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八回 破癡情譬言解惑念 尋舊友避雨遇狂且
話說王氏等人,在外間聽得伯青在房內忽然大哭起來,急忙一齊走入,詢問何故?又見慧珠坐在桌畔,閉目湧經,好似沒事人兒一般。伯青見他們來問,止住悲聲,將方才慧珠若何絕決回答的一番話,說了一遍,不禁又哭了。眾人多咂嘴搖頭,暗恨慧珠太覺薄情。
王氏分外生氣,一面勸住伯青勿哭,叫使婢們舀了水來,服侍伯青洗面;一面走近桌前,兩隻手投著腰,對著慧珠「嗐」了一聲道:「姑娘,你也太鬧得離奇了。祝少爺巴巴的來看你,他亦是病後,你也該宛轉些告訴他,怎麼就回得如此絕決,不怕寒了人家的心?」慧珠睜開二目,瞅了王氏一眼,冷笑了聲道:「依你老人家怎樣說法?橫豎我久經拿定主意,遲早都要告訴他的。他是個明白人,斷不怪我。若他真個胡涂,以我為謬,我亦不能強他相信,只好各人修為各人。我不能因他所累,使我永墮塵劫,卻不值得。」說罷,走入裡間去了。
王氏又不好十分數說他,只有跺足恨恨不絕。二娘早把伯青請到小憐這一進來。王氏也只得隨出,向伯青道:「少爺亦不犯著氣苦,大約我家這個寶貨也無福消受。少爺待他那一番好處,我們是盡知的。只有慧丫頭負了少爺,你老人家是不虧負他的。今日請了你來怄氣,反叫我們過意不去。不是我說句不近人情的話,這幾天鬧得我冷了一半心了,只有隨他去罷。你少爺如此門第家財,還怕尋不出比他高十倍的人來麼7定見是他沒福。」
小憐道:「不是這種說法。現在畹姐姐性子頭上,越說越不得攏。好在伯青與他兩心相契已久,知道他是這般古執性格,斷不會記憎他的。爽性冷他三五個月,當真畹姐姐能甘心受此淡泊麼?如稍有悔意,那時只要我等大家譬解他一番,自然沒事。刻下犯不著天天去揉搓他,他亦是病後,倒怕鬧出別的故事來,那就不妙了。」二娘點首道:「趙姑娘的話一點不錯,你們就這麼走罷。祝少爺寬洪大量的人,定然不怪他的。你倒不可過於同他怄氣,慧丫頭本來有些古怪,真個鬧出別樣事來,卻怎麼呢?」
伯青搖頭道:「你們不要看錯了我是怪他,我是自恨我多分有不到之處,畹秀故而寒心,立志修行,再不理我的了。然而我仔細思想,並未有絲毫過失,何以他忽然怄起氣來,我才傷心的。況畹秀與我難得心地吻合,不愧知己,那料半途頓生支節,多應是我自取具咎。只望他說明白了,我也死而無怨,不至常打這悶葫蘆兒。我方將自悔自恨不及,怎生你們反說我怪他?我真正沒有這般心腸,不要被他聽得,必致火上添油,更外難挽回了。」又向小憐道:「好愛卿姑娘,畹秀與你是極說得來的。千萬托你背後細細問他,究竟為著什麼原由,恨我到這地步?再諸你代我辯白辯白,我即感激不盡。此時他氣得很,我也不敢見他去。」說著,又流下淚來。
小憐等人聽伯青說得苦惱,又見他愁眉淚眼只怨恨自己,並沒說慧珠半分薄情。眾人也一齊落淚,都說慧珠此次行為,心腸太狠了些,若是遇著別人竟以勢燄相壓,翻過面皮,卻怎麼了呢?即如伯青惱了,不念前情與他大鬧,旁人也難說伯青缺理。時上說得好,你既無情我方無義。還虧伯青本有涵養,是個好性兒。眾人又再三寬慰伯青,勸他不必煩惱,且請回去,過些時自有著落。「好在你並不怪他,他氣過了,定然要懊悔的」。小憐又道;「你只管放心,所有你的苦衷,我便中自當說到,看他如何回答?我再給你的實信。」伯青聽了千稱萬謝,始悶懨懨的起身,別過眾人,帶了連兒上轎回去。
