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回
  王嬙病纏冷宮 姚氏分娩遼東

  詩曰:
  送君一別桂花開,最苦傷心是裙釵。
  不倚窗前來盼望,燈前月下總癡呆。
  話說毛相叫聲:「老皇親,我先進京,老皇親速速收拾,隨後就來。」員外答應。毛相告別動身,員外送出大門,毛相帶領從人回京復旨去了。員外吩咐家人僱了兩隻大船,伺侯動身,合城文武官員鄉紳親族都來相送,只喜得員外骨軟筋酥,一齊答謝。到了次日,家眷上船,莊子交與老家人照管,他們解纜開船,離了越州,一路好不風光。員外催著船戶趕路,非只一日到了京都,棄舟登岸,將家眷進了一個公館,員外帶領家人先去見毛相。相府官兒又是一個大門包,相煩他通報。門官見了采頭,不敢怠慢,即報知毛相。毛相聽見魯皇親到了,開了中門迎接,到廳見禮,分賓主坐下。因天色已晚,不能面聖,且在廳前備酒款待皇親,席散留宿書房。
  到了次日早朝,漢王登殿,文武朝參已畢,毛相出班奏道:「臣毛延壽,奉詔到越州召迎魯皇親,現今在午門外候旨,請旨定奪。」漢王大喜:「毛卿可將魯皇親召上殿來見朕。」毛相領旨下去,便把魯皇親召上金殿。見了漢王,俯伏金階,口稱萬歲。漢王當殿封為國丈,妻姬氏封為郡君。飭工部發內帑錢糧,在雲陽鬧市起造皇親府第,限一月完工。一聲旨下,工部領旨。魯皇親謝了聖恩,退出午門。天子朝散回了西宮,說與魯妃知道,魯妃心中大喜,越發奉承漢王。只等皇親府第造成,魯府家眷搬進華堂。魯妃不時將父母召進西宮賜宴,骨肉團聚,真是快意之事。
  只可憐昭君貶在冷宮,朝思暮想,不茶不飯,面容消瘦,懨懨染成一病,皮寒骨熱,心內發燒,口吐鮮血。也自知身上有幾分病症,忙取菱花一照,但見自己柳眉細影,並無光彩;一雙俏眼,頓減精神,便對著鏡內影子叫聲:「王嬙呀,你空生十分容貌,有絕世聰明,只此冷宮,是你葬身之地,要想出頭,今生是不能的了!」想罷,又是一陣傷心,兩行珠淚,直流下來。
  恰值張內監進來,一見昭君又在那裡愁苦,便道:「奴婢曾勸娘娘,須要解開些,不可苦壞了身子。」昭君道:「奴豈不知將身子愛惜?只是心中無限愁腸,不由人一陣陣地心酸起來。就是目今殘冬已過,該值春天,你看百花齊放,萬物生新,粉蝶雙雙弄影,游蜂對對尋香,似奴這一般鮮花,無枝無葉,枯乾亭亭,有誰來賞玩?豈不辜負多少青春?奴恨起來,欲尋一死,又恐死得不明不白。如今弄到病已臨身,在此冷宮,又無太醫可請,又無藥開方,奴怎不淒涼悲痛!」張內監勸道:「娘娘,想人生在世,榮辱無常,倘苦壞身子,容顏消減,或有出頭之日,將來怎見聖上?」昭君道:「蒙你好言相勸,奴豈不知,只是心內一股屈氣難明,叫奴怎不悲苦?」張內監聽了這番淒涼之話,只得歎息幾聲,走開去了,撇下昭君獨坐房中悲歎不表。
