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回
  寵妹喜貶黜元妃 樂窮長夜殺忠臣

  卻說湯尹一德,而賢善來歸。萊朱之至,上題已詳。其慶輔者,垂之後也。世封於南。湟裡且者,番禺之後世,仕於西。近日諸侯橫霸,二人賢善而才,俱不能保其國家。因此聞商侯好賢之風,迢遁而來。才至境內,即有人迎至於郊關,大夫迎入。商侯與語,喜其才智,使之為元士,後俱大夫。慶輔建言曰 :「商丘士脈浮薄,非帝王之都。且三面距河,常有河溢之患。臣聞君侯之地,七十里即古帝嚳之地。臣昨至境內,詳觀之。此城南三十里,即帝嚳之都,亳城是也。自帝嚳與帝而後,六百餘年矣。天地之氣必散而復聚,必有帝王興焉。臣望其氣鬱鬱蔥蔥,真王者之都也。及臣見君之聖神智睿而喜,可知天之生民,必有大主。今天下之民,無主矣,非君而誰?願遷都亳城,行王政以救天下之民 。」商侯聞之,愕然而起。避席而謝曰 :「小子奉先君之教,惟自隕墜,不克承先,並不能國輔王室,以酬世食王之德為惕慮。吾子不鄙,而儼然就教,台之幸也。乃議及此台。雖狂昧,奈何自絕於天?敢聞教乎?」伊尹曰 :「王者之事,未宜遽言在人自為之、天自與之而已。惟都城之議,固當從也。天下既亂,強凌弱,惡並善。商邱之地,城不高,池不深,土疏,水濫,固當遷也。使不為天子,豈祖宗之祀不圖自存乎?」商侯乃從議。剋日令臣民士從者,挈老幼而南居於亳都,今歸德府城南是其址。湯遷都,是夏桀二十一年,乙丑之元月也。
  伊尹自夏都歸,將兩期矣。又得萊朱一同佐商侯論道。商侯修德行仁,以治其國。國中士民大悅,已二歲矣。聞命遷都,家家人人歡天喜地的。扶老挈幼從商侯者,如從父母也。雞犬豚羊亦無不踴躍而行者。於是定居亳後,發政施仁,民益大悅。又兩歲終。忽聞夏王出宮臨朝,行賞罰。明年諸侯當大朝。商侯遂先期治行,萊朱等同太丁守國。自請伊尹同行,欲親薦於夏王。奉圭璧、幣帛、戶口、圖籍,述六年職事入朝於夏。且說那夏桀自癸亥年五月二十三日避諫還宮,一連又與新妃為樂十餘日,並不見元妃。卻得一乳媼來視桀,是往時哺桀者也。於宴上乘間問說元妃何不見共宴?桀不應。妹喜恐中外人議論,事久有變,乃自求往見元妃。桀不往,就命乳媼領妹喜,二十宮娥引從之往正宮,朝元妃洛氏。乳媼先人啟知,洛氏留之,命宮娥且合寢門。妹喜至正室不見乳媼,宮娥又合外門,妹喜與隨從彩娥立正室以侯。要進內室求見,不得。要出門回別去,又不得。只在正室中站立。自午至申,饑困弊極,委身於地。
  桀那邊半日不見回去,淒涼急躁起來。著人來即門召問,洛氏還不聞。直至酉分,方使宮娥及乳媼出內門,辭妹喜曰:「寡小君有疾,不能強起以見新妃也 。」乃啟外門,仍使乳媼引妹喜走來,到別宮歸桀。桀一聞妹喜來,扭身出接。本欲媚有溫手而入,乃見妹喜俛首捧袂,宛轉悲啼,拜伏不能起,傷情不能語矣。桀大怪,叱退左右媼姬,獨使幸娥二人掖入寢內。桀手抱妹喜置懷,手拭其面,問曰 :「愛卿有何苦情而至於斯?」妹喜跪抱桀足,頓首於其膝,曰 :「兒固謂君王驟寵,反令兒不能生全也。願君王主張救全兒 。」桀憤懑曰 :「豈洛氏為怪耶?」妹喜嗚嗚而不言,但求生求死,如怨如慕,以搖惑桀。桀召乳媼問之,乳媼百方遮蓋,桀不聽。乃問同俘彩娥,彩娥同妹喜立受苦者,一一言其苦狀,更增設元妃傲狠處,以激怒桀。桀大怒,欲殺元妃。妹喜則鳴上,又抱膝泣諫曰 :「君王為賤妾而傷元妃,天下不服,朝臣多言。且萬一後悔,又何可及?總非所以全兒也。惟願賜賤妾一死為安 。」言畢,又泣。桀抱之,不能捨去,亦不欲逆一語也。又叱退諸媼娥,自和尉妹喜,妹喜稍止悲。
