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五回
  雲制軍奉傘再巡工 馮太守貪功重黜職

  卻說雲從龍自請假回了河南,早屆-年期滿,依從龍的意見,仍欲續假一年,攜眷到南京來與小儒等人暢聚一番。誰料浙省沿海一帶塘工,當春潮之時甚為吃緊,本地督撫連忙飛章入奏,謫旨興修,以防秋汛,恐臨時更難措手。李文俊聞知此事,即奏請「起用雲從龍前赴浙省一帶巡看塘工,便宜行事。況上次漕河潰漲,自云從龍督工修理之後,至今永慶安瀾,毫無水忠。不如仍派該督前往浙江督辦沿海塘工,俟告竣後,再行來京」。內廷見了此折,甚以為然。恰值從龍假期已滿,即降恩旨,著雲從龍速赴浙省辦理。一日,從龍奉到廷寄不敢怠緩,即忙收拾行裝帶了婉容、小鳳等人,先向南京將家小安頓,再往浙江。
  此時從龍是奉命巡工人員,沿途各地方官迎送不絕,所以南京久經得了消息。在路非止一天,今日已抵南京,合城文武諸官皆出郭十里遠遠迎接。座船泊了碼頭,從龍即與婉容、小鳳坐轎直奔新宅子裡米。隨後眾家丁等人亦押著行裝進城。到了園門,小儒等接址從龍。彼此見面,各道契闊。王蘭即趕著將琴官等人來此的話說了一遍,從龍聽說,亦甚欣然。早有五官帶著琴官等六人與二十多個孩子前來與從龍請安。從龍見了贊不絕口,笑向眾人道:「我離此一年有餘,你們園子裡如此興旺,真使滿園的花柳增妍。可恨我今番不能過於耽延,即要赴浙,未免令人惆悵。事畢又要入都陛見,不知可能再到南京。尚幸在此猶有數日羈絆,我競要狠狠的樂這麼兩日,何可使你們獨佔群芳,令春光笑我!」王蘭聽了,拍掌大笑道:「在田真是解人,明日我即備東道,先行請你。」小儒笑道:「者香又忙起來了。明日在田還要答拜合城各官,沒有空兒。不如後日為始,我們輪流代他洗塵,以十日為度,料想也不致誤了他的行期。」從龍點頭稱善。
  裡面方夫人等亦接進婉容,小鳳見禮,入座細談別後情形。說到紅雯身故,婉容、小風亦人為傷感。洛珠即叫奶娘帶了寶書前來拜見。小風忙用手接抱過來,摩撫了一回,道:「哥兒生得品相清奇,將來必成大器。紅姨娘有子如此,可以暝目無憾!」即在身畔取出兩件小小金錠,做哥兒見面禮,婉容亦有所贈。方夫人笑著欠身道了謝,又吩咐將後進打掃出來,讓婉容等安置行李箱籠物件。內外忙忙碌碌,整鬧了一日,才算調停。綺紅、文琴早有綠鶯等一干大丫頭約了去說笑。
  次日,從龍答拜文武各官,又親到祝府謁見祝公。程婉容亦同了小風到江素馨那邊去了一趟,隨後祝老夫人帶著素馨同孫兒夢庚親自過來答拜,方夫人即留下素馨盤桓數日。現在婉容所生之子取名雲鶴,與各家一班小公子們差不多的年歲,皆個個生得英奇韶秀。晚間小儒回後,與方夫人商量:「仍在留春館前搭設戲台,中間用一重繡幔隔開,以便東邊款待從龍,西邊眾位夫人;因班子裡人少,分不開兩處來唱。我們已約定十日內輪流作東,你們最好也備下公分,請了雲太太罷。雖然雲太太常住在這裡,你們總要請他的。若另起爐灶,又費一番周折。」方夫人聽了,亦甚以為是,即叫綠鶯去請了蘭姑過來,說知此事:「兩邊的酒席須要格外豐盛,再吩咐廚房裡十日後統共攏兒上來領價。」蘭姑答應自去料理。陳府眾家丁得了信,即忙著連夜將留春館收拾停當,又去通知了領班的家丁。