王氏等人送了伯青回來,悄悄的同至後進,見慧珠仍到外間坐著,手內擊著木魚,口內誦著經,怡然自得,好似沒事人的一般。眾人見了分外不解,竟猜不透慧珠是何居心。平日雖然寡於言語,卻事事多情,絕不似今番無恩少義的行為。又不敢去驚動他,眾人復又出來,互相計議。
王氏只落得急一陣恨一陣,自己罵自己一陣道:「我的命要苦到甚等地位,方算告止。滿指望今生一輩子,靠著兩個女兒養老送終。二女兒如今有了著落,王火人又待他甚好,是放得心的。我卻不能全靠他一個,王大人雖沒有不願意,我也不肯折了下氣。若慧丫頭再好好的跟了祝少爺,可不是我兩處分開來住著,又好看又有趣。偏生慧丫頭這麼一鬧,眼見得姓祝的是不濟事了。還有句私情話,我平空失去了一注財氣。縱然慧丫頭回心轉念,嫁一萬個人都不如祝少爺好說話。這不是我命苦咧!」
二娘亦點頭歎息不已。小憐道:「聶奶奶,你倒不用愁伯青冷了心,若是畹姐姐回過念來,伯青再沒有推卻的。我只恐畹姐姐心念已堅,誓不改悔。不然他何以任憑我們勸說,都置若罔聞,再則伯青說的那一番話也著實可憐,我若是畹姐姐萬不肯不理他的。可見畹姐姐的心是絲毫不能挽回了,惟有盡人力的勸罷。」
不提小憐等人私議。且說伯青回至府內,喀聲喪氣,倒在牀上一人哭泣。競想不透何處得罪了慧珠,他才如此絕決。他向來最惡佛教,每說好好的一個人,偏信那些和尚、女尼不經之談,惑於佛老之說蔑棄倫常,為智者所不取。今日忽然他信起佛來,前後如何大相背謬,其中必有原故。素馨小姐見伯青如此,大為詫異,走近牀前,笑問道:「我聞得你早間還願去的,又有什麼不如意事,獨自一個兒睡在這裡怄氣?」
伯青長歎了一聲道:「我的心事,也不必瞞你。」遂將慧珠與他別氣發恨修行的話說了一遍。素馨聽了笑道:「我只當什麼大事,原來為的這些不要緊的,快別要如此,惹人笑話。若再叫老爺知道,又要說你鍾情娼妓,不顧父母授我的身體了。我雖沒有見過慧珠,聞得他人品又好,學問又好,是你生平第一個知己。他如今看破世情立志修行,不理你了,你所以才辜負的。慧珠既是個聰明女子,心地必另有見識,斷不是那些隨波逐流的人,惑於世間,一時胡涂,妄冀好處的。只怕是你粗心,未能領略他的意思。即如他是個俗人,信於佛教不同你親近;你不是俗入咧,亦可付之度外,不犯著為他自家氣惱。譬如一種姣豔異常的花,人人所愛,偏為你獨得,分外喜歡;不料澆灌失時,花將就萎,心中自然惋惜,又不忍見他枯死,莫若移栽地下,或送到深山大谷之內。其花得了地氣,受了風露,漸淅滋長起來;那時方明白其花因屈曲在盆內,是以枯萎,如今散蕩了,非獨不萎,反比從前在盆內更外姣豔動人。當此之際,還是隨他在地下,還是仍移到盆子裡去呢?果真再移向盆內,必至復萎;與其使花復萎,何妨割捨些留他在地下去,大可公諸同好,又可不時賞玩,較之枯死盆內是勝一層。今日慧珠既死心踏地的修行,你即勉強他,必至如花一般屈曲而死。二則老爺正惱你留戀青樓,若一定違逆親命更非人子的道理。不如兩全其美,既不有傷親心,又遂了知己的志向。只當他是你的人,另自起居的,你也可時去走走。你平日心地曠達不凡,遇事都可作退步想,何以今日倒掂掇起來?」
