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六回 特薦賢解官因薦友 樂同志退隱約同儕
話說王蘭自帶了撫標軍將,來至寧紹一帶沿海地方,相了地勢,紮立營寨。恰好黃岩鎮總兵姚守成奉到撫台檄文,率領所部各軍及一起水師戰船,趲趕前來。王蘭知他老練行伍,又有二郎前次極力保薦,遂與他商議如何進剿。姚守成即將各水師在沿海汊港埋伏,又將陸路諸軍安插在各要隘路口。佈置已定,便親身帶了幾十號戰船,盡挑選精壯熟諳水性的兵丁,在海面往來巡哨賊勢情形。
不數日,已偵知賊巢所在,即命各水師兜剿撲滅。那些海賊原是一班不安分的百姓,借著荒年,四處劫掠商賈,尚無大志。
後來糾合得慣在海面上一伙海盜,入了伙,便覺聲勢較大,又擄得百餘只海船,便立了首從名目,由此即有覬覦沿海城郭之心。他們也知海內藏身不久,而且客商受了劫奪之害,相約裹足不前,越道而行,賊眾已沒了擄掠,這一干人食用甚難籌措。欲思襲取兩處城池,以作安身。究竟是烏合之眾,不諳紀律。平時搶劫客商們卻不費事,不過混打混殺。如何擋得住姚守成部下一班能征慣戰、生龍活虎的兵丁。雖有幾個多年海盜,亦無十分本領。開了一仗,早巳殺得心驚膽裂。又被官軍探知巢穴,更難存留。大眾計議捨舟登岸,遙想官軍注意海內,陸路必無防備,我們正好趁此機會上岸衝殺一陣,得他些資重,各自另尋生路。況官軍不能久駐此地,他們去了,我們再來重整基業。
誰知姚守成早經料到,這裡各要隘海口皆有營盤把守。賊眾人等上了岸,分外不濟,為首海賊一鼓就擒。俗浯:蛇無頭而不行,鳥無翼而不飛,其餘賊徒見沒了首領,又見官軍圍攏上來,人人是天神惡曜一股,那裡還敢動手,便俯首乞降。姚守成復在海面細細搜尋餘黨,剿滅殆盡不留遺患。
王蘭見凶寇削除,海疆綏靖,好生喜悅。當時恭請王命,將目逆梟示,餘者該戮該釋,發放已畢,即備了六百里加緊紅旗報捷的奏折進京。又犒賞各營軍將,論功行賞。一俟回了杭州,查明實在勞績,申奏請獎。又傳了姚守成入營,大為慰勞一番,叫他先行回任,候單折保薦。姚守成拜辭了王蘭,自領部下水陸諸軍,回黃岩去了。
王蘭擇定吉日班師回杭,復吩咐該處地方官確查近海居民被賊焚掠情形,好奏明豁免賦稅。一路上,人人踴躍,個個歡騰,到處迎送,不須細說。不二日,已抵杭州,合城文武遠來迎接。即命眾軍將實任者回衙,在標者歸隊。然後率領眾官入城,到了衙門,三聲大炮進衙。眾官重新上來道喜,方各自辭退。
伯青、二郎也過來稱賀,王蘭亦致謝敘別。早有家丁們伺候,更換便服,回至後堂。靜儀、洛珠接著道賀,各說了些別後悄形。即在上房擺酒家宴,靜儀方說到寶徵兄弟的話。王蘭聽了,亦欣然稱是,便叫人去請「二位少爺,後堂見罷」。寶徵、寶焜聞請,入內見王蘭請安。王蘭亦轉問了小儒的好,知道他兄弟皆進了學,更外歡喜。又問及京中光景,寶徵一三回答。坐了半晌,兄弟起身辭出,王蘭直送至階下方回。
靜儀又說及朱家的事,「我們本意擇個吉日下聘,如今你回來了,該如何辦法我可是不管了」。王蘭笑道:-「你不管我也不管,本是你多事的,還是你一手經理。我方才回來,猶有多少事件料理不開,那有那麼太閒工夫去問這事呢。說不得你是推不去的,你只好抱怨著自己不該多事。」洛珠笑道;「這件事其實也沒有什麼難處,老爺說起來好像是一件極難的事,說得如此鄭重。不過是太太盡問聲老爺,是太太的道理。」王蘭拍手笑道:「好的很,我倒忘了,就是太太沒有心腸去辦,還有你呀,也可代勞的,可是更不用問著我了。」
