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五回
  抱衾稠俏婢擅專房 論家事私心先固寵

  話說陳小儒聞方夫人相請,即走了過來。見方夫人梳洗已完,坐在房內同賽珍小姐吃早點心。小儒道:「你們今日起身得
  好早,多應有件事呢!」賽珍忙起身讓坐,小儒道:「我也隨便吃些罷,省得到外面吃去。」小丫頭即移過坐位,送茶設箸,夫妻對面坐下同食。吃畢,漱了口,小儒便問道:「你叫小丫頭請我,有何話說?」
  方夫人即叫紅雯等退出,笑吟吟的道:「請你人人過來,並無別故。因係大人的大喜,一則道賀,二則特地奉告。」小儒笑道:「你說的話,令人不懂。好端端,我有何喜事可賀?縱有喜事,何以又要你告訴,究竟什麼事?何妨請教請教。」方夫人道:「你先慢問是何大喜,且問你告訴過了,你可行不行?」小儒大笑道:「你的話說得益發胡涂,我有喜事,怎麼你又慮到我不行?真正牛頭馬嘴,不知是那一搭兒。」方夫人道:「然則我說出來,你是必行的。一言既出,駟馬難追。不可我說了,你又改變。」
  小儒聽了,猛然省悟道:「我明白了,你說的莫非即是昨晚沈姨所說的話麼?」方夫人道:「哦,沈姨娘真個嘴快,已經告訴過你了。你既知道,何以猶假作不解?你看這件事,可不是你的大喜。」小儒正色道:「你別要鬧笑話了,昨晚沈姨告訴我,只當你們一時的戲言,那知你果然真有此說。你設身處地代我試想,我如無子,即討個十房八房,沒人物議。現在兒媳成雙作對,侍立跟前,轉眼大媳婦生下或男或女,你我即是抱孫子的境界來了,還做這些不尷不尬的事,真要笑煞了人。若說少人服侍,有了沈姨。況且沈姨又生了兒子,更外不合做這件事。雖然多承你的美意,我只好心領罷了。」說畢,站起身向外就走。
  方夫人忙止住道:「行與不行,且待我的話說完,何必急急要去,難不成坐在這裡就硬降住你要行麼?」小儒無奈,復又坐下道:「非是我一定要走,實因你們無故的尋出些事來胡鬧,叫人聽了煩惱。」方夫人笑道:「我們說的話,均是不經之言難入尊耳,姑且置之勿論。我卻有一言,要動問你大人個詳細。你平時常自負一生,由讀書以至出仕,又由縣令擢升封疆大吏,無他長處,只有上不欺君父,下能體貼人情。所有你上不欺君父,我深為佩服,實係不虛。至於下能體貼人情這一層,竊恐未必。」小儒笑道:「真正今日被你纏的,不得清白。忽然又發起大議論來,叫人萬難揣摸。即如尊言,倒要說明我何以不能體貼人情?」
  方夫人道:「大凡能體貼人情者,必當無微不至。甚至出以處世,入以處家,下而至於輿台僕隸,婦人女子,當無所不用其體貼。若時時和我起坐,較他人尤為親昵者,更宜體貼得加倍入情方是。我將才勸你收納紅雯,亦為體貼人情上起見。沈姨娘到我家數年,毫無過失,人所共知,並非我私心謬贊。如今又生了森兒,更非新來的時候可比。而且沈姨家世本屆清白,書香後裔,不過他父親不能讀書,做了買賣,也不是那低三下四人家。沈姨因感你究辦祝道生,代他彰雪名節,又救脫了他父親的無辜訟累,他即立志不嫁他人,甘心來給你做妾,報答你的大恩。論他家的門楣,雖不能仰攀富貴大族,也可配個好好讀書之家子弟,何至到我家來低頭作妾,伺候你我。你每歎許他立心高尚,人品端方,叫我們不可輕視他,這卻是你體貼他的好處。殊不知是人誰不望上,他到我家來做偏房,乃出於他的誠心,而今既生了森兒,他亦想做人了,惟有望你抬舉他。好在定例,妾生有子,准其封贈。你果真體貼他,代他請下從五品誥封,從此即可揚眉吐氣,不枉他來報恩一場。你雖說抬舉了他,他乃明道理的人,見你跟前並無三姬四妾,必至仍照常的要伺候著你。若叫丫頭們替他,小的不諳事件,大的又不便當。外人看起來,猶是姬妾一般。就是這班丫頭們,也看他不起。所以我勸你收了紅雯,沈姨這一番責任即可交卸於他。你若如此做法,方為真心體貝占。」