素馨小姐一席話,說得伯青啞口無言,臉上現出慚愧之色。暗自忖度道:「我實係胡塗了,意見反出於婦人之下。畹秀果真非薄情寡恩的人,他其中定有原故,慢慢的自然尋出根底。我何用急促自尋苦惱?只要我居心對得過他就是了。」想到這裡倒覺心內爽暢起來,起身向素馨深深打了一躬,笑道:「極承指教,茅塞頓開,真乃我一時見識不到,自己不明白的處在。」即回身叫人預備晚飯,夫妻對坐吃畢,又說了一會閒話,各自歸寢。
從此伯青隔一二日即至聶家,有意無意的訪問慧珠,許他見面,即尋些不關痛癢的話說說;有時只在外間,或小憐那邊少坐片刻。小憐亦曾問過慧珠幾次,皆截釘削鐵的一字不改。在小憐的意思叫伯青等慧珠歡喜的時候,何妨當面去問一番,爽性再用柔情打動他,看他怎生回答。無如伯青深知慧珠性格,不敢造次。
接著瓊珍小姐起程日近,各家親眷都來餞送。祝公怕的瓊珍初次出門,不慣陸路上風霜,雖有護送的人,皆是江府幾名老年仕婦。祝公即命伯青親送他妹子上路,沿途既有照應;又暗中支遣伯青到漢槎任所,料定漢槎必要留住伯青,過了一年半載,免得常記掛著聶家。倘然背著我做了,那時木已成舟,生米煮好熟飯,當真與他過不去麼?伯青不敢違拗,只得去囑咐小憐,見機而作的試探,倘能回心轉意,可去告訴聲小儒,他自有處置;又去重托了小儒一番。
擇吉登程,同了瓊珍小姐向山東進發。伯青心內卻有一層歡喜,因計算柳五官此時早到了山東,即不然路上也可迎著他。除了慧珠,五官亦是知己,況多時未晤,正好會見他說說別後情景,以破積悶。想著倒覺欣然,恨不能一步到了山東去會五官。
暫且不提伯青兄妹在路行走。且說柳五官自離了京中,在路走了半月,已至漢槎任所。耽擱了幾天,五官本與漢槎沒甚關切,即辭別起身。漢槎款留不住,贈了路費,又撥人護送出境。五官沿途看山玩水,到處勾留,所以與伯青錯過,沒有見著。
這日,已過王營,開發了騾車回去。在袁浦住了幾日,買舟到淮城來尋二郎。清晨開船,傍午早抵淮城,命跟他的兩個人先押著行裝進城,到淮安府衙門裡去。自己方隨後登岸,取路入城,緩緩在街市上閒步,看那來往的人與沿街鋪面,甚為熱鬧。好在淮安府署是出名地方,問得出的,不怕走迷失了。
進了城未及數步,忽然淅淅瀝瀝落起雨來。五官心內著忙,即趕著走去,只顧了落雨,忘卻問人向那條街道抄近。信著腳步亂走\反繞到城邊背巷內去了。此時風又緊雨又大,五官週身濕透,猛抬頭見迎面一座古寺,石碉上字跡模糊,看不出是什麼廟,只得進去暫避,俟雨稍止再走。幸而天色尚早,進了山門見神像剝落,牆壁欹斜,荒涼情景不堪入目。院內數株老樹,風吹得落葉滿空,越覺得風雨更大了。
五官四顧無人,害怕起來。那些神像猙獰怒視,更令人可畏。急急走入正殿,中央供著三清祖師,方知是道家的住落。殿內仍然沒人,只得再向裡走,轉過殿後一座六角小門,五官探頭一望,見內裡一帶房屋甚為精緻,與外大不相同。五官忖道:「裡間房屋如此整齊,必有奉侍香火居住。不如與他借火烘炙衣履,免得渾身冰冷。又可央他廟內的人,送我到府裡去。」見當中三間正屋掛著暖簾,五官即掀簾走入,炕上坐了兩個人在那裡下棋,一個道士,一個在家人,正在凝神思索。
