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四回
  將無作有炫術惑愚 認假成真貪財中計

  卻說劉蘊自從劉先達死後,一味的蓄養梨園,羅置姬妾,晝夜取樂。現在滿了服制,非比居喪怕人議論,更外肆行無忌。
  又有田文海百般的翻空出奇,誘他玩耍,那銀錢如潮水相似的使用。不上數年,橐中已匱,即將田地房產脫售,甚至劉先達在日的古玩衣物都取出變賣。又支持了一半年,漸漸拮據起來,入不敷出。平日用慣了的,又暫時節省不下。
  一日,正在外書房悶坐,見田文海笑嘻嘻的走進道:「今日河上各行戶家花會,是有名頭的妓女都坐了燈船在河下聚會,又名曰百花會。此日的費用,都是那些妓女身上嫖客們包管。晚生適才從秦淮河口走過,見河內船都擠滿了。一片管笛之聲,蕩心悅耳。那岸上游耍的人,多得同螞蟻一般。昨日就向少老爺說過,我料今日多分在河下了,晚生正慮趕不上這一頓白吃,何以獨自在家納悶,豈不有負今日之大觀?好在此時還不甚遲,晚生奉陪少老爺河上一走何如?」
  劉蘊本是個沒搭撒的人,心內又無把握,雖說連日愁著用度不接,在背地裡四下算計,毫無主張。此刻聽田文海說得如花如火,不由興致勃發,早把那「愁煩」二字拋至三十丈外去了,笑道:「我真個心事想昏了。南京每年有一次花會是極勝會的事,前幾日我還托你訪問,昨日你又對我說過,偏偏我竟忘卻了,可不該打。你少待一待,我換兩件衣服同去逛逛。」即起身入內,更換了一套時新姣豔的衣履,又取了十幾兩散碎銀子帶在身邊以備使用。右手執著一柄捶金宮扇,搖搖擺擺的踱了出來;只卅了一名小使,拿著巾盒煙筒之類,邀了田文海一同出門。
  轉彎抹角,走未多時已到了河上。果然士女如雲,往來不絕。那陣陣歌管聲音順風從水面送來,更加溜亮可聽。劉鮑見岸上行人太多,不能存身,叫小使去僱了一號中等的燈船,下河去遊玩,免得在岸上難受那股濕蒸汗臭。與田文海下了船,即命向那船多的處在行去。河內的船-一隻接著一隻,只能慢慢的向前挪移。有的艙內坐兩三人的;也有男女雜坐艙中,一船七八人的。船內船外皆掛著玻璃各式花燈。或品竹彈絲,或清歌雅謔,甚為熟鬧。
  劉蘊頓足懊悔道:「我今日出來遲了,也該早點去接下幾個妓女來,不至我們船上只有兩個人,冰清水冷的,叫鄰船上望著亦覺得無味。」田文海笑道:「這也算得什麼,河內船靠船的,我們看得著,又聽得著,還不似我們帶的一樣麼!況且河內若干的船,有男無女只有我們一隻,足見獨出其布。旁人望著定要羨慕少老爺風雅不群呢!」劉蘊笑道:「你別說瞎話罷,不說被人家壓了下去,說什麼獨出其奇,你也不覺得臊嗎?」說著,一氣打了兩個呵欠。田文海忙站起身來,叫小使在中艙炕上擺了煙燈,自己睡在一邊開煙,遞與劉蘊躺著一口一口的吸了數口。劉蘊精神充足,立起讓田文海去吸,自己伏在水窗口看來往游船,評論美惡。
