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九回
  執觴政令主首當權 嚴酒律王郎偏受罰

  話說陳小儒既做令官,該由自己行起,取過骰盆頭一擲,即成了點面,看去卻是老僧倚門揮拳。二郎笑道:「擲得好,既曰老僧,偏又揮拳,而又倚門揮拳,倒要看這條令如何注解。」便將令本取過,翻開看道:
  如擲得老僧倚門揮拳者:怕聞鐘得得而來,先裝此金剛努目;竟傍戶洶洶以待,休說那菩薩慈心。犯此嗔念之愆,愧彼藺黎之號。擲此者有犯清規,又生氣惱,非空門所宜出此,當重罰。姑念勢利乃僧家之本等,依棲羞士子之煩多,減罰兩大杯。須出席斟一大杯,恭敬於公子之前,說:「僧人有眼無珠,不識泰山。知罪了,望相公恕我。」再唱《勢利僧》曲詞一支,敬酒不恭者,不唱者,罰三倍。
  二郎看畢,大笑道:「這令未免罰的太苛,小儒可謂作法自斃,請敬酒唱曲子罷。」小儒無奈,只得斟了一杯酒送至伯青面前,照令而說。說罷,引得滿座大笑。王蘭道:「這故事是我姓王家的,若我抽著公子的籌子,才切當呢!怎麼倒便宜了伯青?」小儒道:「者香且慢高興,這令中惟妓女罰款最刻,自然會臨到你頭上去;我曲於是不會唱的,情願罰三倍。」便先將正數兩大杯罰酒吃了,正孌再斟,五官止住道:「九杯酒你也難吃,我替你唱寧罷。」
  王蘭道:「別人代唱不算,還得小儒自家唱才好。他是令官,先就找人代唱,少停我們罰了令,也落得效尤找人了。」五官道:「不是小儒找我的,是我願意代他的。況且小儒真實不能唱,一定苦人所難,亦覺無趣。就是我不代唱,他橫豎罰九杯酒也沒有事了。」王蘭笑道:「我也不同你辯,只要我罰了令,央你替代,你別回我就罷了。」五官也不答言,遂從從容容唱了一支《勢利僧》。
  下家該從龍行了,從龍擲了個屠沽閨閣賣俏,笑道:「屠沽兒在閨閣中,本不可了,何況還要賣俏。料想注解是定然發科的。」即尋出這條令看道:
  如擲得屠沽閨閣賣俏者:殺牛好酒雖英雄,底事慣憎脂粉;賣笑爭妍偏顧盼,何妨暫媚釵裙。不意幃幔之間,有此鬚眉之輩。擲此者矯揉造作,殊失本來面目,罰三杯。然既思效學巾幗,恐未悉其致。令在座之妓女,添媚增姣,唱豔曲一支。擲者當誠心敬意,危坐以觀罰酒。並令少婦俯眉承睫,與擲者把盞。
  從龍笑道:「這條令便宜了我,卻很難為了者香、小臞兩個了。怪道小儒說妓女的罰款最刻。大約此令少婦與妓女兩條不罰則已,罰則都是有趣的。」五官笑著,起身道:「讓我來敬酒,要請教者香、小臞了。」王蘭道:「你這促狹鬼,不肯代我唱,還要取笑我。好在令條上說,少婦須俯眉承睫與擲者把盞。你若錯一半點,我也不依的。」五官道:「不用你擔心,我的門面我自會做的。」說著,滿斟三杯,放出本來做戲的身段,曲意柔情,一杯一杯送到從龍面前。真乃眼橫碧水,眉鎖春山,腰肢若楊柳臨風,行動似芙蓉帶露。合席同聲贊妙,連王蘭亦不禁叫好。既見五官送過酒,自己也難推托,便自低眸,細細的唱了一支《佳期》。梅仙電照樣接著唱了一支。從龍果然正襟危坐,以聽唱罷。合席又贊好不絕。從龍將三杯酒吃過,該王蘭接行。王蘭正要伸手去擲,梅仙道:「者香太爺,你可要擲好了。此次是你擲骰,我附著你行,再不要帶累了我。適才我已經唱了一支冤枉曲子,總怪我怎麼偏偏附著你這條令!」王蘭笑道:「你不要說餒氣話,我若自家擲出受罰的令來,不要你罰,我代你就是了。」說著,擲了兩次,方成點面,是妓女閨閣酣眠。遂展開令本,看上面寫道:
  如擲得妓女閨閣酣眠者:君向巫山,妾可為云為雨;神來洛水,人訝胡帝胡天。翩翩疑漢室宮中,裊裊記柳生夢裡。擲此者既已酣眠;不便再飲。當央在座之公子,代飲一大杯。如有附令者,亦飲一大杯。擲者隨意唱小曲一支,須詞意貼切本旨,四座宜寂然以聽,不可擾其香夢。
  王蘭看了,只得先央伯青吃了一杯,梅仙也吃了一杯。五官命人取過琵琶,撥著弦索,催王蘭唱曲。王蘭道:「我今日犯了唱的罪了,大曲小曲鬧個不清,行終了令,到底派我唱多少?」遂頓開歌喉,唱道:
  昨宵夢入陽台裡,攜手羅幃,同效于飛。弱蜻蜓低回款點秋江水,俏鴛鴦酣眠軟借春花蕊。醒來猶記,重訂佳期,問今宵可能再領風流味?
