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○六回 桓玄陷建康篡位
次日,元顯奏安帝下詔,罪狀桓玄,安帝從之。以元顯為總領大將軍、征討大都督,加黃鉞;劉牢之為前鋒,譙王尚之為後鋒。張法順言於元顯曰:「桓謙兄弟每為上流耳目,而牢之反覆,萬一有變,則禍敗立至,可令牢之殺謙兄弟以示無貳;若不受命,當逆,為其所敗。」元顯曰:「今非牢之無以敵玄,且始事而誅大將,人情不安。而且桓玄有遺惠於荊土,而謙其子,安可殺也?」言訖,奏安帝除謙荊州刺史,以結西人之心。卻說桓玄令人探訪虛實,聞知朝廷以元顯握兵,遣牢之等以兵前來,心中大驚,欲完保江陵。忽一人挺身上言曰:「明公英威,震於遠近,元顯口尚乳臭,劉牢之大失物情,若以兵臨近畿,示以禍福,土崩之勢,可翹足而待!何有延敵入境,自取窮蹙者乎?」玄視之,其人乃長史卞范之。玄聽其論,即從之。遂領大兵復行至江陵縣,兩軍相遇,是時天晚,各自安營。
至次日,兩下出兵相交。當時桓玄出兵交鋒,牢之亦挺槍相戰,兩馬相交,戰上十合,不分輸贏。兩下鼓噪,又戰約有五十餘合,牢之見勝不得,自回本陣。玄恐其詐,亦不來趕。
由是兩下各自鳴金收軍屯紮,相拒月餘。參軍劉裕勸牢之急擊之,牢之不許。
桓玄歸營,謂眾將曰:「牢之勇猛,急不能破。」卞范之又曰:「主公可使人去說,令其人來降,則大事成矣。」桓玄曰:「然!」於是使桓信奉手書來見牢之,說:「將軍肯降,久後同享富貴,必不相忘。」
至夜,劉牢之謂子敬宣曰:「道子昏暗,元顯淫凶,吾深慮平桓玄之後,政亂復始。不如因其招降請和,吾退往別地,假桓玄之手以殺二賊,吾然後乘隙,可以得志於天下。」敬宣曰:「兒恐桓玄威望既成,則難圖之。」牢之曰:「取之如反手,但平後,寧殺驃騎何?」於是牢之反遣子敬宣詣玄營請和,劉裕與何無忌二人並固諫不從,由是劉裕退居廣陵。
敬宣即行見桓玄,具說父令他來請和降之事。玄意猶豫,卞范之急點頭言曰:「可從之,劉將軍既令公子前來請和,必無詐意,明公何可推乎?」於是玄意遂決,排宴款待敬宣,許罷兵,約定旦日各自罷兵。至次日,送敬宣回營。宣去了,玄謂卞范之曰:「先生令言和,何年得定天下乎?」范之曰:「若不言和,劉牢之必奏朝廷,加兵嚴備,守住險要,吾等安能進兵?不如許之,暫其退兵,令其不備,然後以兵陰襲建康,必然克也。故兵法曰:『就計以和,攻其無備。』」玄聽說大悅。過幾日,退兵三百餘里,牢之聞玄兵退,還兵亦屯會稽去了。玄大喜,謂范之曰:「不出先生之所料耳。」於是停住數月,又領兵十萬,來攻建康。
初,桓玄起兵發江陵,慮事不捷,常為西還計。及過潯陽,見無兵,甚喜。晉帝聞桓玄之兵復至,急下詔使齊王柔之,以騶虞幡止之,被玄所殺。玄至歷陽,襄城太守司馬休之,以羸兵與戰,敗走。譙王尚之眾自潰,玄捕獲之。時劉牢之亦素惡元顯,以慮功高,不為所容,自恃材武,擁強兵欲假玄以除執政,復伺玄隙而自取之。先參軍劉裕而請急擊之,牢之不許,自去。玄聞知使牢之族舅和穆牢,牢之曰:「自古載震王之威,挾不賞之功,而能自全者誰耶?今戰勝則傾宗,戰敗則覆族,不若翻然改圖,則可以長保富貴矣!」牢之從之,遂與玄復相通。東海何無忌,牢之之外甥也,與劉裕共來極諫,不聽。其子敬宜又諫,牢之怒曰:「吾豈不知今日收玄,如反覆手掌乎?玄之今後奈我驃騎何?」遂使敬宣請玄會晤。玄陰欲誅牢之,乃與敬宣宴飲,陳各書畫共觀之,以安悅其意,敬宣不覺也。