  忽見上流來了一隻船,在劉蘊船旁靠下,因此段河路太窄擠不前去。劉蘊見艙內一少年,豐度翩翩,裙屐豔麗,科頭盤腿坐在中間。身後站了七八名短童,無不面目姣好,各人手內捧著巾扇盂盒等物,皆極其工整。面前一張半桌上擺列幾色酒果,左右坐了四名妓女,一彈一唱,一個斟著酒,一個嗑著瓜子削著菱藕送與少年下酒。少年手內拍著扳,歪著脖子聽那歌妓唱曲。劉蘊一雙眼睛骨碌碌的都看呆了,暗想這少年必是一位貴介公子,家又多金,始能如此侈陳。卻又人品生得風流,真乃望之如神仙中人。那少年也眼不轉珠望著劉蘊,似欲招呼之狀。
  劉蘊起身走上船頭,輕輕咳了一聲。恰好四名妓女中有一個名喚綺紅,向來認識劉蘊;正執著酒壺回身喚人燙酒,聽得有人咳嗽,抬起頭來,見是劉蘊,遂笑盈盈的望著劉蘊點了點頭。劉蘊趁勢問道:「老綺出來早呀!今日是誰帶你的?」綺紅隔船答道:「這位嚴少爺,從河南下來的,到此好幾天了。今日曉得我們花會,清早即叫了我家姊妹四人,到河上來玩一日。少老爺船上好消閒呀,為何不帶兩個人來?」
  劉蘊未及回答,那少年見綺紅與來人說話,忙趨出中艙,向劉蘊拱手道:「仁兄若不嫌冒昧,何妨屈駕過來談談。」劉蘊聞說正合心意,嘴裡說著怎好造次,早一腳跨過船來。彼此拉手行禮,同入艙中,四妓起身請叫了。嚴公子讓劉蘊上坐,茶罷,各通姓氏。
  原來嚴公子字嗣陵,是順天府尹嚴有壬的公子。兩人又敘出世好,更加親密。嚴公子道:「尊舟還有誰人?何不一同請過來坐坐。」遂命短童去請田文海。即吩咐擺開酒席,大家團團入座,放懷暢飲。嚴公子口若懸河,滔滔雄辯,把劉蘊都愛煞了。覺得自己反形齷齪,竟有相見太晚之恨。嚴公子又叫綺紅等人彈唱了一套,賞了眾妓無數貴重物件。劉蘊也假著要賞,嚴公子立意不肯,又備了一分,代劉蘊放賞。
  席間,劉蘊又問到嚴公子此行何往?嚴公子道:「不怕仁兄笑話,小弟自幼魯純,不能讀書,捐納了一個小小前程,意在赴部就選,並到家君任上去走走。前日道經貴處,見佳好山水足可留連。小弟去歲即由河南起程,沿路遊山玩水的勾留,直至今日方到貴處。況且六朝金粉,千古風流,更成欲去不忍之勢。小弟本來赴部選官是件可行可止之舉,恨不老於此鄉,始快吾意。未免仁兄笑我井底之蛙,不知天之高大也。」劉蘊欠身,連稱豈敢。
  嚴公子又問南京有多少名妓?意在改日乘興一遊,以廣見聞。少頃日暮,滿河都掌起燈來。水光燈影,一望無際。嚴公子又叫喚了酒肴,重複入席,痛飲至三鼓方歇。開發眾妓去後,嚴公子詢明劉蘊府第,來日容登門晉謁。各自上岸,珍重數聲,方分頭散去。
  劉蘊回至府內,盛誇嚴公子人既倜儻不群,出手又大方,此等朋友倒不可不結交他。田文海也一力稱贊姓嚴的好。次早,劉蘊方才起身,見家丁上來道:「有位嚴少老爺來拜,已下轎了。」
  劉蘊聽說嚴嗣陵到了,一迭聲的叫請。忙著回後,穿換衣冠出堂,彼此見禮入座。今日嚴公子又是一套打撈,衣冠楚楚更覺可愛。劉蘊先謝了昨日多擾,嚴公子又請出田文海來見了禮。小談半晌,即起身作辭,劉蘊再三款留。
  嚴公子道:「仁兄不必拘於客套,我們聚會的日子長呢,何爭乎片刻之間。小弟尚有兩處友人家去回候,不得不去。小弟今日已挪到三山街尾吉亨客寓內。相離尊府不遠。午後在敝寓奉待,再計議何處一遊,二位以為然否?」田文海接口道:「既然嚴少老爺要去回看朋友,少老爺不必過留。我等即遵命,午後來前奉訪罷。」劉蘊不便再說,送嚴公子上了轎,轉身回來。
