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回 孟津河白魚入舟 太公遺計收五將
先鋒辛甲創造大舟,接武王之駕,駕至中流,適有白魚長競八尺,躍入武王舟中。子牙曰:「此吉兆也。」即令取之。駕登東岸,屯營下寨。是夜,有火光一派自上而下,流行而覆於武王之屋,頃刻又化為鳥,其聲魄,其色赤。次日,武王問子牙曰:「此主何吉兆?」子牙曰:「白者商家正色,舟者國家之義。」白魚入於王舟,此天命歸周之兆。火赤者,周家正色,火鳥覆於王屋,亦周室當興之兆也。」武王大喜。
時諸侯聞西伯伐商,皆發兵至,不期而會於孟津。武王停駕伺候,不期數日,陸續而至者八百餘國,皆獻玉帛而告於武王曰:「商德滋昏,侯伯合宜征之,以救下民。」於是,武王將諸侯之兵分作八隊,前後相顧,緩緩而行。子牙之車將行,忽起狂風,飛砂走石,拔木揚塵,將子牙之蓋傘吹折其柄。眾皆驚懼,武王望見,急令前鋒旋師。諸侯譜曰:「侯伯出岐州,一路無敵,焉可因一陣之風,棄商不伐?」武王曰:「汝等未知天命耳。」即日班師,退修德政。諸侯各個歸國,不在話下。卻說紂王內嬖姐己,外嬖費仲、蜚廉,宴游不息,群臣緘口不敢諫。武王出師,一路告急表章連次不息。費仲截下,不以奏聞。及兵至於孟津,費仲驚懼,始奏紂王。紂王大罵:「豎子,焉敢興兵犯上!」遂調蜚廉、費孟、雷開督兵五十萬,生擒姬發。邊臣奏姬發之師已退五日矣,紂亦令三將直迫入岐,剿滅西鎮,然後班師。群臣皆曰:「大王不務令德,偏信讒佞,煩刑重斂,苦虐生民。姬發承父遺業,廣布仁政,天下三分,生民西歸有二。此來正欲救民撥亂,所以大兵一出,四方響應。大王正宜修省明刑,除去讒佞,焉可興兵以攻岐哉?」
紂王默思半晌,令費孟領兵五千,出守潼關。又令雷開沿路增修營堡,以守澠池。二將領兵出朝,紂遂與妲己宴於摘星樓,絲竹管弦,音樂不絕。妲己見紂頗有不樂之色,復令宮女脫衣戲於酒池,百般呈戲,紂終不悅。妲己曰:「大王欲觀孕婦乎?」紂但點額,妲己遂令費仲收數十孕婦,剖胎於樓下。紂又不悅,妲己曰:「大王莫非欲觀斬脛乎?」紂亦點頭,妲己復令費仲收老幼百姓三五個,斬脛於樓下。紂又不悅,妲己即令排駕出獵。紂告妲己曰:「朕今日實不欲獵。」妲己曰:「大王有何不樂,小妾願聞。」紂曰:「西伯侯姬發興兵五十萬,打出潼關。殷郊、姜文煥盡皆拜降,海內百姓三分而有其二,所以朕不樂也。」妲己曰:「何不發兵出敵?」紂王曰:「姬發之兵已退,百姓逃亡者至今不息。」妲己曰:「百姓既叛大王而西投者,皆由刑罰輕薄故也。大王宜遣眾使,查考各方百姓,西投者收其宗族而滅之,則民畏懼而不亡矣。」紂然之,遂遣蜚廉、惡來、彭矯、方相四人循行四方,查考逃亡。比乾、膠鬲皆諫不可,紂王叱退二臣,遂與妲己並駕出獵。箕子歎曰:「社稷傾如朝露,尚且游宴不止。」即具表迫至離宮。
時蜚廉解到逃民二十五戶,共計二百七十餘口。紂問妲己要如何罪,妲己曰:「男子投入蠆盆,女人丟入酒池。」紂即施行,男女號哭,聲震王地。箕子止住監押,遂進奏曰:臣聞禹王有訓曰:「內作色荒,外作禽荒。甘酒嗜音,峻宇雕牆。有一於此,未或不亡。」今大王內寵妲己,荒於色也;外獵不息,荒於禽也;長夜宴飲,甘於酒也;淫聲邪樂,鼎沸靡靡,嗜於音也;高建樓台,竭民財力,峻宇雕牆也。夫禹王以六事訓子孫,言有一於此,未或不亡,況大王兼犯六者,而又剖孕、斬脛、炮烙焦民乎?夫民猶赤子也,慈愛保惜,尚恐不悅,焉有慘酷煉而能得赤子之歡心乎?今西伯行仁,大王行暴。百姓棄暴投仁,必然之理。大王正宜率德改行,遷善去非,然後可振朝綱,可復逃民,焉可又將數百民戶投於極刑乎?此臣痛為社稷驚危,故獻此言,望乞納臣之語,進臣之章,實為社稷萬幸。