  賽珍小姐也笑著在旁接口道:「娘的說話,絲毫不錯。並不是為的紅雯,全為的是姨娘。況姨娘來了數年,上下人等無不稱贊賢淑,目下又添了兄弟。即那初來的時候,待女兒們亦復週到。父親就代姨娘請了誥封,免了伺候,也是應該的,並不過分。」
  小儒聽了他母女的話,便立起身在房內踱來踱去,徘徊了半晌道:「你們的話,未嘗無理,我總覺不可。無奈旁人不知就裡,若以外面而觀,都要物議,我又何苦來呢!至於代沈姨請封,我亦久存此意,明兒就去與在田說知,給他做下了,也算體貼他來此數年辛苦。你們若慮我沒人服侍,由今日起,我決不要人伺候何如呢?」說罷,便匆匆出去。
  賽珍道:「『父親連年還是這般執一的性格,他說不行,隨便怎麼,總是咬定牙根不改口的。」方夫人搖手笑道:「你別認錯了。初時那正言厲色的形容,倒是不行的。以後聽我說出沈姨娘一節苦情,他沉吟了半會,即是他意中可以通融,口內一時轉不過來,不好說才不肯行,忽然就肯行了。此乃他生平的行為,我屢試屢驗的,不信你看。我明日叫人打掃屋子,選擇吉日,代紅雯收房,他再不似今日這般絕決的了。」
  母女兩人正在講論,恰好蘭姑也走進來,討問這件事的消息。方夫人對他說明,蘭姑亦甚為歡喜道:「昨晚我試探著老爺的口氣,他那般咬釘嚼鐵的不行,還說我怕服侍他。是我衝挺了他兩句。今早太太說了他,一般也行了。少停倒要問他,難道單對我洗清的麼?其實我勸他收了紅雯,不成還妒忌他麼?老爺真看錯了人。」
  賽珍小姐笑道:「姨娘別要歡喜太過,以為有了替身。將來父親寵愛紅雯,不理姨娘,姨娘好準備肚皮著氣罷。」蘭姑亦笑道:「我來了這麼多年,姑娘還不知道我的心?縱然老爺不理我,也犯不著著氣,只要太太顧計我,就是了。總不致太太也不理我,而且還有姑娘呢,亦可替我說句公話的。」說得方夫人都笑將起來,三人又閒話了一會,蘭姑即回房去。
  頃刻,眾夫人皆知,都到方夫人房內問長問短,新屋派在那裡,吉期選定何日,再辦什麼筵席,什麼玩意兒請我們?方夫人笑道:「你們不要著忙,到了那日自有安排。若說熱鬧,卻斷斷不可的。我家古怪的老爺,現在怕人議論,還是我一篇大題目,問得他無言可推,才勉強答應的。他尚肯張大其事,叫旁人通曉得麼?不如待事過之後,隨意怎麼擺酒唱戲,大張旗鼓的熱鬧兩日。那時生米炊成熟飯,他也無可如何,只好任我們鬧去。」
  婉容先拍手叫好,眾人亦甚以為然。方夫人又道:「諸位太太猶要叮囑諸位老爺,不可同他說笑,只當沒有這件事。並非我收名丫頭給老爺作妾,如此鬼頭鬼腦,豈不惹人生疑?既非來歷不明,又不強佔硬買,何用怕人呢?不知其中有段原由。你們說我離不了紅雯,也是有的,然而其情尚小;拚著我在眾丫頭中揀出一名尖兒,再操心領帶一年半載,即可作副手了。我實因沈姨娘為人甚好,你們是深知的。若收了紅雯,他便可由此出頭。在別人收名丫為妾,毫不希罕的事。若論我家老爺,專在這些聲名情理上考校,好容易被我說行了,只要這兩日有人取笑了他,他回想過來,竟可叉不行的。所以我臨時不肯張揚,亦有所為。」眾夫人聽說,都齊聲稱是。
  方夫人待人眾散後,即叫上紅雯,告訴他適才的話。又切實的吩咐了一遍,各事要謙和退後,為人宜溫厚和平,敬上恤下,都是要的,方不負我這一番提拔。紅雯聽了,頓時滿面通紅,低下頭微微的應了一聲。心內卻無限快活,暗自喜道:「我就怕的發出去配個小子,要笑倒錦箏、秋霞等一千小蹄子呢!如今太太把我收在老爺房內,我也是一位姨娘了。老爺年紀既不甚大,又是皇皇的一品大員,我雖做他的姨娘,也對得過他們了。」便含羞上前,給方夫人叩了頭,回身到套房裡面去躲著,怕同伙們嘲笑。
  連日方夫人也不叫他上來伺候,即命粗使丫頭將套間搬空,打掃潔淨,又上下裱糊得簇然一新。所有房內應用傢伙物件,均照蘭姑房內的陳設。在方夫人意見,是彼此沒有輕重。又傳話外面,悄悄的喚了幾名成衣來,趕緊做就十數套衣裙,自己穿不著的衣服,揀了若干出來,一齊給了紅雯。又代紅雯添置了幾件首飾。將房內一個半大的丫頭,名叫雙喜的,給紅雯使喚。