  唱畢,眾人齊聲贊好。下家該二郎行了,二郎擲了個乞兒章台走馬。梅仙一眼看見,忍不住又笑了。小儒恐梅仙再說,更使二郎難處。忙取過令本,代二郎展開念道:
  如擲得乞兒章台走馬者:鄭元和風流不減,揚鞭重唱蓮花;唐六如放浪堪思,擊筑豪傾竹葉。依稀柳色猶存,落拓花容未改。擲此者身雖淪落,心尚雄豪,當滿飲一杯以自幸。然與公子把臂章台,竊恐不可,須同公子與在座妓女輪流拇戰,誰勝妓女,則令妓女與誰送酒三杯,以訂永好。
  二郎遂讓伯青與王蘭掐拳,伯青輸了,隨後二郎勝了王蘭。王蘭只得送了三杯酒與二郎,二郎站起一吸而盡。下家該伯青行令,伯青擲了個公子市井賣俏。漢槎忙取過令本,看道:
  如擲得公子市井賣俏者:效當年擲果潘安,觀來士女;輸昔日遊街京兆,容欠端莊。爭強於什伯之中,誇美於閭閻之地。擲此者雖然風流自賞,本屬少年未免矜張太甚,有失端嚴,是與屠沽,乞兒同志矣。可與在座屠沽、乞兒拇戰,以分勝負,負者罰一大杯。再與在座少婦、妓女猜枚,擲者負,則分送少婦,妓女每人一杯;少婦,妓女負,則合唱小曲一支,須暗含勸其歸去韜藏之意。
  王蘭笑道:「有趣,獨這條令滿座皆不寂寞。惟苦了老僧,沒人理他。」伯青道:「好在拍拳是兩個人,猜枚也是兩個人。我與子騫同你們,恰好配作兩對兒。」遂議定伯青與從龍掐拳,與五官猜枚;漢槎與二郎掐拳,與梅仙猜枚。因王蘭罰得太多,-讓他躲過一次。伯青道:「未免便宜者香了,我是刁;依的。既你們說下饒了他罷。」王蘭笑道:」伯青不要太滿,你保得住不受罰麼?你若罰了,我也會釘釘認木的。」說著,眾人早隔座吆五喝六搳起拳來。少停,伯青勝了從龍的拳,二郎勝了漢槎的拳;猜枚卻是五官,梅仙負了,各人吃了酒。五官抱過琵琶,與梅仙合唱道:
  冤家猶是少年心,終日把閒花野草尋,可知你閨中妻子望殷殷。你只顧鬥雞走馬,似落葉飄萍,一味價東西不定,決不想旁人的議論批評。他只說你戀著了奴家,改了情性。
  唱畢,眾人稱贊不絕。下家該五官行了,五官丟下琵琶,抓起骰子,擲了個少婦方丈參禪。王蘭忙取過令本,笑道:「倒要看這少婦怎樣在方丈參禪呢?」便展開念道:
  如擲得少婦方丈參禪者:小鸞徹悟三生,自陳誑戒;琴操頓空萬念,獨矢皈依。羞他巾幗稱姣,向我蒲團兀坐。
  擲此者深閨弱質,遁跡空門,其志可嘉,其情可憫。當恭敬在座老僧一杯,拜為師父。須再別其格,以法葉小鸞貪
  嗔淫殺四問。
  五官聽說,即起身恭恭敬敬送了小儒一杯酒。小儒接過飲畢,笑道:「五官應該跪下,候我訊問才是。」五官笑道:「小儒將就些罷,你此時不是在任上,還要行出那做官的排場來,別要討我笑話了。你快點問罷,若再延挨,我可不說了。」小儒笑了笑,問道:「你可犯過酒戒麼?」五官答道:「犯過。」
  洞房喜飲合歡酒,畫閣祥開慶壽筵。
  小儒又問道:「可犯過色戒麼?」五官答道:
  眉黛時教夫婿畫,衾裯慣與小星爭。
  小儒問道:「可犯過財戒麼?」五官答道:
  姑嫜每賜添妝錦,兒女同分壓歲錢。
  小儒又問道:」可犯過氣戒麼?」五官答道:
  嗔婢掐來花帶葉,怪郎笑對謔兼嘲。
  眾人聽了,點首痛贊。小儒回身看了看架鐘,已交申正。向眾人道:「我們吃飯罷,停會晚間再行,好在已行過一遭了。」即吩咐擺飯,大眾吃畢,散坐盤桓。