紂王覽罷諫章,本欲加刑。奈是伯父,喝令囚箕子於南牢,有再諫者斬。群臣諫曰:「箕子乃皇伯至親,有罪不宜囚辱。」紂乃赦箕子。箕子出離宮,即臥僕於地,披頭散髮,自哭自悲。妲己曰:「箕子妄毀大王,何不斬之以示眾?」紂令費仲捉箕子,而箕子蓬頭跣足,嘔血不止。費仲押見紂王,紂見箕子或笑或哭,語話顛狂,紂曰:「此廢棄之人,殺之何益!」遂放之。箕子即佯狂為奴,隱而不出。
王子比乾歎曰:「主暴不諫,非忠也;畏死不言,非勇也;見過即諫,不用即死,臣之職也。君有過而不以死爭,則百姓何辜!」乃直詳陳國家將亡事,明爭以進之,請王洗心易慮。因自伏於象魏之闕,死諍不肯去。
紂王大怒曰:「比乾自謂聖人,吾聞聖人之心有七竅,試剖口視其心。」即喝武士將比乾推出。比乾解帶現軀,武士將劍往臍中刺入,將腹剖開,其血不流。武士將手入腹中,摘心而出。比乾掩袍不語,面似淡金。百官皆失色,比乾低首速行,逕出午門去了。常隨者見比乾出朝,將馬俟候。比乾上馬,往北門而去。馬走如飛,只聽得風響之聲。
約走三五里之遙,只聞得路旁有一婦人,手提筐籃,口叫賣無心萊。比乾忽聽得,勒馬問曰:「怎麼是無心菜?』』婦人曰:「民婦賣的是無心菜。」比乾曰:「人若是無心如何?」婦人曰:「人若無心必死。」比乾大叫一聲,撞下馬來。那賣菜婦人見比乾落馬,不知何故,慌忙躲了。只見比乾死於馬下,一-地鮮血濺染衣袍,仰面朝天,瞑目無語。世子微子具棺貯葬,痛哭不已。百姓聞之,莫不悲哀。微子歎曰:「父子乃骨肉至親,君臣有合義之宜。故父有過,子三諫不聽,則涕泣而隨;君有過,人臣三諫不聽,則其義可去。今商王殺親戮戚,拒諫塞諍,吾不早去,則成湯之祀絕矣。」遂密投於宗廟之中,抱祭器,出奔外國。後人鐘伯敬讀史至此,有哀箕子佯狂詩曰:
為何披腹懇忠誠,忍覆商網及陷民。
披髮佯狂歸遁後,生生充滿一腔仁。
又哀比乾剖心,詩曰:
逆耳忠言匪不知,人臣冒陷職當為。
剖心去後魂何在,只有清名耿落暉。
又哀微子去國詩曰:
人臣以義事君王,義不合今只自傷。
抱器他時存祀典,以仁濟義兩生光。
當時紂王無道,每賴三子諫諍,所為頗有忌憚。及三子或佯狂、或死、或逃,紂益為暴,無所不為。賢臣去盡,獨有費仲、蜚廉專權,日以餡佞為事。而紂王終日迷於酒色,不理國政,民盡怨望。一日,紂王升殿,問於群臣曰:「屢有西兵犯界,邊關報急,此事若何?」費仲奏曰:「前者姬發逆天行師,不能成事,班師而還。臣料子牙善於調理,必有東征之謀,望大王速遣良將,把守潼關。其兵若再來,終為國家之患也。」紂王笑曰:「貨卜村夫,雖有百萬之師,何能成其大事!」言聲未了,哨馬報言西伯侯大軍自出歧州,如水沖沙,似風送雨。一路關隘盡行攻破,斬縛將不記其數,今大軍將渡孟津河矣。紂王聞西兵將渡孟津,始有懼色。於是,聚集文武,以議迎敵之事。費仲曰:「我主上不必憂慮,臣舉五將,率大軍前去,則可退矣。」紂王問五將是何人,仲奏曰:「殿前左衛龍驤將軍鐘士才,右衛龍驤將軍史元格,中軍指揮使劉公遠,中軍都護姚文亮,殿前中衛都指揮使趙公明。請王點十萬兵與此五將,前去管取西兵,盡掃除之。」於是,紂王宣此五臣,各賜金花御酒,令趙公明為都督,親率大兵二十萬,直抵孟津河邊下寨。
先令小卒遞書與太公,次日決戰。太公得書,傳令前部先鋒,量敵交鋒。次日,兩軍初戰,不分勝負。趙公明乃移寨,屯於戰船之上,欲用水戰,以遏西兵。哨馬報其事與太公,太公乃令左翼將軍祁宏、右翼將軍高毀二人,各領本部,移寨於河北,令保駕將軍南宮适、散宜生同移武王中寨於河口,且召令中軍作樂飲酒,似無鬥志。
卻說趙公明見西兵數日不動戰鼓,以其不慣水戰,不敢出陣,乃令哨馬探之。哨馬回報說:「西兵中寨今屯於河口,朝夕作樂飲酒,不知為何。」趙公明言曰:「此疑兵之計,欲我兵少怠,彼即出戰。然彼姜尚才怎能瞞得我來!」遂傳令諸將今夜披掛,準定三更上岸,殺入中寨,擒了姬發,則西兵不攻自走矣。於是,史元格為先鋒,鐘士才、姚文亮為左右翼,前去劫寨。劉公遠、趙公明只守水船。