  各事齊備,便擇定四月甘六日,天喜良辰,代紅雯收房。是日雖不驚動外客,住在一處的眾位夫人,及外面王蘭等人,皆備下酒席。內外家丁僕婦們,俱各有賞給。閒文不提。
  直待到廿五日晚間,方夫人方對小儒說了,即扯他至新房來看各物。原來是一順三間套房,兩明一暗。院落內也種了些花竹等類。對面又有小小一間,一條夾道,另有門從方夫人正房窗下出進,即不由正房內的門出入,以備早晚便當。
  方夫人笑對小儒說道:「你細過一過目,可薄待你新姨娘沒有?我自信這起差事,辦得調停。你是那裡來的造化,竟沒費一點心兒。你怎麼謝我呢?」小儒亦笑道:「我倒好被你坑死了,捉弄得我不能見人。者香等人知道,必然百般打趣。我不怪你儘夠了,還要謝你,可是沒有的事。你只好叫沈姨謝你,你體貼他卻是不錯的。」
  方夫人笑道:「呸!我怎生坑了你,替你討小老婆,並非代你乾下無法無天的事,你怎麼不好見人?你見人家鑽牆打洞的要討個妾,正室各種吵鬧不行是有的。沒見我這個爛好人,婭著代你討妾,還要被你說這也不好,那也不好,不是我害了失心瘋了麼!你真個不要,我明兒隨便送那個去,有我家紅雯這般人材,還愁沒人討麼?他們尚巴不到手呢!別要過了明日,仍說不好,那可挽回不來的,趁今兒說明白了。」小儒笑道:「罷罷罷,又引出你的嘮叨來。」說著,棲脫衣袖,大踏步出房去了。
  這裡方夫人俟人靜以後,又叫出紅雯,重訓誨了一頓道:「從此你有了歸著,不比當丫頭的時候,凡事宜守著規矩,不可妄行一步,妄言一句。第一要與我爭口氣,日後你生下男女,我也抬舉你出頭。況老爺為人,你是知道的,待下極寬而有恩。只要人勤慎,老爺都是喜歡的。你不要倚著寵愛,無事生非,即負了我同沈姨娘一番美意。再則老爺本不肯收你。我和沈姨娘從中再四慫慂,方才應允。沈姨娘生性忠厚,你凡事要敬重他,學著他做人。每見人家姨娘,聽得老爺又要討妾,生恐人來分寵奪愛,就是嫡室與他都沒生過,還要設法阻撓,何況他已經有子。誰知他並不妒忌,比我勸老爺尤其懇切,甚至為你都碰過老爺釘子了。也不過因你是我貼身得用之人,是仰體我的意思,可見他的居心,是人都不可及。『你別要存心與他一般高下,想欺負他,那我可是不依的。你也不是個胡涂人,無須我深說,自然明白。」紅雯道:「太太但請放心,丫頭蒙太太提拔,恩同父母。太太即不吩咐丫頭,亦不敢負太太的盛意。」方夫人點首道:「若果如此,我自當另眼看待。你去睡罷,我這裡不用你伺候。」
  紅雯答應退出,回到自己房中,寬衣睡下,在被內尋思道:「太太待我原沒有說的。我是自幼服侍他的人,今兒又蒙他抬舉,我能不敬重他嗎!況且太太本是老爺的元配浩命夫人,我怎敢比得上他。惟有沈家裡,他無非早來了幾年,終久是個姨娘。現今不過養了兒子,也沒有別的什麼希奇。可笑太太叫我凡事要敬重他,仍要叫我跟他學做人。適才太太囑咐我,不好不應他一聲,其實我心裡氣不過。我未曾收房,我是太太貼身』/頭,他是老爺的偏房,即沒有高下了。我今日也做了老爺偏房,倒比他低下了一層麼?太太說他也苦勸老爺收我,這句話太太這麼說罷咧,我死也不相信。非是我說句自負的話,我的容貌兒,心眼兒,那件不如仙?他靠著在太太面前百般的要好,狗顛屁股獻慇懃兒討太太的喜歡。這也不是什麼難事,我也會做的。只要我肚皮仗氣,--半年也養個兒子,即堵住太太的嘴了。從今日起,他不理會我,我亦不理會他。他若要壓勢著我,那就怪不得我了。到那個時候,縱有太太撐著他腰肋,我也不怕。我還有一句不害羞的話,討太太喜歡都是假的,要討老爺喜歡才有用呢!待我慢慢用著心計,將老爺籠絡住了,不去招睬他,那時才知道我的手段。什麼叫做籠絡,我也不好說的,不過那件事兒罷了。」紅雯想定了主意,方合眼睡去。一宵無話。
