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二回
  少年得志奉旨完姻 俠士酬恩奮身卻盜

  卻說山陽縣魯鵬審實了柏成,當令畫供。即命卅兩起船戶上來訊問,眾船戶見柏成已從實直招,也只得認了。又將原贓逐一檢點,卻少了若干,問到柏成等人,都說賣與過路的客商去了。魯鵬沒奈何,貼補齊全,命連兒當堂照單領回。又做了詳文申稟府裡,敘說贓犯全獲情由。一面著人去封鎖柏成房屋,捉他家小到案,迫繳原贓。
  柏成的妻子,本來在南京與柏成鬼混上手的,到了淮城方公然說是夫婦,明欺淮城沒人知道他們底細。此時聞得柏成犯了事,必要拖累著自己,連夜將細軟收拾逃走,另尋主顧去了。
  差役回衙稟明魯鵬,說柏成的妻子聞風在逃。他的房屋是賃下的,現在原業已出頭承認了,不合封鎖。差役囚得了房主賄囑,競代他掩飾過去。只把那兩隻船封了,照官價變賣賠抵。俟府裡回文下來,准其銷案。即將柏成等人按例定罪:柏成是此案首犯,重貴四十,永遠囚禁;其餘眾船戶皆從輕減等,每人枷號-月,刺字發各坊保正看管。伯肖見各物一半是魯鵬賠補的,心內反過意不去,遂親詣縣署道謝。次日,即辭別二郎,另僱妥船回轉南京。不一日,已抵省城。伯青先坐轎回府,連兒開發了船價,隨後也押著行裝進城。伯肖見父母消了安,祝公即問及淮城被竊一事,伯青從頭至尾說了一遍。祝公歎息道:「天下事沒行不報應的,當日柏成拐了他主人一空,幾致劉蘊不得回來。日下劉蘊已死,沒了對頭,而且遠揚他方,自以為幸逃法網。誰知天理昭彰,偏生遇見這一班船戶,勾他入伙作賊,今日仍不免身受官刑,可見惡人總沒有好結果的。」又問了問漢槎任上光景,便命回後歇息。伯青退出,到了自己房內。素馨小姐早迎接出來,少年夫婦遠別了數月有餘,自然絮絮搭搭,談說不了來日一早,梅仙得著信趕著過來問候,說到五官臨行的時節,諄諄囑托,你一經回來即寄信與他。伯青點首道:「倒也不必急急的,得便你司『寫封信寄去。」又去見舅父舅娘請安,呈上漢槎的稟啟。回來又到小儒衙門裡走了一趟。過了幾日,各事料理清楚。
  這日飯罷,帶著連兒往聶家來,與王氏、二娘略談了幾句,即到小憐後進來,細問慧珠近況。小憐搖頭道:「再別要提他了,如今益發不能干犯。起初我們勸說他還聽著,目下只要說到你的話,他即掩耳走開,甚至見了我們躲避不理,怕的我們和他噦嗦。依我說,你可把這條腸子打斷了罷。只當不曾認識他的,又怎麼呢?」伯青聽了,默默無言,只管望著小憐出神。好半晌,始倒抽了一口氣,滴下幾點淚來。又恐小憐見笑,忙轉身拭了眼淚。見左右無人,即告訴「漢槎意欲接你到山東去,未知你可願意?不妨說明,我好代你打點著」。小憐不便當面應答,只低著頭拈弄裙佩。伯青知他意思是應承了,立起身來道:「我且別過,你可見著畹秀代我說聲問候,我卻不敢去驚動他。你的話可將行止的主見揣摹定了,我再來討回音罷。」便辭了出來,回至府內,惟有納悶而已。