  桀乃命侯知性、武能言二倖臣來,謂之曰 :「洛氏倨傲不順於朕,爾二人之所知。今又妒我新妃,欲害之,是即害我也。爾往問太師、少師等,何以處之?速來回話 。」二幸領命先到太師府,問趙良。趙良曰 :「此君王家內事,任從君王,不必問臣子也 。」乃往少師府問曹觸龍。觸龍曰 :「此在君王從容自處之。骨肉之間,臣等安得議哉?」乃往問卿土於辛,於辛想使三人說做一團,歡欣慶幸,得立妹喜為正妃,則我三人寵益固矣!於辛便有意教桀賜元妃死。
  適值有下士黃圖者,夏國奇烈男子也,在於辛所,微聞此事。潛奔告關龍逢,曰 :「君王不見群臣,君等雖忠,固無路諫諍矣!平時國事,盡決於趙、曹諸人,公等亦無與也。今日之事,有不可已者。君王為新妃,欲賜元妃死。夫元妃國母也。殺元妃,是殺一國之人之母也。母得罪於父,不過出之,歸於母家,人子猶涕泣以從。若父見殺於非辜,人子亦當從死。於母何獨不然?今坐視其死而不救,可乎?」龍逢大驚,曰 :「嗟乎!一至此哉!吾不意子之烈義如斯也!奈君王不得見吾輩,效死何從?」黃圖曰 :「君王之議,決之於趙、曹、於三人。公等時常守義,不往交見。今國母有大難,豈人臣守義時哉?請輔公往,以極陳於三小人,稍回其良心,猶或可全國母之命也 。」龍逢攬涕步出,不待駕輿。
  黃圖即太師之府,而見趙良。趙良曰 :「噫!關子介介者,何能至我哉?」龍逢及圖見良,拜而號泣。良大驚曰 :「夫子何謂也?」龍逢曰 :「突者聞君王將殺元妃。君王非下臣所得見也,惟公得而救之。且國之母猶公之母也,公忍坐視其母之死而不救?龍逢等有頸血濺公之門,重公之惡於天下耳 !」黃圖又激烈涕曰佐辭。良雖狠戾,亦感動曰 :「夫子無憂,但敢於何以全之?」黃圖曰 :「婦得罪於夫,不過歸寧母家,以從大意之間,全人倫也。士民且然,況天下之君乎?」趙良曰:「先生天下士也,請以此言進矣 !」惟是侯武二幸,正從於辛處回宮。趙良使人邀之來,俱以此語道之。二幸亦感動,領辭而去。 原來趙、曹二人雖肆惡於外,內邊大事只隨桀自主示,不敢專。外邊大事,亦待桀命,自己只行小惡,把大惡都留與桀自為之。所以桀謂二人忠,謹盡托以國。朝士雖惡二人,亦無能乘間以人也。龍逢、費昌等平日羞見權奸,故一切不預聞政事。只此事被黃圖激動龍逢,而費昌猶未知。被龍逢說動趙良,而曹、於二人猶未知。於則操念,猶苟且鄙惡,而不能及二人之方員成樣,故桀亦不專倚他二幸。以趙良、觸龍、龍逢、黃圖、於辛等各議進。桀愕然曰 :「龍逢安得知之?」二幸曰:「不知其何以知之?但流涕極言,如此如此 。」桀亦惻然曰:「從之 。」遂命二幸,領宮監二十人,捧敕往正宮,追奪金章、玉冊、誥命,及金冠、霞帔、珪璋、元黃,削去元妃之號令,自歸有洛。元妃奉敕,將上項一一檢付宮監。自命隨身內使役婢,收拾車囊、自服、綀衣、布裳,攜所生三歲太子與乳媼,遙拜夏桀而去。關龍逢率費昌、育潛、逢元、黃圖等臣士侯之國內,涕泣而朝於車下,請送之。元妃垂帷而泣,辭曰 :「賤妾得罪於君,死其分也。賴諸賢之力,苟延其身。以歸見父母、兄弟、姐妹、姑姨,其亦幸矣!嫌疑所在,無累諸賢遠送。願諸賢善事君王,以保國家 。」泣止,命御叱馭而去。龍逢輩已命妻輩、具車侯送於城外。自己諸人仍泣,隨車送至城外。乃視其妻輩朝元妃,元妃辭謝。關妻等固從送之郊關二十里而還。時癸亥,六月初五日也。
