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四六回 王導執表涕周顗
自此王導復預朝政,後因人中書省,行檢中書故事,忽見周顗救己之文,慇懃款至,詞意懇切。導執表流涕,歸告其諸子曰:「吾雖不殺伯仁,伯仁由我而死!幽冥之中,負此良友也!」言訖,子數十人皆信,個個流涕。
史說周顗好酒多失,元帝初立時,補吏部尚書。頃之,以醉酒為有司所糾,白衣領職。太興初,轉尚書僕射。庾亮嘗謂顗曰:「諸人咸以君方樂廣。」顗曰:「何乃刻畫無鹽而唐突西子也?」帝宴群公於西堂,帝酒酣,從容謂百官曰:「今日君臣共集,何如堯舜時耶?」顗因醉厲聲曰:「今雖同人王,何得複比聖世?」帝大怒,詔付廷尉,將加戮,累日方赦之。
初,顗以雅望獲海內盛名,後頗以酒失為僕射。略為醒日,時人號為「三日僕射」。庾亮曰:「周侯末年,所謂鳳德之衰也。」顗在中朝時,能飲酒一石;及過江,雖日醉,每稱無對,偶有舊識從北來,顗遇之欣然,乃出酒二石共飲,各大醉。及顗醒,使人視客,已腐脅死矣。而顗性寬裕,而友愛過人;其弟嵩嘗因酒瞋目謂顗曰:「兄才不及弟,何乃橫得盛名?」以所燃蠟燭投之,顏色無忤,徐曰:「阿奴火攻,固出下策耳?」
先王導甚重之,嘗枕膝而指其腹曰:「卿此中何所有也?」顗答曰:「此中空洞無物,然足容卿輩數百人!」導亦不為忤。
王敦素憚顗,每見顗,輒面熱,雖冬月,扇面手不得休。敦使繆恒籍沒顗家,收得素簏數枚,盛敗絮而已,及酒五瓶、米數石,在位者服其清約。顗遇害時,年五十四歲,人人盡歎惜之。
史說祖納,字士元,乃祖逖之兄也。幼有操行,能清言,文義可觀。性至孝,少孤貧,常自炊爨以養母。時王敦聞之,乃使人遣其二婢,代奉養母,辟為從事中郎。時人戲之曰:「奴價倍婢。」納應之曰:「百里奚何必輕於五羊皮耶?」王敦既為相,以為軍諮祭酒。時納好與人弈棋,王隱言之曰:「禹惜寸陰,不聞棋數。」納對曰:「以忘優耳?」隱曰:「古人遭逢,則以功達其道,若其不遇,則以言達其道。君少長五部,游宦四方,華裔成敗,皆當聞見,胡不記述,而有裁成?何必憂圍棋而後忘憂也?」於是納不復下棋。旦日入朝,乃奏於帝曰:「自古小國之有史官,況於中華安可不置?」帝納之,使納修晉史。
其弟平西將軍祖約,領軍鎮守豫州,不能馭眾,邊地多叛。
聞長城戴洋善風角,有才識,使人召至,以為中興軍。永昌元年四月庚辰,有大風起自東南,飛砂折木。洋出聞之,人謂約曰:「今年十月,必有賊獄治罪到譙城,將軍宜防之。」約未應,當主簿王振言曰:「天道高遠,豈人先知?今戴洋妄造謠言,扇惑民心,宜以洋收獄治罪。」約從之,乃命左右執戴洋收獄治罪,不得與食,待其自死。於是左右執洋入獄中,連絕食五十日不死。左右與說話,言語如昔,左右人報知,祖約曰:「吾知其有神術,安能害之?」乃赦其出,即罵王振曰:「你進讒言,險害神人!」令左右執振斬之,洋急救曰:「若殺此人,臣請歸山。」約曰:「振昨日曾訴君於我,何反救之?」
洋曰:「振不識風,非有夙嫌,振往時垂饑死,洋養活之,振猶尚遺忘;夫處富貴而不棄貧賤者,固其難矣!」約義而釋之。
卻說王敦在石頭,聞卓起兵大懼。時卓兄子甘印,為敦參軍,敦乃遣印歸說卓,使旋軍。卓雖慕忠義,而多疑少決。及印至說,猶豫逗留;及聞戴淵、周顗死,流涕謂印曰:「吾之所憂,正為今日。若逕據武昌,敦勢逼必劫天子,以絕四海之望,不知更思後圖。吾據敦上流,敦亦不敢復危社稷也。」於是即令旋軍。樂道融曰:「今公兵斷彭澤,使敦上下不得相赴,其眾自然離散,可一戰擒敦也。將軍起義兵而中止,竊為將軍不取也!」卓不從,道融憂憤而死。卓本寬和,忽更強塞;逕還襄陽,意氣騷擾,識者知其將死也!
王敦既得志,改易百官及諸軍鎮,惟意所欲。將都武昌,謝鯤曰:「公若朝天子,使君臣釋然,則物情相和悅服矣。」
敦競不朝而去,四月竟還武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