  忽見連兒來回道:「適才打聽得陳二老爺點了詞林,早間報子已報到總督衙門。此刻合城官紳都去了,老爺吩咐爺也過去道喜。」伯青聽說,忙穿了吉服,坐轎前去。小儒留著,至晚方回。
  原來陳仁壽進京會試,中了第三十二名貢士,殿試欽點了庶常,陳仁壽即行請假回鄉祭祖完姻。今上又知道陳仁壽係兩江總督陳眉壽的堂弟,恩賞白金五百兩,以為婚娶之費。陳仁壽謝了恩,即擇吉出京,一路上奉旨完姻,分外光寵。先專人到南京送信,小儒正接到喜報,又接到仁壽私函,不日即至南京,又恩賜完姻。小儒忙著寄信與從龍,讓他早為預備玉梅出嫁。
  這日,陳仁壽抵了南京,進衙見小儒夫婦請安,又叩見了甘誓。次日,往各親友處拜會。過了數日,小儒即催促仁壽回鄉祭祖,回來方可迎娶玉梅,若太遲了一則展轉不來,再則又恐耽誤了年終進京的日期,便擇定三日後起程。適值從龍回信亦至,信中說欲招贅仁壽到蘇州去,免得兩處往返,待滿了月再到南京與尊府合住等語。小儒正慮著仁壽娶親,必須另尋下一所房屋,又沒人照料。難得從龍說到招贅,卻好祭祖回頭,順路蘇州,豈不一舉兩便,忙來與仁壽商量。仁壽是沒有不願意的,他幼無父母,凡事都倚托哥嫂做主。小儒即寫了回書,交帶原足。又備下贅親使費的銀兩,給仁壽帶去應用。仁壽遂辭別哥嫂開船,一路無話。到了浙江,祭過祖,又拜見了合族,耽擱了兩月。諸事已畢,即收拾動身,向蘇州來贅親。
  從龍自接到小儒回書,便在本衙門打掃出一進正宅來,作玉梅新房。又命眾家丁嗣後都稱呼大小姐,不許提個「韓」字。一切婚嫁禮節,悉照自己親生女兒一般。小風又暗中備了一分體己,添補玉梅妝奩,程婉容也有贈送。玉梅見從龍夫婦三人如此優待,感激不盡。
  到了吉期,行過合巹大禮,又請從龍夫婦受拜,即送入洞房。玉梅在燭光下偷看仁壽,相貌堂堂,風流年少,十分心滿意足。仁壽亦久聞玉梅才貌雙佳,不過偶落風塵,先世卻是舊族,今日見了,果然名不虛傳。兩人你憐我愛,各遂了心願。從龍見他夫妻如一對粉妝玉琢,自喜眼力不差。直待滿月以後,好送他夫妻回轉南京。
  且說柳五官自由南京起身,不數日,來至蘇州,在從龍衙門裡住了半月。即接著王蘭有信來請,五官亦欲往杭州遊玩各處古蹟,便辭了從龍,向王蘭處來。終日覽賞名山大川,覺得天下湖山以杭州為最,怪道者香起坐的地方,自書了一付楹聯掛著,集的成句是:
  聖代即今多雨露,
  故鄉無此好湖山。
  上聯說的是,蒙聖思簡放他此地為官;下聯即指浙省名勝甲於天下。真乃貼切不浮。
  五官又於日間遊玩的處在或有不識名跡,晚間回署,即請教王蘭解說。足足逛了兩個多月,遊覽方遍。卻好接得梅仙米函,說伯青已回。五官見了,即忙著收拾起身,王蘭堅留不住,只得送了若干上等物件。五官又便道蘇州,辭別從龍。從龍留他同仁壽起程,一路上彼此可以照應。。五官再三不肯,住了一日,即先行去了。
  這日,已過常州地界,因逼著船戶不分曉夜趲趕,以致走過了應住的碼頭。時已初更天氣,又落起雨來不能前進,即泊在一家村莊旁邊,岸上不過四五戶人家。此時天色不早,各家皆關門閉戶。五官見泊了船,悶坐半晌,也就睡了。眾船戶趕路辛苦,--倒下即酣呼睡熟。五官在炕上翻來覆去,聽那雨點打在篷上,浙浙瀝瀝的緊--陣慢一陣,倒勾起無限心思來,愈外睡不安穩。