  來日早間,小儒即約了從龍過來,內裡方夫人等亦邀著婉容、小鳳到留春館內。家丁們早擺開酒筵,東邊一席是從龍首座,小儒、王蘭、梅仙、五官相陪;西邊兩席是程婉容首席,方夫人、洪靜儀、江素馨、沈蘭姑相陪。次席是小風首座,洛珠,巴氏,錦箏相陪。早見琴官、『齡官上來給人眾請安,先到了從龍面前,呈上戲目。從龍謙讓了一會,點了一出。西邊是玉兒在簾外請了安,將戲目呈進。方夫人笑向婉容道:「玉兒這孩子今年才十四歲,戲唱的甚好,我們將他叫進來,問他愛唱的那兩齣戲,就點他去唱,倒不好麼?」婉容聽說,即吩咐叫玉兒進來。丫頭們忙將簾子打起,玉兒搶步上前,又給眾夫人請了安,垂手站立一旁。婉容看著玉兒,笑道:「這孩子卻生得討人喜歡,怪道陳太太誇獎他。你平時合手的是什麼戲就唱什麼,我們不點了。」玉兒連連應答,側身退出。一時台上開了鑼,今日琴官等人俱抖擻精神,各獻所長,真乃響遏行雲,香生舞袖。從龍等人見了無不喝采。兩邊席上一齊放下賞來,琴官等趕忙上來謝了,復又接唱。晚來兩邊正席上只點了數支絳蠟,卻在左右十間內以及戲台口全用白玻璃燈點起,那燈影回光照到席前,益發明如白晝。直至更鼓以後方散,一連四五日。
  這日,從龍道:「我們天天唱戲,甚屈無趣,今兒叫他們在席前坐著彈唱,豈不另有風味?」小儒等亦稱有理,即叫琴官、齡官、春官同一班大孩子們在東邊;蘭官,鬆兒,玉兒和一起小些的孩子們在西邊,不用鑼鼓,只用箏笛,一順兒在席前坐下,眾人吃著酒,聽著他們彈唱。又賞下幾桌酒來,就叫琴官等在十間內聚飲。到了第十天,從龍強著復了一日東道,酒至半酣,將琴官等人叫上,每人賞了若干物件。席終,即吩咐隨行眾家丁各各料理,明日一早起身。小儒等亦因從龍欽限在身,不便深留。從龍回到後而,與婉容說知明早登程。小鳳已將應用各物檢點齊全,方各自安睡。
  次日黎明,從龍即起身與人眾作辭,帶著眾家丁直至碼頭。早有在城諸官前來候送,從龍一一辭謝,上了船即吩咐揚帆南下。走了八九日工夫,今日已至浙省地界。此時馮二郎已由湖州調署杭州府知府,因他在湖州府任上聲名甚好,適值杭府出缺,冷桓即詳請二郎署理。聞得從龍已至,二郎也隨著各官出城迎接。祝伯青亦考到杭州府屈。從龍登岸,先去答拜撫軍,然後即來相會。伯青、二郎曉得從龍總要來的,卻早早在學院衙門等候。
  彼此見了面,略敘寒喧,遂寬去大衣,邀入內宅,細談別後衷曲。從龍即說到南京琴官等人,伯肯道:「我前月接到者香來函說及此事,他書中甚為誇贊。在田今番是目睹過了,究竟如何好法,不妨說給我與楚卿聽著。」從龍笑道:「不愧者香來函稱贊,那為首的琴官等六人果然無匹。即其餘的一班孩子們,也各有好處。總之,琴官等六人與小臞、五官兩人比較起來,覺他兩人不能專美於前,那六人亦不週甘讓於後。」
  二郎不待從龍說完,即跺足道:「偏偏我與伯青才離了南京,他們即有此樂處,真令人可羨,可恨!伯青三年任滿回都覆命,即可便道南京一睹其盛。我在這浙省,不知那一年才能回去呢!」伯青笑道:「楚卿不用著急,我倒有個盡善的方法。聞得實任杭府,不日可至,你仍要回湖州本任的。相巧在田奉命巡察塘工,你且暫緩回任,就托他奏請你隨工效力。事畢,你總有升賞,那時趁便告他一年半載的假,回到南京任憑你怎麼樂去。」二郎聽了,喜歡異常,即起身對著伯青深深一揖道:「多蒙指教,我那裡還想刊『麼升賞,只要有個巧宗兒,讓我回南京一趟就好了。」又回身向從龍施禮道:「一切仰賴在田成全,我總感激著你們。」