洛珠道:「既這麼說,事是不用老爺問的。所有一切費用陳府又沒有寄來,信內說是請我們這邊垫著,淨該若干寫個信去,他隨後繳上。因他家二位少爺初次出門,路上多帶銀兩不便。這項款目卻要老爺措辦,橫豎明兒陳府上也要還過來的。」靜儀亦笑道:「真正不錯,虧你提著我。朱陳兩府的事我與姨奶奶承辦了,銀錢卻要你用,我是沒有這分閒錢來垫著的。」
王蘭道:「你們也太小器了,那件事兒豈要你們動用體己的麼?即如明分中你們用了,暗中仍是我補上。偏生這一會兒提名提姓,分得丁是丁卯是卯的,別要引我笑話了。待我明日上街拜客,我到蓬耕那裡說明沒有閒空。你們也想想看,幾個月堆積下來的公事,雖說已經行發了,仍要我過一過目才好。再則一班隨征的軍將,要逐細查明保奏;還有被災的地方,亦要查勘賑撫。這些善後事件,至速也得兩三個月方可清結。不如就請伯青、楚卿代我之勞,況且媒賓不能成單的,即如我有空兒,也要請上一個。這話對蓬耕說了,他也不好怪我,這可就沒事了。」夫妻三人談談說說,直至更鼓,方席散回房安寢。
次日,王蘭各處拜客,末後到了朱彭庚家,將昨日的話與他說了。回衙即命擺酒酬謝伯青、二郎,又代寶徵兄弟道賀。席間,盡說的是如何與海寇交仗,如何計擒首逆,姚總兵又如何奮勇,身先土卒。二郎聽了笑道:「可見我薦的人是不錯的。他既在洋面巡緝多年,又屢立奇績。所以我料得定他此次必可成功,誰知竟能助著你削平海盜,也算虧我薦引之力。你卻如何謝我呢?」王蘭笑道:「你別要性急,我自有答報之處。」又回頭吩咐取大杯來,賓主歡呼暢飲,吃得沉醉方散。
隔了一日,各處被災的地方查勘清冊已申報上來,所有隨征軍將的戰功亦分別等第查清。王蘭即奏折保舉眾軍將,或升或賞,皆照著眾人所立的功勞大小,一絲不濫。那些被賊擄劫的近海居民,也奏請豁免二年稅賦。又另片單奏黃岩鎮總兵姚守成,曉暢軍機,打仗勇敢,請以提督推升福建水師提督,並賞予封典。又將伯青、二郎也婉轉敘上,說「他們因故來杭,即留於軍營參贊有功。四品銜內閣侍讀祝登雲,請俟終養期滿赴京當差,以太常寺卿升用在籍,先賞換給頂戴;前任淮安府知府降改選用佐貳馮寶,請仍開復知府原官,並賞加三品銜」等因。王蘭修成了本章,即時差齎入京。
內裡靜儀和洛珠,只管料理陳家下聘各物。到了臨時,伯青、二郎皆穿換吉服,坐著大轎,帶著四五十名家人,盡披紅插花,新衣大帽,挑抬著聘禮等件,向朱府而來。這邊朱彭庚亦請了幾位官府,與他妹丈冷桓來陪媒賓。少頃,伯青等人到了,彭庚接進。大眾挨次行禮獻茶,又款待眾執事家人,一應儀節俗套,毋須交代。至晚席散,朱家早預備下回禮等物,亦遣人隨著送了過來。靜儀一一過了目,交與寶微收起。
雙福見各事辦畢,即與老蒼頭商議,催寶徵兄弟回京,怕的老爺太太記念。寶徵兄弟亦欲回去,遂來辭別王蘭。王蘭又備了各色禮物,托送在京諸人。動身前一日,即治酒代寶徵兄弟餞行。次日一早,他兄弟作別登舟,仍要便道江蘇去見他叔父,尚有耽擱。
王蘭送了寶徵兄弟起程後,看看秋去冬來,一切善後事宜都料理將盡。這日,奉到上諭,奏保各出力員弁,均照該撫所請。
又加恩署杭州巡撫王蘭,督剿海寇有功,著實補杭撫,並賞加太子少保。一時各官皆來謝保道賀,絡繹不絕。