  且言王太守自充軍遼東,將就賃了幾間房子,把家眷住下。雖有一點宦囊,每日用度不少,用一文少一文,坐吃山空,便有些桔據起來。當不得林總兵要討好趨奉毛相,指望升官進祿,把王太守百般凌辱,不時叫到衙門,非打即罵。王太守懼怕林總兵,只得湊些金銀前去買命,不到半年,家私用盡,連房子也住不起了,退與房主。丫環小使都已散去,只剩他夫妻兩口,日食難度。本官還要與他做對頭,又把王太守配入火頭軍,日裡代三軍煮飯,夜間看守煙墩。可憐一個四品黃堂太守,遭人陷害,弄到這般地步。
  那日,王忠正坐煙墩,便向姚夫人叫一聲:「賢妻,想女兒遠在京都,身陷冷宮,你我夫妻又在遼東受此磨難,不知何年月日方得出頭?難道這幾根骨頭,就拋落他鄉麼?」說著紛紛淚下。姚氏聽說,也含悲叫聲:「老爺,這些苦楚,且挨著些,不必提他,只說我兒昭君臨行囑咐,說母親懷胎七個多月,未知腹中是男是女,若是生下兄弟,取名金虎,生了妹子,取名賽昭君。可憐人去話留,牢記在心。如今妾已懷胎十四個月,不見腹中動彈,卻是為何?」王太守道:「常言瓜熟蒂落,總有一定時侯,怎麼勉強得來?夫人保重身子要緊,不必過於傷懷。」
  夫妻正說之間,耳聽譙樓已打二更,欲向那一旁草鋪上前去安寢。姚夫人忽覺腹中有些疼痛,還不介意,漸漸一陣痛得緊似一陣,心中有些詫異:「莫非要分娩了?」便叫聲:「老爺,如今妾身腹中十分疼痛得緊,想是要臨盆了。」慌得王太守便叫:「怎麼好?」此刻又無穩婆服侍,只得跪在地下,祝告上蒼:「保佑妻子分娩易生易長,大小平安。」正禱告間,只疼得夫人在草上亂滾,昏暈過去,一時人事不知。只嚇得王太守面如土色,急急抱住夫人坐起,低叫:「夫人呀,當年分娩昭君,還有穩婆丫環使女在旁服侍,我在書房候信,並不吃驚。如今落難煙墩,牀前服侍,倚靠何人?叫我怎不傷心!」王太守正在歎息,只見夫人悠悠醒來,哼聲不止,面如白紙,雙眼微睜。可憐此刻半夜三更,又無燈火,又無湯水,這也是好人出世遭困,不到十分苦境,不肯降生。
  夫人正痛得難解難分,已聽得譙樓三鼓,早有天上皇母命眾仙女將快樂仙官送下凡塵,只聽姚夫人一聲大喊,娃娃已離產門。可憐夫人一條綢褲鮮血染紅,半晌醒將轉來,娃娃生在草上,啼哭聲音甚是宏亮,王太守心始放下,默默答謝神明。夫人急急起身,摸了一把剪刀,剪去臍帶,坐在草上,黑暗暗地也不知何方,姑將娃娃裹住,睡在草上,倚著身子。可憐此刻湯水全無,只好定神養息。過了一會,王太守低低問道:「是男是女?」夫人聽說,在娃娃胯下一摸,只叫聲:「苦也!」王太守急問:「何故?」未知夫人怎生對答,且聽下回分解。同享榮華。爹娘呀!你若是這等想,卻錯怪女兒了!可憐女兒連漢王也不曾見面,就丟在冷宮受苦,爹娘哪裡得知呀!可恨奸賊毛延壽,害得奴家骨肉分離,奴與你一天二地之恨,三江四海之仇。奸賊呀!除非奴家身死,一筆勾銷,不必提起,奴在一日,仇記一日,就是你這奸賊的對頭星,奴不將你萬剮千刀,怎消奴恨!」
