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回 斷腸詩猿啼鵑唳 洋河水玉暗香沉
詩曰:
昭君含淚手捶胸,一片相思總是空。
往日恩情付流水,南柯夢裡再重逢。
話說昭君聽見內侍一片言語,由不住兩淚交流,便問內侍:「攔阻哀家何意?哀家既到此燒香,焉有不上浮橋之理?」內侍不敢再奏。昭君又對番王道:「妾陪狼主一同上去走走。」番王點頭,吩咐內侍將牲禮香燭擺到橋上伺候,內侍領旨而去。番王同昭君下了玉輦,慢慢緩行,王龍等後面跟隨,走到浮橋上面。這橋造得十分險峻,下面白浪滔天,好不怕人,但見這座浮橋:
高有百丈透雲霄,千里路長正迢迢。
一帶欄杆橫鐵索,往來直費路幾傳。多少人夫來造起,錢糧無限盡花銷。橋下水聲響不住,沖天匹練浪滔滔。波中一望失兩岸,四處綿鱗影亂跳。起造功夫非一載,苦死若干好兒曹。十六年來功方竣,只為娘娘把香燒。
番王同昭君上了浮橋,昭君在橋上四面一看,只嚇得魂飛天外,魄散九霄,暗叫一聲:「漢王呀!你可知昭君今日為你守節,在浮橋上面了結終身也。」想罷,免不得苦在心頭。有內侍奏道:「請娘娘燒香禮拜。」昭君聽說,便點一點頭,輕移蓮步,走到浮橋,朝著水面,焚起一炷長香,暗暗苦訴水神道:「念信女昭君,生於越州,嫁與皇宮,幼讀詩書,頗明大義,不料為奸人播弄,遭此不測。今雖奸人授首,大仇已伸,而惡緣不了,貞烈要全,特到浮橋,禱告三清大帝、過往神祗,鑒奴之心,終不忘漢,全奴之節,死不戀番,望諸神虛空感應,能把奴身從波浪中帶回天朝,奴雖死猶生也。」
祝告已畢,將香插在爐內,大拜八拜起身。番王叫聲:「美人,橋高風大,吹得面上冷森森地噤人,今日已燒過香、了過願,快些打點回宮,不可又誤了今日良辰。」昭君聽說,好似萬箭鑽心,十分苦楚,又想道:「番王好癡心也,件件事兒都依奴家,一心要買奴心,指望與他成親,不知奴心鐵石之堅,一心只想漢王,豈能將心向你?狼主呀!你也空自費心,只管用盡傾國之財,建造此橋,被奴哄騙到此,哪裡為你燒香了願,總因奴心中要全貞烈,以報漢王。」想畢,將身倚著橋上欄杆,癡癡望著潮水,也不動身。番王帶笑叫聲:「美人,此橋無一點風景,何須遊玩?不如快些回去取樂罷!」昭君聽見番王催促,又暗叫一聲:「狼主,你只管這般逼迫,分明是奴的催命鬼到了,罷罷!奴還挨什麼時辰呢?」昭君正打點將身來跳那水,忽叫一聲:「且住,想番王雖未曾與他成親,遂他之願,但蒙他許多恩情,眷戀於奴,奴今日在浮橋上面,永別終天,也不免留詩三首,答謝番王便了。」因信口占道:
一首
南國名門宰相家,香閨深鎖玉無暇。
古今烈女天貞節,一馬雙鞍禮上差。
二首
非奴福薄來欺主,青史難標大節名。
從此別離成宿恨,但留孤塚在番城。
三首
二九之年別漢宮,片雲掩月到熊京;
玉容不似塵一點,耽擱番王十六春。
昭君將這三首詩信口吟來,不致緊要,但是她一段愁腸,引出無限愁景來,怎見得?只聽那:
斷腸悲怨出聲聲,薄霧迷漫助悲吟。
山中野猿啼出血,叫得怪石狠峻崢。
樹上杜鵑流血淚,林木響得格錚錚。
飛禽驚得翅不起,走獸嚇得步難行。
漁人不敢來下釣,收了漁竿返柴門。
樵子斧柄都掉了,倚著樹木只出神。
田中農人白瞪眼,忘卻插秧想收成。
書齋伏案掩晝午,不聞裡面讀書聲。
牧童橫笛吹不響,牛背上面跌埃塵。
過客不敢貪趕路,旅店愁增思鄉情。
佳人無故停針線,怕到妝台理烏云。
高山幾座都變色,青障碧風現怪人。
河水滔滔千層浪,掀天簸地好驚人。
樹木枝葉多零落,花枝抖戰不肯停。
一眾文武都酸足,多少觀者贊釵裙。
內侍嬪妃總掉淚,惹起悲愁苦十分。
此刻只有王龍一人心中明白,知道娘娘不是來燒香了願,乃是來斷根絕命,可惜番王不悟,還要苦苦強逼成親,某欲代向前說出真情,番王怎捨得娘娘尋死,豈不誤了娘娘萬世芳名?某只好袖手旁觀,不言不語,看著船沉。娘娘呀!想當初和番之時,滿朝文武都不中娘娘的意,單要王龍相伴,雖是微臣份當如此,只苦殺王龍陷在番邦,十六年不能回轉天朝,這也罷了,只是王龍若有娘娘在世,或可回朝,得見漢君,使某夫妻團圓;從今與娘娘在浮橋一別,不獨今生休想回朝,且流落此地,怕只怕王龍性命也活不成了。不言王龍一旁思想,十分憂悶。
再言昭君,正將三首詩吟詠已畢,忽見白洋河內狂風陡作,巨浪騰空,慌得兩旁內侍急用掌扇來遮,番王又叫聲:「美人,橋上風大了,是不當耍的,快些回去罷!」昭君聽得番王十分催促,已知命在旦夕,把眉頭一皺,銀牙一咬,叫聲:「內侍,將香拿來!」內侍答應,取香遞與昭君。昭君接香在手,叫聲:「嬪妃內侍且退下些。」此刻心中一陣悲苦,怕的番王見疑,不好放出哭聲,把兩行眼淚向肚內咽將下去,便暗暗叫一聲:「薄倖漢天子,有仁有義的林皇后,一雙年老的爹娘,奴從此要別你們去了,你們在中國也不知道哎?顧不得許多了!」心中一恨,就將身向白洋河中一跳。未知昭君生死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