伯青、二郎亦再三稱謝薦剡之情;見王蘭各務已清,即作辭回轉南京。王蘭堅留不住,只得應允,未免又有一番餞送之儀。
伯青、二郎帶了僕從,買舟回南京去了。暫且按下。
且說魯鵬在山陽縣任上,雖然密信進京攻發二郎陰私,將二郎降改離任。魯鵬自為得計,淮知雲從龍心內很為不快,卻暗中訪實了魯鵬一二端劣跡,即通知了丈人程尚,參了魯鵬幾款,到底將魯鵬革職。魯鵬在外怕人說笑,便悄悄仍自回京,見他老子訴說冤苦。
魯道同見兒子被參回來,心內著實怒恨。明知是從龍替二郎抱了不平,暗唆他丈人程尚奏參的。無如從龍聖眷優隆,奈何他不得,始終結怨在二郎身上。他若上次不詳參我兒子,也鬧不出這些事來。又因二郎告病,不來赴部改選,正恨尋事不著。忽然王蘭此番剿滅海寇,將二郎保奏開復原官,魯道同又將仇怨移結在王蘭身上。彼時即欲揭參王蘭冒功濫賞,薦人不實。因海狽肅靖的捷報上來,天顏甚喜,又恩賞王蘭的宮保銜。魯道同恐指奏不准,反討沒趣,便權為忍耐下去。
過了兩月,即賄囑了一個掌印紿事中,參了一本,說馮寶並未隨營效力,係王蘭徇顧私情等語。及至陳小儒得信,已彌縫不及了,只得差人星夜出京,送信與王蘭,叫他自行檢舉。逾日旨下,著交福建總督查明覆奏。
再說王蘭自得了恩旨,實授杭撫,又加了太子少保,深感天恩浩蕩,難答涓埃。意欲趁此請旨入京陛見,好順路回籍祭祖。
適值小儒的房師何炳,由常州知府轉升到杭州臬司。王蘭接署撫印時,便奏請何炳升署藩司。何炳為人素來謹慤,況係當時名宿,學問淵深,王蘭頗為器重。又因小儒與他師生,亦算與自己有了世誼。當實授杭撫時,何炳便補授了藩司實任。現在因欲入京陛見,意在奏請撫篆即著藩司何炳署理。
正籌畫未定,忽接到小儒專函。知道魯道同與己作對,賄囑出御史來揭參保舉二郎一事,不禁哈哈大笑道:「自古急流勇退,方是明哲保身之道。我每慮位高必險,屢欲乞歸,生恐不准,而且天恩高厚,不容偷安。難得他參奏了我,大可借此引退,豈非魯老反成全了我。別疑我貪戀祿位,不捨退讓。我王者香當日未第之時,早存下這個意見了。不如待上諭未到,我即拜本入都,特薦何炳。我先時猶欲請旨陛見,而今也不必了,莫如逕自告退,免得不知者說我畏魯家聲勢而去。再則倘或天威赫怒之下,竟遂了魯老私懷,我豈不一生落下疤瘢。最妙去托小儒暗中為力,更無阻滯。
愈想愈宜早退為上,便起身來至書房,也不和人計較,反欣然自得,修了奏折。敘說何炳如何剛正,有古名大臣之風,而且積學純優,臨事從容不迫,寄以專閫,可幸國家得人之慶。又說到自己如何多病,「刻因剿平海寇回來,染受海瘴,兩足腫發,寸步維艱。恐負聖恩寄托之重,乞放臣歸裡調養就痊,再行赴京求恩賞給差使」。繕成連夜專發入京去了,方回後堂告訴靜儀、洛珠知道。
靜儀聞說,頗為不悅。王蘭又笑說道:屍我。自做官以來,久違了故鄉山水。從此可以隨我放浪形骸,與伯青等人追陪邀游,日尋樂趣。況我輩少年埋頭窗下,不過欲博一第一官,為顯親揚名之計。如我年甫三十,由科甲出身,擢至督撫,也就罷了。較之皓首窮經,以諸生終老者,何啻天壤。若再貪心不足,固踞高位,將來倘稍有瑕疵,反不能稱完名全節了。」自此便安心專候辭官的折子回來,好收拾交代回籍。
