞彩花蜂(趙)。
  與君竊藥先奔月(李),
  森然火會廣寒宮(陳)。
  廣寒月色皎(白),
  報我三青為(趙)。
  玉華露液濃(李),
  相思夢來繞(陳)。
  錦花瓊飾綺羅(白),
  趙姬慷慨揚清歌(趙)。
  投桃報李心深念(李),
  雷陳契合樂如何(陳)。
  今夕何夕此良晤(白),
  嬌來錦袖舞婆娑(趙)。
  球琳瓊玖敵詩句(李),
  奇詞清韻長吟哦(陳)。
  長吟哦,得句多(白),
  九天牛與女,此日共銀河(趙)。
  魚比目,戲新荷(李),
  山盟長翠長巍峨(陳)。
  吁嗟五色雲霞靄(白),
  豔妍好結同心帶(錦)。
  同心長係碧天雲(李),
  勿使碧雲遊天外(陳)。
  雲油油,不自由(白),
  神魂飛蕩與雲流(趙)。
  中天明月長為伴(李),
  願伴千秋與萬秋(陳)。
  我本修然一鳳侶(白),
  今朝相伴三鸞儔(趙)。
  願作在天雙比翼(李),
  鳳雛對舞含嬌羞(陳)。
  奇瑛勿為年華少,五百天緣猶未了(白)。
  夭桃今已吐春情,片片輕紅入芳沼(趙)。
  柳腰嬌弱不禁風,風怒狂搖猶悄悄(李)。
  桃李不似錦瓊英,抱露春融情窈窕(陳)。
  愛花都作連枝香,和雨和雲到天曉。從今不作舊夢思,同心齊唱佼人僚(白)。
  次夕,遂為同牀之會,推錦為先。錦嬌縮含羞。生曰:「姊妹既同歡同悅,必須盡情盡意。」瓊曰:「四姊何無花月興?」奇曰:「四姊何不逞風流?」於是生與錦共歡,錦亦無所顧忌。次及瓊姐,含羞無言。錦曰:「吾妹真花月,何乃獨無言?」奇曰:「彼得意自忘言也。」瓊曰:「如妹痛切,不得不言耳。」以次及奇,再三推阻,錦瓊共按玉肌,生大展佳興,輕快溫存,護持痛惜。瓊曰:「夫哥用精細工夫。」生曰:「吾亦因材而篤。」自是而情已溢矣。至五更睡覺,斜月照窗,生疑為天曙,喚諸姬俱起,則明月在天。錦笑曰:「月出皎兮,佼人僚兮。」瓊笑曰:「星月皎潔,明河在天。」奇笑曰:「月白風清,如此良夜何!」瓊因請曰:「君之歌賦,已得聞矣,妙曲芳詞,未之聞也。願請教。」生曰:「請命題。」瓊曰:「試調《蝶戀花》何如?」生曰:「請刻韻。」瓊因誦東坡「花褪殘紅青杏小」之章,因曰:「君即此為韻,試看可與東坡頡頏否。」生吟曰:
  誰家寶鏡一輪小,拋向雲間,光遍羅幃繞;夜淺夜深今多少,玉露玲瓏濺芳草。
  院宇深沉誰知道,驚夢殘更,卻被佳人笑;恨斷楚天情悄悄,花暗蝶朦添煩惱。
  瓊曰:「甚妙!吾姊妹聯句以和之,何如?」錦辭謝曰:「非所長也。」奇曰:「縱使不工,亦紀佳會。何妨,何妨。」於是瓊為首倡:
  綠窗人靜月明小(瓊),
  銀漢波澄,半向藍橋繞(奇)。
  楚峽春非少(錦),
  淡淡巫雲擒瑤草(瓊)。
  不謂娥來知道(奇),
  驚起東君,自驚還自笑(錦)。
  聞睡鴨啼聲消,幾番惹得多煩惱。(瓊)。
  生歎曰:「真三妙也。此生何幸,有此奇逢乎!」因復就枕,談話衷情,不能盡述也。
  自是,屢為同牀之會,極樂無虞。不意笑語聲喧,屬垣耳近。有鄰姬者,隸卒之婦也,疑生為內屬,安有女音,遂鑽穴窺之,俱得其情狀矣。有夕,唯瓊、奇在列,錦以小恙不與。次早,生過其門,鄰婦呼曰:「白大叔昨宵可謂極樂矣。」生詰其由,句句皆真。生不得已,奉金簪一根,求以緘口。婦笑曰:「何用惠也,但著片心耳。」生因歸告錦娘,且曰:「姑勿與二妹知之,恐其羞赧難容也。」錦曰:「此婦不時來此,況有灑灑風情,兼有『只著片心』之言,不為無意於君。君若愛身,不與一遇,機必露矣,君其圖之。」生不得已,至晚,逕詣鄰婦之家,與作通宵之會。果爾得其真情,與生重誓緘口矣。
  是夕,瓊、奇嗔生不至,候至三更;錦不以告,但口占四句示之曰:
  「誰知復誰知,花妖窗外窺。花陰月影動,猶自想花枝。
  瓊、奇驟驚:「異哉此言!幸詳告我。」錦曰:「昨宵事露矣。白郎去矣,尚望同牀會乎!」於是為道其詳,瓊、奇淚漣。自是同牀會散,生、姬深加斂跡矣。

  慶節上壽會飲

  越五月五日,生為趙母賀節。母亦置酒邀生,生辭。李老夫人、陳夫人各遣侍婢催之,生入謝曰:「承諸大母厚意,但恐冒突尊嚴。」老夫人曰:「彼此旅寓,何妨,何妨。」命三姬相見。瓊、奇不出,生飲數杯,逡巡告退。老夫人曰:「守禮之士也。」趙母曰:「此兒無苟言,無苟動,真讀書家法也。其親宦游,無人照管,況當佳節,令其岑寂,吾心甚不安耳。」於是復備一席,令小哥送至生寓共飲。生制一詞,名曰《浣溪沙》:
  晴天明水漲蘭橋,畫欄簫鼓明江臯;翩翩彩袖擁東郊,倚闌干悶縈懷抱。
  武陵溪畔燕歸巢,誰憐月影上花稍。
  小哥默記其詞,歸為夫人誦之。老夫人精於詞章,瓊之文史,皆老夫人手教者也,極口稱善,以示三姬。三姬聞之悄然。老夫人曰:「汝等不足白郎詩乎?未免謂其傷春太露耳。」三姬微笑。少頃,亦各散去。
