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二回
  武乙射天被雷震 季歷伐戎擒大夫

  卻說祖庚在位七祀崩,弟祖甲立。祖甲稟性淫邪,好色無度他在宮建了一個為雲室,日同美麗女嬪飲酒宣淫其中。但見:彤閣擁抱宮人睡,珠簾偎王添香氣。滿院奉笙鹿,香風簇綺羅。酒傾金杯滿,銀燭重開宴。朝日醉如癡,天街聞馬嘶。祖甲朝夕只在酒色上度了日子,政事一毫不理。彼怎知那些宮妃:
  皮包骨肉立骸形,強作嬌嬈誑惑人。
  千古英雄齊坐此,百年同是一坑塵。
  殷朝天下在武丁手上中興,到他手上卻又衰微了。在位凡三十三祀崩,子廩辛立。祖甲將崩之時,猶要宮娥采女擦背鬆腰,淫欲不絕。這叫做:
  胭脂面面嬌千樣龍麝薰衣俏百般。
  今日風流都不見,綠楊芳草髑髏寒。
  廩辛丙申元祀立,享國六年崩。弟庚丁立,享國二十一年崩。子武乙立,時東夷寢盛,分遷海岱。武乙無道,群臣有談及敬天勤民者,他啞然而笑曰:「民我民,彼該擁戴我。且生殺在我,這我不須管他。汝道敬天,我為天子,天下只有我一人為尊。我聞得天有神,神不知有多多少少,難道便個個是天?超過我的,想不過只一個玉帝尊些。」群臣曰:「我先王成湯有云:『肆台小子將天命明威』,又曰:『敢昭告於上天神後,每事俱是敬天畏天。』」武乙又啞然而笑曰:「爾皆謂朕宜敬天,天神必是有靈有感的,手段也必是高過朕。朕會與天神賭賽手段,令爾百官見朕妙處。」
  於是命匠人造一木偶人,高八尺,衣以文繡,抬置殿上。叫內官捧過雙陸盤來,命一內臣替天神博。武乙仰天道:「汝是天神,手段必是高過朕的。汝博得贏,是汝天神高似朕。若博不勝,是汝輸似朕,還須算朕的強,也須憑我號令。」於是,武乙與那木偶天神博了幾局,天神果輸了。武乙令代天神賭博的內臣跪在階下,道:「汝是天神,畢竟有掀天的手段,一個小小雙陸兒,還也賽我不過,枉作天神。」喝令斬首。內臣聞說將他斬首,大呼:「我不是天神,王命我替博,如何殺我?」武乙笑曰:「汝代他博,汝便是天神一路人。天神保護汝,必殺不死。」內臣又呼曰:「世上哪有殺不死的人?」武乙不聽,喝三四武士推出朝門斬了。問群臣曰:「汝等見天神否?」群臣俱低首不言。武乙道:「這都是汝等見天神不勝,被我謬辱,何滿朝並無人答應?」喝武士每人賞他一下銅錘。群臣大驚,一齊跪下,道:「王勝天。」武乙乃大悅,曰:「赦他眾人每一銅錘。」
  他又思量弄一巧手段瞞過群臣,顯他神通。密令一內臣作一薄薄皮囊,囊內盛豬羊等血,造下兩個白羅鷂風箏縛在皮囊兩邊。風箏係兩條白絹繩,命內臣藏在高台上,將風箏乘風夾皮囊吹上空中。那白羅風箏在空中與白雲無異,下卻望不見只皮囊,望得見似個小皮球一般。故意命駕同群臣往台下拋玩,道:「我前日與天神賭博,天神不勝我,殺的還只是替身內官,不為稀罕。我今要射天,何如?」群臣又低首不言。
  武乙見群臣不言,大怒道:「汝等便偏護得天麼?我便射兩箭與你們看看。」於是望定皮囊,連發三矢。矢穿囊破,只見空中有血滴下地來。武乙大呼:「手段何如?這天卻不被我射出血了。古來至今有我這等威武的嗎?」群臣中也有一分曉得的,暗地叫聲欺天無道。那不曉得的唬得遍身汗流,思量:「難道果有虛空過往的中了箭?」
  武乙見群臣驚疑,怕看出他伎倆,即發駕回朝。道:「汝眾人乃凡夫俗子,看不見天神;惟朕看得出,所以認定射之矣。」咦!這樣事千古未聞,這樣人千古未見。且不是好耍事情,又不是奇巧伎倆,無故造下彌天大罪來。漫道顯顯說射天殺神,即人間私語,天聞若雷暗室虧心,神目如電,豈沒報應?當時城隍土地見這奇惡,敢不上聞?上帝大怒,敕五方蠻雷擊死武乙。