  田文海笑道:「我看姓嚴的是個大頭靨子,直要與他合了脾氣,那銀錢上是不講究的。我知道少老爺適才留他,亦是個虛面子。昨日他那樣款待我們,今日少老爺要復東道,必加倍款待,方下得去。難得他要回看朋友,非是我們不款留他。又約我們午後到他寓裡去,正好吃他的,開心他的。」劉蘊笑著,打了田文海一下道;「你怎生好?凡事都要打算盤,做生成個蔑片行為,再改不來的。」田文海咕著嘴道:「罷喲,不說我替你討便宜,反要取笑我,真真冤屈煞了。」
  兩人說笑多時,吃過午飯,即向嚴公子客寓裡來。才進了門,即見嚴公子笑著迎了出來道:「小弟回寓,方脫了衣服。正欲遣價奉請,不料二位已至,真信人也。」邀入房內,見昨日綺紅等四人早已到了,大眾起身讓坐。茶罷,嚴公子即命開了燈,請劉蘊吸煙,嚴公子躺在對面陪著閒談。田文海與那四個妓女七搭八搭的混纏。嚴公子又細問京中風景,劉蘊欺他沒有進過京,遂加意粉飾的說了一遍。說得京都地方,有一無二。現在是淮人當道,不可不去結納;是某相公出名,來往皆王公大臣,不可不去賞識。聽得嚴公子手舞足蹈起來。彼此又吸了幾口煙。
  劉蘊四處細看,見房內擺設鋪陳備極華美,就是這外面的排場已值萬金,尚不知內囊若何充足。劉蘊競識不透嚴公子有多大家財。忖度了半會,按捺不住,俟嚴公子談笑得高興之時,乘間低低問道:「小弟蒙仁兄不棄,初見即許為知音。小弟卻有一句不識進退的話,要奉問仁兄,千萬勿責唐突。想令尊翁順天府尹任上,亦是個清苦缺分。小弟在京的時候,常忝教下,見令尊翁的用度甚為儉節。每說欲解組歸去,恨家無薄田不可以耕,是以不得不在外苦累5倘能蒙恩簡放外任,稍有餘資即歸隱矣。今見仁兄如此疏財,與令尊翁大相軒輊,弟實費解,所以冒昧奉詢,千祈恕罪。」
  嚴公子聽了微微一笑,沉吟了半晌道:「小弟既與仁兄邂逅之初遂成莫逆,又是世交至好,不妨明告,諒仁兄不能笑我。若說小弟家本係清苦,況家君生性喜儉,縱然素封,也不敢十分奢侈,違背堂上垂訓。因近來小弟得一異人傳授燒鉛煉汞之法,可以取之不竭,用之不窮。但所得者必當隨手散去,首重濟困恤窮急人之急,仍有餘資則不妨隨心所欲的用度。大都每次煉燒得若干的,總宜用盡而後再行燒煉。小弟為人忝列豪邁,本不以積蓄為是。故而拜異人為師,習得此法,卻合小弟的性格。我既不動支分文公款,家君是以亦不過問。小弟今日傾心吐膽奉陳,仁兄切勿在外聲揚。恐傳說開去了,不知者疑弟為招搖惑人。」
  這一番話,卻句句碰合劉蘊心上,不禁跳了起來,拍手道:「好呀,足見小弟眼力尚屑不差。我說仁兄如此揮灑,那裡來這源源接濟的款目,況在客途,能有多少攜帶?原來有這一種妙處。仁兄何幸,遇此異人。小弟自慚福薄,不及萬一。小弟還有句冒昧話,爽性要說了。雖不如仁兄天生豪邁,小弟生性亦不以守財為然,無奈苦於蓄藏無幾,不敢任意。若仁兄能將此燒煉之法傳授於弟,則幸甚矣。未知不才可許列門下否?」說罷,又深深一揖。
