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八回 為月老伶鬟相匹配 述風流鶯燕互喧嗔
話說韓玉梅自於歸陳仁壽,夫婦大為敬愛。後因仁壽入京供職,將他寄居雲從龍處,玉梅倒也喜歡,可常與小鳳相聚。如今小風見他出嫁陳氏,自然不比以前看待。又時同婉容閒話,說及。「玉梅幼年賣到我家,才八九歲,行止舉動即與眾不同。不怕太太笑,那時我尚未脫籍,往來人客都愛他娬媚,與他說笑,或有笑謔太過,他即拒絕不理。可見他日後有這一段好處。若以今時而論,他雖自幼服侍我數年,我反不如他的福分。真乃人生不可逆料」。
自是小風改口稱呼他妹妹,那玉梅卻不改初心。雖說小鳳待他如此,他仍謹慎侍奉,似當日一般,從未稱過小風一聲姐姐,還以奶奶稱之。甚至小風著急,立盟發誓的叫他改口,玉梅笑而不答。背後每說,「為人不可忘本,若富貴時忘了貧賤的情境,還算個人嗎,況當日奶奶待我恩同父母。雖蒙雲大人認作義女,又蒙陳大人不以卑賤見棄,倘彼時奶奶不放我出去,我又怎麼呢?我今日的好處,皆係奶奶所賜。我豈敢放肆以姊妹相稱,是斷斷不能行的」。小風聞說,也只得隨他去了,惟有各盡其道而已。
過了些時,仁壽恩放江蘇學政,便道袁浦來看玉梅。因學政係欽差之官,不便攜帶家眷,仍寄居於在田衙內。仁壽即按臨各府考試去了。
一日,考至揚州府屈,有昭陽新進文生名韓光奎者,偶詢其家世及先代名氏,卻是玉梅共高祖的同堂兄弟。仁壽大喜,即將韓光奎召入私衙,鋇說親誼。韓光奎亦知有個族中妹子,自幼賣與人家作婢,後來絕無音耗,未卜存歿。今日聽得仁壽說出原由,又見本省學台是他妹丈,好生喜悅,忙回家稟知父母,要去見見妹子。況韓光奎本是素豐之家,即僱了一號大船,帶了許多禮物,同了父母來至清江。先去謁見從龍,細說來意。然後見了玉梅,抱頭大哭。即來商之從龍,「欲接他回去居住,俟妹丈學差任滿再作計較」。恰好從龍正奉到恩命,調補兩江。況且又是玉梅的本家叔嬸兄弟,仁壽又認過了親,到他娘家住著,倒也合宜。只有小鳳與他不忍分離,亦因玉梅既認出了娘家,哩當回去一行,硬著心腸讓他去了。
玉梅回到昭陽,韓氏親族都知道了,又見他是本省學政的夫人,都爭來趨奉。這家請酒,那家請宴,忙個不了。過了半載,韓光奎忽想起前任制台是妹子的大伯,現致仕住在南京,何不去認認親戚來往,也增光鄉里。便來與玉梅商議,玉梅亦想去見大伯大姆與小風等人,正合心意,遂與光奎來至南京。泊了船,先著人上岸打聽,知小儒現在移居桃葉渡口新宅子內。即坐轎進城,到綠野堂前下了轎。
方夫人早同眾位夫人接了出來,進內見禮入座。適值祝江雲三府的夫人們也在此地,各道別後情形。方夫人便問:「還是住幾時仍回昭陽,還是就住在這裡?」玉梅笑道:「你們這裡熱鬧得很,我原是來趕熱鬧的。我的箱籠物件都帶來了,還回去做什麼呢?」小風拍手道:「你就是要回去,我也要留下你來住著。」方夫人即命人去打掃房屋。原來這宅子共有七進房子,第一進方夫人住了,二進是靜儀,三進是小黛。每進皆有群屋套房,讓丫頭婦女們居住。其餘四進,以備瓊珍等人來住。即將第四進收拾了,安置玉梅帶來的物件。
外面小儒早請了韓光奎過來相見,又擺酒唱戲,在園子裡款待了幾日。光奎見玉梅不願回去,只得告辭。小儒亦轉贈了許多