  桀即日就內庭冊立妹喜為元妲。初六日,引出告祖廟。趙良等皆從桀後,趙良等之妻皆從妹喜後。皆盛服緊隨。關龍逢等皆素服遠立,若不與事。桀引妹喜於烈祖前,正下拜時,忽一陣厲風,從各主前捲起俎豆等器物,盡置之門外。妹喜不能起立,僕地良久乃甦。桀心不喜,不待禮畢,引妹喜還宮。自是新人專寵,歌舞愈繁。盡日追歡,費用愈奢。民生困極,國事廢弛。或三日一出,或五日一出,其出皆無常期。將出必秘,不令關龍逢等人知。先通知趙良等當發的,大事預安排定了,忽然而出一頓,將事發放,立完即抽身回宮。惟恐他臣來源,亦不去他,只叫他備位飾觀而已。
  直至冬至之日,桀又引妹喜盛冠服,車儀而出郊天。關龍逢與費昌等賢臣士皆在。但見桀與妹喜方拜天帝,依然如祖廟時,怪異一陣旋風從壇間捲起俎豆等器,翔半空中良久,倒插於地,皆沒底。妹喜仍昏眩不能起立,桀命扶之入輿中,獨自苟且,畢事乃退。
  關龍逢等一齊攔駕,諫曰 :「古初聖王配合之義,取法乾坤。惟漸廣嗣續,全人道而已,非樂淫也。是以擇配,視德不以色。故合於天地而可祭天地,則其郊祀也。君後介福,敬承於祖宗,而可以祀祖宗,則其褅袷也。君後迪吉也,且立妃必先告廟,設嬪必先立妃,冊立必先筮吉。既以明禮,且迎天地之休,承祖宗之佑。今君王於裡動兵,乃求一女。既不吉矣!既得以歸,不告廟而受寵,不朝後而名妃。甚至俘虜之麗色,傾一國之母儀,逐端淑之元妃,立妖姬為正配。三綱絕而五常滅,人欲橫而天性亡。故告廟則祖宗為憤飄,郊天則鬼神為厲氣,亦可畏矣!願君王即日貶新媳為宮嬪,立召還元妃以奉祭祀,承天之休。願君王察之 。」辭畢,而涕泣俱下。桀雖兇頑,到此竟亦動色。先見天風作了一陣,心亦驚布。見這極誠流涕陳言,亦不發怒。但命左右麾開臣士,驅車回朝去了。
  妹喜回宮,心恨諸臣士所陳說。便漸發陰毒,謂桀曰 :「外人多為舊妃,舊妃有黨有謀,欲害臣妾耳。君王何不遣心腹人探聽舊妃何如行事?」桀曰 :「然。隨卿即自擇一二人往。」妹喜遂盡召內臣,細細揀擇,兼命願往者自陳。而皆無膽志者,又不知君妃意思,久無人應。內中有一名阿離者,幼事桀,亦事元妃,有心機藏義氣。心想道此必妖物,要害殺元妃。若他人去,便做成了。遂自陳願往。妹喜喚至密室,微微探問看得,阿離便擔承了。又能謹秘。遂多私與金珠,使至洛。假稱王命,以釀酒賜元妃毒殺之。卻陽於桀前囑阿離曰 :「爾善視舊妃太子,安樂何如也?」阿離概諾而去。去到洛國,尋問元妃。
  這元妃自六月五日灑淚去國,諸賢臣之妻送出關而回。元妃母子獨自悲淒,一行至洛。路上但有聞知的士民男婦,無不悲泣,擁車如子送母者。元妃早宿晏行,然只在車中飲食,並不入城衙館舍。護從之人,環車張棚而已。行十餘日到家,素布服謁了母,見了兄弟姐妹姑姨。自與幼子及乳媼一人,老婢二人,封閉一所靜室,自爨自食。每旦望闕而朝,常禱祝於天地,願夏王安樂,幼子克成,得繼先王宗祀。凡宗戚兒女來侯視者,雖至戚亦不相見,曰 :「罪人也,於此待死,安敢見人。」所食用衣裝,皆變質,弟亦時給之。親戚所贈,辭不敢受。噫!賢矣。後人鐘伯敬以七言十絕悲弔,而悲歌曰:
  當年王輦度金鑾,君是吳仙妾彩鸞。
  二十年華零亂去,不勝霜露夜漫漫。
  其二曰:
  六宮春樹自依依,芒草連天望眼迷。
  不似金籠綠鸚鵡,年年猶傍翠華啼。
  其三曰:
  西風剪地藹花秋,敗葉珊珊散不收。
  還想君王湖上樂,綠波輕漾彩蓮舟。
  其四曰:
  玉笙猶在耳邊廂,吻目還疑金殿光。
  良夜不知河洛遠,飛禪悄度又昭陽。
  其五曰:
  夢裡深宮覺尚猜,君王何遂赦前非?