  次日,方夫人早早抽身來至套間,看著小丫頭們代紅雯穿戴齊全,更覺得人材比往常出眾。打扮才完,早有眾夫人都笑了進來。方夫人忙起身讓坐,紅雯也上前給眾夫人請了安。洛珠先一把拉住紅雯的手,上下細看了一回,笑道:「果然方太太真有眼力,能識得這個寶貝。今兒打扮起來,比那畫上美人,竟不差刊麼!不知老爺見著怎麼疼愛,又怎麼當心坎兒上的肉看待呢!」說得紅雯耳紅面赤,被洛珠緊緊拉住,走又走不開,惟有把頭掉了過去,掙著身子要走。
  婉容忙走過來,推開洛珠道:「隨便什麼人,你都要噦噦嗦嗦的取笑一陣,不見人家臉都臊紅了。今日他又是個新娘,不比往時,可以答你一言半句。你何苦同啞巴子開心呢!」婉容說著,在頭上拔下一支雙鳳累絲渾金打就的長釵,將來插在紅雯後髻上,即笑對方夫人道:「些許小意思,紿你家紅姨娘添補妝奩,卻不要笑話,強如空著兩手。」方夫人道:「怎麼要雲太太賞起物件來,可不要折壞了他。古語長者賜不敢辭,只得權領了。」即命紅雯上前叩謝。隨後眾家夫人,皆有所贈,無非簪珥釵環之類,紅雯一一謝過。方夫人便邀著眾夫人,到自己房內坐著閒話。
  外邊廳上,王蘭等人昨晚也都知道了。早起皆著了衣冠,過來向小儒道喜。王蘭道:「小儒這麼一件大喜事,卻思量瞞住我們,是何道理?必當公議他條罰款,我方肯干休。要今日先送我三千支棒香,小為贖罪,不然我定見不依。我也沒有別法,少停晚間,我高臥新房,看小儒這楚襄王,今夜那裡陽台尋夢去。」說得眾人皆鼓掌大笑。二郎忙走近,在王蘭肩頭拍了一下道:「者香要原諒人情,遙想昨夕尊夫人該有所囑的。」
  王蘭亦笑道:「你別要嚷,不要你管,隨他們怎麼囑咐過的,我今日都罰定小儒了。拚著他不過那句話兒,他果真割捨不要,我到可以賞收,斷不至今夕使新姨失所。想我這副面目,也可配得上。小儒若換了你,我就不敢毛遂自薦了。你本有美二郎之稱,我焉能及得上你。」二郎笑道:「者香又發風狂了,我好意提你,怎生歪纏到我身上來。」
  此時小儒被王蘭取笑得坐立不安,便深深一揖道:「萬般多望者香原諒,其中我尚有曲情,改一日容為細述。沒說你要三千支棒香,就是三萬支,也不為多。我頃刻打發人辦去,求你不要鬧罷。」伯青道:「這麼就是了,我們每人三千支棒香。過了今日,再罰他備酒唱戲,補請我們。」王蘭聽了,方沒有話說,又背地叫人送信與從龍。
  少停,只聽得外面鳴鑼喝道,家丁上廳來回道:「雲大人過來了。」小儒跺足道:「又是誰送信與在田去的?這一來,都要鬧的各處皆知才罷。我想沒有別人,都是者香促狹鬼做的事。」王蘭笑道:「人家來不來,與我什麼相干?我又沒有叫他去,又何以見得他是來賀喜的呢?平日在田也常來的人,不該他今日高興,來瞧瞧你麼?真正好笑,又怪起我來。我此時屈著眾人情面,不同你鬧,即是十分人情,你別要再引我了。」二郎笑道:「者香不要同小儒胡纏了,小儒快點接客去罷。在田倒好下轎多時」小儒無奈,只得接到階下。早見從龍大踏步走進,見了面即笑道:「恕我來遲,勿罪,勿罪!我實在將才得信的。」便上廳與眾人行了禮,坐下道:「我要怪者香,楚卿,你們是早經知道的了,怎麼至今兒才給信與我,一時竟辦不及賀禮,只好後補。幸而小儒這邊,若是外人,豈不遭怪麼!」
  王蘭道:「你不要亂冤屈了人,我們也是今早才得信的,亦未曾辦著賀禮呢!你若要怪人,只有怪尊夫人不肯早早給你的信。」從龍道:「何以單怪內子不曾給信,我倒不明白?」王蘭道:「過後你自會明白,此時卻沒有那麼大工夫告訴你。」即將眾人如何議罰小儒的話,說了一遍。從龍笑道:「我也仿你們的例,三千支捧香,改日吃酒聽戲,我亦沒的說了。」小儒請眾人寬了大衣,即命擺上酒席入座。談談說說,直至下晝時分。
  裡面方夫人早叫人請小儒入內,說吉時已至。今日方夫人這一進屋子裡,亦張燈結綵,幾上點了一對百年富貴通宵絳蠟,當中設著兩副大紅繡金披垫座位,地上滿鋪猩紅氆氇。方夫人也穿了公服,在堂前相待,見小儒進來,便叫雙喜扶出紅雯,先拜了天地祖先,然後請小儒夫妻入座受禮。小儒、方夫人各立一邊,紅雯向上深深四拜,他夫妻各回了半禮。又請出眾位夫人拜見,眾夫人再三止住,只行了一禮。方夫人又命紅雯與蘭姑見禮,紅雯好生不悅,只得忍氣拜了下去。蘭姑忙頂禮相還,口內猶連稱不敢。眾人見禮已畢,府中男女家丁都一齊上來,分班叩見。隨後眾位夫人貼身的丫鬟,各奉主人之命,上來叩見。方夫人即叫紅雯平拜,又吩咐眾人,改日有賞。