這日,伯青與小儒閒話,說到五官年紀大了,也該定門親事,方是正理。梅仙在旁插嘴道:「老五的親事,倒不容易說呢。我背後也曾問過,他說:『男女配合原係天定,然亦不可胡亂了事,必當擇一可以配得自己的,且要性格溫和,舉止大雅。有這兩件,就是模樣兒欠缺些,也不妨的。如果人存了這個念頭,縱然命中注定妻子是東施、嫫母,也可以人力挽回天意。若草草作成,不問妍媸,我情願一世無妻,倒落得散涎逍遙,無牽無掛。』你們聽聽看,代他說親事定然是磨牙的。」
小儒點首道:「卻也難怪他,五官並非尋常流品,自然不肯草率。這一來,倒要我們見過的女兒,方可與他說親。」沉吟了半會,忽笑向伯青道:「有了,你家錦箏那丫頭,我看相貌既好,性情諒也不得批評的。何妨說紿五官,倒是一件美事。」伯青笑道:「果然錦箏可以配得他,這卻不難,但是須要問明白了他方好。小臞明兒問一問他,看他意思如何?」梅仙答應了。一時吃過晚飯,各自回房。
梅仙來至叢桂山莊,五官正在燈下看書,見梅仙進來,忙起身讓坐,叫小童送上茶來。梅仙道:「天氣漸漸涼了,你也該叫人將外間這一帶窗戶糊上布去,不然晚間多坐一會,怕的風吹了身子。」五官道:「我昨日已吩咐過他們了。」兩人談說了半晌,梅仙即引到日間小儒、伯青說的親事來。五官臉一紅道:「這件事待過幾年再議不遲。」梅仙笑道:「無論遲早,究竟伯青家的錦箏說了給你,你可願意不願意?」五官道:「你又呆氣了,就是願意,我此時不辦這件事,說也無益。」梅仙瞧他口氣是願意的,即不朝下問,又說了幾句別的話,便道:「我也去了,你早點睡罷。」說著,起身走出,五官送到院外方回。
次早,梅仙將五官的話,告訴了小儒。小儒即約了伯青,當面去問五官行止。五官起先仍是推托,後來被小儒,伯青逼著問他個實在,五官亦見過錦箏數面,雖說是個丫頭,倒頗有兩分姿色,強如娶那些小戶人家女兒,見人羞手縮腳的,反不大雅,便應允了。伯青見五官已允,午後即回至府第,與素馨商量,素馨亦以為然。小儒便將第七進收拾做了新房,又將梅仙夫婦挪到後面,與他對房居住。所有置辦各物,均是梅仙代五官經理。素馨因錦箏向來服侍勤謹,他今日出嫁,把體己賠了數百金。
轉眼到了吉日,錦箏即由祝府這邊嫁了過去,用一頂四人彩輿,兩對宮燈,一班鼓樂。到了新宅內,便在綠野堂上參拜天地,又請眾位夫人出來受拜。五官早定下一班小戲,備了幾席酒,請小儒等人。雲從龍聞得五官娶親,是日也送了一分禮,並親自過來作賀。廳上各處,多張掛燈彩。外面雙福等眾家人,亦有酒席。內外猜拳行令,飲至更深,席終戲止,將五官送入洞房,成就百年好事。伯青,漢槎因天色不早,即住在園內。惟有從龍一人回衙,婉容,小風等人也被方夫人留下。
次日清早,五官夫婦起身。素馨又派了兩名小丫頭過來,服侍錦箏開臉上頭,重新出堂叩拜小儒等人與眾位夫人,眾人亦各有所贈。由是上下人等,皆以柳奶奶呼之。五官與錦箏倒也是一對郎才女貌,恩愛非常。
此時已是七月中旬天氣,園內早桂正開,方夫人請了婉容、小風來賞桂。因五官不住叢桂山莊,那裡空著,正好擺酒。便命貼身的大丫頭紅雯,帶著一班粗使僕婦們去打掃。紅雯即約了靜儀房裡的春梅,洛珠房裡的玉鸞,小鋪家的素月,與服侍蘭姑的媚奴,及秋霞,四兒一干人間去玩耍。這班丫頭們,無人不喜到園子裡逛去,便借著去收拾,成群結隊嘻嘻笑笑到園裡來。紅雯叫僕婦們抬桌抹椅,安設幾座,指點了一陣,由他們慢慢去打掃。即走了出來,見秋霞與四兒站在那邊畸角上嘁嘁喳喳的不知說些什麼?其餘眾丫頭,或掐桂花穿作花箍的,或三兩個在草地上掏蟋蟀的。