  是夕,生扣重壁小門,瓊、奇固蔽不開。生扣既久,錦娘啟扉。二姬見生,淚下如雨,固問不應,相對惶惶。生知錦泄前言,再三開諭,坐至三更,二姬乃曰:「兄當厚自愛身,吾等罪當萬死。即不能持之於始,復不能謹之於終,致使形跡宣揚,丑聲外著,良可痛也。」因相與泣下。生曰:「月前之誓,三以死生,況患難乎!卿不記申、嬌之事乎?萬一不遂所懷,則嬌為申死,申為嬌亡,夫復何恨!」生即剪髮為誓,曰:「若不與諸妹相從,願死不娶。」三姬亦斷髮為誓,曰:「若不得與白郎相從,願死不嫁。」生曰:「吾之不娶,佯狂入山,事即休矣;卿之不嫁,奈何?」瓊、奇曰:「吾二人幸未有所屬,當以此事明之吾母。哥或見憐,幸也;不爾,則自剄以謝君耳。寧以身見閻王,決不以身事二姓。」生謂錦曰:「於卿何如?」錦誓曰:「生死不相離,離則為鬼幽。於君何如?」生誓曰:「終始不相棄,棄則受雷轟。」於是四人相對盡歡,不復顧忌。
  越十有三日,趙母誕辰也,生以厚儀上壽,且為三母開筵,復請三姬,同預燕席。李老夫人許之。時二姬亦上壽鞋、壽帕,且稱觴焉。生筵適至,二姬趨避。李老夫人曰:「相見無妨,趙姨之子,即汝表兄也。」(蓋瓊、奇之母皆產於林,與趙母為叔伯姊妹,故老夫人有是言耳。)二姬遂出相見,固遜不肯登筵。趙母曰:「幻女畏生客,我與之區處。」於是置生席於堂之小廂,命小哥侍焉。飲至半酣,生與小哥出席勸酒。老夫人曰:「酒不須勸,久聞高才,欲請一詞為壽,何如?」生辭謝。老夫人曰:「吾已見《浣溪沙》矣。」生曰:「惶愧!」遂請命題。老夫人曰:「莫如《千秋歲》。」生復請刻韻。老夫人曰:「吾幼時尚記辛幼安有『塞垣秋草,又報平安好』之句,即賡此韻,尤見奇才。」生不假想,即揮毫曰:
  綠陰芳草,黃鸝聲聲好。瑤台上,華筵表。的的青鸞舞,王母霏顏笑。蟠桃也,千歲華渾不老。
  有玉山摧倒,南極先來到。玄鶴算,良非小。優游乾坤裡,添籌還未了。備五福,彭讓壽考。」
  李老夫人曰:「真好詞也。」喚瓊姐曰:「汝向時言能為之,今尚能制乎?」瓊姐遜謝。夫人曰:「聊試一詞,以求教耳。」瓊因制詞曰:
  玉階瑤草,報道年年好。綺閣上,瓊台表。蟠桃生滿樹,彩擷真堪笑。再結子,又是三千年不老。
  金樽頻傾倒,王母乘鸞到。壽星高,乾坤小。人在華筵表,勸酬猶未了。齊嵩祝,萬年稱壽考。
  呈上老夫人。夫人曰:「雷門布鼓,音響頓殊。」生曰:「奇才,奇才!雲所遠讓。」陳夫人目奇姐,曰:「汝鎮日與大姊談詩,我不知云何。今聊試汝,汝其勿辭。」奇出席拜老夫人與趙母,曰:「獻笑,獻笑。」復拜生,曰:「求教,求教。」老夫人曰:「不必論詩,禮度自過人矣。」奇制詞曰:
  瑤池綠草,近來長更好。朱明日,暄人表。況此薰風候,登筵人喧笑。華筵開,共祝那人長不老。
  好懷盡傾倒,壽星都來到。乘鸞客,才非少。倚馬雄才,萬言猶未了。吐芳詞,長祝慈闈多壽考。
  李老夫人曰:「妙哉詞也!可謂女學士矣。」詞畢,各就位。錦娘曰:「請謝教。」於是既奉三母之觴,復過生席勸飲。時蘭香自外持茉莉花來,既獻三母、錦娘矣,一與瓊,瓊曰:「送與小哥。」一與奇,奇曰:「送與白官人。」蘭香遞與生,笑謂生曰:「此花心動也。」錦厭其言,瞋目視之。生亦不快,奇殊不知也。少頃罷筵。
  是晚,生入三姬繡房,為綢繆之會。與奇會畢,因謂曰:「爾殊不檢點,詞中稱揚太過。」奇曰:「偶筆氛所至耳。」又備述蘭香之言,奇遂大恚。
  次晨,言之於母。母怒笞蘭香,香曰:「此言誠有,但戲與白郎言之,姐姐安得聞?必是白郎密以告姐,願夫人察之。」夫人生疑,喚奇姐,謂曰:「止謗莫如自修。」奇且復大恚。夫人與詰其得聞之由,奇姐語塞。錦適至,曰:「此言錦實得聞,故以告妹。」蘭香自是言亦塞,陳夫人自此亦生疑矣。

  涼亭水閣風流

  數日後,陳夫人語趙母曰:「天氣炎蒸,人咸染病。百花園涼亭水閣,可居三女於中,錮其出入,何如?」趙母然之。遂自瓊、奇房後開門,恣其園亭逸樂;以為外之房門謹嚴,而不知內之重壁為便。雖諸侍女頗有猜疑,亦竟不知生出入之路。
  一日,陳夫人詰春英曰:「汝久侍深閨,寧知白郎事乎?」春英曰:「無之。內外並不相見,又無侍婢交通,郎君何由得入?此一也。春初白郎常至,妾猶有疑,今無事輒數十日一來,此二也。且自三月寇警後,西帶諸門俱嚴關鎖,雖侍婢不得往來,白郎能飛度耶?」夫人之疑消。
  生、姬每日於納涼亭中歡謔,間亦多褻狎,獨瓊姐堅執不從。是月望日,生與錦、奇在臨水閣中作樂,瓊姐不至,錦作書,令奇姐招之。瓊復書曰:
  劣表妹李瓊瓊斂衽啟覆四表姊妝次:
  即晨夏景朱明,鶯花流麗,蓮白似六郎之一笑,榴紅擬飛燕之初妝。魚作態而戲金鉤,鳥沽嬌而穿細霧。納涼亭上,習習清風;臨水閣中,騰騰夾氣,誠佳景也。況有文君之色,太真之顏,凴欄笑語;潘安之貌,相如之才,撫景寫懷,豈不樂哉!然古人有言:『欲不可縱,縱欲成災;樂不可極,樂極至哀』。且蝶慢豈端莊之度,淫褻真醜陋之形。讀《相鼠》之賦,能不大為寒必哉!姊,女中英也;郎,士中杰也,願相與念之。