元顯將發兵出討玄,聞玄已至新亭,元顯棄船退軍。二日復出,陳兵於宣陽門外,軍中反言玄已至南桁。元顯遂引兵欲還宮。玄乘勢遣人拔刀隨後追擊,大呼:「有警!」當軍人皆奔潰,元顯走入東府,被玄遣從事收縛獻之。元顯曰:「為法順所誤耳!」
玄既克建康,欲殺晉帝,乃聚眾謀士商議朝廷之事。卞范之進曰:「明公意在大位,臣以為不可,何也?蓋方鎮兵強而又民心附晉,豈可速也?昔晉文公納周襄王,而諸侯竟從;魏武帝挾漢獻帝,群臣歸附。不如因此入朝奉王,以從人望,大順也。重權公出,以服天下,大義也。不然,諸胡乘隙,方鎮加兵,雖有孫武之策,未易守也!」玄猶豫。
次日,晉帝設朝,群臣山呼,奏知桓玄克建康及起兵京城之事。帝乃大驚,即與文武商議,如何可保全社稷,百姓無咎。
文武上言曰:「臣見桓玄好爵之人,陛下可高坐儀鑾,出聖旨,命使宣他進來,封他重爵,彼必不就害陛下也,與戰則恐不利。
」帝曰:「然!」於是即出聖旨,使人去宣桓玄。玄得旨,猶豫不決,當卞范之進前密曰:「明公威震中外,誰不懼之?引大兵在此屯駐,入朝何妨?不如從旨進觀晉帝,帝必以重爵封明公。明公乘此機會,總百揆,握朝權,挾天子而令天下,指日定矣,何必更疑乎?」玄聞言大喜,即具朝服,隨使入朝,至金殿之下,拜舞山呼萬歲已畢。奏曰:「臣起兵者,為陛下有獐頭鼠目之人,前後有狼心狗肺之徒,傷害朝綱,暴酷萬民,是以起兵來誅讒佞,必不敢有萌害陛下之心。陛下可高枕無憂也!」帝聞奏大悅,賜玄平身。桓玄自為丞相,而總百揆。
玄既入京稱詔戒嚴,自為丞相,總百揆,都督中外、錄尚書事、揚州牧。復讓丞相而為太尉,以兄弟桓偉為荊州刺史,桓修為徐、兗刺史,桓石生為江州刺史,卞范之為丹陽尹,王謐為中書令。徙會稽王道子於安成郡,斬元顯、尚之、庚楷、張法順十餘人。以劉牢之為會稽內史。牢之驚曰:「如爾,便奪我兵,禍其至矣!」子敬宣勸牢之襲玄,牢之猶豫。告劉裕曰:「今當北就高雅之於廣陵,舉兵以匡社稷,卿能從我乎?」
裕曰:「將軍以勁卒數萬,望風降附,彼新得志威震天下,朝野人情,皆已去矣。廣陵何得至耶?裕當反服,還京口耳。」
退謂無忌日:「吾觀鎮北,禍必不遠。卿可隨我還京口,玄若守臣節,當與卿事之;不然當與卿圖之。」於是牢之大集僚佐,議據江左以討玄。參軍劉裕曰:「事之不可來,莫大於反,將軍往年,反至兗州,近日反司馬郎君,今復反桓玄,一人三反,何以自立?」語畢趨出,佐吏各散走。牢之懼擒,率部曲北走至新洲,自縊而死。
卻說桓修鎮丹徒,聞劉裕賢而有勇略,隱遁於京口,乃使人齎禮,召請為參軍。使人得令,即去請劉裕,劉裕從請即來見桓修。桓修聞至大喜,降階相迎,握手而笑,歡若平生,勝如舊識。以酒相待,飲至半酣,修起言曰:「聞君才名出眾,智識超群,故命使請君為參軍,君可同心協力,計劃軍機,以佐吾弟。太平之後,畫地封君。」劉裕答曰:「裕蒙明公錄用,安敢不效犬馬之勞?但恐有辜下問也!君有驅馳,必不辭行!」
修又曰:「旦日吾親自與君去見吾弟,命其奏帝,再加封賞。」
言訖席散。
時劉裕來見故人孔靖曰:「桓玄篡形已見,吾欲從山陰起義討之,卿意如何?」靖曰:「山陰路遠,且玄未居極位,不如待其篡後,於京口起義討之。」裕然之。
卻說隆安以來,中外之人,厭於禍亂。及桓玄初至,黜奸佞,擢賢才,京師欣得,兼得少安。既而玄又奢豪縱逸,且政令無常,朋黨互起,凌侮朝廷,裁損減其供奉之具,帝幾不免饑寒,由是眾心失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