  裡面叢桂山莊,眾位夫人也散了席,各自品茶閒話。巴月娥邀著他母親與王氏等人,至各處遊賞。眾丫頭僕婦帶著各府公子小姐們,也在滿園裡玩耍。
  方夫人偶與洪靜儀說到朱家親事,-方夫人道:「今年鄉試之期,兩個孩子是要去觀光的,倘能僥倖,轉眼又要進京,這件事非明秋不可。我意在請王人人先寫封信通知朱府,如寶徵托庇中得一名舉人,娶朱小姐過門自然是明秋了。否則今冬即看年庚,好讓朱府早為預備。雖說兩家不爭競財禮,一切零碎等物也非一朝-厶夕可以辦成的。」靜儀道:「我也這麼想,男女孩子皆大了,早早完全,你夫人也少卻一件心事。若大公子中了舉,那是正經事,耽遲到明秋亦非好意的。明日即催我家老爺寄信去,看朱府回信來是何說法?恐他家尚有扭難,再通知冷府一聲,請他從中成全。」方夫人點頭稱善。
  少頃,已掌燈時分,內外燈燭點的明如白晝,又映著一天月色,上下交輝。早又擺上席來,眾夫人仍是原座。巴氏母女等人即在裡間退步內也設了一席,又扯了錦箏同坐。因今日是五官的生日,眾人推錦箏首座。錦箏再三不肯,還是素馨在外間聽見,吩咐他坐了。月娥等人又輪流與錦箏送酒。內外兩席,淺斟低語,倒也熱鬧。
  外面紅香院內,小儒等人亦入了座。王蘭道:「我將才也算罰夠了。此番仍是小儒的令官,我也要罰人這麼幾回方罷。」小儒笑道:「只怪你擲的名目不好,要想罰人是難的,只求不受人罰就好了。」仍叫人將骰盆、令本取過,自己又吃了一杯門杯,伸手擲了個老僧古廟參禪。取過令本,看道:
  如擲得老僧古廟參禪者:青燈向壁,於此中見佛見心;紅葉滿山,竟若個無人無我。三橡破屋棲身,幾片秋雲補衲。擲此者空谷修行,影形相弔,於世無知,真如已得,當自飲一大杯,下家接行。
  小儒笑道:「妙,妙。這條令我也不去擾人,人也不來擾我。」便斟了一杯酒,一口吸盡,將骰盆推到從龍面前。從龍擲了個屠沽方丈酣眠,笑道:「有趣,上回鬧到閨閣中,此番又鬧到佛門中去了。」遂展開令本,看道:
  如擲得居沽方丈酣眠者:濟佛本是知音,一覺外只謀酒肉;如來未必惱我,邇時間放下屠刀。堪憐醉夢之儔,忽證阿那之列。擲此者雖眠非其地,幸情有可原,當與在座老僧各飲三杯。老僧隨意席上生風,作禪浯問之。擲者如不能答,罰三大杯。
  從龍看畢,即先斟了三杯酒吃過,復將空杯斟滿,送至小儒面前。小儒擎杯在手,想了想問道:「在田你知我這杯酒,飲是不飲?從龍道:「你當飲者則飲,不當飲者則不飲。」小儒又在碟內拈起一片橘子,問道:「這橘子我還是敬你,還是留著我自家下酒?」從龍道:「敬人者情,白食者理。」問答罷,眾人拍手贊好。
  王蘭道:「小儒問得妙,在田答得亦妙。老僧自然精通禪理,不料屠沽輩亦能解此,真不愧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』一語;你們吃過酒,該我們行令了。」便將骰盆拉過,送到梅仙面前道:「這一回派你擲,你前番抱怨我擲的不好,連累了你,你可要擲好了。」梅仙笑嘻嘻的抓起骰子來,一擲即成了點面,是妓女市井走馬。王蘭笑道:「你擲的好,變出個跑解馬兒的來了。」梅仙道:「竹他什麼解馬不解馬,只要不罰就是了。你瞧這條令,都不得過於受罰。」王蘭展開令本,高聲念道:
  如擲得妓女市井走馬者:看如此窈窕身材,馬背偏能穩坐;輸爾輩鞭韁控馭,蛾眉何肯讓人。彼美策騎而來,合市環堵以望。擲此者,孰料走馬稱雄出自女子,其技可奇,其事可鄙,罰酒不拘杯盞,隨量而飲。當與在座公子隨意角技,負者罰三大杯。如有附令者,擲者負,附令者飲。
  王蘭笑道:「真不該應偏生派你當權,我為附令。你若負了,又是我吃酒,豈非我罰出神來了麼!」說得眾人大笑不止。梅仙即與伯青言定掐拳,三拳兩勝。誰知伯青勝了梅仙兩拳,王蘭只得將罰酒吃了。
  下家該二郎接行,二郎竟三擲未成點面,便吃了三杯酒,將骰盆推到伯青面前。伯青讓漢槎,擲了個公子章台走馬。照令本上所說,同席賀飲三杯,恰恰漢槎年紀最小,眾人又加添一杯,每人共吃四杯賀酒,惟王蘭、梅仙、五官三人吃了五杯。
  王蘭道:「子騫附伯青的令,偏生擲得好,比伯青上回擲的公子市井賣俏還-勝一籌。不似小臞附我的令,他輸了拳派我吃酒,可不是我今日運氣不佳麼!」眾人吃過酒,漢槎將骰盆送至五官面前。五官擲了個少婦閨閣揮拳。從龍道:「這少婦在閨閣中揮起拳來,倒也好看。」遂代五官展開令本,念道:
  如擲得少婦閨閣揮拳者:螓首峨眉,何故獅馴吼夜?鸞綃鴛帳,怕聞雞牝司晨。人畏柳氏之威,誰受季常之辱。擲此者,閨幃少艾忽逞雄風,雖然夫也不良,未免彼婦太悍,當罰酒三大杯。如得之柳姓,正合河東故事。在座之公子與有陳姓:昔,均宜出席避其聲勢,俟下家接行後,方准入席。在座之妓女亦當出避,勿累公子。如私與公子交言,罰酒一杯,並令跪於椅上唱小曲一支。
  五官聽從龍念畢,便斟了三杯酒,次第飲盡。當五官飲酒時:伯青,漢槎,小儒,王蘭、梅仙五人,皆出席遠避。
  五官吃到第二杯酒,一眼看見王蘭立在伯青身後,微微的笑。五官放下酒杯,取過燭台用手去彈燭煤,剛剛彈到伯青靴底旁邊。伯青正與小儒說話,不曾留意。王蘭恐燭煤燒損伯青靴底,忙推伯青道:「你低下頭瞧瞧,不要只顧談心,靴底多分燒通了。」伯青聞說,慌忙走開,正欲開口,五官道:「者香與伯青交言了,犯了令了,快吃罰酒,唱支小曲大家聽罷。」眾人一時皆會過意來,並聲贊好。
  二郎笑道:「未免過於苦了者香,好意怕伯青燒了靴子,反落在五官圈套中去,真所謂出了好心,沒好報呢。」王蘭方明白五官彈燭煤到伯青腳下-,是有心捉弄他的,恨的咬牙笑罵道:「你這小鬼頭也來算計我,停會再同你算賬。」只得入席吃了一杯酒,梅仙抱過琵琶屈著半膝跪於椅上,彈著說:「我唱了罷。」便唱了支《銀鈕絲》道:
  風清月白好良宵,八月秋深丹桂香飄。雁聲兒高,人生及時須要行樂好。樽中灑不空,座上客常到,鬧嘈嘈猜拳行令同歡笑。看看月影已是滿天了,那霹濕無聲冷透花梢。賓主兒呀,好歸去,歸去明日再請早。
  五官俟梅仙唱畢,忙斟了一大杯酒,出席向王蘭,梅仙深深一躬道:「有累,有累,我罰一杯請罪。」說著,舉杯仰起頭一口吸盡,眾人拍掌稱快。
  小儒道:「小臞唱的『歸去明日再請早』,我們也好散了,明日請早罷。好在令已行交頭,天也將近三更,我們亦該進點飲食,在田還要回衙門呢。」此時眾人酒已有了幾分,不過吃些麵食點心之類,便起身散坐,漱口淨面。家丁們送上一巡茶,從龍即起身作辭,小儒等人直送出園門。從龍上了轎,鳴鑼喝道,回衙而去。眾人亦各轉寢所歇息。
