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四回 石虎引兵陷鄴台
卻說輔漢將軍石勒,以從子石虎為先鋒,領兵十萬來攻鄴都三台城。兵至城下,團團圍繞,水泄不通。
史說石虎,字季龍,乃勒之從子也。犯太祖廟諱。勒父朱幼而字季龍,故或稱勒弟焉。季龍性殘忍,好馳獵,尤善彈,數以彈打死人命,軍中以為毒患。勒白母王氏,將欲殺之。王氏諫曰:「快牛為犢子時,多能破車,汝當小忍之。」於是留之。年十八,稍折節,勇冠三軍。當時將佐、親戚莫不敬憚,勒始安之。為娶將軍郭榮之妹為妻。季龍攻討所向無敵,故勒寵之,得以專征伐之任耳。
此時季龍攻三台城,三台軍民皆潰。大將軍謝胥勢窮,乃率三台流人詣石勒營投降乞活。勒欲准降,偏將軍李惲上曰:「南人奸詐多端,倘若有變,吾等無類矣。」勒深然之,即命將謝胥斬之,自上馬出來,欲坑其降卒,忽見郭敬在內,勒認識之,乃恩人郭季之於,即問曰:「汝莫非郭季之子乎?」敬叩頭曰:「是也。」勒忙跳下馬,執其手而泣曰:「今日相遇,豈非天乎?」賜其衣甲車馬,署敬為上將軍,悉免降者,與敬統領。昔勒幼貧,得郭敬之父郭季資給,是故報之耳。
於是勒領眾人鄴,問於右侯張賓曰:「鄴乃魏之舊都,今吾將營建,須賢望以綏之,誰可信也?」張賓曰:「晉故東萊太守趙彭忠亮篤敏,有佐時良乾,若任之,必能允副神規。」
勒從之,使人征彭,署魏郡太守。彭至,入見勒,泣謝曰:「臣往策名晉室,食其祿矣。犬馬戀主,切不可忘,誠知晉之宗廟鞠為茂草,亦猶洪川東逝,往而不返。明公膺符受命,可謂攀龍之會。但受人之榮,復事二姓,臣志所不為,恐明公之所不許。若賜臣餘年,全臣一介之願者,明公大造之惠也。」勒不然。張賓進曰:「自將軍神旗所經,衣冠之士靡不變節,未有能以大義進退者,至如此賢。以將軍為高祖,自擬為四皓,所謂君臣相知,亦是成將軍不世之高,何必使之?」勒大悅,曰:「右侯之言,得孤心矣。」於是賜安車駟馬,養以卿祿,令其還宅,乃辟其子趙明為參軍。命石季龍為魏郡太守,鎮鄴三台,勒自領兵還屯襄國。
卻說華譚嘗在壽春依周馥,及聞瑯邪王霸有江東,乃往從之。至是,瑯邪王睿問譚曰:「周祖宣何故反?」譚曰:「周馥雖死,天下尚有直言之士。馥見寇賊滋蔓,移都以靖國難,執政不悅,興兵討馥,死未逾時而洛陽淪沒,若謂之反,不亦誣乎?」睿曰:「馥位為征鎮,召之不入,危而不持,亦天下之罪人也。」譚曰:「危而不持,當與天下共受其責,非但馥也。」睿無以對,乃以華譚為軍咨祭酒。
時睿參佐多有避事自逸,參軍陳頵言於睿曰:「洛中承平,爾時朝士以小心恭恪為凡俗,偃蹇倨傲為優雅,流風相染,以至敗國。今僚屬皆承西台餘弊,養望自高,是前車已覆,後車又將隨之也。請自今臨使稱疾者皆免官。」睿不從。向三王之誅趙王倫也,制己亥格以賞功,自是循而用之。陳頵又曰:「昔趙王纂逆,惠帝失位,三王討之,故厚賞以懷向義之心。今功無大小,皆以格斷,乃至金紫佩士卒之身,符策委僕隸之門,非所以重名器,正紀綱也,請一切停之。」頵出寒微,數為正論,府中多惡之。睿出為譙郡太守。
卻說吳興太守周圯宗族強盛,瑯邪王頗疑憚之。睿左右用事者,多中州亡官失守之士,駕御吳人,吳人頗怨。圯自以失職,又為刁協所輕,陰與其黨謀誅執政,以南士代之。事泄,憂憤而卒。將死,謂其於勰曰:「殺我者,諸傖子也。能復之,乃吾子也。」言訖而卒。時鎮東將軍顧榮、太子洗馬衛蚧皆卒。
史說顧榮子彥先,吳國人也。榮機神朗悟,吳丞相雍之後也。與弟平及陸機三人入洛,時人謂之「三勘。奉例拜為郎中,歷尚書郎、廷尉。榮恒縱酒酣暢,常謂友人張翰曰:」惟酒可以忘憂,但無如作病何?「初,榮與同僚宴飲,見從人執炙食者狀貌不凡,其人有愛炙食之色。榮即割其炙食,與從人吃之。坐者問其故,榮曰:」豈有終日執之而不知乎?「及趙王倫敗,榮為倫長史,亦被執。將誅,而得前執炙食者已為督卒,救之得免。後事瑯邪王睿,以為散騎常侍,年五十七卒。
史說衛玠,宇叔寶。年五歲,丰神秀異,其父瓘:「此兒有異於眾,奈吾已老,不能見其長成耳。」總角乘羊車入市,見者皆以為玉人。驃騎將軍王濟,玠之舅也,俊爽有丰姿。每見玠輒歎曰:「珠玉在前,覺我形穢。」又嘗語人曰:「與玠同游,炯若明珠之在側,朗然照人耳。」及長,好言玄理。時王澄有高名,每聞玠言,輒歎息絕倒。故時人為之語曰:「衛玠談道,平子絕倒。」澄及王玄、王濟並有盛名,皆出玠下。
世人云:「王家三子,不如衛家一兒。」玠妻父樂廣,有海內重名,議者以為婦公冰清,女婿玉潤。久之拜為太子洗馬。玠以天下大亂,移家南行,轉至江夏。妻先亡。征南將軍山簡見之,甚相欽重。玠知其有女淑德,使人說親。簡忻然曰:「昔戴叔鸞嫁女,唯賢是與,不論貴賤,何況衛氏權貴門戶,令望之人乎?」於是以女妻焉。成親,遂進豫章。其時王敦鎮豫章,長史謝鯤先重玠,見玠忻然,言論彌日。敦謂鯤曰:「昔王輔嗣吐金聲於朝中,此子復玉振於江表。微言之緒絕而復續,不意永嘉之末,復聞正始之音,何平叔若在,當復絕倒矣。」由是人士皆相重之。年二十七歲卒於南昌。晉王睿聞知,不勝悲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