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九回
  深宮夜坐苦怨漢王 浮橋燒香悲訴求神

  詩曰:
  同攜玉手並香肩,送別哪堪淚滿天。
  勒馬未離金殿角,銷魂先被美人顏。
  話說昭君叫聲:「御弟,奴算起來,在世日少,終要別你。少不得番王打發你回朝之日,望將奴魂帶歸故土,奴在九泉斷不忘恩。這句話兒切記在心。」說畢,放聲大哭。王龍再三勸慰道:「娘娘不必傷心悲苦,且保重御體要緊。」正在宮中敘話,忽見正宮差了內侍,送燒香日期到來,嚇得王龍急急告別出宮。昭君吩咐御弟一聲小心在意,王龍答應而去,不表。
  且言昭君接到禮部擇的燒香日期,上寫:「次日乃黃道吉期,請駕出行。」看畢,知道生機日短,死期將近,免不得暗暗傷心,假作笑容回言:「知道了。」打發正宮內侍去後,獨自進房坐下,仰天大哭道:「奴的生路,只有今日一夜了,明日到了浮橋上面,番王呀,哪裡為你燒香了願,分明是奴的終身結果了,你還癡心想奴結成連理,只怕你還在夢中呢!實不是奴家過於無情,奈名節攸關,豈能失身番地?」正在悶想苦楚,忽聽遠遠一聲響亮,譙樓正打初更,昭君長噓一聲,吟詩一首:
  月掩浮雲少跡蹤,因何此日不相同。
  嫦娥若把昭君妒,羞對蓮花寶鏡中。
  吟詩已畢,又想:「奴與漢王若是無緣,如何夢裡相逢,許了婚配?未滿一年,好好鴛鴦拆散兩地,有緣要算無緣了。且住,堂堂大國皇帝,尚且不能庇一妃子,何況民間?故出許多奇怪事,成為話柄。哎,漢王呀,這是要討昭君,你就輸心服意送與外邦,若是要你的江山,難道也讓人不成麼?這般庸弱,還做什麼人君,管什麼萬民?總之,漢王你怎忍拋撇奴家,全無一點夫妻之情,奴還思想他做什麼呢?」正在細想,又聽鼓打二更,吟詩一首:
  遙憶君王不動情,綢繆不減惜惺惺。
  算來指望千年合,怎奈今朝獨苦吟。
  吟詩已畢,又想:「父母俱已年老,膝下無子,還幸生奴姊妹二個,招個女婿,奉養終身,到老有靠。不料遇見對頭,父母為奴遭刑,又遇假旨,為奴充軍,受盡千般之苦。及一旦身為國戚,也算否極泰來,不知女兒又遭此不測之禍,害得父母終日思想,免不得要生出病來的呢。爹娘呀!譬如當日未曾生這個女兒,也可置之度外了。且喜眼前還有妹子,諒已成人,父母切不可又貪富貴,似奴這個女兒,分明送入火炕去了,今生今世要見女兒之面,是萬不能了。」想畢,放聲大哭。又聽譙樓正打三更,已交半夜,只是跌足捶胸,連叫:「罷了!」悲悲切切,又吟詩一首:
  淹滯番邦十六春,朱顏易改白如銀。
  光陰久戀浮生地,怎辱奴家不壞身。
  吟詩已畢,又想:「御弟王龍,身陷番邦一十六年,受了許多苦楚,思了無限家鄉,撇下三宿妻房。他在背後不知落了多少眼淚,他的苦楚,與奴一樣,向誰人告訴?他見了奴,也是可憐;奴見他,也是傷心。」昭君正想之間,又聽譙樓已交四更,昭君見光陰漸漸短了,心內猶如小鹿亂撞,因再吟詩一首:
  歎息我生竟不辰,生平有志未曾伸。
  隨波好似浮萍草,雨雨風風傍海濱。
  吟詩已畢,未免十分悲苦,大叫一聲,昏迷在地,只嚇得外面伺候的宮娥,急急進房救醒,叫聲:「娘娘休要悲傷,天已不早,請安置養些精神罷。」昭君甦醒過來,點一點首,吩咐宮娥們:「且去睡吧。」宮娥答應出去。昭君打發宮娥去後,又聽譙樓鼓打五更,只急得昭君魂不附體,因作斷腸詞一首:
  千金體,都休說。傍妝台,鏡光裂。兩國兵戈不
  休歇,累得嬌容葬魚鱉。苦相思,心硬咽,滿腹愁腸
  淚出血,無由一面吐衷情,忙把行李多打疊。憶漢王,
  苦拋撇,全無片甲一兵臨,辜負青春好時節。
  吟了斷腸詞已畢,忽然想了一會,後笑起來,又吟詩一首:
  羞煞番君太冥頑,來朝空想結鴛鴦。
  渾如江底撈明月,枉做三春夢一場。
  吟詩已畢,兩淚交流,痛哭不止。又聽得鐘鼓齊鳴,天色漸曉,只得對鏡梳妝,心如刀割。可憐數年不曾對鏡,但見鏡內照見自己容顏不改,苦苦叫聲:「昭君呀,多為這容貌喪身,好不痛殺人也!」又吟詩一首:
  對鏡梳妝似月圓,番王定計卻無緣。
  貞心一點人難識,怎免芳軀赴九泉。
  吟詩已畢,正才梳妝完備,只見番王駕到西宮,叫聲:「美人,燒香起駕罷。」昭君一面迎接番王,一面回說:「候駕多時了。」番王大喜,吩咐內侍擺駕,同娘娘燒香去者。內侍領旨。昭君此刻苦在心頭,假陪笑容,同了番王坐上玉輦,出了宮門,早有眾文武伺候午門,一路隨行。出了番城,已到白洋河口,但見水勢連天,波濤滾滾,昭君便同內侍道:「洋中可有什麼景致?」內侍跪下奏道:「啟娘娘,此地天連水、水連天,並無船隻往來,又無廟宇創建,惟有汪洋大水,一望無際,今日新添一座浮橋,就是景致,別的景致一些兒也沒有。此橋造的高而又險,上去有些害怕,娘娘走上去,很費力呢,何必定在此處燒香?」未知昭君聽說,怎生回答,且聽下回分解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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