  忽聞得後舵「咯吱」的--聲,五官側耳靜聽,又似有人爬上船來的腳步聲音,不禁害怕起來。喀嗽了兩聲,沒人聽見,忙翻身坐起,喚他的跟人道:「你們可醒著麼?招呼船戶們-聲,後舵上什麼響,別要有人呢?」眾船戶此刻已醒,忙答道:「沒什麼,我們住船的時候,忘卻提起舵牙來,想是水擺著響。五爺只管放心,往來官塘大路不妨的。」五官見他們都醒了,聽了聽沒有聲息,復又躺下。因適才說了幾句話兒,更難睡著。
  那岸上已打三更,雨亦漸止,正蒙嚨欲睡。猛然船頭上「豁喇」的一聲,五官很唬了一跳,正待叫人,見艙門全行打落,一連跳進四五個彪軀大漢進來,手內皆執著明晃晃的鋼刀。五官早魂飛天外,抖著一團出聲不得。後艙眾船戶也驚醒了,那知從舵後亦爬入幾個強人,把眾人捆紮做一堆,丟下艙底,上面用板蓋著。前艙的強人也將五官捆起,用刀指著道:「你若開一開口兒,即送你狗命。」嚇得五官雙眼緊閉,聽天由命而已。眾強人點齊燈火,揭起艙板四處搜檢,又開箱倒篋的尋找金銀。
  正在危急之際,忽上流搖了一隻船下來。那船上的人問道:「對過的船為何半夜三更大燈大火,又在那裡亂嚷做什麼?」眾強人聽得有船來了,忙出艙,見是一隻小船,船頭上站著一人。眾強人也不放在眼裡,大喝道:「滾你娘的蛋罷,你管我們做什麼?實告訴你,我們是向他借盤費的。你快點走開好多著呢,若惹起老爺們氣來,你就沒想活著。」
  一語未完,站在艙外的那強人「哎喲」一聲,「撲通」跌入水內。那人一縱,早過船來。眾強人見來人用武,又傷了他等同伙,齊齊搶上船頭,直奔那人舉起刀亂砍。那人不慌不忙,手起足踢,打翻了好幾個,跌下水去。其餘的強人見勢頭不好,胡哨了一聲,皆赴水逃走。
  落後的稍慢了一步,被那人捉住按翻,用腳踏住胸膛,奪過他手內的刀,舉起喝問道:「你們究竟是什麼人,清平世界敢於行兇劫取?這家船上與你有什麼仇隙?可從直說來,饒你一死,不然我即一刀剁你兩段。」說著,把刀在他臉上椏了一椏,那強人連聲哀告道:「好漢老爺饒命!這家船上與我等爿:無仇隙,因在蘇州見他用得揮霍,我等起了意,約了我們一班兄弟,一路跟蹤至此。偏生今夜他住在這曠野地方,所以才動手的。他的銀錢物件雖已搜羅出來,都未取去。我們的人反被好漢打落下水,多分是沒行命了。只怪我們行眼無珠,不識好漢。但求饒我--條狗命,願從此改過為善。」那人道:「如此說來,饒你不得。」即將篷索割了一段下來,把那強人四足攢蹄的紮起。
  五官此時萬想不到有人救他,開眼看時,眾強人已散,又聽得問那強人,方知即是來人救了性命,忙高聲叫道:「那位好漢請進艙來,放了我手腳好來叩謝。」那人早跨進艙中,見五官緊緊捆住,用刀挑斷繩索。五官爬起,望著那人納頭便拜。那人一把拉住五官,細細一看,不禁「哎喲」道:「怎麼講,誰知是柳恩公!真乃天緣湊合,使我來解恩公之圍。要恕我來遲,有累恩公受驚。」五官聽得來人稱仙恩公,大為驚異,定神細認,原來就是去歲除夕濟助他銀兩的鄭林。心中這一歡喜,非同小可,道:「鄭哥,你怎麼來的?若非你來搭救,小弟早作刀頭之鬼。」說著,又要叩謝。