至夜三更,三將引兵上岸,悄無人聲。三將馬膊相挨,殺入西兵中寨。只見四壁無人,見杯盂盤饌,飲酒堆筵。三將曰:「我等至此,腹空力竭,宜盡將其酒肉飲食一餐,然後擊鼓搜營。」三將歡喜,以為天賜飲食,以助其氣。飲食未訖,只聽一棒鑼聲,西兵四面殺出。三將方且嘔心噴血,如醉如癡,顛倒不知人事,盡被西兵綁縛。太公傳令,不許放走一個商兵。諸將盡解見太公,太公命一起降卒道:「汝等能聽吾命行事者,厚賞。如不遵者,悉斬首示眾。」眾士卒皆唯唯從命聽調。太公乃命一起降卒詐報趙公明、劉公遠云:「彼三人已劫了西兵中寨,縛了西伯,請你等速部兵來接應。」一起降卒得命,直投本寨去。
時正直五更,天色朦朧。三將齊到船上打探信,得聞其軍卒報知三將已縛了西伯,便點兵上岸,前來接應,行不上五里程途,河北寨內衝出祁宏、高毀,蘆花畔突出殷效兩兵,截住歸路。趙公明、劉公遠知中計,正欲抽回。南宮适、散宜生從後殺來,四面八方盡是西兵,捉住二將,解見太公。太公令取出三將同斬。前三將已被毒鴆死,太公令將趙、劉二將縛於河中溺死便了。西兵船隻渡了孟津河,時春三月戊午日也。原來太公設下此宴,以擒商之三將者,號作將是蝦餌鯉之計。當時有詩為證云:
姜尚神機絕世奇,商臣淺見豈能知。
分明設下釣魚餌,不動槍刀破五屍。
大軍渡河下寨,太公傳令:「今我兵已近朝歌,不可輕進。諸將務要依山靠水屯寨,如有違令,斬首示眾。」於是,太公排下五寨,名作五武寨。
第一營:正先鋒辛甲,屯下名廣武寨;
第二營:左翼將軍祁宏,屯下名陽武寨;
第三營:右翼將軍高毀,屯下名武德寨;
第四營:左翼保駕將軍南宮适,屯下名武涉及寨;
第五營:右翼保駕將軍散宜生,屯下名修武寨。
按甲休兵。太公令使者遞書到朝歌,數商辛十罪。
卻說紂王升殿,有趙公明部下殘兵回報,五將盡被西兵所擒,大軍已渡孟津河紮寨。紂王大驚失色,正與群臣議取戰守之道。忽報西伯侯元帥姜尚有書到,紂王傳旨宣入,令近臣讀其書曰:
尚聞三皇立極,五帝承宗,未始不以仁義而基天下。是故唐堯不階而治,虞舜惟垂拱而理。夏禹聞善言則拜,成湯立賢士無方。是皆以心傳心,允執厥中,所以合天理而順人心,安萬民而朝諸國。逮至商辛,先王之德,惟行暴虐之政。據汝之德,則無分毫,之罪,過於十件:
其一、殺皇后,逐太子,殄絕三綱;其二、建台謝,廣沙邱,苦虐萬民;其三、以酒為池,懸肉為林,傷生害性;其四、蠆盆之張,炮烙之建,慘酷刑人;其五、剖賢人之心,囚羑里之獄,滔天之惡;其六、破孕婦之胎,斬朝涉之脛,悼地之慘;其七、欲亂黃飛虎之妻,君臣倒置;其八、曾醢伯邑考之醬,父子參商;其九、不敬天時,以致水澇旱災;其十、不重民事,以致廢業荒農。是皆內惑妲己之淫,外蔽費仲之佞,日滋月盛,穢德不悛。今西伯侯奉天明命,以興問罪之師。出岐州,濟孟津河,諸侯不期而會者八百。而過潼關,屯牧野,豪傑不檄而從者無窮。豈非天命人心惡惡歸仁乎?
令星使遞書先達,理應束手出城,輿櫬待罪,別立新君,以應天人,庶眾成湯宗廟不作丘墟。片言違忤,師入朝歌,誅戮不仁,以謝天人之恨。
只此先達,草草不書。某年某月某日征商大元帥姜尚書。近臣讀罷,紂王大驚,言曰:「事已至此,誰人與朕領兵前去退敵西兵?」兩班文武喪形失色,皆無所措。紂王又問數四,費仲奏曰:「臣保一人,領兵前去迎敵西兵。」紂王曰:「卿保誰人?」費仲曰:「此人乃是中軍都虞侯崇應彪,即崇侯虎之子也。大王可拜應彪為征西大總兵,親發精兵八十萬與之,此人必能破得西兵矣。」
紂王依其所奏,封應彪為征西大將軍,以彭舉為先鋒,彭矯、彭執副之,以薛延陀、申屠豹為左右翼,大發精兵八十萬,即出朝歌,以破西兵,不知勝負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