  奇姐持書來,曰:「鶯鶯不肯至,紅娘做不成,此書中好一片雲情雨意,要汝等跪聽宣讀。」生長揖曰:「好姐姐!借我一觀。」奇姐曰:「要大姊深深展拜。」錦拜曰:「好姐姐!借我一觀。」奇姐曰:「要大姊深深展拜。」錦拜曰:「好姐姐!借我一觀。」奇姐出諸袖中。生、錦展讀,笑曰:「這雲情雨意,豈不害了相思。不會作紅娘,反會來賣乖。」錦曰:「好好拜一拜還我。」生曰:「我要她替鶯鶯。」摟謔多時,大笑而罷。
  越十有七日,生聞其叔自荊州回,候接於都門之外。三姬亦以生是日不至,同在納涼亭上女工。飯後,趙母具茶果,遣侍女春英等俱往省之,且密祝以瞰二姬所為。奇姐聞蘭香呼門聲甚急,笑曰:「此婢又來探消息矣。今日若無狀,決加之重刑。」二姬笑曰:「汝今日不懼他矣。」及啟扉,諸婢皆在,云:「趙母送茶。」三姬談笑啜茗。
  蘭香步花陰,過柳逕,穿曲堤,無處不至。奇姐索皮鞭以待,曰:「以鞭馬之鞭,鞭此婢也。」蘭香行至芳沼之旁,扣掌笑曰:「好笑,好笑!有一蒂開兩朵蓮花。」奇姐令桂香喚之,至則令跪於地。奇姐曰:「汝自少事我,我有何虧汝?汝乃以無形之事,生不情之謗,汝欲離間吾母子耶?汝到亭中,眾皆侍立,汝乃馳逐東西,欲尋我顯跡耶?汝今尋著否?汝好好受責!」蘭香叩首,曰:「姐姐是天上嫦娥,蘭香是娥身邊一兔。兔恐娥薄蝕,無所依傍,乃愛護姐姐獨至,故有前日之言。至如今日,因久不至亭中,偷閒遍閱佳景,豈是有心伺察?如有此心,罪當萬死。且姐姐女流豪傑,白郎文士英豪,豈是相配不過?但恐輕易失身,白姐姐如牆花,姐姐望白郎在雲外,那時悔不及耳。蘭香與姐姐俱,亦與姐姐共患難,安得不過計而曲防?」
  奇曰:「無端造謗,何如?」蘭香曰:「固知罪矣。然亦姐姐不自檢制耳。詩詞屬意,可疑流目送情,可疑二也;分花相贈,可疑三也。眾人皆有此疑蘭不告?若李瓊姐之端莊,趙四娘之嚴謹,安有此謗?」奇姐大之流血。時瓊、錦游芳沼之濱回,告奇姐曰:「沼中蓮花果開並佳祥也。姑恕蘭香,同去一看。」奇遂釋之。
  稗歸,俱以並蒂蓮告於趙母。母喜,邀李老夫人諧夫人同賞。酒既具,老夫人持杯祝曰:「老身一子,久官他方,致令女孫及笄,此老身之深慮也。今天賜佳祥,願覓快婿。」又為陳大人祝曰:「奇姐早定良緣。」又為趙母祝曰:「願白生早得佳婦。」時方登席,趙曰:「有此佳祥,可召白生來看。老夫人與陳夫人有不欲意,以趙愛,勉強從之,令秋英、小珠往召。歸報曰:「白大叔有客在,不知發怒。」趙母曰:「春英頗曉事,可往探之。」復歸,報曰:「白大叔原邊白小姐,今曾老爺遠宦邊疆,白老爺不欲大叔遠去成親,曾老欲小姐往歸還親,各有悔意。今年三月內,白老爺運糧入京,與爺相遇,二人言兢,有書退悔。今白老爺遣大叔回家,為大叔再聯姻,因此發怒。」趙母曰:「大叔知我請他否?」春英曰:「他陪叔爺吃飯,即來。」
  少頃,生至,且細白之三母。李老夫人笑曰:「有如此才郎,何慮無妻。」趙母笑曰:「兒勿慮,我與汝為媒。芳沼中有蓮並蒂,此是祥瑞,第往觀之。」生因與小哥同往,果見並蒂。生喜特甚。因慷慨飲酒,賦詩曰:
  中夏正炎蒸,百花何明媚。
  可笑老天公,凌波浮天瑞。
  並蒂蓮花開,香風暗度來;
  瑤池游王母,綺閣泛金。
  向人嬌欲語,酷似西施女;
  相對吳王宮,乘風相嬌倨。
  日分雙影流,風動兩枝浮;
  羞向孤鸞鏡,應知學並頭。
  莫作等閒賞,交枝芳沼上,
  瑞靄為誰開,霞標著天榜。
  香韻遠並清,雙鶯柳外鳴;
  應與兩岐麥,同薦上玉京。
  呈之李老夫人。夫人歎曰:「流麗清新,海內才華也。」趙夫人笑曰:「可當聘禮否?」老夫人笑目錦娘,曰:「汝三姊妹聯句和之何如?」二是推讓,錦笑曰:「但作不妨。白兄事同一家,萬勿為異。」二姬然之。點首曰:
  逢此仲夏景,花香柳自媚(瓊);
  兩沼已含流,雙蓮何並難(奇)。
  風吹昨夜開,渾疑天上來(錦);
  為汝登池閣,因茲泛櫻(瓊)。
  潘妃渾不語,攜手湘江女(奇);
  吳壁喜相逢,二喬斜並裾(錦)。
  明沙水面流,盈盈合蒂浮(瓊);
  翡翠雙飛翼,鴛鴦棲並頭(奇)。
  王母瑤池賞,雲車停水上(錦);
  瑞宇已流春,天門初放揚(瓊)。
  應識芙蕖清,哪占丹鳳鳴(奇);
  太常如可紀,圖此上神京(錦)。
  老夫人見之,笑曰:「皆女瑛也。」轉呈與生,生驚歎曰:「諸妹才華,近世莫比。」生飲三酌,辭歸。母亦自是罷筵。
  是夕,趙母謂李老夫人曰:「鄙意欲以白郎配瓊姐,何如?陳夫人亦極口贊成之。老夫人曰:「吾意恐有事未真,議未定,且未識此生意向何如。」趙母曰:「然。姑勿言,待其媒議之時,方可與言及此。」李老夫人曰:「此事成,亦天也;不成,亦天也。」春英聞此語,以告錦娘。錦娘密以告生,且曰:「兄可多遣媒博彩,令老夫人聞知,彼乃無疑,自當見許。」生深然之。陳夫人亦有以奇姐配生意,但以相距六歲,心內遲疑。蘭香乘間曰:「婢昨送茶,被姐鞭撻,雖至血流,亦無怨心。但蘭香細看姐姐,卻似有心白郎,莫若早以配之,則一雙兩好,天然無比。」夫人曰:「豈有是事?汝勿多言!」