  鄭林挽住五官,哈哈大笑道:「天道循環,絲毫不爽。蒙恩公去歲除夕救我,天使我今日來救恩公,其中真個造化弄人,令人不測。我非恩公無以至今日,恩公非我無以脫此圍,我們算各盡其情,何須介意。尊紀及眾船戶到那裡去了?」五官道:「眾強人上船時,我彷彿聽見他們叫喊。後來我被捆起,自身性命尚不知死活,還能顧他們麼?料想盡被強人殺了。」
  鄭林聞說,取了火走入後艙四處尋找,果然不見一人。暗忖道:「當真一干人都殺了不成?」又不見有血跡,正在狐疑;聽那艙板下有人哼聲。揭開看時,見眾人好似捆拈似的,一大堆在內。即叫五官道:「不用著急了,他們都在這裡呢!」五官忙走來看著,又是急又是笑。
  鄭林將火遞與五官執著,即蹲身下去。眾人認不得鄭林,見他短衣結束,猶認著強人,齊聲哀乞道:「大王刀:恩呀!船內所有金銀任憑大王搬取,我們身上分文俱無,只求大王賞條狗命罷!」鄭林搖手道:「你們別要怕,我非強人,是來救你們的。」便將眾人舉出艙外,方跳了上來,解開眾人繩索。眾船戶與兩名跟人,都捆得身子麻木了,躺在艙板上動撢不得,口內只說:「嚇煞了!」又見五官平安無事的立在一旁,即問道:「強人來時,倒沒有難為五爺麼?這位爺是何處來的,怎麼又救了我們?」五官將鄭林殺退強人的話,告訴眾人一遍。眾人方恍然明白,便齊齊跪在船板上叩謝。
  五官邀了鄭林同至中艙,鄭林道:「待我將那個強人打發了再議。」即轉身提刀出艙,五官忙上前止住道:「鄭哥且慢,若論這一伙強盜殺盡方快人心,但是他們被你打死多少,已知利害,想再也不敢為非作歹。依小弟愚見,姑免他一死,放他去罷。」鄭林停住腳步,笑道:「恩公反可憐他們起來。也罷,死罪可赦,活罪難饒,我自有處置。」遂同了五官走上船頭,指著那強人喝道:「你這該死狗賊,若不看柳老爺慈悲你們,定要剁你幾十段。從此你須改過為善,做個良民,倘再執迷不悟,有日碰到你鄭爺爺手內,把你碎屍萬截。」說著,反過刀背來,在那強人左右肩頭上,使勁斲了兩下,頓時兩膀皆斷塌下來。那強人咬牙忍受,不敢叫喚,此時只求活命。五官忙著又要來勸,卻不及了,只說了聲。「可憐」,躲入中艙不忍看視。鄭林見他兩膀已折,料無能為,即割斷綁繩,喝聲「饒你狗命,去罷!」拎起他右腿,摔上岸去。那強人得了命,也不顧疼痛,連爬帶滾的去了。
  鄭林放了強人,又下艙來,笑向五官道:「發放他去了,只是太便宜了那狗賊。」五官連忙讓鄭林上坐道:「鄭哥,你我從此是患難朋友了,切不可如此的恩公稱呼。若以今日而論,我受你救命之恩,又怎生稱呼呢』;你若不棄嫌我,由今日起我們即以兄弟相稱為是。」鄭林本來爽直,也不多遜便答應了。此時五官的跟人喘息了半會,也掙扎進艙來伺候。鄭林道:「你們可到我那邊船上去,隨便拿些吃物過來,我忙了半夜,肚內餓的很。」五官忙道:「我們船上有現成的酒飯,晚間因身上不爽,沒有吃著。你們看可被糟蹋了沒有?若沒有糟蹋,快暖了來鄭大爺吃。我覺得也要吃點子呢!」跟人忙去預備酒飯,少頃捧了出來,安好座頭,鄭林坐下,虎咽狼吞的一陣吃得罄淨。五官只用茶泡了半碗飯。兩人吃過,洗了手臉,天已大明。鄭林叫五官歇睡片刻,「不然勞碌狠了,你身子又不健壯,少停要嚷病了。我亦過船去走走,停刻再來與你敘話」。又叫兩隻船並排幫著同行,看他們開了船,方過船去。