紅雯也走近來同他們玩笑,對著四兒道:「話該也談夠了,顯見你同秋姐姐是舊相識,擱在面子上比別人親密些,也來理理我們。」四兒道:「你不懂,我們說的是我們心事,你是不曉得的。」紅雯笑道:「罷喲,俗語說得好,好話不瞞人,瞞人不好話。你們的心事,我也猜著兩分了。多分四兒妹妹見錦姐姐現在有了好處,自己也想打點主意,請教秋姐姐代你酌量,可是不是呢?」
四兒聽得紅雯嘲笑他,不禁紅了臉,正欲回答,秋霞冷笑了聲,接口道:「紅雯妹妹說的話,實在奇得很。何以見得我們議論這些混話,又怎麼見得四兒妹妹就是請教我這件事呢?哦,我知道了。大凡人自己心裡想到那裡,即猜疑人家也想到那裡,這是一定的道理。你若來問我,我倒有個方法教給你,四兒問我,卻沒的教給他。」
春梅。玉鸞他兩人正蹲在石背後捉蟋蟀,聽見秋霞的話,一齊站起來拍手笑道:「秋姐姐的話,真正說到人家心窩裡去了。
紅雯姐姐今兒可輸了,沒有答的話了。」媚奴立在一旁咂嘴道:「秋姐姐不開口便罷,開口的話都是應板應腔的。怎生連人家的心病,都能識得?若做了醫生,可是好手呢。」四兒念著佛道:「阿彌陀佛!嘲笑我的,一般也被人嘲笑回去了。俗說,鳥兒糞污佛頭上,我不打你,有人打你。」
原來紅雯比這一班丫頭多幾分姿色,又極喜打扮得出眾,愛穿幾件姣豔衣服。平日口角伶俐,行事週到,性格又是個眼高心大的人。仗著方夫人寵愛,把秋霞等一千人不放在眼裡。他們有了點過失,紅雯即信口數說,無形的事要被他說得千真萬確的影響來。眾丫頭明知不及他,言浯又敵他不過,只得忍耐在心。今兒因秋霞取笑他,落得因風縱火,大家奚落他一陣,以泄往日之忿。
紅雯見眾人一口同聲的取笑,又見秋霞的話尖刻,難以扳駁。先前原是說笑,此時不覺羞愧成怒,急的滿,臉緋紅,罵道:「你們這一班不逢好死的促狹鬼,壞爛了的小蹄子,明兒都要下拔舌地獄去。我不過說著玩罷咧,是與不是,與我什麼相干?我與四兒說話,秋霞幫著他還罷了。你們這些小蹄子,也犯不著捧人家屁股,伏人家上水。你們怎麼知道我心病的?硬栽我這些混話,別要叫我說出好話來。大約你們心裡都有了別的想頭,把錦箏看的眼紅了。此時見我說四兒,戳著你們心了,也跟著秋霞混噴白嚼的,真正別扯你們娘的臊了。」
眾丫頭聽他口內亂罵起來,亦轉笑為怒,玉鸞先撂下臉來道:「紅雯,你要分清了說,還是同我們說玩話呢,還是有意要罵我們?是你先取笑四兒的,秋霞才回答你的。我們不過也是大家逗個趣話,那裡說你有了心病即心裡有病麼?如果你心裡有病,我們也不肯說了。你怎麼認起真來,叫旁人看著好似你心裡真有病的樣子。你說四兒,四兒也沒有著急,可見四兒妹妹心裡是沒病的。再則算我們不好,不該同你說笑,多嘴打嘴,然而亦是大家玩鬧慣了的,你也不犯著破口罵人。若是要罵,大家都不好聽。」