  玉碗卜締姻緣

  生數日以叔在,不敢輕入瓊室。叔亦遣媒人求親。
  是夕,生入錦房,與三姬商議,因曰:「瓊妹奇妹皆吾所欲,但勢難兼得,為之奈何!」錦曰:「吾觀二妹所議,畢竟皆歸於君,但不知誰先進耳。以鄙見論之,此事畢竟皆天也,非人所能為也。」瓊讓之奇,奇讓之瓊,各出誓言,懇懇切切。錦曰:「勿推讓,吾為汝分之。今宵焚香,疏告於天。各書其名,盛以玉碗,先得者今日議婚,後得者異日設策,非一舉而有雙鳳之名乎?」生每日為此縈懷,聞錦言而深是之。遂具告天之疏,一掣得瓊姐之名。奇笑曰:「使吾姊為良臣。吾為忠臣,不亦美乎!」於是四人計定。
  翌日,生言於叔,遣鄰婦為媒,言於趙母。趙母以告老李夫人。夫人許之,擇日報聘。趙母為具白金四十兩,金花表裡各二對,皆趙母所出也。鄰婦執伐持書於李老夫人,其詞曰:
  辰下雙沼花開,九天瑞應。某竊計之:老夫人其千年之碧藕乎?仙闕流芳矣;令子老先生其千葉之綠荷乎?海內流陰矣;令孫女其霞標之菡萏乎?繡閣新香矣。茲者雙花合蒂,瑞出一池,豈猶子景雲果有三生之夢,乃應此合璧之奇耶?家兄遠宦,命某主盟。趙母執柯,兼隆金幣。絲蘿永結,貺實倍於百朋,瓜葛初浮,瑞長流於萬葉。
李夫人捧讀,不勝欣慰,遂援筆復柬曰:
  即辰玉池獻瑞,開並蒂之蓮花,老身舉灑祝天,願女孫得快婿。豈是瑞不遠於三時,慶遂成於一日!寅惟執事,名門豪傑;令兄天表鳳凰,而令姪又非池中物也。何幸如之!然蓮有三善焉:出於泥而不濁,其君子之清修乎!擢雲錦與雲標,其君子之德容乎!香雖遠而益清,其君子之徽譽乎!願令姪則而像之,老身有餘榮矣。睹蠟炬之生花,知百年之占鳳;聞鵲媒之報吉,兆萬葉之長春。
生得書,喜甚。鄰婦乘間戲生曰:「小姐見書,喜動顏色,官人穩睡,不怕潛窺矣。」
  生累日延客置酒,瓊密經畫,整整有條。老夫人稍寬其私,但付之不聞。奇姐雖自斂戢,與生情好益篤,陰自刺其雙臂:左有「生為白郎妻」之句,右有「死為白家鬼」之句。生是夕見之,痛惜不已,雙淚交流,苦無聊賴,自投於牀。瓊因勸奇與之共寢,生終夜傾淚如雨。自是,與奇為益密矣。
  暇間談論,奇謂瓊曰:「吾未知逮事白兄與否,然感此繾綣之情,雖糜骨何恨!」瓊曰:「除是我死,姊妹便休。若得事白郎,必不致妹失所。」錦隔壁呼曰:「可令我失所乎?」瓊笑曰:「三人同功一體,安有彼此之殊。」錦復笑曰:「吾妹念我否?」瓊曰:「成我之恩,與生我者並,豈不念功!」三人復大笑。自此,生、奇加意綢繆,又將越月。錦、瓊亦體生意,恣其慇懃。時諸婢無不聞知,但皆不敢啟口,惟蘭香自恃美貌,每在生前沽嬌,生屢訶之,因此懷恚,欲泄其機。至是為奇姐所惡,亦不敢言。錦、瓊善自斂藏,內外不甚覺露。
  自是南陸轉西,九秋勝會,桂有華而擎宮月,娥親下廣寒;槐奏黃而舞天風,英俊忙馳夾道。生整治行裝,入秋闈應試,與姬相別,無限傷情。三姬共制秋衣一襲,履襪一雙;綠玉之佩,黃金之簪,諸所應用,無不備具。瓊姐制詩曰:
  良人將離別,淚灑眼中血;
  杜宇慘悲鳴,秋蟬淒哽咽。
  此情只自知,向汝渾難說;
  願步入蟾宮,桂花手中掇。
奇姐制詩曰:
  欲別猶未別,淚珠先流血;
  訴短及道長,既哽又復咽。
  不向夫君言,更對誰人說;
  唯願折桂枝,高高雙手掇。
錦亦制詩曰:
  人別心未別,漫將苦流血;
  我因夫君淒,郎為妾身咽。
  行矣且勿行,說了又還說;
  折桂須早歸,牆花莫去掇。
老夫人、趙母、陳夫人各厚贈,諸親友皆贈之。
  白往至省,溫習經書,屆期入試。然慕念三姬,未嘗少置。而姬亦於晨夕之下,對景無不傷情,乃至多寐之思,亦多敘憂離之思。生以三試既畢,遣僕抵家問安,既奉諸母珍奇,亦饋三姬花勝,致書懇切,不能盡述也。錦、瓊見喜慰,奇姐轉加慘淒,報書曰:
    妾陳奇姐斂衽復書於夫君白潢源解元文几:夏光已雲邁矣,秋宇何淒涼也。每中夜涼風四起,孤雁悲鳴,則伏枕淚零,幾至斷絕。聽砧杵之音,如焉如搗;聆簷鐸之響,如有隱憂。此時此情,何可殫述。緬想灑樂之人,寧識憂愁之狀否耶?自昔烏山邂逅,繼以月下深盟。妾謂事無始終,將送微命;君謂此頭可斷,鄙志不渝。懇懇殷殷,將意君即妾也,妾即君也。水宿與俱,雲飛與俱,偶隔一日,則想切三秋。今言別三十日矣,其殆九十秋歟!情胡不切,淚胡不零?天乎!吾何不為涼風,時時與君相傍;天乎!吾何不為飛鳥,日日向君悲鳴耶!妾與君誓矣,與君言矣,諒君亦見信矣,第恐時時乖違,機事傍午。將欲明之於母,又恐母不見憐;將欲訴之於人,又恐旁人嗤笑。訊天,天不聞也;問花,花無語也。其所以自圖惟自樹立者,惟有身死可以塞責。然死如有知,乘風委露與君相周旋,目乃瞑矣;死如無知,與草木同朽腐焉,則又不如久在人世,萬一可以見君之為愈也。然此身實君之身,身不在君,則有死無二。如或惜死貪生,輕身喪節,則又不若朽草腐木之安然無累也。君其為我圖之,存沒之誠,此言盡矣。臨書流淚,不能復陳。承惠玉粉胭脂、翠羽花勝,雖為睹物思人之助,實增誰適為容之悲。附以海物,願君加餐,兼以涼鞋,願利攸往。餘惟棘闈魁選,海宇揚名,是妾等三人之至願也。