  五官亦覺身子剛倦,即和衣睡下,閉日養神,心內卻著實感激鄭林。又自喜去歲除夕救了他,原來是伏下今夕救自己的根了,真所謂與人方便自己方便。如今有他同伴,我也不怕了。鄭林回到自己船上,將夜間的事與姚氏說明。姚氏亦喜道:「難得此地遇見恩公,又解了他的急難,真乃天從人願,稍盡我們報答之心。」鄭林也歇息了半會。早巳午飯時分,鄭林起身跨過船來,見五官亦起來坐著,吩咐跟人整治酒菜,又叫去請鄭林。
  忽見鄭林過來,笑著起迎道:「鄭哥來了麼,我正欲著人去請你。適才船走惠泉山經過,小弟叫他們上去沽了一瓶上好的惠泉酒,又備了兩樣精緻肴撰,我們弟兄們樂他一樂,以補昨夜的不足。」鄭林亦笑著稱妙道:「難為你想得到,土語:不飲惠泉酒,空在江湖走。我們既至此地,也要嚐一嚐惠泉風味,不枉走這一趟。」五官即喚跟人擺上酒菜,兩人對坐豪談暢飲。
  五官又問及鄭林何以至此?鄭林先舉起酒來,仰著脖子一口吸盡,放下杯子道:「說電話長,自蒙老弟與金大爺贈我川資,即同著妻子兒女投奔我岳父。到了任上,我岳父母終日思念他女兒,托人帶了幾次信,都沒有寄到。正要打發我們舅爺親自來尋我,恰好我與他女兒去依靠他家,又帶了幾個外孫同來,甚為歡喜。及聞我說列近年窮困,幾乎全家都成餓殍,幸遇金柳二位慨然贈濟,方能前來。他老夫婦聽了狠狠哭了一場,不捨他女兒自小嬌生慣養,那裡受過這般苦處。便對我說,既然來此,且安心住下,我自有安排,都要設個長久的法兒,讓你夫妻們好過活去。我岳父本是行伍中有名的老手,閒時與我講究些技藝,不時又叫我到城外跑馬射箭,怕我坐懶了筋骨。三月內忽然奉到本省總督來文,因去冬我岳父巡緝洋面獲盜有功,推升了浙江黃岩總鎮,即忙著料理去赴新任。我岳父說:『此去浙省道路鸞遠,你夫妻們不便同往。我前月已托人進京代你捐納下南河千總,我再紿你五百兩銀子,攜了家眷回家歸標去罷。你這一身本領,在河營內宰見出色。多餘的銀兩可置辦些田產,又有千總一分糧米貼補著,你夫妻們不愁沒養活了。倘或一年半載你的官運通順,得補了實缺,也不忱你家世代將門之後。我再寫信去,請河營內諸位至好朋友照應著你。』我送了岳父母動了身,即帶著家小趲趕回來,投營效力。趁此年富力強,正好乾立功業,重整祖父家聲,也替我岳父母掙口氣,不負他老人家提拔我的一番美意。想不到昨晚走至此地,得遇老弟,又值老弟有難,天使我稍盡寸心。我正欲一到南京,即先尋老弟,向當道諸公求兩封書札歸標投效,較之生疏疏的去投營好得多呢!不知可有那般福分,托天地祖宗庇佑,略展我生平志向。」說著,又一連乾了幾杯。