  從龍笑著搖手道:「且緩且緩!你雖說不求升賞,既然隨了我去,俟工程告竣以後,總有一案人大的保舉,何能獨把你丟了?這麼一來,你豈非公私兩益?這般好事由兒,卻不能便宜了你。當著伯青說明,楚卿怎生謝我?」二郎即笑著立起來道:「卑府既蒙大人肯於提攜,只求大人明示,卑府無不遵命!」從龍道:「伯肖你聽聽這樣尖刁話兒,甚覺可惡!」伯青笑道;「本來在田不好,堂堂一位欽差大臣,怎麼索起謝來。你既先開賄賂,即難怪楚卿和你尖刁。」三人說笑了一會,從龍便起身作辭,二郎亦回自己衙門。
  次日,從龍去與撫軍商量揀選了幾名熟習塘工的人員,即有二郎在內,連銜奏請隨工差遣。又--面飛咨浙閩督臣前來會辦。恰好實任杭府到了,二郎忙著交代已畢,即另備公館安頓家眷。自己亦趕著料理行裝,好隨從龍赴:正。不數日,奉到批折,著如所消。從龍遂會同撫軍,擇吉起程,帶了隨行各員,先由就近沿海一卅塘工次第巡去。又派了各員分頭察看,何處宜修,何處宜堵,俟祟覆上來再行核力。隔了一日,各員紛紛進呈條說,又繪了各要害地方的圖本前來。此時督撫諸臣均在工次,大家商議定了章程,即連銜具奏,並申報刀:工日期,及動撥各庫帑銀應用。又逐段派員僱募民夫督工興修。從龍亦往來工次,巡察諸人勤惰。
  話分兩頭。單說二郎自派了工段,便開工辦理,又審度地勢高下修築。每日不下上千名的民夫,各執所事,按部就班的去做。且沿海塘堤,多半石工,又要傳集工匠人等。況這麼一場大工,隨來各員,無人不思從中撈摸,總設法的寬展時日。僱來的民夫,以少報多的開支上去,在所不免。惟有二郎一人,恨不得立刻告成,既不負從龍重托,又可遂了自家的私願。見同工各官如此懈玩,不禁焦躁起來,暗忖道:「他們的居心,惟願力,個三年五找,才遂他們的貪欲,我怎生忍耐得下去?不若我趕著辦理,不由得他們也要隨著我振作。」
  想定主見,便吩咐管工的多僱民夫,重加工價賞號,須要不分晝夜的趲趕。又自己冒著風雨,終日在工次巡察。見有怠緩的,即刻究責。真乃賞罰嚴明,絲毫不苟。誰知小人們另具一付肝腸。他卻不想,雖然日夜趲趕較別段的工價雙倍有餘,而且又有賞號,只記恨著二郎不容他們偷懶,即三三兩兩的在背後怨聲不絕,又不敢不遵驅遣,惟有一味的只求速成,全不審地勢鬆緊,及工料堅固。管工的亦因二郎催的急促,也只好將就了事。二郎又與水利一事不甚了然,況此時存了個欲速的念頭,見他們齊心追趕,指日工夫十成八九,心內好生歡喜。
  這日,二郎早起,帶了兩名貼身家丁赴工巡視。到了傍午時候,忽然西北上遠遠起了一片烏雲,轉瞬漫延到面前,布散開來,隱住日色。旋又風聲大作,天色分外昏黑,竟有欲雨之勢。家丁上來,請回公所以避風雨。二郎怒道:「我若走開,這些民夫必然也去避雨。今日開工未完的地方,被雨一淋,定見倒塌。你快去知照他們,在未雨之先速速搶成,只要封了頭,就不怕雨了,格外多加賞號。」家丁見二郎發怒,不敢再回,即忙著去取雨具,過來伺候,先吩咐管工的曉諭各夫知道。
  頃刻那風聲愈急,雨亦隨至,竟如瓢潑盆傾。可憐那些民夫人等,見二郎尚站在堤上,如何敢去避雨,只得直挺挺的在雨裡挑築,費了無限氣力,挖起一方土來,未到堤前早經淋盡,就是那新砌的石工,被這急雨一衝,亦東倒西歪,不禁人人齊聲叫起苦來。二郎縱有雨具遮蓋著,無如雨勢甚猛,遍身皆濕。現在雖然是初夏天氣,風雨沾身十分寒冷,亦覺支持不住。再見堤下工匠人等,被雨淋得如鬼魅相似,心內著實不忍。便叫家丁傳話:「人眾暫且躲避片刻,一俟雨止,即行前來補做,不得誤事!」說罷,帶著兩名家丁轉身下堤去了。工匠等人聽說,好似遇赦一般,齊齊胡哨了聲,一哄而散。