  單說叢桂山莊眾夫人也散了席。方夫人留住婉容,小鳳耽擱幾日,玉梅邀了小風到他房裡去住。兩人命使婢烹茶,挑燈閒話。正說得高興,見方夫人、程婉容,江素馨一同進來。小風,玉梅忙起身讓坐,方夫人笑道:「顯見你們是舊相識比旁人親密,早早的約齊回房,唧唧喳喳的說些什麼?我們偏要鬧了來聽。」小鳳笑道:「有什麼說呢,不過是陳篇舊套的話,還瞞人嗎?你們來聽也不妨。」
  一語未了,又見秋霞執著手燈,照著祝瓊珍趙小憐同進房來,後面奶娘抱了夢庚公子相隨。素馨笑道:「你也來了麼,怎麼將夢庚帶了來?」便伸手接過夢庚,坐在膝上逗著他望燈光撲笑。瓊珍道:「我同愛妹妹到嫂子那邊去說話,見丫頭們都歪著打盹,問起來才知道你到這裡來。恰好夢庚睡醒哭著找你,奶媽媽正要抱他來。又說陳雲二位姐姐亦在這裡,想必你們又議論什麼,我們也趕了來,落得大家熱鬧熱鬧。況且明日再過一天,我與嫂子等人要回去了,這一次出月過了秋節才能來呢。」
  說著,見小丫頭們早設了座頭,瓊珍,小憐坐下。秋霞等婢,有服侍玉梅的丫頭蕙香,小風的丫頭文琴,邀至對過房內吃茶。眾夫人談談笑笑,又與夢庚玩了一回。方夫人道:「我想起一件事來,正欲去與瑤君妹妹商量,卻好你們總在這裡,評論我這句話可使得?秋霞那丫頭我愛他很伶俐,又不多言多語的。不比我家紅雯那蹄子,雖然做事乖覺,這一張嘴比刀子還快,半點兒不肯饒人,到處惹事生非,我就可厭他。」
  小黛笑道:「你不要錯認了人,秋霞外面似忠厚老實,肚裡比什麼更清楚呢。說出話來,一句是一句,也夠你受的。他不多話,正是他取巧的處在。倒是紅雯有口無心,討人嫌厭,其實肚子裡直通通的,一點貨也沒有。我看這些丫頭們中,不是我說護短的話,還是我家素月是個呆子,心裡沒得什麼,嘴裡也沒得,與人好是這樣,與人惱亦是這樣。」洛珠笑道:「罷,罷,罷!人家的丫頭都不好,惟有你家的素月好,是個呆子,都因主人好,丫頭也是好的。正經本題上的話,還沒有說出原故,被你在旁枝上鬧了半日,那個好這個歹的。讓人家將話說明白了,再領教你的議論不遲。」說的眾夫人都大笑起來。小黛笑道:「我不過因陳太太說他家紅雯不好,我分剖了幾句,偏生不中你的意思,反引出你嘮嘮叨叨一大串的話來。我也不同你說了,讓你聽正經話罷。」
  方夫人笑著道:「我並非一定誇獎秋霞,因為有門親事,代秋霞做媒倒也合宜,所以要與瑤君妹妹商量。以前我家老爺在江都縣任上,有名得用家丁名叫王喜,辦事頗有機變。」說著,回頭對小黛笑道:「說起來這王喜,你該曉得的。」小黛聽了,頓時滿臉緋紅,向地下啐了一口道:「你們怎麼好咧!幾十年的舊話,還記得這般清白。你也學他們貧嘴薄舌的克薄人,別要討我罵你。」眾夫人回思一想,又都笑了,笑得小黛坐不安身,站起來同夢庚去玩耍。洛珠道:「不要說罷,翠顰要著急了。」