五官進來他們沒有見著,走至面前方才知覺。那道士站起正欲詢問,五官料定這道士是廟內主人,搶步上來深深一揖,又轉身與那在家人行禮。道士見來人不俗,相貌又好,忙還禮不迭,讓五官炕上坐了。五官不待道士問他,即自陳姓名來意,如何遇雨,週身衣服濕透,欲借些火炙一炙燥,並煩寶院內的人少停送我到府衙門去,改日統容酬答。
道士聞說五官是到府裡去的,又聽他一口京腔,分外趨奉不及。一面忙喚倒茶,一面叫人去引炭火,又將自己上等衣服取了兩套出來,請五官更換,笑道:「小廟內卻沒有眉士們衣服,只好有屈柳老爺權換,小道的衣服都是潔淨的。」五官連稱好極,起身把外面衣履盡行脫下,穿上道袍道鞋,低頭看了一看,不禁自己好笑,道士即將濕衣命人取去烘炙。五官又問道土法號,始知道士姓黃名鶴仙。又問了在家人,姓田名文海,山陽縣的幕賓。道士趕著吩咐廚房備酒伺候,五官正在腹中饑餓,爽性擾了道士,回至衙門再謝他罷。
看官可知田文海為何到了此地?原來田文海自搬出劉府,深怕劉蘊找他,又怕有人議論。適值魯鵬補了山陽縣缺,藩司本是魯道同的門生,魯道同又有信托他照應兩個兒子,相巧山陽縣出缺,藩司即題補了魯鵬。田文海平時隨著劉蘊常在藩署內出入,上下人等他竟沒一個不熟識的,遂托眾人公寫了一封薦書,去投魯鵬。魯鵬見是上司衙門薦的,不得不收。過了兩個月,竟與田文海甚為契厚,行止坐臥一刻都離不了他。現派在賬房內襄理,頗有出息?田文海又捐了一名從九在籍候選,重新大模大樣作起威福來。
這黃鶴仙向在南京朝天宮,與田文海是舊友。黃鶴仙亦是個勢利小人,更與田文海相合。後因在省中犯了案件,逃到淮城,在這三清觀裡避禍。三清觀歲久失修,又沒有定額田產,無人肯住。黃鶴仙倒頗合式,因三清觀荒僻不大出名,可以棲身。偏生田文海隨了魯鵬來此,舊雨重逢。田文海極力代黃鶴仙張羅,將內裡房屋修葺一新。還允他攛掇魯鵬來修理正殿,置辦永遠香火出息。所以三五日即到三清觀來,甚至聚賭挾娼,無所不為。因田文海在山陽縣內大有聲名,也沒人敢來過問。
今日田文海亦因出城遊玩遇雨,順路至三清觀暫避,與黃鶴仙下棋消遣,定了勝負采頭,誰負了即具酒請勝家。才下了一盤,尚未終局,被柳五官打散。田文海滿肚子不願意,因見柳五官人品秀潔,又有一種柔媚情形,即猜著七八分是京城裡相公,多分是與馮知府舊交,來尋找他的。反覺轉怒為喜,呆呆的望著五官,目不轉睹。又聽說姓柳,仔細一想,猛然觸機道:「時聞東人說,目下京中有個出名的相公,唱小生的,叫做什麼柳五官『,往來皆係王公巨卿,據聞與祝伯青,王者香一干人過往甚密。這姓柳的來尋找馮寶,又是京裡下來的,九分是那柳五官了。如果是他,真乃我三生有幸,遇此尤物,不可當面錯過。越看越像,忍不住驀然問五官道:「兄台面孔甚熟,好似那裡會過的。小弟去年亦初從京中轉來,兄台尊派可不是行五麼?」田文海口裡問著,卻拿眼睛瞅著五官,看他如何神色。