  五官聽了,喜得起身稱賀道:「原來鄭哥得了官,正是丈夫立身之基,將來專閫擁旄,翹首可待。今日先奉敬一大杯以作預賀,小弟也陪乾一懷。」即親自斟了灑送過,鄭林立起飲了。五官亦陪了一杯,又坐下道:「鄭哥恐初入河營沒人照應,小弟回去與小臞商議,請總督陳公寫封私書致意河督。況且鄭哥有這一身驚人本領,再沒有上司不另眼看待的。」鄭林聽五官-口應允,歡喜非常,先道了謝。真乃酒逢知己乾杯少,對吃到飲宇時分,五官已覺醺然欲睡。因昨夜遇盜,不敢多飲,又吩咐早早的在那人煙稠密所在泊了船,兩人進過飲食。鄭林知五官害怕,也不過船去,好在一順泊著,兩邊都可照察。即叫五官睡下,自己輕裝紮束,拿了兵器坐在艙門口,又點起一支通宵大蠟,暖暖的燙了一壺酒,自斟白飲的消磨永夜。
  五官安安穩穩直睡到次日天明方醒,見鄭林仍然坐著,心內好生過意不去,忙一骨碌爬起,揉著眼睛笑道:「我昨夜真個睡糊了,半點兒都不曉得,怎生帶累鄭哥守了一夜。」鄭林笑道:「這又算什麼呢!我向來走道兒,夜夜都是如此。我知道你昨日嚇狠了,不守著你是睡不穩的。你又不慣辛苦,千夜沒得好睡,眼睛摳摟了倒難看。好的白日裡,隨我愛睡到什麼時候兒。」說著,推開水窗,見天已大明,即叫起船戶們開行,自己便和衣倒在五官榻上睡了。
  鄭林因夜來不曾合眼,酒又吃多了,放倒頭即呼聲如雷。五官料難再睡,穿齊衣服,起來盥洗已畢,坐在篷窗口看來往的船隻。鄭林直至午錯方醒。由此每夜鄭林守著不睡,五官自得了鄭林作伴,放心大膽的睡覺。
  不一日,已至南京。鄭林別過五官,收拾行裝同著姚氏兒女進城,約定明日在小臞家會晤。五官亦料理上岸,來至梅仙家。梅仙接著問問一路情景,五官即說那常州遇盜,幸有鄭林相救。梅仙聽了,著實歎息道:「當日我原說此人終非久困,不意此去即得了機遇。路上賢弟又賴他解危,可謂救人自救。」五官又說及鄭林托他求小儒信致河督,冀有關顧。梅仙道:「這也不難,明兒我們先去見了伯青,托他轉達分外妥洽。伯青很惦記你呢,倒望你回來好多時了。」又擺出酒來,代五官洗塵。
  次日清早,五官換了衣服,同著梅仙望祝府來。到了府前,尋著祝安,梅仙即問伯青。祝安道:「往總督衙門去了,適才聞得陳火人奉旨內用,我家少爺趕著去道喜了。還聞雲大人、王大人也升了。」梅仙、五官亦忙與小儒叩賀,方知陳小儒奉特旨擢用吏部尚書,兩江總督仍著程尚調補,雲從龍特授南河總督兼理漕河事務。恰值杭撫又告病回籍,所遺巡撫一缺,即著藩司王蘭署理。該督撫等均著速赴新任,毋庸來京陛見等情。
  小儒見他兩人來了,即留住他們吃了晚飯去。伯青扯著五官到一旁坐下,說不盡彼此別離衷曲。又問五官,此番還是常住南京,還是仍要回去?五官道:「京中的房產我皆變賣了,又無親戚故舊,我回去做什麼呢?你若留我我即住眷,你若厭煩我即回京去。」伯青笑道:「聽聽你這話可怄人,我巴不得你住下,可以朝夕相聚。你倒說我厭煩你,我為什麼要厭煩呢?可不是沒得說的話,不過怕的東府裡王爺不容你久住在外,我不放心才問你一聲,你反用這話來怄我。」五官道:「我出京的時候已稟明王爺,一時不能回去。他老人家也曉得,我出來是不回去的了。」