媚奴道:「可不是呢,要罵我們都會罵呀!我們也知道,相貌不如人生得好,做事不如人想得到是有的。若說罵人,也可以罵得兩句,不似平時說那些尖巧話,挑三撥四的,那方不及人呢。」秋霞道:「諸位妹妹不要說了,原是我不好,不該幫著四兒妹妹說話。諸位妹妹偏生又多嘴附和我們兩句,可巧說到人家心病上去了。這一來豈不帶累我與四兒加罪麼!又惹諸位妹妹們作氣,更叫我們不安。如今大家都討了沒趣,一打躉兒被罵了下來。其實在我看,我們姊妹們都是一般樣的,誰又多個眉毛,多隻眼睛呢?我們是什麼,可知他也是什麼。這麼一想,就沒有事了,連這辯白皆可以不辯白的。諸位好妹妹,聽我這一句話罷,包管你們不錯的,你們細想這滋味去。」
春梅拍手笑道:「秋霞姐姐真說得好,話不在多,只要說的在骨節上,強似那罵人的人。真個扯淡,徒然枉口白舌的造罪。你又不罵人,比罵人的話還要利害。可見誰不如誰,誰又比誰多一半點呢?」秋霞聽說,不禁「嗤」的一聲笑了,啐道:「春梅丫頭,又說瘋話了,我看你倒比人家多一點子呢!你又不害臊,一個女兒家怎麼滿口裡胡唚起來。」說得玉鸞等人都笑了。
紅雯聽說越發著急,又見他們人多口眾,語語刺心,羞得腮耳皆紅,瞅了他們半晌道:「你們不要高興,混說亂噴蛆似的。我去告訴你們家主人評一評理去,看誰的不是。原來你們暗地約齊了,來欺負我的。」說著哭了,一轉身即走。
此時眾僕婦們打掃已畢,聽他們越鬧越大,又見紅雯要去告訴眾位夫人,怕怪到他們不從中解勸坐觀成敗,有兩個僕婦忙忙的走出,攔住紅雯笑道:「紅姑娘又來了,你們好姊好妹說笑慣了的,怎麼今兒認起真來,還要惹旁人笑話呢!姑娘若再要告訴太太們去,更外錯了。你們姊妹說笑急了,反招惹太太們生氣,連我們都有了不是。姊妹們終日在一處,和誰好多說兩句,和誰不好少說兩句,即沒有事了,沒見你們成月家雞生鴨鬥的。好姑娘,我們已收拾調停了,請你去瞧瞧,有那處安排不妥的,好早為指點,別叫我們碰太太的釘子去。」說著,即將紅雯拉進屋內。秋霞等見眾僕婦攔住紅雯,不放他去告訴,諒想是無干礙了。也不便再說,恐其認真鬧開去,自己亦有不是。眾人便各自散了。
紅雯本要大鬧一場,被眾人死拖硬拽的拉至屋內。眾人趕著舀了水來與他洗面,又勸他道:「姑娘不用生氣,除了秋霞姑娘,別人都比你小,說話是沒遮攔的,姑娘皆可擔待得過。即如秋霞姑娘,平時你們一處說笑慣了的,也沒有鬧過。偏偏今兒鬧了起來,姑娘你一衝頭,只圖告訴太太們去。祝太太、江太太這自然耍說秋霞姑娘;你家的太太未免也要說姑娘兩句,不然面子上就過不去,亦對不住眾位太太廠顯見是偏向自家人。彼此說了下來,倒沒意思。所以我們才奉勸姑娘,不要去告訴。因你姊妹們早不見晚要見的,終久仍要和好的,何苦此時鬧開出去,反各自存了芥蒂。再則你姑娘說他們不是,他們也要想幾句話辯白出個理來』,你搬我挖,攪在一堆,就是太太們也難分是否,只有各說各的房裡姑娘不好。姑娘你是個極明白的人,想想我們的話是為著姑娘,還是為著他們呢?」
紅雯聽說得有理,又被眾人勸慰了一番,方漸漸氣平。只說道:「今兒過去了,停兩日我都要尋件事情,擺佈那一班騷貨一場,才出我胸中悶氣。沒的叫他們笑我無能,受了他們的氣,不敢發洩。到那時兒,他們才知道我的利害,後悔不來呢!」
內中有一個老年僕婦,拍手道:「好呀!姑娘說了半日,這句話卻合上道理。俗浯:有仇不報非君子。又云:有志能報隔宿仇。日後他們碰到姑娘手裡,還不知因什麼病死的。不是我奉承你姑娘,一個人鬥口,是鬥不過他們;若是用個心眼兒待他們,就再加上幾個也不是姑娘的對手。別說他們是有粗無細的,不過只圖一時嘴裡說得快活,不信明兒問著他們,倒好忘卻了。可見都是小孩子家心性,姑娘亦要看破。」