  紅雯此刻分外滿肚皮沒好氣,想道:「我如今是位姨娘了,這些丫頭雖不是我家的人,受他們一禮也不為過。若說我不能受他們的禮,何以起先又叫我叩沈家裡頭呢?當著這麼許多人,先給我個沒臉。」越想越氣,又不好形於顏色。惟有心內暗罵道:「你們這一干騷貨,今日討了我便宜去。改一日,都要你們加十倍的還我才罷。」
  小儒見諸事已畢,仍至前廳。方夫人復叫僕婦到外邊說:「新姨娘要出廳,請諸位人人的安。」王蘭等人齊稱不敢,立意的止住。方夫人便命擺酒,邀眾夫人入座,叫紅雯合席遞了酒,又賞了他個座頭,在末席坐著。前廳眾人亦入了席,小儒主位相陪。內外直飲至二鼓以後方散。
  家丁們掌著一對手燈,送小儒來至新房。紅雯見了,起身接入,親手送上茶,一旁低頭侍立。雙喜即退出來,自去睡了。小儒在燭光之下,細看紅雯,果然姣美。此時又帶著幾分羞態,分外憐人。兩道細細的蛾眉,一雙盈盈的鳳眼,眉梢眼角又略略吊起分許,竟是宜笑宜嗔,面若帶紅的菡萏,口如半熟的櫻桃,腮邊兩個微渦,雖不笑而亦生情。柳腰瘦小若臨風,蓮瓣輕盈以貼地;縱非傾國傾城色,也算多嬌多媚人。
  紅雯俟小儒吃了茶,接過茶鍾,便伺候小儒寬了袍帶睡下。自己方對鏡除卸簪珥,脫去外蓋大衣,換了睡鞋,同入羅幃。此夕小儒與紅雯備盡綢繆,說不盡的恩愛。
  次日清晨起身,紅雯又服侍小儒淨面漱口,穿上外服。小儒見方夫人房門未開,便一逕到前廳去了。紅雯始喚進雙喜,伺候他梳洗。方夫人房內丫頭,也刀:門出來,喚取茶水。紅雯即入內請問早安,又到眾夫人房中去走了一趟。眾夫人即過來問方夫人,怎樣補請大眾?
  方夫人笑道:「諸位太太竟著急得很,多分昨夜睡都沒有睡穩,生恐我哄騙你們,過了吉期即不打算請你們了。不知我早定下主意,我想請人不過盛席唱戲,最為鬧熱。一則忙人,二則看慣了戲,也沒甚意味。不如目下鰣魚正在上市,昨日雲人人又薦了一名廚子來,是蘇州人,極善烹調。他的熏炙鰣魚膾,尤其精美。明兒吩咐他買幾尾頂大的鰣魚,配上數樣清淡的萊,將那上陳的女兒酒預備兩壇,仍在留春館內起坐。再叫兩名女說書的來,對面彈唱,我們或鬥牌,或著棋,各聽自便,似覺清雅些兒。橫豎我備著酒戲的使用,決不討點便宜,可以多玩這麼幾日,你們的意見,以為何如?」
  眾夫人未及答言,洛珠先極口叫好道:「有趣,有趣,就這麼著,淮人不依,即罰誰的東道。」眾夫人聽了,亦同聲稱善。
  婉容笑道:「柔云何以見得我們不依,這般喉急,做什麼?」方夫人即叫小丫頭,傳話廚房準備。
  來日眾夫人齊至留春館中,女說書的上來請了安一旁坐著彈唱。眾人各隨意取樂。午飯時,擺上一大盤鰣魚膾,果然比舊制新鮮適口。晚間直到更鼓方散,如是一連聚飲了四五日。前廳王蘭等人,亦鬧著小儒,補請了他們幾日。每日都請了從龍過來。
  席間,小儒即重托從龍代蘭姑請封,又交千金與從龍,作部裡的料理使費。
  隔了半月有餘,早奉到部文,恰好這日是紅雯的滿月。方夫人復又擺酒,請眾位夫人與各家親友內眷。若論紅雯滿月,斷不如此熱鬧。方夫人因蘭姑請了誥封,乃是他平生第一件大喜事,須要熱鬧一場,使人眾皆知。
  蘭姑今日穿著五品命婦服式,愈顯得沉靜端肅,先拜了神祖,然後拜見方夫人等。方夫人即叫紅雯向蘭姑叩頭,反是蘭姑一把拉住道:「好妹妹,不要鬧我了,我們本是姊妹,有何分別?」遂彼此對福了兩福。眾男女僕婦,亦上階行禮,各有賞給。方夫人便吩咐人眾道:「你們嗣後一體改稱奶奶,有不遵我說話的,當時攆逐。再則從此府中一切大小事務,我都委了如奶奶辦理。你們有什麼事,只要去回奶奶就是了。若有藐視不服的,亦立刻處治。你們大眾,可聽清了?」眾僕婦齊聲答應退下。