再說陳小儒發信與王蘭去後,即竭力代王蘭四處張羅。恰好福建總督與小儒舊交,又托他看顧情面。過了一日,王蘭的辭本。進來,由吏部掛號。小儒見特奏薦何炳署理撫篆,正合己意。又接著王蘭私函,便上下鑽通關節。又值福建總督覆奏入京,說「馮寶係隨祝登雲一同入營,該撫保薦祝侍讀折內,或顧念私情未免稍濫」等語。原來這福建總督,曾與祝頌三同過僚屬的,此折一上,倒將伯青的戰功奏實了。旨下:前御史所奏,著毋庸議。既該撫因病乞恩回籍調養,著准所諸。杭撫即著何炳署理,該部知道。
陳小儒見了,方放下心來。自己又想到在京供職,實無意趣。「況有魯道同等一千權勢小人當道,竊弄國柄,亦復羞與為伍。而今兩個兒子又進了學,也算交代後人一半首屋。莫若趁此也乞恩歸裡,仍然寄居南京,與伯青、者香、楚卿等人同領林泉風飲,不要被他們獨稱雅士,鄙我是個俗物」。想定主見,遂米與方夫人商議。
方夫人向來秉性恬淡,深以為是。沈蘭姑聽說,暗暗歡喜,因離隔父母路遠,常時記念。「既小儒辭官回南,又說仍居南京,正好接了父母到南京同住,可以朝夕相聚。況父母並無多兒女,只生了我一人,可知我這裡想著父母,父母亦遠在揚州惦記著我呢」。小儒次日上了請假回籍修葺祖墓的奏折。誰知皇恩優渥,數上不允。後見小儒再四苦求,方准了所請,給假一年,再行來京供職。小儒見准了他回籍,甚為歡喜。遂收拾行囊,帶著家眷人等,預備動身。同寅諸官紛紛餞送,小儒一概辭謝。到了臨行這日,悄悄的出京而去。又吩咐取道兗州,去看漢槎。
時巧漢槎接得家書,說江公近來舊疾舉發,又時作喘。漢槎聞得,很為懸念。想到父親七旬以上之人,如風燭草霜一般,倘有不測,人子未能親侍湯藥聊盡子職,豈非水抱終天之恨。不如也效伯青呈請養親,遂察了山東巡撫,請代奏下情。小儒起程之日,山東巡撫的奏本正至,亦蒙恩允,所以小儒不知就裡。巡撫一面行文,一面即另委他員去接道篆。漢槎奉』到文札,便整頓歸裝,並交代後任等事,已擇定日內登程。忽見小儒到了,大家說起來不料竟有同志。漢槎便留下小儒,結伴同行。
一路上,兩府眷屬僕從人等有數十輛車子,倒也熱鬧。行了半月有餘,這日已抵南京。王蘭早由杭州回來幾日了,大家見著另有一番欣慰之情。
江公見兒子辭官回來,倒也歡喜,說他能知足不辱。雖見帶了小憐來家,因事已做過,料難挽回。況且媳婦賢良可容,又是媳婦的意思,閨門私情父母本不應十分過問。江老夫人見了小憐,模樣行為色色週到,喜悅非常。江公因小儒也攜眷回省,自然要贖還住宅的,遂先搬過來和祝府合住,俟慢慢的再尋賃房屋。小儒、王蘭兩家仍各回舊宅。眾家女眷又忙忙碌碌的彼此互相請宴,直鬧了半月方止。小儒等見佈置已定,暇時無非你往我來,吟詩飲酒,或約了同往遊玩山水。
王氏和二娘商議,住在王府終屬不便,好在同在一城,不難見面。莫如仍搬回桃葉渡居住,由得自己。又糾合小黛之母穆氏同居。偏偏沈蘭姑接了他父母到南京來,正煩沒處安身。若愚夫婦亦不願住在陳府,便也與王氏等人同住。這幾家老年奶奶們,卻也脾氣合式,關起門來說說笑笑,甚是投機。沈若愚依然在南京開個鋪面,他也不肯時去叨登小儒。蘭姑深知他父親性情孤介,不苟取與,只得由他自便。