  生僕至,授生書。生方與諸友燕集,展視未完,不能自禁,涕淚嗚咽。友見其書,無不嗟歎,因曰:「有此懇切,無愧潢源之重傷情也。」力叩所由,生不以告。自是功名之心頓釋,故人之念益殷矣。
  月終揭曉,生雖名落孫山之外,全不介懷。遂策馬為抵家之行,與姬復會。然生之別時,祝奇姐曰:「吾若得意而歸,明與尊堂關說,懇求姻眷,必遂所懷。」以此牽情,心恒悒怏。然三姬見生之歸,如膠附漆。諸母因生之至,便喜動顏容。是夕,過重壁小門,仍為同牀之會。
  生中夜長歎。錦撫之曰:「功名有分,何必介懷。」瓊曰:「郎非為此縈懷,只為吾妹切念。」生曰:「子真知我心者,為之奈何?」瓊曰:「吾與大姊有妙計矣。」生曰:「願聞。」瓊曰:「君將來必有荊州之行,且先具婚書一紙,表裡一端,白金四錠,付與吾妹。俟君行後,陳姨必將議婚,吾二人決以實告,並以吾妹臂上刺文示之,然後上金幣、婚書,則陳姨勢不得已,事端可諧矣。」奇笑曰:「計則奇矣,但顏之厚矣。」錦笑曰:「如此可成,面皮可剝也。」生曰:「向實為奇姐縈懷,今聞計心釋然矣。」自是,留戀月餘,歡好尤篤。
  生父命僕來探秋闈之信,且命早至荊州。生不得已,起行。陳夫人謂生曰:「此行未知得再見否?」因相對嗚咽,兩不能勝。生揮淚曰:「姨娘幸勿出此不利之語,雲願姨娘天長地久,既有骨肉之恩,必頂丘山之戴。」陳夫人復流涕曰:「我身寡子單,仗提攜。」生曰:「敢不從命。」夫人流涕而入。
  三姬相送悽慘,詩詞悲怨。諸母臨別慇懃,致贈甚厚。及其策馬在途,舉目有山河之異,飛舟迅速,臨流切風月之懷。發諸聲歌之詞,皆戀故人之語,則生之思姬何如,姬之思生亦如是矣。

  錦娘割股救親

  時維臘月,寒氣逼人,趙母體羸,忽膺重病。三姬無措,請禱於天,各願減壽,以益母年,未見效也。錦夜半開門,當天割股。瓊、奇見其久而不返,密往視之,乃知其由。嗣是和羹以進,母病遂愈。甲人聞知,上其事於郡縣,郡縣旌曰:「孝女之門。」有詩曰:
  烏山遙對華山西,花外風清烏自啼;
  已見文華推多士,哪知節孝屬深閨。
  剖心從古忠名舊,割股於今徽譽奇;
  旌別聖恩行處有,誰踵芳躅映文奎?
  趙母置酒,諸眷畢賀。有楊把總者,聞錦娘之美,亦備禮稱慶,以白金二十兩為趙母壽,欲求見錦娘。錦既卻其金,又不之見。楊欲以勢挾之,先令鄰人揚言,且啖以兼金厚利。錦娘曰:「汝為我語刁軍,我頭可斷,我身不可見也。」楊懼而止。是時三姬皆以志節更相矜奮,自生別後,不施脂粉,不出閨門,雖瑞月千門佳麗,三姬處之淡如,元宵樂地繁華,三姬不出遊玩。其操守如此。
  生自抵荊州與,既見父母,益念三姬,乃請於父曰:「李老夫人,外大母也,慇懃主婚,盍遣人致謝焉。並候動履,且訂婚期。」父許之。生備金幣,遣僕歸訪三母,且致書三姬。其書曰:
    同心人白景雲奉書於三美人妝次:雲此生何幸哉!昔時尊貴王公得一女焉,猶可以流聲千古,況雲兼有其三哉!皆天曹神女,仙籍美姬,色殊絕矣。文絢春花,詞映秋水,才超卓矣。堅貞如金玉,灑落類風霞,氣概英達矣。而雲方幸綢繆之際,又聞交儆之言,其所以相親、相期、相憐、相念,又日纟因焉。則神遊於美人之天,雲此生何幸哉!追想曩時倚玉於芳欄,偷香於水閣,罄人間未有之歡,極人生不窮之趣,美矣,至矣。然此猶為竊藥之會,今皆締為月中之人,則月下深盟,其真無負。五百天緣,悠悠未了也。欣切,欣切。萬里片心,但欲三妹勤事諸母。奇妹姻信未聞,日夕懸注,想志確情篤,則天下事固可兩言而決也。急聞,急聞。身在荊州,神在桑梓,計此情必見諒矣。無多談俗,儀在別啟中昭人。
  諸母得書喜甚,款僕於外堂。時有朱姓者,貴宦方伯之家,與奇同鄉,有子年方弱冠。聞奇之美,命媒求姻。陳夫人初未之許,後偶見朱氏子,貌美而慧,遂許焉。
  擇日欲報聘,奇姐忽稱疾,絕粒者三日。夫人惶懼,泣問所由。瓊以實情告之。夫人曰:「焉有是事?門禁森嚴,白郎能飛度耶?」瓊曰:「姨若不信此言,請看奇妹兩臂。」陳夫人見之,駭曰:「白郎在時何不與我言之?今縱不嫁朱氏,後置此女何地?」瓊曰:「妹與白郎慇懃盟誓,生死相隨,決不相背。」夫人曰:「癡心男子,誓何足信!」