  荒雞嘹亂知非舊,卻恨芳魂去復回。
  其六曰:
  深宮想得住嬌人,巧作游龍亂雨云。
  前度陽台今密鎖,也應難人舊精魂。
  其七曰:
  舊國於今春豔陽,舊時人遠錮幽房。
  宵宵但仰勾陳畔。猶祝君王萬歲長。
  其八曰:
  燕鴻常去有歸期,去婦終生遂別離。
  一隔君門便千里,況真千里哪勝悲。
  其九曰:
  大河東下水如斯,只見東流不見西。
  去國時光偏縷縷,舉頭望漠自離離。
  其十曰:
  桐花落盡蓼花飛,俱已如今事已非。
  二十年前渾是夢,只今猶是未醒時。
  時阿離到洛,訪得元妃,是如此貞苦。先自囑洛君曰 :「君王旦夕欲召元妃,但新妃忌之,常有人來察訪,君可令國人盡言元妃不在。妃曲保全,以待君王之召 。」離乃前來幽室叩門,元妃開小窗牖見之,相與大泣。元妃泣問 :「君王樂乎?新妃有命來殺我乎?」曰 :「無有也 。」元妃曰 :「然則爾安得來?」曰 :「來問元妃與太子安樂否耳?昨因天變,並滿朝賢臣皆請君王召元妃復還,故使我來親視 。」元妃曰 :「君王命來,則有信物,此不過陰察我耳!早視爾來,若他人來,則我今日必死。然君王尚有這點血脈在此,只此不放心也 。」因復泣,阿離亦泣,不能已。求觀太子,無恙。求玉扣一枚去。回都,竟入宮,以玉扣先復妹喜曰 :「已殺之矣。然不可為君王言,恐君王思子而索之,則禍將不去也。只可言安 。」妹喜從之。阿離遂見桀,泣訴上項。元妃實落苦情,並太子安樂。桀不覺亦動情,只礙妹喜在前,便截住曰 :「他既貞苦,只不殺他,憑他自終罷了 。」阿離遂乞安太子之命。桀遂命以玉塊、金環各一而去。妹喜背問之,則曰 :「若不如此,君不信,恐不樂也 。」妹喜加賞之。
  阿離遂實以君命復來洛國,安慰元妃、太子。益囑洛人護衛,以後非我來,有擅稱王人來者,皆盤詰,其偽殺之,勿容也。於是元妃、太子賴以安。而阿離又於夏宮中遙護巧全,事卒不露。後二十年,而阿離終,太子既長,妹喜亦自安矣!以妹喜之妖,而又有神手能掩之者,則至誠之格天地,運鬼神也。後人餘季岳有詩詠之曰:
  莫道宵群悉佞諛,其中也有義仁徒。
  阿離救母還全子,多少賢臣未得如。
  妹喜既心安意適,只一味媚桀專寵。與桀居容台之中,不甚深邃。又欲設法取樂,謂桀曰 :「妾受君王之寵,如天高地厚,生死難忘。但願君王萬歲,少罄終身之報 。」桀曰 :「百歲之人,世亦罕有。百年之眾,人更難逢。如冬夜稍長,日又短:夏日雖長,夜又短。人雖欲為盡日之歡,長夜之樂,奈長庚西墜,啟明東升,人生幾何不如願也 !」妹喜曰 :「妾欲為縮日舒夜之法。以月為日,以年為月。張燭為旦,滅燭為暮。君王意如何?」桀曰 :「妙甚 。」
  遂定計宮中,役民夫數萬,開一隧道,約長四五里。用磚石捲成一永巷,巷中不見天日,只聞人聲,名曰聆隧。由聆隧面進,開地二十里闊,內築砌一宮,名曰長夜宮。宮中器用什物俱全美。宮四圍,俱設廊房,輪值男女把守。宮門懸大燭,合抱。燃之為晝,息之為夜。入宮之後,以五日為晝,五日為夜,十日而始旦。乃出長夜居容台。或一設朝,即復入長夜宮。長夜之中,燈燭輝煌,實五分晝夜。總之為夜也。長夜之樂,另是世界。夏則開幽巷,引地風,不知其熱;冬則周圍炭火,不知其寒。喧闐鼓吹,外間不聞。外間喧天動地,內亦不聞。間間閣閣,俱有燈燭。男女成隊候役,嬪娥成隊從游。桀攜妹喜,脫衣光體,縱欲成歡,非復人理。設宴在閻君地府,謳歌似鬼國咿嗚。桀樂之而忘死,妹喜樂舞袖,自歌,其一歌曰:
  長夜兮綿綿,君王兮分旃。
  乾坤兮改立,日月兮悠延。
  其二曰:
  二曜兮無功,二儀兮鬱蒙。
  厭風塵兮欲避,辟宇宙兮幽宮。
  其三曰:
  暑寒兮不知,霜露兮無期。
  春秋兮易換,安有兮傷悲?