一日,伯青約了小儒、者香等人,去上慧珠的墳。見墳前梅花業已成林,現值開放之時,不亞孤山深處。那一圍竹子亦長得茂密,風過處細細龍吟,月上時依依鶴守。王蘭見了,點首歎道:「畹秀生前與人不侔,另具一付冰雪心腸。身後遺囑,又如此調排得別開生面。真乃除了他,別人也配不上這樣清雅的丘壠。我愛此中大行仙境,畹秀定然仙去,斷不致入於鬼趣一道。」伯青即將他臨死夢中的所見,說知大眾。小儒道:「宜乎如是,怪道他要墓上多栽梅竹呢!者香的揆度,竟一絲不錯。」
說話間,連兒已將祭品擺齊,鋪下拜單,眾人一一行禮。伯肖又不免對墓傷悲,眾人力勸止住。收了各物,又往各處遊玩了一回,方回城去。伯青偶說到「小園梅花新補了數本,亦開得甚好。明兒你們可同到我那裡,聚一天罷」。眾人皆稱使徘。次日,伯青命備了一席,待至午錯,者香等人方至。即在梅花外一個亭子上,吃酒賞梅。飲至半酣,王蘭道:「我們來來往往,雖是終日都要見面,究竟不甚便當。或有風雨事故阻絆,即難踐約了。好須得大家住在一處……」二郎不待說完,即拍手道:「我久有此意,並且想了個萬全法子在此。說出來,你們商量著可使得。現在我們這幾家雖非多金,卻也都是溫飽人家。何妨大家籌出一宗公款,或在城內或在城外,買下一塊地來,砌造幾間房屋,一個園子多栽花木,以為隱居之地。我們即將家小搬至裡面,他們姊妹們也可時常相見。我等終日吟嘯其間,強如今日你家,明日他家的,又費錢,又不得如此便利。就是伯青、子騫他們有父母的,好在亦可以朝夕定省。」
小儒道:「楚卿這想頭卻好,也合我心意,就這麼著去辦。我與者香、伯青出三股大分子,楚卿與子騫合出一分。非是小看你兩人,我們到底比你們做得主些。子騫是由父母的,不比伯青隨得自家,楚卿又沒甚寬餘。這事原是尋樂的,若二齊都把體己積蓄放下了,也覺無謂。再則伯青、子騫他們家眷是不能搬來的。堂上既有父母,娶妻原為敬奉翁姑,讓自己放心在外作事,又比自己服侍得體貼些。若只顧安閒尋樂,反疏了天倫,那卻不可。他們大可同居,難不成定要接了家眷來麼?我們三人是隨便那裡能住的,也樂得如此。子騫倒可以將愛卿挪出來住著。而且自內子以及各府太太奶奶們,都巴不得住在一處,他們也有個伙伴。」伯青、漢槎聽了,亦欣然允諾。
小儒又道:「當日我們原在一起的,後來因各自出仕一方,即覺疏失了好些。而今又聚攏來了,也算人生難得之事。只可惜我輩中少了在田一人,他們女眷中亦少了程小姐與芳君二人,不然竟可齊全了。」二郎笑道:「這也何難之有,我們寫信去告訴在田,他若羨慕我們樂處,他自然也辭了官來的。他如不來,仍戀著仕途富貴不肯撒手,那是他自居俗物,不以我等隱居風雅為然,是他自暴自棄,與我等無干。」王蘭笑道:「在田得著信,定然是願意的。我們一干人,倒沒有那麼鄙俗不堪的人。只是怕的在田不得從心所欲。他現在聖眷甚隆,你沒聽見小儒說,一年有好幾次恩諭,不比我們去止自便。你們若不信,日後驗著我這句話罷。」
二郎道:「在田來不來,尚在未定,我們且別管他。這件事亦不可遲,竟交紿我辦罷,你們只湊錢就是了。我前日無意到桃葉渡去,見聶家舊居旁邊,一所破落房子,倒有十數進呢,餘外還有空地。據聞房主急欲出售,而且價目也不大,只要一千多兩銀子就賣斷了。我明日托聶奶奶便中去問一聲。我看那裡又僻靜,又離我們近,聶奶奶們又住在間壁,柔雲等人倒也合宜。第一是難得這麼大的空地,不知你們意見如何?」伯青道:「這樣更好了,這是大家的事,你做主就是了。」眾人又飲了一會酒各散。