五官見田文海望著他,正沒好意思,別著臉與黃道士搭訕說話。忽然被田文海問出這句話來,心內戳了一下,頓時滿臉緋紅,含糊答道:「小弟行四,並非行五。兄台說認識我,小弟眼生,卻不認識兄台。況我春間才進京的,未及半載即出京來了,兄台說去年在京會過,彼時小弟尚在家中想係兄台認錯了人。」田文海見五官形色慚沮,滿口支吾,竟十拿九穩是柳五官了。笑著起身,扯了黃鶴仙到外間唧唧噥噥了半會,兩人進來。
五官被田文海識破,正躊躇不安。況姓田的滿臉邪氣,不是個正經人,又鬼鬼祟祟的與黃道士不知說些什麼?此時進來,田文海只拿眼睛瞅著五官嘻嘻的,五官更坐立不安。幸雨已漸止,起身與黃道士作辭,叫人將烘燥的衣履取來更換,又給了廟內服侍的人一塊銀子。黃鶴仙見五官欲行,大失所望,忙陪笑道:「柳老爺見外了。不是落雨,貴步也難光降,正所謂天緣湊合。此刻天色已晚,昏黑難行,不如有屈草榻權住一宵,明早遣人送柳老爺過去。況且衣履還沒有烘燥,再則小道已備下粗肴,好歹都要賞個臉兒。不然為馮大老爺曉得了,小道卻吃罪不起。」
田文海也幫著上來攔住道:「兄台何必如此固執,黃道兄既已備下酒席,那怕略坐片刻也算他盡過心了。好在不隔城門,縱然遲了,打發轎子送兄台四衙。還有句說話,兄台若執意要走,豈不帶累小弟這一餐白食亦不得吃了。」說罷,哈哈大笑,用手握住五官手腕,乜斜著兩眼道:「老五,我這話可是不是呢?」
五官見他們阻攔,著起急來,又見田文海有意戲弄,直呼「老五」,明知被他們識破行藏,更難少留。心內不由突突的跳個不止,臉上一紅一白,忙灑脫了田文海的手,顫微微的說道::「你們卻也好笑,人家不願意擾你們的酒,何苦來強拉硬扯的,還怕有酒飯請不到人吃麼?快些將我衣服拿來,也不勞你家的人送了。若欺負了我,明日告訴馮老爺,你們是不討好的。」說著,早將黃道士的衣服一口氣脫下,撂在炕上。
黃鶴仙見五官急了,又不好阻擋田文海,只得躲了出去。田文海起先與黃道士商量,本欲將柳五官灌醉,好動他的手。忽然見他要走,大著膽假說上來款留,調戲著他,看五官可受不受。不意五官翻過臉來,此時田文海又懊悔過於孟浪,好事弄壞,遂老羞成怒;欲要隨他去,又捨不得到嘴的一口食不吃。一時色膽如天,明欺五官孤身,假作怒容道:「小柳,你不要胡涂,明人面前還說什麼暗話,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底細麼?我倒好意留你,可知是給臉你的,就陪我田老爺喝杯酒也不辱沒你。若再扭手扭腳的假充著正經人,引得我田老爺性子發作起來,你即要吃虧苦了。」又走近一步,拍著五官肩頭道:「好小子,別要這麼,你沒見你田老爺年紀老了,最是知情識趣的。」
五官聽了這一番話,早巳氣得手足亂顫,哭聲道:「你們這些光棍,有多大膽子,青天白晝戲侮好人,不是一伙強盜麼?快快讓我出去,一筆勾消,是你們的造化,不然明日叫馮老爺問著你們,看你們可活得成?」又使勁將田文海一推,田文海不曾防備,往後一蹌,腦袋碰在壁上,碰起一個老大疙瘩。不禁把那憐香惜玉之心,頓變了夜叉面孔,指著五官,跳起來大罵道:「好不中抬舉的小兔崽子,敢捉弄你老子。你訪一訪田老爺可是好惹的?沒說你認識個把知府,就是皇帝的御兔子,我田老爺高興都要賞鑒賞鑒。你既落在我手內,還怕你飛上天去?」即揎袖撩衣勢將用武。