  方夫人又請了伍氏過來,一同起坐。伍氏謝了又謝道:「我女兒蒙太太高厚深恩,怎生圖報?即是我夫妻,也感激不盡。」方夫人笑道:「伍老太,你別這麼說。你家姑娘為人賢淑,人所共知。這幾年實在又屈抑了他,不過借此聊以酬答,也不算什麼。」伍氏忙道:「哎喲喲!我的老太太,你就是這句話,不獨我女兒,即愚夫妻亦當受不起。」對面謙遜了一會,即邀請人眾赴席。又留著眾家內眷,用了晚酒,方各自回去。方夫人即將各處匙鑰,以及內外應用的賬目,全行檢點出來交與蘭姑。嗣後府中各項事務,均歸蘭姑一人管理。此等閒文,不須細說。
  單說紅雯回到自己房內,直氣得柳眉倒剔,杏眼圓睜,連聲喀歎道:「真正我萬分背晦,連鬼都不如了。好笑太太,竟抬舉得沈家裡甚重,叫老爺代他請封,又叫家人稱呼他奶奶,若有不遵的,還要攆逐。又把府中各事,交代他扒掌。到底沈家裡有什麼十大功勞,還叫我叩他的頭。何以又看得我甚輕呢?我這口氣,使我怎生捺得下去!罷了,我若不將沈家裡擺佈出個樣子來,除非我死了,才得罷休。」此時雖是五月天氣,因節令早行,十分炎熱。紅雯在席上多吃了幾杯悶酒,復狠狠的受了一頓氣,覺得香汗直淋,一時難止。便叫雙喜去提了水來,服侍他洗澡。又將竹榻安放在院落當中,打開頭髮,臨風通頭,雙喜侍立一旁打扇。
  小儒俟前廳散了酒,亦回後進在方夫人處,稍坐了片刻,即向紅雯房內來。小儒自收了紅雯,這一個月中,都在紅雯處歇宿。也曾到蘭姑房中去過,蘭姑生來天性好靜,當未收紅雯以前,本應該他服侍小儒,以盡姬妾的職分。而今有了紅雯,正好推托;又因現在請了封誥,復接領了方夫人向來管理府中的一切重任,倍宜端重。每次小儒要在他房內住下,蘭姑必婉言回卻。至於方夫人處,起初蘭姑進門,方夫人即不容小儒在房裡歇,日前又討了紅雯,更無須交代了。
  小儒亦樂於在紅雯處歇宿。紅雯為人柔媚,他又居心要籠絡小儒,牀第間百般恩愛,枕席上萬種綢繆,把個小儒逗引得蕩魄銷魂,以為漢武帝之溫柔鄉,不過如是爾爾。大凡人生,誰不貪色慾?小儒惟有不去鑽穴逾牆,若是自己妻妾,焉有不喜愛的。他又非王蘭、二郎等人可比,他們是久慣風情,視為平等。小儒雖然有妻有妾,皆是名門世族之女,盡其夫婦之情而已。若紅雯曲意承順,閨房之樂,無微不至。紅雯又是個解得風趣的丫頭,仗著幾分姿色,加倍的修飾動人,甚至眉目之中,多能顧盼通情。沒說小儒身所未經,目所未睹,好似耳朵裡平日都未聞人道過。今一旦領此滋味,覺天下之大,莫有過於紅雯了。所以小儒競視紅雯如性命一般,恨不能終日行止坐臥,一刻不離。
  紅雯見小儒已入迷圈,全副心肝都被他籠絡得牢牢切切,不至走脫。反各事恃寵驕傲,或喜或嗔,或親或遠,好叫小儒把握不定。始則小儒不肯拂他的意見,繼則又不忍違他的情性;心內有了那不肯不忍的兩層念頭,以至小儒每事倒將就紅雯起來。
  小儒進了房,見紅雯在院落內納涼梳頭,便挨近身坐下,笑道:「你洗過澡了麼?」紅雯的頭髮已經梳通,即叫雙喜代他盤起,又舀了熱水來擦洗了手。將雙喜手中的扇子取過,親自與小儒扇著道:「我洗過多時了,你可洗過沒有?我叫雙喜兜盆水來,服侍你洗澡罷。你如果嫌費事,即澆抹著身子也好。」小儒道:「今日天氣不甚過熱,不要洗罷。倒是靜坐著,趁著風涼最好的。」雙喜聞小儒不要洗澡,便送上兩鍾茶,放在竹榻旁一張小幾上,即回到自己房內,關了門洗澡去。
  現在雖然沒有月色,恰喜迴廊上掛了四盞水玻璃燈,一齊點著,照映得院落內如白晝相似。小儒見紅雯頭上隨意盤了個鬆鬆的髻子,插著幾朵素心蘭花。上身穿件白蟬翼紗湖色鑲雲對襟汗衫,內襯火紅官紗繡金抹胸,下著水綠一色寬鑲暗花實底紗底衣,束著一綹鵝黃回縧,腳下穿著淡紅練羅平底鳳頭便鞋,愈顯得肌理玉映,嫋娜出塵。把小儒直從心眼兒裡愛將出來,笑瞇瞇的,目不轉睛望著紅雯好半晌。
