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回
  神禹南山示白猿 黑水河射鯆魚精

  卻說禹王當時治水南山,始經自鵲山。鵲山首曰招搖,臨於西海之上,在西蜀伏山山南之西頭,濱西海也。山上多桂,多金玉,有草如韭而青花。禹王命眾彩之,曰 :「此祝餘也,食之不饑 。」麗麈之水出其中,而流注於海。又東三百里,堂庭之山,多白猿,多水精,多黃金。禹王大眾夜宿山頭,三更時分,但聽得深林內有物呼鳴,好生悽慘。大眾側耳,遠,但聞那:
  咿咿嗚嗚,滿耳聞來非干竹。楚楚淒淒,悲音遠聆,出於肉雨有何思?抱此疚懷鳴澗谷。我則憂煎,同彼謷謷愁經宿,莫是神嚎,莫是鬼哭。蒼頡製字空碌碌,莫是規聲,莫是鳩鵬。望帝化血曾衄衄,豈與金戈鐵馬同鏗?北那秋聲朔風更蕭。眾人聞之,不覺淚下。禹王心知眾軍人聽此淒清之聲,自然思鄉起來,用力便懈怠了。次早禹王對眾道 :「昨夜深澗中,風送出一道悲聲,你眾人也聞得嗎?」眾人道 :「聞得聞得,甚悽慘人 。」禹王道 :「有什麼悽慘處?此白猿聲也。猿似獼猴一般大,臂長,腳比猴更便捷,有黑、有黃、有白,白的聲最哀。昨叫,有白猿也 。」眾心乃釋然。
  又東三百八十里,至猿翌山。山中多怪獸,水中多怪魚,多白玉,多蝮蟲。蝮出,色如綬文,鼻上有針,大者百餘斤。又多怪蛇,多怪木。人見此,多不敢上山。禹王曰 :「此山雖多怪,只怪蛇能毒人 。」命宋無忌遇有深草藏蛇處,吐火燒之,怪蛇躲入穴了。於是禺強、唐辰二人入山得怪獸,江婔、江妃二人沒水得怪魚。
  又東三百七十里,杻陽山,有獸生得如馬,白頭虎文,其音如人歌聲。眾人入山都道 :「這個荒山幽逕並無人煙,如何有人在山中唱,曲有多道,莫不是砍柴樵子在那裡唱山歌?」禹王聽得,曰 :「此鹿蜀獸也,佩其皮毛,宜子孫 。」又東三百里至柢山,又西百里至亶爰山。這兩個山多水無草木,如何無草木?草木皆自堯時洪水浸壞,別山的水多退去,就乾了。惟這兩山多凹,水雖退,不盡退,所以無草木。有處沒水,又極祟峭,人行走不上。禹王治水,有水處乘舟,陸地上乘車,泥淤處乘楯,高山處乘樏。兩山凹凹凸凸,若有水可乘舟處,不半里卻又撞著高山;有山堪乘樏處,不半里卻又撞著泥途,也好受它氣,禹王只得因高就低開通它。
  話分兩頭,忽然亶爰山走出一個獸來,似狸而有髦。禹王道 :「簡書有載,此獸名類,自為雌雄,食它肉的,不嫉妒。」眾中有個道 :「哪個阿婆吃醋的,好焙乾一兩腿去送她吃也,免得家中鬧吵 。」大家哈哈的笑。那類忽作人言道:
  世間恩愛出雌雄,人我恩分便不同。
  總為色心難制伏,空即是色色是空。
  解得其中最妙意,何勞薰焙我雙敻。
  方道彰曰 :「大眾聽之道理話也,因為記之 。」禹王命眾弗傷它而去。
  又東三百里,至基山。三百里,至青丘山,英水出其內,南流注於即翌之澤。其中多赤鱮,形如魚而人面,有聲如鴛鴦。當時治水的眾軍人受了顯熱氣,十人中便有九個生疥。伯益識得這魚吃得好,叫眾獲之,曰 :「食之不會生疥也 。」眾皆網來煮吃,果然如俗語所說,一掃光了。各歡喜道 :「省得整夜裡爬癢 。」又東三百五十里;箕尾山,其尾踆於東海,多沙石,汸水出其中,南注於濟水。