五官恐他近身不便,退了幾步,要想躲避,瞥見條幾上擺著一方天然怪石,雙手連座子捧起,向田文海劈面打來。田文海閃身不及,恰恰打著額角左邊,「哎喲」一聲倒在地上,那血如泉湧相似流了出來。五官見打倒田文海,歎口氣道:「不料我在此地與姓田的一劫,他既然被我打死,是要抵償的,不若先死,免得受他們糟蹋。」牙齒一咬,回身認定屋杜上狠命一頭碰去。
那知黃道士並未出去,躲在外間聽裡面的動靜。聞得田文海動氣,要硬行強做,怕的鬧出別樣事故,帶累自己,趕著走過勸解。見五官正舉起石頭要打,把黃道哩嚇得出了一身冷汗,嘴裡喊著「不可動手!」即大踏步跑入,意在奪那石頭。誰知來不及了,五官早發手打倒田文海。又見五官碰頭,黃道士也不顧田文海的死活,打倒的尚不知怎樣,姓柳的若再碰死,更不得了。急忙上前攔腰一把抱牢,死也不敢放手道:「你現在打死了人,不想抵命,還要累我吃兩條命的官司麼?」恰值廟內的人眾都聞聲走進,黃道士即叫取了繩索,將五官按翻捆好,恐他再要尋死。
始回身見田文海直挺挺的睡在地上,渾身是血,只剩了奄奄一息;急的黃道士跺足乾哭道:「怎麼了!怎麼了!這不是坑死我麼!」忙取了止血的藥替他敷上,又用布紮好口,輕輕的抬至炕上放下。兩眼呆瞪瞪的望著田文海,如雷打癡了一般。約有半個時辰,田文海方悠悠甦醒,「哼」了一聲。黃道士先趕著念了句佛,早煎好一碗濃濃的參湯,與田文海吃下。又停了半晌,田文海氣弱聲低的呻吟著道:「我此時頭上實在痛得難受,那個小雜種呢?可不要放走了他,放走了我是向你三清觀要人的。」黃道士忙道:「姓柳的小道已捆起來了,專候你老人家示下。」
田文海點首道:「我做夢也想不到吃小雜種這一場大苫。你可到衙門裡去叫跟我的人,把那張大藤榻拿來,好抬我回去。」又將黃道士喚到面前,悄悄在他耳畔說道,你到衙門內可如此如此,「告訴敝東一聲,切不可稍露風聲,使府裡得了信。速去速來,要緊要緊」。黃道士不敢停留,忙著換了大衣,囑咐眾人「小心看守姓柳的,他是首要兇手。第一怕他懼罪尋死」。又叫人伺候著田老爺要茶要水。即帶一名用人,飛奔縣裡去了。
這裡柳五官此刻倒橫過心來,不問姓田的生死,我都隨他們擺佈罷。再不料我在此地遇著對頭,該應劫數臨身,也挽回不來的。只恨沒有見著伯青,他那裡曉得我惹下這樣大禍。然而到了此時,身不由己,也顧不得他們了。這麼一想,心內反沒有半點害怕。田文海睡在炕上,頭痛得火星直冒,大罵道:「你這小雜種,小忘八,我與你什麼解不開的冤仇,你給我下這一毒手。我若死了,自然有人千刀萬剁的問你一個剮罪。我即不死,你亦休想活命。你如果活了,我也不姓田了。」咬牙切齒,恨罵不絕。忽見黃鶴仙急急的跑了進來,對眾人道:「你們快些收拾收拾,縣主太爺來踏勘了。」田文海闖得東人將至,命眾人仍把他抬到地下睡著,又囑咐黃道士,「少頃魯太爺問你情形,你須照著我先教你那一番話回答,萬萬不可臨時錯誤一點」。黃道士連稱曉得。正忙著,只聽外面三棒鑼聲,齊齊吆喝,山陽縣已下轎進來。未知魯鵬作何發落,柳五官性命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