  其四曰:
  重扃兮洞天,舊館兮群仙。
  此間兮一日,人間兮十年。
  其五曰:
  風日也何曾經,雨露呵誰飄零,
  冰雪也那能凝。既無兮凜列,
  又安有兮炎蒸?
  其六曰:
  只有兮春溫,更無兮夏冬。
  居此間兮萬年,又何始兮何終?
  其七曰:
  長夜兮曷旦?漫漫兮何已?
  笑昔人兮無居,患猛獸兮洪水。
  洪水今蚩尤,居是今無由。
  天地兮崩頹,忽不覺兮何憂?
  後人鐘伯敬一絕,歎之曰:
  窮民度日已如年,暴主將年作日延。
  似此光陰能幾日?南巢應有誰恨天。
  桀造這長夜宮,費半年而成。殺民夫之不中用者,百餘人。累殺者,千餘人。樂這長夜才七十餘日,便又過人間兩年多了。桀乃領妹喜出長夜,又居容台。才方出了聆隧,忽然天崩地裂,把聆隧五里崩作深潭。桀等大驚,喜得出來了。聽見外邊臣子噪嚷,桀心作惡。遂命武能言往問趙太師,如何噪嚷?何以處之?趙良專政之久,然每留大事,以待桀。故忠賢之臣,尚不趨良。良心實恨之。便設毒,謂武能言曰 :「臣子敢嘩噪者,緣由君王仁慈,法令示嚴耳。前年法令嚴肅,民便不敢嘩。郊天之日,縱了諸臣攔駕,便慣了他。君王欲安靜為樂,非嚴刑不可 。」能言曰 :「然 。」桀遂命明日大朝,要行賞罰,因此傳播到天下。商侯入朝。天下諸侯多畏桀者,亦只得來。時桀二十三年。
  龍逢等皆來進諫曰 :「賞罰不明,則天下不服。望君王暫赦天下,禁其喧嘩。若其不改,殺之未晚。且君王初進賢聖之士,遽殺群臣,恐天下滋議也 。」
  桀見說伊尹,見其恭肅正立,桀心自愧,命且囚諸臣待決。乃坐內朝,召伊尹,賜坐,趙、曹、於俱侍坐。桀問尹曰 :「子聖人也!將何以俾朕?」尹對曰 :「君王亦治天下而已」桀曰 :「何以治天下?」對曰 :「仁民 。」曰 :「何以仁民?」對曰 :「任賢 。」曰 :「何以知賢?」對曰 :「正直而忠諫者賢 。」桀默然。尹亦不言。桀遂罷朝入宮。心愧於尹,命釋諸臣士囚。
  二月,又役民夫數萬開聆隧,修長夜宮,鑿池五十里,民夫大怨。關龍逢謂朝士曰 :「今吾不得不服言,言必死。然居亂世,雖生無益 。」朝士黃圖曰 :「不可。今舊臣獨公能維持宗社。願公自留,予將先之 。」
  三月朔日,黃圖被發升棺。待桀一出,朝即大哭。而呼曰:「嗚呼!夏國將亡,萬民怨王。烈士先死,不忍見天子而戮於他邦 。」桀大怒,命武士曳圖入棺,蓋之。關龍逢力救。桀曰:「皆惡黨也 。」遂囚龍逢,而焚黃圖於棺。伊尹聞之,辭費昌而去。此二就也。只救得關龍逢緩死數月而已。又歸毫就湯。謂商侯曰 :「賢士殺矣!不可為也 。」伊尹仍舊論道行仁不題。且說自朝士黃圖既死後,萬夫皆噪不應役。桀曰 :「萬民如此不法,且待農事之畢 。」商侯聞之曰 :「國事猶有可為。」只得復請伊尹來夏就桀。桀召尹,商之曰 :「卿前讓直諫為賢,彼實逆君命,而邀名譽,奈何?」尹對曰 :「夫美名者,言之必美言;美者行之,必美人。君行之,則美名在君矣!臣安得有美名哉?」桀默然悅服,罷朝。復命出龍逢之囚。自是數月間,三五日一出,略聽伊尹數言稍寬民力,赦罪過。趙良忌之,為不圖於已。乃密進曰 :「君寬群臣,恐復有嘩者 。」桀頷之。