  話分兩頭,武乙不自知他作事得罪於上天,雖萬死莫贖。他反洋洋得意,命軍校數千人,文武數十員架弓搭箭,驅犬放鷹大獵於河渭之間。誰知那五方蠻雷領了王旨,早同風伯、電母待武乙來於渭水之陽。武乙正於河渭挺高興驅鷹捉兔,於時天正午,太陽當空。忽然天上叆叆叇叇,無雨而云。一陣狂風,吸忽聲響,對武乙面上吹來。武乙馬上坐不穩,似有人扯番落馬一般。又電光四閃,三軍目迷。猛聽得半空一聲霹靂,空中有人道:「武乙逆天罪大,死於非命。」被雷擊死地下了。半晌,聞雲斂風和,依然紅日光輝。眾文武定睛看時,但見武乙頭髮散亂,被震死,跪在沙汀。群臣大驚,收拾武乙身屍,回朝。後馮猶龍有詩歎曰:
  性僻剛愎侮上天,獲罪於天命不延。
  稱道射殺愆莫贖,雷震河陽渭水濺。
  群臣回朝,立武乙之子太丁為王。時人都道射天者惟武乙,故雷之震死天子者,亦惟武乙。閒話休題。
  且說太丁元祀,燕京之戎作亂。太丁問群臣道:「燕戎作亂,薦窺上國,不知何人可代朕征之者?」群臣合聲奏道:「聖上欲伐燕戎,今西方諸侯周公季歷積功累仁,勤於王事,他有六德:克明,克類,克長,克君,克順,克比。是這六德。且人民歸心,兵精糧足,惟此人足以征之。」太丁聞奏,即時頒下敕旨一道,命季歷征燕戎。旨到西國,季歷即命武將四員,領兵萬餘,直薄燕戎。地方飛報,報入燕,燕戎主聚戎落商議抵敵之策。俱道:「殷武乙無道,見戮於天。若是他兵人心不一,勝他不難。今打聽得不是殷師,乃西周侯人馬。我聞西周侯名季歷,他是個賢侯,便是他兄太伯及虞仲也服其賢德,把國家讓他。人心悅從,卻難抵敵。」燕主道:「難道我不戰而自服不成?」眾戎臣道:「不是不戰自服,只恐他得民心深,民肯用命,有不戰則已,戰必勝矣。」燕主道:「我也點起兵馬與他對敵一陣,不勝然後順從他未遲。」燕主點了萬餘人,開關迎敵。季歷坐麾旗下,悠然有天子氣象。見燕主自出,乃雍容道:「汝今侵掠不臣,有罪當誅,何不先自投降,免致生民塗炭?」燕主不答,麾兵前進。
  季歷軍中鼓聲三擂,兵將直衝燕陣,人人奮勇爭先。兩軍廝殺,頃刻間燕軍陣腳搖擺。季歷見燕軍陣腳參差,知兵無戰意,手將黃旗一招,哨聲四響。但見周師陣後兩路軍如長蛇,抄從燕軍後來,喊殺連天。燕軍正自戰周師不住,又聽得陣後有兵殺來,軍將不能自顧,各自逃生。周師四面掩殺,斬首過半。燕主驚慌失措,兩次三番跌落馬下。眾戎護走入城,將城門緊閉不題。
  卻說燕主逃入城中,即忙聚眾議退兵之策。有傅譯進諫曰:「仁人無敵於天下,何況一燕?不如備禮臣服於周,我想仁者愛人,彼必退兵。」眾人皆道:「傅譯之言是也。」燕主從之,即備禮物,命傅譯齎往周營,並犒周師。傅譯領禮幣來至周營,自稱下臣求見。守門者傳聞季歷,季歷命入見。傅譯人營,但見三軍整肅,戈戟森然,傅譯不覺股栗。心思:「如此軍容,見亦怕人,何況與敵?」譯到帳前,俯伏地下。宣言燕主自悔不臣之罪,來容改過。有稱臣禮幣在此,並犒師糧千斛。」季歷見傅譯言溫遜,季歷慰諭再三。曰:「過而能改,即如無過,我豈欲糜爛汝民哉!昨殺多眾,我心側然,殊非仁心。彼既如此知過,可令人人殷致罪,我便即日班師。」傅譯道:「敢不唯命是從。」乃辭謝。回報燕主,極言季歷仁德之至。
  燕主大悅,一邊命人往殷伏罪,傅譯復到周營致燕主之誠。季歷即拔寨,班師歸國。正是:
  心勤王家信賢哉,周燕兵接兩陣豗
  仁者無敵寒狄膽,三軍露布捷音回。
  季歷兵回西周,捷音報知太丁,舉朝文武拜賀不題。