  瓊遂啟其箱,出白金四十兩、表裡各二對、婚書一紙,曰:「此皆白郎奉以為信者也。」夫人曰:「是固然矣,然天長地久,汝姊妹何以相與?」瓊跪而指天曰:「瓊如有二心,隨即天誅地滅。願我姨娘早賜曲從。」夫人曰:「我將不從,何如?」瓊曰:「妹已與瓊訣矣。若姨不從,則妹命盡在今夕。」夫人墮淚,徐曰:「癡兒,汝罪當死!虧我守此多年,亦無可奈何,只得包羞忍恥耳!此事錦娘知否?」瓊曰:「不知也。」夫人因撫奇身曰:「汝私與白,得非慕白郎才郎乎?朱氏之子,俊雅聰穎,將為一世偉人,以我觀之,殆過於白郎矣。」奇不對,瓊曰:「妹身失於白郎,既有罪矣,更委身於二姓,是蕩子也,何足羨哉。」夫人首肯曰:「固是矣,從今吾不強矣。」但禮幣未受,瓊猶有疑,因告於二母。二母親奉禮幣,勸陳夫人受之,夫人尚有赧容。夫人曰:「天下之事,有經有權,善用權者,可以濟經,不爾,便多事矣。」陳夫人因呼蘭香置酒,以謝二母,且曰:「早信此奴,無今日之禍矣。」三母即席,錦娘奉杯。而奇不出,乃獨坐小榻。
  奇姻事既定,陳夫人復書於生。錦、奇亦以書達生。遂遣僕歸荊州矣。

  奇姐臨難死節

  是時陳夫人以兵變稍息,歸於本鄉,不幸遘疾洽旬。奇往省之。未數日,寇警復作,遂遣奇入城。嗣是盜益熾,夫人病益篤,欲舁之入城,則亟不可動。奇聞變號泣,步行往省。瓊姐執奇手曰:「寇賊充斥,妹未可行。」奇曰:「我寧死於賊手,豈忍不見母瞑。」因絕裾而行。及抵家,寇稍寧息。奇姐虞母不諱,先為置辦棺衾。比至二更,聞官兵大至,眾喜,以為無虞。至五更,乃知即是賊兵。雞鳴,遂圍渾江,剽掠男婦數百。三賊突入陳夫人之房,見夫人病臥,欲逼之以行,夫人不起,抽刃欲兵之。時奇逃在密處,遽呼曰:「勿動手,我代之。」遂出見賊。賊見其天姿國色,歡喜特甚,遂掠以行,並擄蘭香及家僮數人而去。時陳夫人在牀,猶未瞑目也。
  賊聞官兵欲至,飯後退屯新升橋,至河沿宦署,將所擄男女盡禁其中。奇姐謂蘭香及家僮曰:「我為母病來,豈知為母死!我若不死,必被賊污,異日何以見白郎乎!」乃咬指血書於壁曰:
  母病不可起,夫君猶未歸;
  妾身遭此變,兵刃詎能違!
  甘為綱常死,誰云名節虧;
  乘風化黃鶴,直向楚江飛。
  題畢,謂蘭香、家僮曰:「吾母子相從於地下矣,汝輩得歸,可與小姐善事白郎。」復謂蘭曰:「吾當急死,稍遲,欲死不可矣。」乃語間,即取裾中所藏剃刀,以袖蔽面,自刎其頸,遂僵仆,血流滿地。蘭香抱之而哭。賊來,怒殺蘭香。因詢其由,鄉鄰備道。賊曰:「我誤矣,此節孝女也,勿污其屍。」於是舁而置之置後月台之上,以紅綾被覆之,相與環泣。其節孝之感人如此。
  是夕,有人來報,錦、瓊舉家號慟不已。瓊姐願以百金入賊營贖其屍,眾懼不敢往。次日早,報:「官兵殺退賊矣。」又報:「陳夫人即世。」瓊姐帶秋英、新妹、小妹往收其屍;錦娘帶春英殯斂陳夫人。時瓊號泣登台,未至五步,尚聞奇姐長歎一聲,駭曰:「吾妹尚無恙!」急往撫之,則見其氣已絕,顏色如生,尚帶笑顏。瓊曰:「吾妹甘心死乎!」因令人舁歸,與陳夫人同殮。遍尋蘭香之屍,則為賊棄之水中,無復存矣。瓊姐讀其血題之詩,號泣仆地,絕而復甦。
  瓊姐抵陳夫人之家,與錦娘備辦棺衾,殮住完備,弔客盈門。二女親為執喪。越三日,各為文弔之。瓊詞曰:
    嗚呼哀哉!吾妹死矣,吾不忍言也。吾與妹歲距三週,居違五里,七歲已同游,十祀曾同學。吾母與若母,兄弟也;吾父與若父,連襟也。汝年十四,吾年十六,即聞兵變。惟時汝父先逝,吾父宦游,吾祖母與若母虞吾二人居鄉莫便也,乃即趙姨之居居焉。坐則共榻,寢則同牀,食則同甘苦。殆於今三年矣。幸得錦姊朝夕綢繆,兼以諸母慇懃教導,吾二人亦欣欣然至忘形骸。
    嗣是共遇白郎,以骨肉之親而重之以山河之誓;旋復同締姻雅,以絲蘿之舊而聯之以五百年之緣。將謂生則同室,死則同穴,金石莫移也。詎意笑語方懸天匙箸之間,慘淒即見於須臾之際。際愛母心切,不暇顧身;吾慶妹情真,臨行拽裾。豈知裾絕而吾妹去,妹去而禍變臨。賊刃若母,妹安得不出;吾妹既出,身安得不死!然遘賊之時,則寅也,妹不死於寅者,將為全母之計;過此則卯也,夫妹不死於卯者,必其提防之深;及入營,則辰也,方入營,而吾妹死矣。釋此不死,則妹寧有死時乎?
    然聞妹將死之時,慷慨賦詩。吾細繹之,其首曰『母病不可起,夫君猶未歸』,孝節見於詞矣;次曰『妾身遭此變,兵刃詎能違』,慷慨以身殺矣;『甘為綱常死,誰云名節虧』,舍生而取義矣;末曰『乘風化黃鶴,直向楚江飛』,戀戀不忘夫君矣。是詩也,賊人猶自哀憐,況人乎!人見之,猶自慘切見瓊乎!瓊見之亦無可奈何也,使吾郎君見之,其悲哀痛之又若何邪!吾恐白郎為汝傷生,則吾亦為汝殞命矣。嗚呼痛哉!吾今日所以不死者,誠懼傷君之生,益重妹不瞑之目。古人有死於十五年之前者,固已存孤;有死於十五年之後者,亦以全趙。瓊之心猶是也,妹氏諒我心乎?嗚呼已矣,吾目枯矣,吾言不再矣!
    然尚有言焉:白郎若歸,倘能不為兒女姑息之愛而為丈夫萬世之謀,吾即汝平時玩好珍寶,市田若干永為祭奠之需;高大窀穸,永為同穴之計,則相離於今時者,當相合於永世。孰謂九泉之下,非吾聚樂之區邪!嗟夫痛哉!妹之容顏比秋月矣,文采若春花矣,性情類清風矣,氣節傲秋霜矣,孝誠動天地矣,餘何忍言哉,餘何能言矣!