  方夫人又道:「我家老爺很為寵信他,凡有大事都叫王喜去乾。連雙福那孩子雖然自幼跟隨老爺長大的,都不及他知道主人情性。後來江寧府藩司等任上,皆用他專辦外差,事無巨細,從未舛錯。前年又帶他到京中去,回來時將他轉薦到東府王爺的府裡。王喜本不願意,我家老爺再三開導了他,說此次辭官回南,用不著乾外事的人,況你年紀不大,正好在王府裡巴結一番,將來還可碰些造化。若是別人,想王府裡這條門路還不能呢;再則我也不肯實力的去薦。你如跟我回南,未免可惜。你不比雙福,自幼隨我的,我也離不了他;他亦不能到別人家去的。你自己斟酌,別要誤了好機遇。誰知薦了過去,王爺大為得用。也虧他會鑽謀,一半年工夫把王爺騙的歡喜他非常,代他謀了個漕營千總,又代他在部裡料理,指歸漕標以千總補用。果然應了老爺的話,碰出造化來了。王喜連年腰內也積蓄的不少,復在部裡大大花了一宗,現在以衛千總盡先拔補,即辭了王爺差使,來歸漕標候補。昨日到了南京,已見過我家老爺,據說人又發胖了多少,很有個官兒氣度。我意在將秋霞說給他做妻子,也不誤了秋霞。若說他而今得了官,嫌秋霞是個丫頭不肯要,有我家老爺說了,他不敢不依。而且他也不過是個小子出身,不是什麼名門大族的後裔,秋霞配他亦不為辱沒。俗說夫榮妻貴,秋霞在這裡是個丫頭,他娶了過去,即是一位千總太太了。」
  瓊珍道:「這頭親事好是好極的了,在秋霞是求之不得,我只怕王喜不行。你雖說他是小於出身,彼一時此一時,而今到了富貴場中,忘卻本來面目的人也多得很。在我們看起來一個衛千總亦算不了什麼,在他由小於出身,營謀到六品前程甚不容易,難免無自尊自貴的念頭。我想明日先叫人去,背地討他口氣,他若肯要秋霞,再請陳大人當面吩咐他,不然碰回頭,倒彼此沒意思。即如他不敢不要,委曲應許了,將來秋霞要跟他過一世日子的,與其日後帶累他夫妻們口口舌舌的,莫如此時間明瞭,兩無抱怨。」素馨道:「姑娘卻慮的是,況且終身大事慚不可草率勉強。」方夫人亦稱在理道:「明日即叫雙福去問他,王喜本與雙福契厚,他們是無話不說,倒可以得他個實在口氣。」
  眾夫人又談笑了一回,時已四更。素馨因夢庚又在奶娘懷中睡熟了,怕的受涼,即起身道:「夜深了,我們去罷。」眾夫人也一齊起身出外,秋霞、紅雯等忙點了手燈過來,在前引路。小鳳玉梅直送到院外方圓,又喝了一錘茶,文琴、蕙香上來服侍他兩人睡下。將過夜的罩燈點了,隨手掩上房門,同到套間裡去睡了。
  方夫人回至房中,小儒早寢。蘭姑與賽珍小姐尚坐在房內等候,見方夫人走進,迎上來說了兩句話,又道過安置,蘭姑回自己房去,賽珍退入裡間套房。時小儒已醒,問道:「你怎麼這時候才回來?又談到什麼好處了,連覺都忘卻睡。」方夫人遂將秋霞說給王喜的話,說了一遍,小儒答應了。紅雯伺候方夫人卸了妝,寬了裙襖睡下,方回至套房陪伴小姐安寢。一宵無話。
  次早,小儒、方夫人起身梳洗畢。小儒出外,叫進雙福將方夫人昨晚的話,吩咐他如何去探王喜口氣,「再來回我」。說罷,即向園內尋伯青等人閒話。剛走過留養館花畦,只見雙福忙忙的走來回道:「王喜在外稟見。」一面將手本呈上,小儒就在雙福手內見上面寫著:「門下沐恩王起榮。」小儒笑了笑道:「如今改了官名了,可叫他到紅香院來見。」雙福答應退出,去領王喜。未知王喜來見有何話說,又未知秋霞親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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