  嚴公子忙起身答禮道:「仁兄太言重了。你我世交,何事不可商量。當日家師傳授之時曾說過,『教汝習此法者,原以濟助世人起見,其餘供汝食用,亦所以酬其勞也。以後汝若遇有同志者,不妨轉授。須知世間困者窮者甚眾,汝一人見聞有限,世間多一人奉行此法,則困者窮者即多受一人之惠,汝暗中亦有功德。只切記勿授慳吝之輩,慳吝者僅圖肥己,不肯救人。汝若違了師言,必獲天譴』。小弟遍曆數省,亦傳授了幾人。今見仁兄與弟頗有同心,正宜奉行此法濟世,小弟卻不便毛遂自薦。難得仁兄有心習學,稍待兩日當親往尊府先將此法試行奉觀,然後該若何佈置,再細細說明。不過一半月間,仁兄即可了然矣。」
  劉蘊見嚴公子一口應許,並不推辭,歡喜非常,謝了又謝。時已薄暮,嚴公子即命擺酒,眾人挨次入座,開懷痛飲。又聽綺紅等彈唱了一回。此時劉嚴二人已成心腹之交,竟是無話不談,有言必說,分外親密。飲至三鼓後方止,眾人略吃了些點心,眾妓辭去。嚴公子又讓劉蘊到榻上吸煙。已交四鼓,劉蘊起身作別,復諄囑嚴公子一番,並堅約「明日到寒舍一敘,萬勿推卻」。嚴公子答應了,劉蘊方帶著田文海上轎而去。
  到了府內,把嚴公子允傳授他燒煉之法,細細說知田文海。把個田文海喜得沒處歡喜道:「彼時我與綺紅說笑,未曾聽得明白,原來他已應承傳授你了。阿彌陀佛!你老人家偏生有幸,遇見這一個火朋友,將來少老爺習成此法,還愁沒用度麼?即是晚生亦有沾光之處。不是晚生說現成話,每見少老爺愁煩來項不足,我說吉人,自有天相,不待人謀的。俗說:船到灣頭自然直。今日少老爺方信晚生前言非謬。」劉蘊笑道:「你這張寡嘴,啰啰嗦嗦的結實可惡,開動話頭就有一串鬼話。挺你的屍去罷,明日早些起身,代我押著小使們把書房內要收拾得加倍的齊整,酒席亦要加倍豐沽。伺候的人要按部就班不可越亂,好請嚴嗣陵明日午飯。那姓嚴的是個好體面的人,不要引他笑我們小家子氣。」田文海連連答應去了,劉蘊亦回後歇息。
  次日清晨,田文海領著眾家丁四處打掃,書房內外鋪設整潔,張掛燈彩;將廚子叫上來,吩咐了酒席;又派了幾名能乾跳脫的家丁,在書房服侍茶酒。安排已畢,劉蘊方起身出來。田文海道:「請少老爺過目,看有那處指點不到的,再去調撥。非是晚生誇口,還能辦一點半點事兒。」劉蘊內外看了一遍,果然安排停當,無須更改,點了點頭道:-「辦得很好,記你一次大功。少停多讓你吃兩錘作酬勞。」田文海搖手道:「酒倒不在乎吃多吃少,只求你老人家習成燒煉法兒,用不了的盈千累萬銀子,每次分個一成與晚生,今生今世即穿吃不盡了。」劉蘊又將伺候書房的家丁喚過,切囑了一番,「尊客面前要加意小心,就是嚴府隨來的家人亦不可怠慢,所謂敬其主以及其使。」又吩咐再去邀請。