  紅雯抿著嘴,笑道:「你不認識我麼,好端端的,為何只管看著我?看的人怪不好意思的。」小儒笑道:「我看你,是愛你這一身打扮,再配上你這般人材,真是無處不宜,無處不好。」紅雯笑著,將頭扭過道:「我不信你這些假話,你別要哄我。既說我好,你看我與奶奶比較起,誰好呢?」小儒道:「你與他各有好處不同。他好在端莊,你好在流麗。」紅雯點點頭,又道:「我與太太比較呢?」小儒道:「那可差得多了。太太乃大家女子,專在沉靜婀稚上取法,又非在美字好字上著重了。」紅雯笑道:「然則太太、奶奶還是比我好了。」小儒道:「並非比你好。你們三個人,皆是一般的好處,其間各有所取,不能一律而言。說出來,你急切不得明白。」紅雯道:「我怎麼不明白呢?太太的好處,我也自知不及,他是世代官宦家小姐,而今又是一品誥命夫人。我原是個丫頭出身,縱有萬般的好處,怎生比得上太太腳跟?我不過故意問著你玩罷。若論奶奶為人,你說他好在端莊,我也相信得過的。不是我說句罪過的話,可惜被太太弄壞了他,未免美中不足。」小儒笑道:「怎麼太太弄壞了他?我倒不解你這句說話。」紅雯道:「說也無益,若被太太聽見,還只當我妒忌他呢!」小儒道:「出自你口,入於我耳,又沒第三個人聽見,太太怎生曉得呢?難道我把你的話,告訴太太去麼?可不是你多慮了。」紅雯道:「其實告訴了你,是沒用,你又做不得主。既然一定問我,告訴了你可不訥:對人講呢!」遂挪一挪身子,挨近小儒耳畔說道:「將才太太當著眾人,交代奶奶一切家務,你是親眼見的。太太當了數十年家,上下人等毫無怨言。沒說太太委係公正無私,即太太有所偏袒,這一班內外家丁也是敢怒而不敢言,此乃人之恒情。現在臨到奶奶主持家務,雖有太太吩咐過了,這班人皆是口頭答應,未必心裡肯服。奶奶若辦的好,毫無話說,如稍有偏枯不勻,你聽著罷,人的嘴都要說歪了呢!並非奶奶有意做錯,古語君子尚有三差,奶奶又是初次當家,遇事都有些羞手縮腳,人不原諒奶奶是無心之錯,要說奶奶才得了志,即有意克削我們。又不是除了太太,就非奶奶不可。我說句自負的話,我自幼跟隨太太,眼睛裡見的,耳朵裡聽的,不比奶奶好些?每有小件事務,太太即叫我去辦。譬如今兒太太把家務交給於我,我都不敢接手,何況奶奶猶不如我呢?還有一說,我在太太身邊多年,人知道那些不能行的事,即不來瞎碰釘子了。現今換了奶奶,又知他是生手,好歹都要來回這麼一聲,看奶奶如何發落,就如考試著奶奶才情一般。奶奶來了這幾年,人都稱贊他賢德,待下有恩,因他不是當家人,各事都不去預聞,只有遇見疑難的事,還要原諒一句,所以人家即見得他好了。此時接了這當家差使,不要三月五月,包管他即有了怨聲。饒不著太太那樣聖明人,猶有背後議論。時語說得好,世上三般最難事,教書、管獄與當家。我說太太弄壞了他,並非別事,可惜他數年的美名,要因這當家上開除去了。」
  小儒聞說,不住的點頭道:「你所慮甚是,不如待我明早同太太說聲,保舉你做名幫辦。若遇有棘手事件,你也好暗中指使。免得奶奶做錯了,被人家怨恨事小,人要說太太委人不的當呢!」紅雯聽了,雙手齊搖道:「好祖宗,你饒了我罷。若是太太當著人眾委我接手,那是沒法的事。好好的委了奶奶,還沒見他做錯了一件半件,倘或他行過人的才情,比太太還辦得並爿:有條,豈不是好!明兒你平空叫我去幫辦,分明是今晚挑撥你的了,要想分奶奶的權柄。一來招奶奶妒忌,二來我何苦閒著不受用,去尋著事件操心勞神的呢!我原說告訴你不得,你一定諄諄的問我,又不好不告訴你。可是你才聽了,即要生枝生葉的去鬧。好祖宗,你千萬不要說罷。」
  小儒沉吟了半晌道:「那也不難。你不過怕奶奶說,想分他權柄。我明兒著我的意思,去與太太商量,若派你幫力、更好;否則太太另委別人,同他合辦,都隨太太的定見。也不說你說的,可不是沒有你的事了。」紅雯猶自搖頭道:「在我看,還是不說的為是。你若執意要與太太計較,我也不便阻攔。如今我是你家的人,也巴不得府中各事,嚴整的規規矩矩。難不成只顧我的私情,廢府裡的公事麼?我是怕遭人的忌。你若要說出是我的主見,那我可要與你沒開交的。」說著,聽牆外早交三鼓。小儒道:「再坐片刻,即有踞水了,我們去睡罷。」紅雯叫進雙喜,收拾了院落內竹榻等物,回房安歇。