    嗚呼!長江淒淒,寒風烈烈;山嶽幽陰,天地昏黑。欲見汝容,除非夢中不可得。汝若至楚見白郎,道我肝腸片片裂!
  奇娘亦有哀詞,其愁怨悽慘之狀,不下於瓊,但不能悉載也。二母亦會弔。奇有弟雙哥,甫七歲,趙母為之鞠育。喪事畢,二母、二姬俱泣,淒涼之態,何可盡述!
  生在荊州,遙望老僕不至,想見三姬甚殷,父母遣生歸畢姻。瓊父母亦遺僕來會姻期。生遂與其叔束裝為歸計矣。
  白生原配曾邊總之女字徽音者,賦性貞烈,才貌超群,精通經史,頗善歌詞,酷愛《烈女傳》一書,日玩不釋。聞其父與白氏悔親,將再續聘總兵之子,遂獨坐小樓,身衣白練,五日不食。父母見其亟也,詢問其故,因紿之曰:「吾從汝志,豈不復然。」徽音乃漸起飲食。
  吳之子,名大烈,亦將中豪傑,善用馬上飛劍,擲劍凌空,繞身承迅捷如神,邊庭敬之畏之。邊總欲使徽音見其才能,謀之媒人,於中庭開角會,令家人悉升樓聚觀。大烈坐於金鞍之上,衣文錦繡,容如傅粉,唇若塗朱,擲劍倒凌,飛槍轉接。眾皆羨其才能,又羨其美貌。女徐問於侍婢曰:「此何小將軍也?」柳青答曰:「吳總兵之子也。」女即背坐不觀。
  次日,父母又遣兄弟道意,女復賦《閨怨》以見志。其詞曰:
  怨中閨之沉寥兮,羌獨處而蕭蕭。心侘傺而苦難兮,乃懷恨而無聊。悼餘生之不辰兮,與木落而同凋。天窈窈而四黑兮,雲幽幽而漫霄。雷轟轟而折裂,風蕩蕩而飄飄。豈予志之獨愚兮,乃撫景而怊怊。愛伊人之不擇兮,即芳菲為菰藻。木南指而若有所向兮,乃薰桂而申椒。鳥南飛而若有所棲兮,聲嚶嚶而鳴喬。餘胡茲之不若兮,對朔風之漉漉,歎嬌音以哀號兮,悵烏山之相遼。問桑梓之何在兮,更寒修而迢遙。中庭望之有藹兮,湛溘死而自焦。餘非捨此取彼兮,虞綱常而日凋。誰能身事二姓兮,仰前哲之昭昭。餘既稱名於夫婦兮,敢廢轍而改軺。芳芳烈烈非吾願兮,望白雲於詰朝。縱云龍而莫予顧兮,甘對月而魂消。天乎!予之故也,何怨中閨之沉寥云。
  閨賦既成,遂黏於樓壁,坐臥誦之,五日不食。父母驚訝,乃遣其弟二郎奉敕差往江南勾軍,並送徽音歸家完娶婚。臨行,戒之曰:「我前日退書既至,白郎再配無疑。若願並娶,允之無妨。若不相成,訟之官府。要之,事難遙度萬里之外,汝自裁之。」從行侍女二人:柳青、蓮香也;童卒二人:熊次、丁鸞也。
  二郎馳驛還鄉,白馬雕鞍,強弓利箭,眾皆以為邊帥,無敢近者。生回家,至中途,偶與相遇,見彼人強馬壯,車騎森麗,遂踵其跡而行。比至郵亭,見一女下車,綽約似仙子,問力士曰:「此是何人?」答曰:「曾邊總老爺小姐,回家完親。」生疑,問叔曰:「徽音回家完親,不知更適何姓?請往省之。」因戒僕曰:「勿露我姓名。」生遂投刺更以姓田。二郎延入相見。生問曰:「鄉大人自何來?」二郎曰:「遼邊。」生又曰:「今何往?」二郎曰:「奉敕回家。」生又曰:「貴幹?」二郎曰:「勾查軍伍。」生曰:「亦帶寶眷耶?」二郎曰:「送舍妹還鄉成親。」生曰:「令妹夫何姓?」二郎曰:「庠生白景云。」生曰:「此兄娶李辰州之女,二月已成親矣。」二郎曰:「兄何以知之?」生曰:「家君與之同宦荊州,故備知其詳耳。」二郎曰:「既知其詳,愚不敢隱。」因述其終始。生笑曰:「以尊翁之貴、令妹之賢,何懼配無公侯,乃關情於白氏之子乎?」二郎又誦其妹《閨賦》之章及夫不適二姓之意。生嘖嘖歎賞,復請二郎再誦,生一一記之。二郎曰:「兄之聰穎,無出其右。」因留飲焉,相對盡歡。及二郎回拜,與叔相見,盡列珍饈暢飲。
  自此同行,道上綢繆,不啻兄弟。二郎俱以實言,生終不以實告叔見徽音節操,勸生並聚。生曰:「姪非不欲,但既與奇姐深盟,此時必須兩娶,倘一娶得三,獲罪於士夫,見非於公議。雖父母,謂我何!且此女未必真心,二郎未必實語,雲將探其真情,抵家,再為區處。」
  次日,令其叔紿於二郎曰:「舍姪實未議親,令妹若肯俯就,甚所願也。」二郎曰:「但恐家妹不從耳。」二郎從容為妹言之,徽音喚柳青曰:「取水來洗耳,吾不聽污言也。」因以生求婚詩進。徽音見之,呼蓮香曰:「取水來洗目,吾不觀污詞也。吾兄再談此語,將送吾命江中。」自是二郎不敢言,生亦不敢謔。然生雖有敬慕徽音之意,而不敢為三人並娶之謀。日夜輾轉,無可奈何。
  一日,將抵家,與二郎別曰:「吾實與兄言,白郎吾表親,事必與我謀。今白郎已娶瓊姐為妻,更有情人奇姐為次,令妹若去,置之何地?若令妹居長,彼必不甘;若令妹居下,堂堂小姐,豈後他人?以吾計之,唯有三人共結姊妹,可以長處和氣,不知尊意何如?」生言既畢,因誓不欺。二郎乃與徽音共議,復於生曰:「家妹身為綱常,非貪逸欲。若見白郎,可免失身之患,若論長幼,則亦無意分爭。」生曰:「如此則善矣。」翌日,相別。
  生自荊州至家,與老僕途中相遇,已喜奇姐事諧。至日,入見老夫人、趙母矣。錦姐出見,面慘流淚。生甚怪之,因問奇姐及陳夫人,老夫人紿以在鄉。生見錦娘慘容,力問其故,趙母不得已,言之。生大號慟,昏絕仆地,扶入臥牀,昏睡不醒。老夫人祝錦娘曰:「此生遠歸,傷情特甚,汝為兄妹,便可往省。萬一失措,將奈之何!」是夕,錦率諸婢奉侍左右,生殊不與交言,終夜號泣飲水。