  自招搖山至箕尾山,凡十山二千九百五十里。其神生得皆鳥身而龍首。祀必擇牲,取其毛色以祭。用一璋玉瘞埋,糈用稌,一璧稻米白菅為席。次,禹王首經櫃山,西臨流黃山,北望諸毗山,西望長右山,英水亦流其間,而西南流注於赤水。禹王曰 :「此水多白玉 。」熊羆曰 :「何以知之?」禹王曰:「水之方折者有玉,圓折者有珠,豈必見珠玉而後識哉?」又東北四百五十里,至長右山。山無草木而多水,有獸生得如猴猻,生有四耳,其身如人,呻吟,名長右,蓋以山為名也。見,則郡縣多大水。禹王曰 :「此惡獸也 。」命禺強往射殺之。禺強領命上山,果見長右在那山凹裡,手上拿一大樹枝,在那裡摘葉而食。見禺強來,它挺起身子,有丈來多長,迎風而嘯,用大樹枝劈頭劈腦向禺強面上打來,禺強舉槍架開。長右跳上跳下,蹲左蹲右,好似獅子滾球一般。禺強睜定眼睛,任它上下左右格架遮欄,渾如回風舞模樣。長右一跳便有一二丈高,一蹲便有十來丈遠。跳多時把力用盡,不奈煩,自去山埠上歇氣打坐。禺強見了,一箭射去,長右接箭在手,回手一石頭打來,禺強側身躲過。長右卻把箭只管在手拈弄。禺強又一箭向咽喉射去,長右用口銜住。禺強即忙又發第二箭,這支箭好利害,從長右銜住那箭竹中裂竹而入,正著喉嚨,嗷然而倒。後人鐘伯敬有詩云:
  神人怪獸不相饒,恨汝非猿又非猴。
  見則洪水人怎禁?呼如遠呻神亦愁。
  惡同魃鬼分旱潦,濕豈天澤賴耜耰?
  青鏃流來良弩急,右山從此斷吟喉。
  禺強回見禹王,禹王道 :「除了這怪也好 。」於是歷堯光之山、羽山、翟父之山,計一千九百六十里,至浮玉山。北望具區之水,東望諸毗之水。苕水出於其陰,北流注於具區水,多鮆魚。又東五百里,成山,上多金玉,閒水出而南流注於雩勺水,多黃金。又東五百里,會稽之山,勺水出而南流注於淚。又東五百里,溴水出而南流注於列涂。又東一千四百里,淘山,洵水出而南流注於閼之潯。又四百里,滂水出而南流注於海。又東五百里,區吳之山,麗水出而南流注於滂水。又東五百里,鹿吳山澤,更水出而南流注於滂水澤。更之水有獸名蠱雕,生得形如雕禽,而有角,聲如嬰兒,而食人。又東五百里,漆吳之山,這山無草木,多博棋石,無玉。人在海上東望丘山去,有光載出載入,蓋日景所次舍之處也。
  禹王自櫃山至漆吳之山,凡十七山,七千二百里,其神皆龍身而鳥首。祀毛用一璧瘞,糈用稌。禹王首三經天虞之山,浪水出焉,而南流注於海。又東五百里,丹穴之山,上多金玉,丹水出焉,而南流注於渤海,風凰生於其上。又東五百里,髮夾山,泛水出焉,而南流注於渤海。又東四百里,至旄山之尾,南有一山谷,名育隧,南風自此谷出。一千四百里,至雞山,黑水出而南流注於海,中有鯆魚,生得如鮒而豬尾,音如豚,見則天下大旱。禹王國 :「此長右之類也 。」命江婔往射之。江婔至黑水河,但見那黑河裡淄頭上走一個團頭老人,上岸自自在在的行走。你道這團頭老人是誰?便是鯆魚。它年久成怪,早識禹王要叫人捉它,它變作老人來打探。江婔見了,喝道:「你這魔頭,我問汝若是山神,我自有供獻;若是河裡水伯,必是鯆魚親眷。那鯆魚乾旱為災,我要索來作臠 。」鯆魚怪聞了,怒從心起,淬入水裡,捲起一陣怪風。但見:
  當空一片炮雲起,中流千層黑浪高。
  兩岸飛沙迷日色,四邊樹倒震天號。
  呼呼響若春雷吼,陣陣凶如餓虎哮。
  溪上海翁推罷釣,河間稍子怎撐篙?