  正在長吁短歎,忽見孤燈裡面放起一朵大花,甚是光明,心中大喜道:「莫不是漢王回心轉意,要將奴家赦出冷宮?今晚有此喜兆,先來報信,也未可知。燈花呀!若是奴家得見漢王,憂變為喜,奴家定將你供奉長生,早晚燒香謝你。」說著,癡呆呆地望著燈花。哪知燈燄中本是一朵紅花花,忽平空一炸,炸出一個黑花來。昭君陡然看見,大吃一驚,由不得大哭連聲,只叫:「不好!奴是永無見漢王之日了,燈已現此怪兆,還有什麼指望?」恨將起來,銀牙一挫,把燈吹滅了。黑□□地坐在那裡,哭一起,恨一起,說一起,想一起:「奴只想漢王那夜三更夢中相遇,拉著奴家,要與奴成鳳侶,說了許多溫存的話,問明奴的住處,許奴定到越州召取進京。他滿口應承,誰知是一場好夢,奴還癡心苦守閨中,要嫁漢王。漢王果有旨召奴,常言好事多磨折,奴進京來,未見漢王一面,無故貶入冷宮。昭君呀,你要脫此難星,今生是再不想了。」思罷,痛苦不止,且自慢表。
  再言正宮這位林皇后,德性幽閒,寬洪大度,自漢王納了魯妃,不進正宮將有四個月,林後心內也生疑惑,不時差了嬪妃暗探消息。前來報知正宮,只說天子新納越州王昭君為西宮妃子,日夜歡娛,寵幸無比。林後聞知,也不免暗恨於心,只錯認昭君霸佔西宮,罵一聲:「昏君,每日不理朝政,只迷戀西宮。全在酒色二字,怕只怕江山指日要敗了。」又恨一聲:「西宮妖婢,迷惑天子,使天子不日日臨朝,冷了朝中許多文武。這妖婢有日犯在哀家之手,且試試正宮的斬妃之劍可能容情。」此乃林後不知魯妃一段緣由,錯怪昭君也,擱過一邊。
  又談到漢天子久不臨朝,心中也有些愧對文武百官,那日沒奈何登殿設朝,兩班文武參拜,口稱萬歲,上面連叫平身。眾文武齊呼萬萬歲,站起分班侍立。當殿官高叫一聲:「有事出班啟奏,無事捲簾退班。」話音未了,只見文班中閃出一位大臣,紫袍象笏,拜倒金階,口稱:「臣禮部掌院官,啟奏萬歲:今當科場大比之年,正我主取士得人,伏望欽點試官,以重科選大典,請旨定奪。」天子聞奏,就在龍案上,命內侍取過文房四寶,鋪下黃綾一幅,御筆欽點:
  正主考官:太子太保內閣大學士軍機房行走兼吏
  部尚書事務張文學。
  副主考官:翰林院侍講學士兼禮部尚書事務唐仁杰。
  左春坊庶吉中允兼國子監祭酒代理內務府校書處康春。
  提調官:禮部右侍郎江正林。
  監臨官:戶部左侍郎周岱。
  御筆欽點已畢,發與掌院官。掌院官領了旨意,退出朝門,寫起皇榜,佈告天下。那些天下舉子一聞此信,無不紛紛進京,尋了客寓住下,只等三月初三頭三場,以及二場三場,各自用心作文,想占頭名。三場已畢,各歸下處聽候揭榜佳音。這位張大主考,專意衡文,不留情面,選來選去,遵了定例,中了三百六十名進士,其餘皆落孫山之外。有名者在京等候五月殿試。
  這一日,天子臨朝,一班進士金殿對策,一個個各逞珠璣,奪魁多士。試策繳完,恭呈御覽,以定三甲名次。好個聖明天子,也不看策命,擺了香案在金殿當中,將試策供在上面,離了龍墩,對天一跪三叩首,暗自祝告:「孤若有福者,得安邦定國之臣;孤若無福者,得敗國亡家之子,好歹總由天意。」祝畢站起,隨手在試策堆內先掣出三卷,以定狀元、榜眼、探花,又掣傳臚一卷,取定四卷,歸了龍位,命內侍打開彌封一看。是何名姓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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