  二郎回到公所,換了衣服,進點飲食,早巳黃昏時分。少停飯畢,掌了燈,外邊風雨越發狂大。二郎坐在窗前,呆呆的出神,聽那空林怒吼,簷溜奔騰,竟有些害怕起來。又記掛著未完的工程,眼見得這一夜過來,前功盡棄。尚不知這般大風大雨下到何時方止,引起滿肚愁煩。又勉強坐了半刻,正欲去睡,陡然聽得外邊如天崩地塌的一聲響亮,二郎很吃了一嚇。霎時又聽得四面人聲鼎沸,情知工上出了事故。
  正待喚人出外探聽,忽見管工的匆匆進來回道:「夜來北風催著潮水,陡添四五尺高,將今日未完的工段衝開有十數丈寬,連鄰段總震動得甚屬可危。現在潮水多灌進堤內,附近居民紛紛逃避。各段大老爺們均到了工上,在那裡督率民夫多方搶護,特來請示如何辦理?」二郎聽完,直嚇出一身冷汗,連連跺足道:「這卻怎麼了,偏偏此刻風雨大作下來,若再挨這麼一會兒工夫,即可保住。這不是天老爺與我作對麼?」外面早將報事的快馬備了幾匹伺候,二郎急帶著眾家丁飛身上騎,直奔工次。
  遠遠見堤上燈火密如星斗,搶護的工匠人等一片聲吶喊。再聽那水聲潺濬,宛若江翻海沸。四野居民,呼兒哭女悲號甚慘。
  二郎在馬上頓了一腳,自恨道:「都是我辦理不妥,累了這些百姓受此無辜之災,又怎麼對得起在田委任的一番美意?」即加上一鞭,到了堤前,慌忙下騎,早有毗連鄰段的各員圍攏上來與二郎相見,有的和他商議如何趕緊搶護,也有埋怨他不該貪功求速,致有今夜意外之變。又有妒忌他的,正遂了他們的心願,卻從旁冷一句熱一句的半譏半笑。
  二郎此時亦無暇與眾人分辯,忙走近衝開的地方,一看果然有十數丈寬闊。那堤外的水如滾銀瀉玉的一般,直流入堤內。又值長潮之際,水勢分外兇猛。二郎見了束手無策,歎了聲道:「縱能搶築起來,亦有應得之咎。何況這般滔滔水勢,從那裡下手?不如去與在田商酌,看他有何計較。不過拚著我這知府丟掉了罷,天就蹋下半邊來也沒有事。」遂叫家丁仍帶過坐馬,亦不與眾人說知,上了騎即向從龍行轅而來。
  此時天色已明,從龍在行轅久經聞報,很吃了一驚,聞二郎前來,即請入內裡相見。會了面,便問現在情形若何。二郎細回了一遍。從龍聽說,半晌無言,道:「此番將你奏請隨工效力,倒反負累你了,連我都有了處分。你的處分不問可知。所幸本省督撫均因開工興修告成尚需時日,俱各回衙門去了,我猶可代你彌縫一二。總之碰你的運氣罷!」二郎笑道:「在田直至今日尚非真知我者,我前在淮安即不以功名為念,難道目下我又換了個馮楚卿麼?你切不可顧念私情,須憑公辦理,不要惹外人說你與我舊交,袒護著我,背地計議出什麼長短來,那倒不是你累了我,卻是我累你了。」從龍點頭稱是,即傳話外面伺候赴工看視,二郎亦隨著伺行。
  不多一會,到了工次,各員早來迎接。從龍下了轎,親到堤上,見水勢已平,一則因風雨皆住,二則潮信已退,不過暫時之水,非秋汛可比。從龍稍為放心,便吩咐各段夫匠且停挑築,均來搶修這衝開的堤口;若待潮信重來,將下面根腳刷鬆,那就難於收拾。自己亦坐在堤前監工,人眾見從龍在此,無不踴躍爭先。約有兩個時辰,早將堤口堵閉,即是夜潮再至,亦可無礙。從龍復切實叮囑了一番,方回行轅。又將被水居民著地方官查明,妥為撫恤。此處工段另派了隨員前來接辦,即將二郎撤去差委。然後行咨督撫,會銜參奏。