紅雯聽了無話可答,只得同眾僕婦在屋內各處收拾了一回,來回覆方夫人說:「叢桂山莊業已安排停當,太太示下,何日請客,好吩咐廚房伺候。」方夫人便擇了來日中晚兩餐,爿:不要往常許多食物,只用-卜二個碟子,六樣肴饌,無非山珍海錯,一切魚肉概行蠲免。又預備下一壇上陳紹興老酒。
恰好次日是五官的小生日,小儒等人因他到,比地是頭一個生日,要當做整壽,須得代他熱鬧一番。又聞方夫人請酒,邀婉容等賞桂。亦叫廚房內另備幾桌酒,請從龍等人過來看桂花,又為五官做生日,豈非一舉兩便。即將酒席設在紅香院內。一宵無話。
來早小儒打發人請從龍,方夫人也叫紅雯親去請婉容,小風。少時,內外男女客至,邀請入內,讓坐獻茶,先是外面小儒等人陪著雲從龍來至紅香院,早見五官穿了衣冠,在那裡等候,挨次與眾人行禮。眾人亦與他道賀,各人皆有饋送,或一字一畫,巾扇帕帶等物而已。
從龍又催著五官換了便服,眾人也換了衣履,隨便入座。這紅香院中亦有十數株丹桂,此時早開了一半,陣陣香風撲入屋內,甚為可愛。眾人閒話了半會,家丁等即擺上酒席,大眾歸座,傳杯飛盞,暢飲歡呼。
裡面眾女客同到了叢桂山莊,各各入座。使婢等送過茶,方夫人起身邀著眾位夫人,來至裡間退步更換大衣,重又出至外間,見席已擺齊,推婉容首座,方夫人主位,其餘序齒坐了。席間,談談說說,暫且不提。
單說紅香院內小儒等人,酒至數巡,小儒道:「我們今日也得行個令,熱鬧些兒。但酒令雖多,好的甚少。即如拇戰太粗,猜枚太俗,其他若拈字流觴,傳花飲酒等令,又失之太泛。再則鉤心斗角,苛想苦搜,未免過於冷淡。前日我與伯青,者香,暇時編出幾套新令,又爽快又文雅。我已謄清了一本,意在去刊刻出來,公諸同好。今兒何妨試行其令。」說著,回頭叫雙福取來。
眾人見是一個定白脫胎的骰盆,裡面六顆骰子,外有一個象牙鏤空的小簡,插著六根牙籌,晉刻著字。另外一本寸許厚的紙本。小儒道:「你們先將這抄本看了,方能明白。」從龍聽說,先伸手取過紙本,展開與各人同看。上面寫著:
其令用牙殷六粒,每粒上鎸六字:一鎸公子章台走馬,一鎸老僧方丈參禪,一鎸少婦閨閣刺繡,一鎸屠沽市井揮拳,一鎸妓女倚門賣俏,一鎸乞兒古廟酣眠。外用牙籌六支,寫著公子、老僧,少婦,屠沽,『妓女,乞兒等名目。其法如座中幾人,先用博骰一粒,擲彩么為公子,二為老僧,三為少婦,四為屠沽,五為妓女,六為乞兒。擲畢,各以所得之籌,認定名目,執於手內。即由令官起;挨次以擲,擲成點面者,照所擲之名目,看下注明何語而行。如一擲不成,許其再擲,至三擲不成,罰酒三杯,下家接行。
如擲得公子章台走馬者:長條日暖揚鑣,憶昔日張郎;飛絮煙迷攬轡,感當年庾信。一鞭隋氏之堤,千縷漢家之苑。擲此者同席賀飲三杯,如得之年少,或得之張姓,恰合故事,同席添賀一杯。在座之少婦,妓女,睹此翩翩美少,未有不動心者,較同席多飲一杯。
或擲得公:產章台參禪者:容悼顧生最老,棄繁華而參最上之乘;台思漢武通天,運神氣而作通靈之想。詎料誰家之子,乃生佞佛之心。擲此者少年斬伐情根固屬不易,然禪參非地,罰二杯。再好道豈可無師,當敬老僧一杯,作拜於座下,如稍有不恭,罰一杯。擲得時與在座之少婦,妓女言者,彼此罰一杯,不言者不罰。