  卻說當時武乙被雷震死,四夷都道殷室見罪於天,如何復為我們的君主?你也離心,他也畔志。幸得周侯季歷朝貢有常,忠順不失,各國也就不敢攜二。殆及三年太丁崩,子帝乙立,元祀。有始呼之戎、翳徒之戎俱稱兵作亂,殺掠各處。地方事聞帝乙,帝乙問群臣曰:「誰可往征始呼、翳徒二戎?」群臣道:「前燕京之戎,先王敕西周公季歷征之,不兩月而報捷。今者始呼、翳徒二寇兵不強於燕京,王再敕周公收之,可不卜而知其能勝也。」帝乙曰:「卿若不言,幾忘之矣。」由是命人齎旨往周,敕諭季歷征始呼、翳徒。季歷得旨,剋日興師。話說始呼王正率眾在殷地各處搶民間標緻女子,奪富室金珠錦繡。一路差人打探殷師,不料西周兵至。季歷兵所遇處,人民安靜,雞犬無虞,所以始呼之戎不曉得有西兵至。始呼戎在各村正搜擄得興,忽聞西兵來到,只差三里遠近,乃大驚。欲收拾器物不得,整頓軍馬不及,滿村呼集各戎又難。季歷兵到,始呼連忙安住了寨,不敢出敵。季歷也安了營。次日,於營前排下陣勢,陣成,吩咐道:「今用游軍躡之,彼來擊我中軍,則前後軍同攻。彼擊前後,則隨處救應。特看我雕旗為號,以觀進止。」
  話說始呼戎落日晚後俱從各村奔回。次日,整辦出敵。見西兵排得齊齊整整,始呼戎對眾道:「果排得好看,我分三路軍殺去,何如?」命兩頭自左右進,自衝中軍。只見前軍列開,次中一支兵擋住後兩翼,繞向左右肩殺出。始呼王大驚,始呼一頭目從左殺來,右軍列開,用游軍躡之。一頭目從右殺來,右軍列開,亦用游軍躡之。每分合各三陣,始呼戰前陣,陣不與戰,戰左左不與敵,攻右右嚴守衛,俱以兩肩兵與游軍接戰。所以,始呼首尾不能相顧,左右前後皆是周兵,捉獲始呼大半。始呼王即於陣上卸甲,同眾步走得脫,拔寨遠遁。周師獲還民家子女數千人,金帛不計其數。眾欲進殺,季歷曰:「窮寇勿追。」遂撤兵往伐翳徒。
  翳徒知始呼兵敗,心已驚惶。聞來伐他,計無所出。翳徒有三個大夫引誘翳徒為亂者,翳徒主叫來商議道:「前者教我為亂皆汝三人,今者禦敵亦要汝三人。」三大夫只得應承,引兵出敵。這三大夫你也不肯向先,我也不肯向先,推來推去。一大夫道:「原我三人有福是同享的,今有禍亦要同當。你我三人各統一軍,俱當前便了。」三人始沒推,果然三支兵向前。季歷探知是那三大夫為將,吩咐道:「這三人全不知兵,不須與戰,只我軍中三次擂鼓,三次號炮,彼必自亂。如不亂,然後嚴兵以待。」眾軍得令,果然於軍中大擂起鼓來。三大夫你望他軍,他張你軍,正在防戰。只見鼓擂了一番,不見兵出,正自狐疑。忽又號炮兩三聲震天響,三大夫思量:「號炮響,莫非紮營收兵?謝天謝地,若得不戰,便好回去也,推別個來。」誰知號炮止了,軍中又咚咚鳴起戰鼓。三大夫又心想道:「這卻不是冤家如何又要戰?」頃刻,鼓聲寂悄,號炮又震。三大夫道:「想他不欲和我廝殺,故意擂鼓放炮耍子,防我攻他不成?」頃刻,周軍又鳴起鼓來,這一番鼓聲比前不同,怎見得:
  前次摻撾鼓聲緩,炮即連響止殷殷,再擊如前炮不急,嘈囋從容定三軍。此回淵淵不停息,忽忽闛鞳是戰鼖,戰鼖如雲淨夷丑,一洗翳徒戎馬氛。
  三大夫聞三次戰鼓,心想:「這一回必定要戰了,況季歷聞得善用兵,是必有緣故。」一發驚疑不決。正回頭看本陣,要得個人頂手,猛然間號炮又響。周軍中旌旗搖動,喊聲不絕,一支游兵從本營繞了幾遍。三大夫不知是何緣故,撥轉馬望本陣而回。季歷見三大夫不敢戰,將雕旗一招,四面突出,直望三大夫殺來。三大夫口裡亂呼:「誰敢出戰?」翳徒並無一人答應,都向北而逃,三大夫都被周軍擒住。大軍直搗翳徒穹廬,翳主遠遁,於是季歷擒三大夫而歸。帝乙見季歷又建了兩次大功,王再三嘉褒,賜周圭瓚鬯秬,封為侯伯。命戮三大夫於市。至七年,周公季歷薨,子昌立。帝乙在位三十七年崩,子受辛立。未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  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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