  又說到鄭林的話,伯青點頭道:「這鄭家的行為,使人可敬。據你說來,卻是一個英雄。好在如今在田已調了南河,明日等他到了南京,我親自去拜托他提拔鄭林。他又非外人,可以不用小儒的信。」
  小儒亦與梅仙說些閒話,見伯青、五官兩人唧唧咕咕的說笑。
  不了,便笑說道:「你們也好談完了,不要一邊親熱一邊冷落,分明現出兩樣情形來,叫人心裡受不得。」五官聽了,一笑走開。梅仙紅著臉道:「你也打趣我,你要嘲笑他們,何苦借我踏一腳呢?」伯青也笑著走攏來,即告訴小儒,五官在路遇著鄭林的話。小儒亦歎賞不絕道:「此人真是個血性男子,凡有血性者,遇事必能果敢,不避艱險。在田若收之麾下,定得其力,不獨專為報答私恩上起見。改日在田到此,伯青倒要記著說聲。」
  說話間,已擺上酒來,大眾入座。小儒早巳吩咐,是來道喜稟見的,一概回覆登簿容謝。眾人即脫去大衣,換了便服,傳杯暢飲。席間,五官言及田文海,如何被劉蘊冤魂捉去。伯青說及柏成,如何勾通船戶,盜竊自己衣物,現在犯了案,永遠囚禁。小儒道:「足見事事皆有天理,若沒了報應,世間的惡人更要多作威福呢。」
  伯青又想起小憐的事來,忙與小儒商議道:「前日我問過愛卿,他雖沒有話,看他的意思已經應允。我正籌劃沒有妥當人送往山東,不若叫他隨著你同行。況且嫂夫人此次也要入京,沿途更有照應。」小倘道:「這卻是一舉兩便,明兒可叫他搬到我衙門裡來罷,內子也很歡喜他們,免得臨時行色匆匆。愛卿沒有走過旱道,必至丟了這件,忘了那件的。若搬到我這裡來,白有人照應著,不要他費半點兒心。」伯青喜道:「那可不是更好了,我明兒即去通知愛卿。」眾人飲到薄暮時分方散。伯青約五官到他府裡去住,比在小臞家早晚見面,便當的多呢。五官答應著,說定後天一准搬移過來。
  次日,鄭林來會五官,即帶了他去見伯青。又叫鄭林備了手本,到總督轅門上求見。小儒因昨日五官說鄭林如何英勇,即命傳見,很問了多少話。叫他停兩日,「待雲人人交卸過撫篆,來接南河的印,那時你再歸標,雲人人也是極愛人材的。人凡居官的人,無論尊卑,文職以治民為務,武弁以練兵為先,結實做去,不遺餘力,朝廷白有升賞,上司自然器重」。鄭林連聲應是,告退下來。專守雲河帥到此,再去謁見。
  隔了一日,小憐搬進衙門,方夫人叫他在上房歇下。小儒連日忙著結算交代,及未完事件,只候程公來接過手,方可起程進京。
  伯青白接了五官同住,和他終日談說些故事,梅仙又常進府。伯青倒把想念慧珠的心,丟下了一半。這日;正坐書房與梅仙、五官閒話,連兒來回道:「雲大人由蘇州到了,此時已往總督衙門內去拜會。大約少停即到我們府裡。」伯背聞說,忙叫連兒再去打聽。未知伯青見著從龍有何話說,且待下回分解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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