  這陣風就是鯆魚怪舞弄的,江婔被它吹得一個沒奈何。待欲沒水去看,這黑漫漫的水如何看得清楚?正在沉吟,只見那鯆魚鱉頭圓身,披掛一領豬毛蓑衣,手執爪椎,統了些水族,跳上岸來,尋江婔廝殺。江婔避在大樹後,搭箭在手,認定鯆魚射去。誰知它那蓑衣都是密密的滑溜豬鬃織就的,一般莫想射得入。鯆魚見這支箭好生暴燥,如飛的趕至大樹邊,向江婔爪椎便打,江婔持畫戟撥開,兩個岸上好殺。正鬥之間,江妃、章亥二人尋到,見在那裡廝殺。章亥對江妃道 :「你在上流候它,走時只消一箭成功,我去助助他來 。」江妃道 :「你去你去,我在上流等 。」章亥向前猛力一鐵椎,幫的迎風一下,打在豬鬃蓑衣上。這蓑衣不是別物,就是它的殼兒。章亥力大,殼兒險些粉碎,負痛而逃。正欲攢入上流,江妃當胸一箭射去,鯆魚背上是殼,胸前卻渾是肉,射入心膈,倒在岸邊,眾水族一個個跳下黑水河內藏了,鯆魚垂死地下,口裡吟道:
  九年洪水覓咎難,今欲安瀾把我殘。
  旱潦連數天有定,黑河徒碎我心肝。
  江妃聽它這口氣,代它拔出這箭,撥下河去。對江婔,章亥述那四句口吟,俱道也不干它事似的。
  又東三百四十里,堯光山,其陽多玉,其陰多金。有獸生得如人而彘鬣,穴居而冬蟄,名滑裹,聲音如伐木,見則縣有大搖役。禹王顧謂伯益曰 :「為民上者不恤民,力役不已,故生此獸,穴居而冬蟄者,示上當休息民力也。聲音如伐木者,示作役之聲丁丁不休也 。」伯益曰 :「為民上者,當念之也。」又東四百里至令丘山,山無草木,多火。南有谷,曰中谷,東北風從中谷出。有鳥形如梟,人面四目,有耳,名曰顒。禹王曰 :「此鳥出則天下大旱,與鯆魚同罪者也。四目如火字,兩耳扇風,風火動而天下旱矣 。」命禺強射中其兩目而去。又東三百七十里,侖者之山。又東五百八十里,禺橐山。又五百八十里,南禺山。山上多金玉,其下多水。有個石穴生得古怪。當春之時,天下那一處霢霂滂沱,這石穴卻將水吞去,外面全無半滴,都並到夏時才汪汪流出,至冬連穴也閉了。特佐水出其中,而南注於澇。山產鳳凰、雞雛。凡南次三經之首。白天禺山以至南禺山,凡一十四山,六千五百三十里,山神皆龍身而人面。祀用白狗,祈禱,糈用稌米。至疏屬之山,貳負之臣危危殺窫窳。禹王怒,命禺強將危危係在山一大木上,桎其右足,反縛兩手與發。曰 :「使號令後世也 。」時窫窳被危危所殺,其神遂於弱水中化成一物,狀如龍首而食人。嗟乎!窫窳之見殺也,亦必有由矣。於是禹王自南荒至海,外有火山,山上有個樹,叫作不盡木,木中晝夜有火。去燒它,燒了又長,火卻燒它不盡的。便是有大風,它那火也不見猛;有大雨,它那火也不見滅。這不盡木中有個老鼠,重有千斤,毛長二丈餘,細如絲。它在火中洞赤,時時出在火外來,毛便是白的。人趕去以水沃之即死。眾人不知,禹王曰 :「此火鼠也,取其毛織紡績以為布,用之若有垢膩,以火燒之復潔淨 。」今言外國有火浣布是也。南山東南,陬有結匈國,在其西南,其國人結匈。南山在其東,羽民國在其東南,其國人長頭,身生羽,能飛,特不能遠,卵生,盡似仙人。次至三苗,昔堯以天下讓舜,三苗之君說他不該以天下讓舜,堯帝竄殺之。有苗之民半叛入南海,成三苗國。禹王、伯益大眾到其上,聽他那裡音語服飾好似我中華人。