或擲得公子章台刺繡者:爭巧思於靈芸,柳線穿成鸚鵡;奪匠心於蘇蕙,花絲織就鴛鴦。翻厭才人雅調,效他閨闥風流。擲此者本當重罰,因昔董文敏公曾言畫不如字,字不如繡。尚有希前哲之可原,減罰一杯。與在座之少婦隨意比較手技,負者罰一杯。
或擲得公子章台揮拳者:欲效桓溫之感,拔劍而四顧蒼茫;將興祖逖之思,聞雞而三更起舞。何乃斯文之輩,竟逞市井之雄。擲此者少年不安本分,罰三杯。即與屠沽拇戰一場,負者罰三杯。在座之少婦,妓女當斂容迴避,莫櫻其鋒,犯者罰一杯。如擲得公子章台賣俏者:誇京兆走馬之榮,出自翩翩年少;羨柳汁染衣之貴,偏多奕奕王孫。爭來士女之觀,益助傲睨之態。擲此者同席飲一杯。如妓女,少婦與擲者有瓜葛,或素相契合者,多飲一杯。擲者當隨意唱小曲一支。如擲得公子章台酣眠者:學他三眠三起,入趙邑之邯鄲;感伊春去春來,尋莊周之蝴蝶。借垂楊以作帳,拂嫩草而為茵。擲此者終日昏昏,性耽花柳,罰二杯。以與乞兒有同志,彼此共飲一杯。如有柳姓在座,擲者當與同飲一和合杯。
如擲得公子方丈參禪者:關心歲月如流,來香國豎看一指;回首煙雲轉瞬,向蒲團徹悟三生。惟藜藿之是甘,覺浮華之若夢。擲此者少年揮手塵世,洵非易易,當與在座老僧猜花,以證拈花之意,負者罰一杯。再擲者,宜自陳平時宿過,飲二杯。
從龍還要再看,王蘭奪過道:「不要看了,不過顛來倒去,都在此中翻騰。待我們行到那裡,再看不遲,休要耽擱工夫。況,且一時也看不完。」從龍笑了笑,也就不看了。即推小儒為令官,又取過一粒博骰,由小儒擲起。
小儒拈起緞子,擲了個二,該是老僧,便將牙簡內老僧籌子抽出,放於面前。其次即該從龍擲,得了個四,卻是屠沽。王蘭笑道:「好個沒意思的東西,不過屠沽之輩,酗酒行兇,行同潑賴耳。」說著,自己拉過骰盆,擲了個五,該是妓女。從龍拍掌大笑道:「報應,報應。我這市井揮拳,較之你那倚門賣俏似覺稍勝一籌。少停我們倒要瞻仰你那倚門賣俏的手段呢!」引得眾人大笑起來,齊道:「這一來,者香是沒有說的了。你只怪那骰子不爭氣,偏生滾出個五來,給你打嘴。」
眾人笑了一會,該是二郎擲了,得了個六。梅仙笑道:「別人擲此皆不貼切,惟有楚卿是最相宜的。可回想當年,只恐不勝今昔之感。」二郎聽說,不禁滿面緋紅,欲待認真,又知梅仙是句無心話,斷非有意奚落。小儒忙瞅了梅仙一眼,用別話岔開去了。梅仙也自知失言,低頭不語。王蘭等人即一陣說笑,混了過去。隨後伯青擲了個么,是公子。五官擲了個三,是少婦。漢槎與伯青同點,遂起身換坐到伯青肩下。梅仙與王蘭同點,也坐到王蘭肩下。
席間,眾人各認執名目坐定,雙福取過博骰,將那六粒令骰放於盆內,推在小儒面前,又取了三個高腳酒鍾來。小儒道:「我們在席八人,只得六根籌子。子騫,小臞是附在伯青、者香名下的,我想每人須得擲一把,頭次該伯青擲,子騫照行,一轉過來,二次即該子騫擲,伯青照行,如此方無欺弊。者香與小臞,亦是如此行法。」眾人皆點首稱是。小儒先飲了一杯令官酒,便伸手抓起骰子來擲。未卸擲出怎麼名目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