  九月,又大役民夫,因長夜宮而為池,所征酒米。妹喜設法開池二十里,四圍堆土,移宮於池上,因磚石砌池周圍。池上植樹木,宮室間錯。池之四圍復作圓池,俱各廣週三裡,通之以溝池。中間作墩,墩中作井通泉。渡泉釀酒,注之於池。酒深及人頸,謂之酒池。墩外作山,以糟置其上,謂之糟邱,高可望十里。置小艇數十於池,又為肉林於池上,樹木遍掛獸肉,係熟禽。於亭榭中,皆設鼓樂。從游者,少男千六百人,少女千八百人,各樣打扮,以人代馬,運輦肩輿。成群張掛禽獸的,紛紛嚷嚷,辦治肴饌的,哄哄嘈嘈,搖舟泛酒,咿咿啞啞。各衣彩衣,週遊於池中間。夏則為廣棚蔽日。冬則周圍設火炕大爐,柴堆燒炙融熱。春秋無雨,則去柵。桀與妹喜乘輦,擁鼓、吹道、旌旗,游亭堂,穿肉林,任意設筵張樂。縱從人射禽肉而食,割獸肉而啖。乃舍陸登小舟,游酒池,汲酒而飲。舟繞糟堤而游池上,池內皆鼓吹奏樂。飲酣,命內臣數人擂鼓,其餘少男少女盡命脫衣,伏於池周圍,雙手插池中,口吸酒。於是一鼓而牛飲者三千人。妹喜大笑,池酒淺數寸,男女皆醉。復命盡脫下衣入池而詠。俱顛倒浮沉,捉摸相逐,酒中戲舞歡合,曰醉淫。近岸扳舟,曰醉顛。浮而躍者,曰醉螟。灌而沉者,曰醉溺。桀大樂,亦解衣而狎,曰醉狂。妹喜大悅,扭身而舞,曰醉舞。帶酒聲而歌,曰醉歌。其歌曰:
  世路多愁兮,人生兮幾何?
  行樂兮糟堤,合歡兮酒河。
  其二曰:
  桂掉兮蘭撓,苗席兮棠舟。
  週遊兮酒泉,登望兮糟丘。
  其三曰:
  錦幕兮為天,醇醴兮為淵。
  遊人兮醉暖,酒造兮坤乾。
  其四曰:
  酒滿兮天河,肉滿兮山阿。
  樂取兮無盡,鼓掉兮行歌。
  其五曰:
  酕醄兮酩酊,溺酒兮忘生。
  醉死兮極樂,笑人兮惺惺。
  其六曰:
  披髮兮解衣,鬧歡兮醉迷。
  弄來兮給漿,弄來兮啜醨。
  神禹來兮治水,莫誤疏兮酒池。
  問主人兮雲未知?
  酒池之造又費半年。累殺民夫數千。樂引行歌,一連二十日不出外。間臣士又嘩,桀怒而出曰 :「趙太師之言是也 。」關龍逢謂費昌曰 :「吾死公等自存,吾不死無益,公死亦無益。吾為夏明臣,誼公為夏存人材 。」遂直諫曰 :「夫人君者,謙恭敬信,節用愛人。故天下安而社稷固。今君王用財若無窮,殺人若不勝民。惟恐君之後亡矣!人心已去,天命不佑,亡在旦夕。猶不少悛為醉迷乎?」桀大怒曰 :「吾固謂日亡,吾乃亡汝,欲吾亡何也?」喝武士殺之。時桀之二十四年,戊辰三月九日,關龍逢遇害而薨。伊尹聞之,脫冠而去。復就湯,此第三就。只默救得桀強做三五月好人,就了了歸亳。調商侯曰:「忠臣殺矣!決不可為也 。」又不知商侯何如料度?下文再說便見。
  
  
  

返回 開放文學

訪問統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