  話說禹王使朱虎問他 :「你這裡叫做什麼國名?」有一老人,龐眉白髮,答道 :「你好似我故鄉人 。」因備細說他來此緣故。朱虎道 :「原來如此。令帝舜攝位,景星出,慶雲與,鳳凰來翔,四夷賓服,天下太平,你眾人是自外主化也 。」老人道 :「我也聞得我有苗未來此的,今也格命了。不知眾鄉親因何來此?」朱虎道 :「堯帝為天下,生民常遭洪水漂沒。今命大聖禹王治水,自南山至此 。」老人大悅道 :「我回報國主,來相迎接 。」老人去了。不半晌,那三苗國主差眾前來迎接禹王。禹王謂伯益曰 :「此名海外之國,實吾民也 。」遂與伯益、朱虎、熊羆、江婔等諸將各乘車馬而去,見三苗宮室不改中華制度。三苗主聞禹王眾至,即出相見,禮畢,命設宴款待,其各軍校發民間供給。三苗席上多蛇魚之物,禹王問道 :「此蛇味何如?」三苗國主道「蛇出我三苗東載國,其國自然有五穀衣服。出蛇魚,味甘美,其國人常操弓,射而食之。東又有個不死國,國人姓阿,黑色 。」禹王道 :「如何能得不死?」三苗主道 :「其國有一圜丘山,上有不死樹,人彩其葉,食得不死。又有一口赤泉,國人飲之不老,我問鄰國貫匈人,說他國也許多人得不死樹葉與赤泉吃的,後來也會死。只他本國人食之方得不死矣 !」禹王道 :「大眾住此幾年?」三苗王道 :「不上十來多年 。」於是盡歡而散。
  次日,禹王等別三苗主而行,至不姜山。黑水出於崑崙,盡繞不姜。江婔、江妃、禺強一班人正來不姜山看河源,有兩個魚頭巡海夜叉撞著江妃、禺強等,朝上跪著即頭,口裡只是一個不敢。禺強笑道 :「有什麼不敢?只管訴來 。」魚頭夜叉道 :「我們鯆魚王名下小卒,前得罪大聖,被大聖背上一椎,那殼兒裂作似龜文一般,正待要回洞中養病,又撞著第二個大聖,當胸射了一箭。我們扶它歸洞,自己怕死,曾往不死國求得幾片樹葉吃了,於今將近一年,莫想得安全。今我兩個又在黑水南巫山,求有天帝神仙藥在此,大聖莫打殺我兩個,情願把這仙藥獻上大聖 。」禺強道 :「不殺你,去也吧 。」兩個聞得一聲「去也 」,爬起慌忙走向黑河內了。
  又大荒之中,有青水出於崑崙,而盡於歿塗山上。又有雲雨山,山有木,名欒,生赤石中。禹王命眾槎伐赤石上林木,搭棧使用。頃刻間赤石上又生起那欒木來。眾人回報伐木之事,禹王曰 :「此木黃本赤枝、青葉,其樹花實皆為神藥,群帝皆藥於此,蓋此山精靈故能復變生矣 !」此治水南山之大概也。
  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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