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○四回
  漢王面縛輿櫬降

  丁未三年三月,晉兵前望夔關不遠,桓溫在馬上觀看,但見前面沿江旁山,一陣殺氣騰起。溫勒馬不進,言曰:「三軍不得前進,前面必有埋伏。」隨令三軍,倒退十里之外地勢空闊之處排開,以備交戰。使戰馬萬餘騎,前去細探,回報:「無軍。」桓溫不信,下馬登高望之,殺氣從地而起。溫又使人仔細探著,回報:「江邊止有亂石七八十塊堆著,並無軍馬。」
  桓溫深疑,尋土人問之。須臾尋到數人,溫問亂石作堆何故?
  土人告曰:「吾聞老者云:亂石乃諸葛丞相入蜀之時,特來此處運石,壘成陣勢於沙灘之上,常有氣從內起,此處地名魚腹浦也。」桓溫聽罷,上馬引數十騎,來看亂石,乃立在山坡上,向下觀看,四面八方,皆有門戶。其石皆八行,行相去二丈。
  時諸將皆不識也,不識者乃笑曰:「此惑人之術耳!有何異哉?」惟桓溫曰:「此乃『八陣圖』也,內按常山蛇勢,誰謂陸遜不困此也?」遂引從騎下山坡,直入石陣中觀看。看時,日且將墜,但見怪石嵯峨似劍,重疊如山,江濤洶湧,卻似戰鼓之聲。桓溫觀罷,贊歎不已,引兵直過。史官有詩贊八陣圖曰:孔明施妙用,佈陣向沙堤;已許桓溫識,先教陸遜迷。
  江聲喧鼓角,山景吐雲霓;廟貌今猶在,應須不用疑。
  卻說桓溫軍至袁衣縣,李勢聞知大驚,遣將軍咎堅率大兵,趨合水以拒之。諸將進計曰:「今晉兵大至,地理必疏,宜設伏兵於江南,待其過半擊之,則溫可擒矣。」咎堅曰:「桓溫能博,彼必料伏,安能破之?不如先引兵向犍為處以抗之,可保萬全。」乃引眾向犍為。
  溫兵先至彭模,桓溫聞漢以堅為將向犍為,集諸將商議。
  時諸將議欲分兩道兩軍並進,以分漢兵之勢。袁喬曰:「不可!今懸軍深入,當合勢齊力,以取一戰之捷。萬一偏敗,大事去矣!不如全軍而進,棄此釜甑,持三日糧,以示士卒無還之心,勝可必矣。」
  溫從之,依計而行。留後軍孫盛將羸兵二千守輜重,自率步卒二萬,直指成都。溫進,遇漢將李權,溫大罵:「無端匹夫,今領大兵百萬,猛將千員,已入巢穴,為何不降?猶敢抗拒!」權與溫將袁喬戰,喬佯敗而走。權追五里,炮聲起,伏兵齊出,權兵大敗,望山而走。桓溫催軍追殺,三戰三捷,漢兵走散。咎堅兵至犍為,方知為溫軍從異道至成都之十里陌者矣。咎堅急領軍還,堅眾自潰,不敢交鋒。漢王勢見溫軍至近,乃悉集眾將出戰,兩下皆至笮橋。二軍會戰,溫前鋒不利,矢石及至溫馬首,眾懼欲退,而鼓吏驚慌,誤鳴進鼓。袁喬拔劍親督率士卒力戰,十餘合,大破之。漢兵潰走,李勢勒馬走回城。桓溫乘勝驅兵至成都,縱火燒其城門。漢人惶懼,無復鬥志。李勢知不能拒,集文武輿櫬面縛詣溫軍門投降。溫遂引人入城,差人送漢王勢於建康面君,朝廷詔封李勢為歸義侯。
  溫既克蜀,急引漢司空譙獻之等以為參佐,舉賢旌善,蜀人悅之。溫留成都三十餘日,始振旅還江陵。蜀自李特至勢,凡四十六年,至是滅之。
  卻說晉後垂簾,論平蜀之功,欲以豫章郡封桓溫,左丞陶蕤言:「溫若復平河洛,將何以賞之?」於是乃加溫為征西大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,封臨賀郡公。
  溫既滅蜀,朝廷憚之。而溫自平蜀之後,雄姿豐氣,自謂其是宣帝、劉琨之儔,諸將將為王敦之比。溫心甚不平,而恨諸將。諸將設一計,使一老婦,偽作劉琨之妓女,入訪桓溫,一見溫潸然而泣。溫問:「汝乃何處婦人,敢來此處發悲?」
  老婦答曰:「妾乃劉司空琨之妾,昨見郡公遊街,甚似劉司空,因來訪見,果似無他。令人見鞍思馬,睹物傷情而致悲耳!」
  溫聞老婦說其貌似劉琨,心中大悅,即入內再整衣冠,又呼老婦問曰:「吾與劉司空何如?」老婦曰:「面甚似,恨薄;眼甚似,恨小:肉甚似,恨赤;形甚似,恨短;聲甚似,恨雌。」
  溫假悶,喝退老婦,於是內不解帶昏然而睡,不怡有數日。