  少頃,嚴公子到了,劉蘊穿了公服迎入廳上,行禮入座。田文海也換了吉服,出外搶步上前請安,退至下首坐了。嚴公子道:「小弟承仁兄呼喚不敢不至,然何必拘拘行此故套,未免使小弟不安。」劉蘊道:「我輩忝在世好,切勿泥於形跡。小弟迭擾兩次均未言謝,今日不過聊具薄酌,籍申地主之情,承蒙辱臨已屈萬幸。仁兄如此客氣,反覺見怪小弟了。」彼此又謙遜了一番。劉蘊邀請嚴公子到書房內,換了便服,即命在一張小榻上設了煙具。田文海忙走過睡在對面燒煙,敬嚴公子。劉蘊又叫人仍喚綺紅等來侍酒。
  不一會眾妓已至,家丁等上來排開桌椅,擺了酒果。嚴公子首座,劉蘊對席相陪,兩邊田文海與眾妓坐了。家丁輪流斟酒上肴,賓主歡呼暢飲。飯罷,劉蘊邀著嚴公子與眾人到花園內遊玩。行至一所六角亭中,四面皆水,當中一座石橋,亭邊栽了無數垂柳。立在亭子上,滿園景致一覽無餘,題名曰覽勝亭。
  嚴公子道:「此處最好,真不愧『覽勝』二字。」遂回頭悄對劉蘊道:「此地可命尊管們打掃潔淨,再用蒿艾薰燒,三日後小弟即在此亭中行法,可無閒人窺探。」劉蘊連稱遵命。眾人下了亭子,又到各處逛了一會。回至書房,時已近暮,內外點齊燈火,如白晝一般。中間設了一席,劉蘊讓眾人入座。先叫妓女們彈唱,又行了一會令。嚴公子酒量甚豪,杯杯不辭,直至三鼓後方止。重賞綺紅等四人,先開發去了。田文海早醉得不省人事,家丁們扶他去睡覺。劉蘊又請嚴公子吃了煙,兩人對臥雄談,甚為契合。整整鬧到東方發自,嚴公子始作辭回寓。臨行又叫跟來的家人取出一封銀子,賞與劉府家丁以作酬乏,劉府眾家丁齊上來謝了賞。嚴公子在二門外,上轎而去。劉蘊回轉書房,命家丁等收拾燈火,自己亦去少歇。
  次日午後,仍叫田文海帶著粗使家丁,到花園內將覽勝亭掃除,燒了多少蒿艾,連水面的萍草都打撈乾淨。劉蘊又親自來看了數次,專等三日後,嚴公子來此作法。到了第三天,劉蘊清早即遣人去請嚴公子,又叫人到亭子上再搜尋打掃了一番,帶著田文海與兩名心腹家丁,在亭內等候。
  不一時,嚴公子已到,劉蘊迎入亭中坐定,略談了兒句閒話。嚴公子即命取過紙筆,開單叫劉府家丁去買應用各物。又吩咐在亭左搭起一座高大板台。一時用物買到,嚴公子在台上點了香燭,請劉蘊先行了禮。自己即伏地喃喃禱祝,起身對四方誦咒書符已畢,向劉蘊招招手道:「仁兄請上台來,看我作法。」
  劉蘊忙跨步上台,站立一旁,見嚴公子在懷中取出約有十兩重一錠銀子,放入瓦罐裡,又取出一個小小的藥瓶,倒了些藥在罐內,用紅布封了口,又念了一遍咒。遂叫家丁引起火來,煽得火力十分旺烈,即將瓦罐安放火中。回頭笑對劉蘊道:「一晝夜即見分曉矣。我們且出亭去少歇,此地只留一二名老成尊紀看守炭火,不許亂言亂動,亦不可放不潔淨的人進來觀望。」吩咐過了,同劉蘊下了台,回至書房。田文海也跟著進來,請嚴公子到榻上吸煙。
  劉蘊道:「適才仁兄說,罐內一晝夜即見分曉。不知其銀可燒得熔化,可煉得出幾倍來?」嚴公子道:「十數兩銀子,只用一晝夜,多則須要七七之期方成。你見我放下的銀子,名曰銀母。一晝夜工夫,藥將母銀煉透,即可以一得十。明日此時,罐內可煉成百兩有餘。只可惜使了若干手腳,花去多少糜費,僅煉了百兩銀子,未免小題大做。弟因欲授仁兄此法,故燒煉一回,使仁兄目睹,可信我言非誑。」劉蘊見嚴公子慎重其事,又說一可化十,心內早快活的受不得。