  次早,往鄉祭奠,錦、瓊懼其傷生也,遣春英、新珠侍之。生見柩即仆地,移時方蘇。如是者四。生之叔見其甚也,代為祭奠,擁生肩輿以歸。
  生二日不食矣,老夫人彷徨,親手進食。生不視,老夫人恚曰:「汝欲斃老身乎!既知有陳姨,亦知有我;既知有奇姐,亦知有瓊;且彼為子死孝,為女死節,夫復何恨?子豈不知天命,而為無益之忿耶!」趙母亦苦勸,生稍進食。因令人為奇招魂,立主以祀之。奇弟雙哥,托錦為之撫養。奇柩在鄉,倩人為之守護。以白金為奇女祭田,具簿書為奇綜家貲。其招魂詞曰:
    哀哉魂也!予之招兮,魂何在乎?在大之兮。然魂為我死。豈忍舍我而之天兮?哀哉魂也!予之招兮。魂何在乎?在地下兮。然魂欲與我追隨,烏能甘心於地下兮。哀哉魂也!予之招兮。魂何在乎?在名山兮。然山盟之情人兮,魂得無望之而墮淚兮?哀哉魂也!予之招兮。魂何在乎望滄海兮。然海誓之約未伸,魂得無睹之而流涕兮?哀哉魂也,予之招兮。魂何在乎?在東南兮。然金蓮逕寸,安能遨遊於東南兮?哀哉魂也!予之招兮。魂何在乎?在花前兮。然言寂花容遂減,魂何意於觀花兮?哀哉魂也!予之招兮。魂何在乎?在月下兮。然月圓而人未圓,魂何心於玩月兮?
    嗚乎哀哉兮,滂沱涕下。無處旁求兮,茫茫苦夜。予心淒淒兮,莫知所迓。豈忍灰心兮,乘風超化。反而以思兮,既悲且訝。疇昔楚江兮,夢魂親炙。靜坐澄神兮,精爽相射。乃知魂之所居兮,在吾神明之舍。
    嗚呼哀哉!魂之來兮,與汝徘徊。予之思兮,腸斷九回。生不得見兮,葬則同垓。有如不信兮,皎日鳴雷,興言及此兮,千古餘哀。天實為之兮,謂之何哉。死生定數兮,魂莫傷懷。死為節孝兮,名徹鈞台。愧予涼德兮,獨恁困頹。魂將佑我兮,酌此金。

  碧梧雙鳳和鳴

  自是,生為錦娘苦勸,漸理家政,稍治姻事矣。然自歸後,未嘗與瓊相見,托錦達情。瓊曰:「言別期久,欲見心切。然郎為妹傷情,我亦為妹切念,悲哀情篤,歡愛意溺,且伊邇婚期,願郎自玉。」錦復於生,生曰:「吾此時憂切,非為風情。但偶有一事,欲見相議耳。」錦問其由,生具以徽音之事告之,且出其所作《閨賦》。錦以事告瓊,瓊曰:「萬里遠來,若不並娶,彼將何之?吾固非妒婦也。」生托錦以事白之趙母及李老夫人,夫人曰:「瓊意何如?」錦曰:「願。」李老夫人曰:「待吾細思之。」錦曰:「彼邊庭遠至,若不得婚,必訟於官,似為不雅。」老夫人曰:「娶之不妨。」錦因對生言,生大歡喜。
  翌日,二郎遣舊媒來言姻事。生正猶豫之際,忽見來僕自荊州回,以生自起行後,父聞總兵遣女回家就親,懼生為彼所訟,故遣僕致書,命並娶以息爭端。生與叔意遂快。復書,請二郎面議。
  次日,二郎白馬雕鞍,皂蓋方旗,侍從錦袍,金鎧銀鏃,儀衛之盛,遂造白郎之門。生與叔衣冠迎接。坐定,二郎曰:「請家姊夫相見。」生笑曰:「不才路次輕誑公子,獲罪殊深,願公見諒。」二郎曰:「早知是吾姊夫,途中不加意痛飲耶?」因兩釋形骸,款洽言笑。生大設席,二郎痛飲。婚期之議已成,二郎遣人歸報徽音。生曰:「吾附去書,看還醒目否?」
  洗耳尚未乾,忽聞佳信至:
    舟中探花郎,天上乘鸞使。何事重慘淒,應須多嬌媚。藍橋會有期,秋波頻轉視。
徽音見之,略無動容。蓋平時喜顏不形、德性堅定固然也。
  二郎至晚回家,為道詳悉。亦治姻具生,涓於五月十一日畢姻。是日也,榴火飛紅,燦爛百花迎曉日;蓮金獻瑞,芬香十里逐和風。滿道上百二祥光,一簾中十分春色。車行馬驟,廣寒宮裡女亙娥來;樂奏聲聞,閶闔殿前仙侶至。星郎游洛浦,濟濟蹌蹌;神女下瑤台,嬌嬌綽綽。更有丫環數輩,皆仙籍之名;僮僕幾人,悉天曹之力士。登筵佳客何殊朱履三千,入幕女賓直賽巫山十二。其物華之盛,儀衛之多,不能盡述也。
  客有善為援史者,作《碧梧棲雙鳳圖》以獻。生愛之,與徽音、瓊姐聯詩云:
    金井碧桐梧(生),高崗雙鳳呼。五色浮神采(音),百尺長蒼瑚。藻翮翔清漢(瓊),風翎入翠圖。銀牀萋奕葉,丹穴試雙顱。阿閣朝陽地,楚宮棲鳳都。齊聲調律呂,合味薦醍醐。比翼終天會,沖霄千仞途。瓊枝應向我,徽韻自知吾。綠蔭留萬載,瑞與九苞符。
  徽音入門之後,侍錦娘、瓊姐無不週悉,奉趙母老夫人則盡恭敬。凡於生前有所咨稟,必托錦、瓊代言,其賢於人遠矣。自是,趙母與生為一家之好,錦娘與生盡始終之情。
  生後擢巍科,登高第,官次翰苑為名士夫。徽音生二子,瓊姐生一子,皆擢進士,後瓊姐、奇姐、徽音與白生合葬於南洲之南,迄今佳木繁茂,多產芳蘭,子孫履墓,里許聞香。世人皆以為和氣致祥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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