  溫既滅勢,朝廷憚之,晉後亦憚其威,遂問群臣曰:「睹桓溫掌握兵權,恐有異志,何以制之?」當會稽王司馬昱曰:「今有揚州刺史殷浩,天姿英杰,智識高明,時人號為管、葛,天下聞名,朝野推服。陛下降詔,宣其入朝,使其都督內外諸軍,參綜朝權,足以抗溫。」後然之,於是使人擬詔,詔揚州刺史殷浩入朝,以浩為中軍將軍、假節鉞、都督中外諸軍事,總理六軍。昱引為心膂,參綜朝權,欲以抗溫。由是與桓常相疑貳,浩以王羲之為護軍將軍。羲之以為內外和協,然後國家可安,勸浩不宜與溫構隙,浩不從。
  卻說趙將麻秋既剋金城,率眾來攻袍罕,晉陽太守郎坦欲棄外城。武城太守張俊曰:「棄外城則動眾心,大事去矣!宜固守之。」於是旦夕守禦。秋率眾八萬,圍塹數重,雲梯地突,百道皆進,城中以死御之。秋眾死傷數萬,料不能克,退保大夏。
   郎坦使人求救於涼王張重華,重華使謝艾率步騎三千進臨河。艾自乘軺車,戴白乂,鳴鼓而行。秋望見怒曰:「艾年少書生,冠服如此,是輕我也!」即命黑矟龍驤三千人馳擊之。
  艾左右驚慌大擾。艾踞胡牀,指揮處分,使張瑁三千人皆從間道,截趙軍之後。趙人見艾端坐不動,以為有伏兵,懼不敢進。
  相持半日,張瑁兵出趙兵之後,趙軍忙退,艾乘勝進擊,大破之。
  麻秋堅守大夏,不敢輕出,即使人報知趙王虎。虎大怒,即遣將軍孫伏都率步騎三萬,會秋軍馬,長驅濟河。謝艾埋伏弓弩手二千於山谷左右,自將交戰詐敗,伏都與秋追至谷口,弩矢如雨,趙兵少退。艾身先率精騎殺出,乘退一擊,殺得趙兵十去其七,伏都引殘兵悉退本境去了。艾亦屯住別險以拒之。
  趙王虎聞知伏都兵敗,歎曰:「吾以偏師定九州,今以九州之力困敝之,建城有人焉,未可圖也。」有沙門吳進言於虎曰:「胡運當衰,晉當復興,大王宜益營建工役,勞苦晉人,以壓此氣,方保國昌。」虎從之,下詔使尚書張群發近郡男女九十六萬,車十萬,來運土築華林園及築長城於鄴北,廣長數十里,燃燭而作,暴風大作,死者數萬人。當御史趙攬切諫日:「今王初遷都於鄴,不施仁惠於百姓,而行暴虐於萬民,營建無益之園牆,大勞有限之民力,誠恐禍起蕭牆之內,徒作萬裡之城。」虎大怒曰:「牆朝成夕沒,吾無恨矣!汝何多言?」
  於是不聽。
  時揚州太守進黃鵠雛五隻,頸長一丈,其鳴聲十里外聞之。
  虎命泛之於玄武池,以為祥物。又命石宣祈謝於山川,因使其遊獵。乘大輅,羽葆華蓋,建天子旌旗,十有六軍,戎卒十八萬,自金明門出。虎自登雲霄樓觀望,笑曰:「季龍父子如是,若非天崩地陷,世人安能害我?從今高枕而臥,當復何愁?但抱子弄孫,自為樂耳!」
  石宣引戎卒十八萬,游過三州十五郡之地,供給以後資儲,無有孑遺。宣游過復還朝,虎又命秦公石韜亦如之,乘次輅,羽葆華蓋,建天子旌旗,領六軍,戎卒十八萬出遊。韜辭虎出,引眾游於秦、雍,宣怒其與己均敵,宦官趙生曰:「殿下要嗣大位,宜早除韜,不然,後患則繼至矣。」宣深然之。
  十一月,朝廷聞張重華屢破趙兵,遣侍御史俞歸去涼,封重華為西平公。歸領旨去涼,封公。重華欲稱涼王,未肯受詔。
  使所親私謂歸曰:「主公奕世為晉忠臣,今曾不如鮮卑,何也?」歸曰:「吾子失言,昔三代之王也,爵之貴者,莫如上公;及周之衰,吳、楚皆僭號為王,而諸侯不之非,皆以鑾夷畜之也。假使齊魯稱王,豈不四面攻之乎?漢高祖誅滅彭、韓等,皆權宜之計,非厚之也。主公以貴公忠賢,故爵之以上公,任之以方鎮,寵榮極矣!豈鮮卑夷狄所可比哉?且吾聞之,功有大小,賞有輕重;今貴公始繼世而為王,若率河右之眾東平胡羯,修護陵廟,迎天子返洛陽,將何以加之乎?」所親以歸言告重華,重華始受公封。
  是時,雍州楊初聞晉封涼西平公,亦遣使人人建康稱藩。
  朝中群臣,皆議以詔封初為雍州刺史、仇池公,楊初自此歸晉矣。
         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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