次日,二郎親至王氏家裡,問賣戶的消息。王氏道:「他家倒賣了幾年,也沒人過問。不是嫌地方空落,即是說房屋破敗。難得你們買下改造花園,不過買他這塊地罷,這個價目他還有什麼不願意?」又叫人去請了那賣戶來。賣戶亦是舊家子弟,與二郎當面議定,即寫了契。二郎兑清銀子,收過空屋,便央王氏暫為照管兩日。「俟我們擇日開工,就有人來監工上宿了」。二郎回來,尋著伯青,小儒等人,說他已買定,可商議何時開工。王蘭道:「轉瞬殘年,各家未免都有俗事。不如燈節後開工,我們都清閒了,也可替換照料著,當真撂與楚卿一個人嗎!」眾人稱是。小儒、王蘭,伯青三人共出了五萬銀子,二郎、漢槎合出了一萬。二郎又一時措不出來,好的已有了若干先行用著,不足的二郎陸續添上。
眾人又公議了一張花園圖樣,某處宜屋,某處宜亭,宜山宜水以及花草樹木,皆評置停妥。又在園左蓋造四五進群房上房,以便各家內眷居住。又叫了匠人來看過,囑咐燈節後即開工砌造。伯青便中寄信於從龍,告訴他起造園亭一節。從龍回信,果然欣幕非常。「只恨自己不得脫身,逼人入俗。好歹我都要尋個機會,告病辭官。千祈你們公分中,著我二股。不要過後我回來了,你們又嗔著我來居現成。不收我是不依的」。即不容分說,送了一萬銀子來。二郎正慮自己一項難以措備,又不便和眾人挪借,「分明是我要取巧,拿住他們出錢,我做乖人。恰好在田來這一項,正好暗中抵著,可也夠使了,所欠的我再設法補上罷」。
不覺過了年,所有年內及正月花燈宴會,種種俗情,毋須贅敘。過了燈節,年事已畢。二郎即與眾人擇定開工吉日,叫了匠頭來領了銀子去砌造,要趕在五月內完竣。又請了梅仙,五官先搬了過去,監督工匠,幫著二郎料理。金柳二人因新屋內修蓋拆造,住著不便,即借了王氏家屋子前進住下。好在相離咫尺,每日清早起來監督,至日暮收工,方回王氏家歇宿。
二郎自有了梅仙,五官分勞,可以間日一來,不過支付銀錢,指點著各處如何增減。因預先擬出一張圖樣來,斟酌得十全十美。此時眾匠役只照圖樣上地步方位砌築,不過小為更換而已,所以不大費事。看看到了四月將盡,房屋園亭十欠一二,只忙著開池種樹,疊石引泉。又打造各處陳設傢伙。小儒等人,亦有時來看視一回。
這日,忽看到邸抄上,廣東洋稅滋事,因程尚由廣東軍務保舉出身,且在彼地日久,熟悉各要害情形,遂調了程公兩廣總督,並整頓洋關稅務諸事。兩江即調雲從龍來補授。
從龍自見了小儒等人的信,聞他們起造別墅,同作退隱之地,甚為欣羨。雖寄了一萬銀子去入他們的雅會,每恨不如他們閒雲野鶴,飄然世外。也曾告退過數次,爭奈聖恩不准,反說他有意規避,不以國事為念。今因調了兩江,正好和他們親近,喜悅非凡。況程公起程日急,從龍趕著交卸了漕河兩印,即來南京接他丈人的後任。程婉容與小鳳也欣喜不盡,心內亦記憶眾家姊妹。
轉眼端陽節過,新屋子的工程已完。梅仙,五官照著圖樣,收了房屋。又兑清眾匠工價去後,便搬進新屋子來,忙著叫人各處粉飾油漆,擺設桌椅器皿,張掛簾幔等事。又請了小儒等人過來看工,並商議題這些亭台軒館的匾額,對聯,好做成了懸掛上去。還要大家公議,某人愛住某處。小儒即於是日請從龍在新園子裡吃酒,以便一同擬題。眾人一早即到園內等候從龍,少停見家人上來回道:「雲大人到了。」眾人忙著出外迎接。未知小儒等請了從龍來,如何題詠園中景致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