  次日清早,小儒已醒,翻身坐起,見紅雯猶自臉向外沉沉的酣睡。身擁著桃紅羅裌被,上身露出雪白似的兩彎膀臂,一手托腮而臥,一手搭在簟上;胸前的抹胸,因夜來睡熟褪下了半邊,恰好露出一對粉光玉滑,細軟香溫的膩乳,只好容握;如那帶雨海棠,籠煙芍藥。又想到紅雯昨夜所說之事,四面安詳周至,全沒一毫為著自己私意。他的一顆心,何以這般玲瓏剔透,怪不得太太喜歡,叫我收他作妾。這樣人,我怎麼能不疼惜。
  小儒癡癡的想了半會,又不忍去驚醒了他。輕輕的穿齊衣履,下牀走向窗前,隔紗見雙喜業已起身,坐在門檻上,斜披著小衣,在那裡纏腳。小儒不便出去,咳嗽了一聲,雙喜知小儒起來,忙一陣的將腳惜胡亂纏好,扣了小衫,開門出外。少頃,提了茶水進來,伺候小儒洗了面。聽得那邊正房門亦開,小儒便由耳門走入方夫人房內。
  方夫人也在那裡梳洗,見小儒進來,笑問道:「今日好早呀!」小儒道:「昨晚忽然想起一件事來,躊躕的我半夜都沒得好睡,特地過來與你商議。」便走近窗前坐下,將蘭姑初次不諳當家,恐被人議論的話,說了一遍,只沒有說出是紅雯的意見。
  方夫人點頭道:「你竟慮得週到,我倒一時失於檢點。昨日才將家事交代蘭姑,何能今日即另行換人?而且也沒有別人可以配得上,替我的手。有了,我想紅雯跟我多年,各事還懂得幾分,不如叫他幫著蘭姑,一舉兩便。你道可好不好?」小僧聞得方夫人派紅雯幫理,正中心懷,暗暗歡喜,便道:「我也這麼想,除了紅雯,竟無別的人好幫他呢。」方夫人即叫丫頭出去,叫總管梁明進來,我有話吩咐他。
  原來這梁明,亦是小儒家鄉帶出來的人,今年有五十多歲,為人老成樸實,作事可靠。小儒本使他在浙江照應田地,因雙福隨了寶焜前往江西,即叫梁明到南京,派他為外總管,督率一班執外事的家丁。梁明上來,見小儒、方夫人請安,垂手站立一旁。方夫人道:「昨日已吩咐過你們,以後府中各事,均去回明奶奶辦理。設或奶奶有別的事絆住了,你們又要回話,又不能緩的事,豈不耽誤了麼,?現在叫新姨娘幫著奶奶,你們有事或去回明奶奶,或回明新姨娘,似覺順便。一切專主,仍是奶奶。你下去,可知照他們一聲。」梁明答應退出。
  小儒即起身來至蘭姑房內,說明方夫人派了紅雯幫理家務等事。蘭姑正在籌畫著,自己是生手,怕的做錯了,被家丁們笑話。今聞方夫人派紅雯幫他,反歡喜異常。蘭姑那裡曉得是紅雯暗中的指使,便道:「真正太太體諒我到萬分。我正愁這重擔子挑不起,難得有妹妹替我分擔了去;好得很,妹妹又是熟手,更外合宜。我昨日就想同太太說,怕太太說才抬舉我,即偷起懶來。卻好太太派了妹妹幫我,我真要輕鬆了一半身子。」小儒見蘭姑信以為真,毫不生疑,也笑了笑,便向前廳去了。
  梁明到了門房,聚齊眾家丁,囑咐他們適才方夫人所說的話。內中有個家丁道:「梁伯伯,如今府中的事難辦了。昨日太太委了奶奶接管,我們倒喜歡的。奶奶待人甚好,又能體恤下情。今日忽然又派了新姨娘幫理,我們到底回那一頭話是好?平時太太當家,他即做副手,不知太太好招架,反是他難招架,各種挑剔搜尋,又會多心。我們一有了事,或失錯去回了太太,不先到他面前掛號,他就撩撥得六國不安。偏生太太那般聖明,要信他的話。現在奶奶又比太太矮下一層,明說是他幫理,其實即是他獨辦了。奶奶本來忠厚,還肯占他面子去麼?太太又吩咐仍歸奶奶專主,我們究竟先回奶奶去,還是先回他去呢,不是難住我們了麼?」眾家丁正在議論,又聞內裡傳話,奶奶叫梁明上去呢!梁明應聲即往後進來,不知蘭姑喚梁明有何話說,且聽下回分解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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