  次日,二郎過來作辭,先回杭州聽候發落。隔了數日,從龍奉到諭旨:「據該督等奏參本任湖州府知府馮寶貪功僨事,咎有應得,著即革職。姑念前在任所,尚知操守,所有糜費堤工銀兩加恩免其賠繳。至該督等自請議處一節,著毋庸議。」從龍即函知二郎,二郎得了信,即進來說知小黛,打點擇日起身。小黛平時亦是心胸曠達的人,又聞得要回南京,仍與眾夫人合住,倒也歡喜,忙著與穆氏料理行裝一切,準備登程。
  此刻杭、湖兩府的百姓聞知二郎罷官而去,莫不歎息。幾個有頭臉的紳耆都約齊了前來相送。到了二郎臨行這一日,俱齊集河乾拱候,二郎與眾人謙遜了一會,方登舟揚帆而去。
  單說雲從龍自參去了二郎,恐怕各員內再有疏虞,耽當不起,遂派了兩名誠實可靠的隨員往來稽查,又親自不時的赴工梭巡。各員皆知二郎與從龍至好,尚且執法參奏,又深悉從龍為人鯁介,毫不徇情,眾人俱兢兢業業的小心辦理。直至七月中旬,所有浙省沿海塘工全行告竣,陸續稟報上來,從龍均一秉至公親收工程,一面出奏,普慶安瀾,又將各員分別保獎。並動用各項造具清冊,咨部查核,辦理已畢,便起身到杭州來候旨。
  恰好途次與伯肖相遇,伯青早知二郎誤工被參的情由,笑向從龍道:「楚卿本意原欲工成回南京一行,而今卻遂了他的心願。只未免罷官而回,令人難處。幸而他索昔名心尚淡,遙想倒沒有什麼過不去。」從龍亦笑道:「據你這麼一說,我倒不是參了他,倒是成全了他,楚卿豈不要感激我麼!竊恐他此時背後恨得我什么兒似的呢!」兩人談說了一會,因均在途次不便久停,彼此分別而去。
  從龍到了杭州,適值奏折已回,「保獎各員,悉如所請。本省督撫諸臣,俱各加三級,交部從優議敘。雲從龍著來京陛見,另有恩旨。」從龍見了,即趕著收拾北上。暫且不提。
  再表二郎一日已到南京,即叫眾家丁仍押著行李等件直向繪芳園來,自己與小黛隨後亦至。小儒、王蘭早得了信,齊來迎接。裡面方夫人等亦接進小黛,仍將舊住的一進宅子打掃出來與小黛安頓。
  二郎與眾人見過了禮,小儒等人先為抱屈,又安慰了一番,反是二郎談笑自若道:「當日到淮安府任,即屈意外之得,後來因事降改,我即想終身不出山了。誰知前日蒙李相薦舉,又荷聖恩浩蕩,不棄菲材,命守湖州,原欲在這數年中解組歸田。恰值在田來辦海堤工程,又是我情願隨他前往的,我就想由此乞退。那知一夜風雨,塘工崩裂,這是我自貽伊戚,與人何尤!況在田奏參,分所當然,安能以私廢公。從此我拋去這微名,竟成閒雲野鶴,任我遨遊,又何必整日的在那名利場中混來混去,引人入俗。而且你們在南京朝歡暮樂,令人羨慕不已。我初聞在田所說,即想暫時歸來,才遂心願。而今竟如我所欲,不過棄去的是身外浮名,與我毫無損益。我馮楚卿仍是馮楚卿的本來面目,你們沒以為我怨恨在田,我實在要感激在田呢。」王蘭聽了,先拍桌叫好道:「楚卿雖在名利場中走了一番,卻未沾染著半點習氣,真不愧我輩中人!」
  二郎即扯了五官起身道:「我們到奪豔樓去,我已聞名日久,今日既回了南京,倒要看看琴官們是何等樣人,-我才放心。」小儒、王蘭亦同了前來。方走過紅香院前,即順風聽得那一派笛韻悠揚,歌聲溜亮,使人心醉。進了門,見一班孩子們都坐在階上溫習平時所唱的曲子,見人眾走入,即忙起身迎出。五官便指著二郎道:「這一位馮大老爺,就是我們常說那綽號美二郎的。」眾孩子們聞說;都笑了笑,一齊過來同二郎請安。二郎一面拉住眾人,又回頭笑罵五官道:「你這促狹鬼,時常的要打趣人,我這混名還怕他們不曉得麼?偏要你提盆點注的說出來,明日我也替你編個混名兒叫叫才快活呢!」五官笑道:「你盡管編去,我決不像你多心怪意的。」彼此說笑著,已至樓下。