  劉蘊本是個貪得無厭的人,恨不能片刻習成此法,煉出盈千絮萬的任我使用。又想:「姓嚴的雖說傳授我,怕的習學不精,或是嚴公子留一二處不全教我,即不得效驗。數日後他走了,我仍是枉用心機。此時被嚴公子提醒,費了手腳耗去使用,只煉百兩銀子,可惜太少。」轉念道:「莫若明日待他煉成,果然靈驗,爽性請他再煉一次。須措備萬金,可煉出十萬之數,縱然習學不驗,有這一宗巨款也不枉我辛苦一番;況接著做去亦可省些費用。」想定主見,笑嘻嘻的向嚴公子道:「小弟仍有不情之請,要望仁兄原諒,切勿笑弟無厭。」遂說;「意欲再請燒煉一次,小弟盡力多措少許,既可借此留仁兄多盤桓幾日,又可早為濟世,仰副仁兄作成美意。加以小弟生性愚笨,有此四十九日工夫,慢慢習學,何愁不成?」
  嚴公子點首道:「仁兄既有此心,小弟又何憚此四十九日之勞。仁兄明日即備萬金,愈多愈妙。小弟一面燒煉,一面傳授,庶可銀煉成而{二兄此法亦精矣。好在日前說過,小弟進京銓選,是可行可止的事,不妨為仁兄耽擱。改日還要相煩攜帶至未曾遊覽的處在一逛。」劉蘊聞嚴公子應允,歡喜非常道:「小弟殷殷留駕,亦因敝地仍有三四處名勝所在,仁兄未能週遊。如隨園等地,皆敝省之巨觀。不料仁兄先有此意,可謂英雄所見人略相同。」
  少頃,擺飯吃畢。嚴公子又到亭子上作了一會法,命添了炭火,方回書房歇息。劉蘊將田文海喚至僻處,說到姓嚴的允定再煉一次,但要多備銀兩為母,始不枉月餘的辛苦。我想一時萬金巨款,如何措辦得出,你該知道我迥非從前可比,早二三年前,數萬金也不吃力。可知我寬裕的時侯,亦不摳心挖膽做這買賣。若坐失此機會,又大可惜。只有一策,明早你可將後樓上所有堆置不用的那些屏風桌椅等物,可從後門一齊發出變賣,約計也可得數千金。其餘不足之數,你有什麼門路,轉借他數千金一用,願加利償還,斷不食言。你忙了這一場,我自有酬勞之處,你卻要代我辦了道地。」田文海沉吟了半晌道:「明早我先將物件變賣,看該得若干,其餘想了一條門路在此。若以重利惑之,庶幾可成。但是辦成了,日後銀子煉了出來,我要多沾潤些。那時少老爺不可吝惜,哄騙我今日白忙一番。」劉蘊笑道:「可惡你這東西,又來放刁了。見我哄過你幾次的?」田文海道:「非是怕少老爺要哄騙我,凡事交代明白,老靠些兒。」說罷,轉身去了。
  劉蘊仍去陪嚴公子閒話。吃過晚飯,嚴公子又上台書符念咒一次。吩咐看守的家丁,「夜來小心,火是斷不得的」。遂向劉蘊作辭回寓,約定明日過來。劉蘊送出大門方回,因一日忙乏了,也欲早為回後安歇。又諄囑田文海,「明晨不可誤事,還要做機密些,若被嚴嗣陵知道銀兩是變賣借貸來的,定然要恥笑我」。田文海答應,也回房去睡,好養精蓄銳的,明早去辦那萬金銀子。未知來日嚴公子燒煉的母銀,可能以一化十,且聽下回分解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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