  琴官等人亦得了信,趕著同下樓來與二郎相見。二郎看著人眾,惟有點頭稱贊而已。王蘭道:「明兒我做東道,請你看戲。你此時見了他們就贊好不絕,再見他們做戲你還要贊不絕口呢廠原來日前小儒和王蘭商議,就在樓下假山前面砌造了一座戲台,以便平時宴會。如有喜慶等事,或女眷們要唱戲,再向裡面搭台。
  次日,王蘭即吩咐擺了酒席,代二郎洗塵。眾人均坐在樓口,正對戲台,果然看得十分明白。少頃,開了鑼,每逢一人登台,二郎即叫好一次,又將浙省帶來的綢緞分賞琴官等人,直至更鼓方散。接著小儒,梅仙,五官輪流諸了二郎。內裡眾夫人亦備了戲酒替小黛接風。忙忙碌碌早至中秋節下,瑣碎煩文毋庸細述。
  這日,二郎早起,信步來尋五官閒話,又欲折幾枝丹桂回去插瓶賞玩。到了叢桂山莊,見跟五官的小童上來道:「五爺同金大爺到琴官兒那裡去了。」二郎即掉轉身向奪豔樓來,走進院門,只見玉兒和一班孩子們在院落內捉迷藏玩耍。恰值玉兒當場,見他用一方大紅汗巾紮在臉上,東西兩邊亂摸,那些孩子們或前或後的藏躲。猛抬頭見二郎走進,人眾正欲上前招呼,二郎忙搖手止住。看玉兒這般形象,不覺好笑,玉兒聽得身旁有人笑著,即順手一把抓住。除下汗巾,見是二郎,不禁笑了起來。道:「你怎麼也到這裡來?今兒我真晦氣,倒當了好幾次場了,難得將你抓住,誰叫你來的,你替我當場罷!」遂不由二郎分說,將汗巾代二郎把雙眼紮好,在背後推了一下道:「你好好的摸去,別要碰到柱子上,碰起老人疙瘩來,我卻不管。」說著,自己亦躲了開去。那些孩子們見二郎當場,都笑個不了。
  二郎站在院落中笑道:「這個買賣倒有二十午不干了,今兒待我試試看!」又叫著玉兒問道:「你可在場麼?別要你躲開了使我摸不著!」玉兒道:「我怎麼不在場?你摸就是了。」二郎聽得玉兒在一旁說話,即搶步上前來抓他,慌得玉兒跳了開去。那些孩子們也忙著躲避不迭,分外笑聲不止。此時梅仙,五官同著琴官等人亦伏在樓口觀看,見二郎在院中亂跑亂摸,均大笑起來。
  正喧鬧之際,小儒、王蘭亦走了進來。小儒笑道:「楚卿你怎麼好同一班小孩子們在這裡混鬧,可不是笑話麼!」二郎趁勢兩手將小儒,工蘭抓住道:「腆著兩個了!」即用手解下汗巾,撂與玉兒道:「隨便你叫他們那個當場去,我也不管了。」便一逕走入樓下,坐著喘息。小儒,王蘭同那些孩子們也笑著入內。梅仙等人亦下樓來。五官笑向二郎道;「我卻不知道你還有這般好手段,停刻我同小瘤和你三個人捉迷藏去。」二郎搖頭道:「饒了我罷,不過摸了兩轉,你聽著我倒喘不了,若再去摸一會兒,可不要睡下來摸麼!」引得小儒等人復又大笑。
  只見家丁取著一封書子進來,回道:「江西二老爺那裡有人來了。」說著,將封函呈上。小儒接過,見是仁壽的筆跡,連忙拆開觀看。未知陳仁壽來書有何話說,且聽下回分解。  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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