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七回
  美蘭姑屈身酬知己 老甘誓抵掌快論文

  話說陳小儒在杭州接著祝伯青等人的書信,並知王蘭放了浙省學政,甚為歡喜。又見王蘭的另信,要請甘誓到他任所,笑道:「者香也愛上這老兒,但是甘老脾氣古怪,不知他肯去與否?且到南京再議。」忙寫了回書,交與來足而去。自己因起程日期在即,又奉熊公的催行文書,不敢逗留。
  次日,走辭各親友,帶了方夫人等揚帆東下。此番小儒是實任寧藩,一至蘇州本境,那沿途的地方官得了信,都趕來迎接,加倍趨蹌。小儒入城謁過巡撫,無多耽擱,一路專行。這日,已至南京,早有江寧府屬各官以及本衙門書役人等,出城十里來接。小儒進了城,先封了公館住下。來日即去稟見熊公,擇吉好準備接印任事。
  晚間,即將王:蘭的信取出,與甘誓商議。甘誓笑道:「老夫耄矣,無能為也。況浙省乃人才萃聚,豈可輕言衡文。可煩代辭工學政罷。」小儒道:「又盤先生毋庸過謙,不可負了者香諄諄請駕之意。者香仰企已久,所以奉邀同往衡文,品評優劣,可以服眾。你如執意推辭,者香又要怪我從中有意阻撓,明許暗卻了。」甘誓屈不過小儒相勸,只得應答。小儒即吩咐人,代甘誓收拾行裝。不一日,王蘭已至南京,先去拜會小儒,知甘誓應許同行,好生歡喜,忙備了敦請關聘,親自送去。又在南京耽擱了數日,與甘誓同往浙江去了。
  小儒擇定吉日,接了藩篆。因舊任交代未清,一時不能讓出衙門,仍與方夫人等在公館內居住。這日,方夫人正坐在房內,忽見小婢進來回道:「外面有男女二人自稱從揚州來的,就是那年老爺在江都任上承審的沈家夫婦。據說還帶了他女兒蘭姑來,現在沈家妻子伍氏在外說要見太太,有話面稟。」方夫人沉吟道:「沈家夫婦來此何事?又帶了他女兒來,其中必有原故。」忙立起出房,傳話叫伍氏進來。
  少頃,伍氏來至上房,趨步向前叩見,方夫人命攙他起身,又叫他旁邊坐下。方夫人笑道;「你合家到南京來做什麼的?」伍氏道:「前次在場州蒙大人搭救我全家性命,回來即設立長生祿位,終日叩祝。如今大人果然高升極品,是以小人夫婦帶了女兒過來叩賀。再者還有下情,面求太太作主,小人夫婦感恩不淺。我女兒自從受了祝自新羞辱,雖蒙大人昭雪,我女兒每說女子家如白玉一般,不可稍有瑕疵,致人議論。日前被祝自新拉拉扯扯了一番,雖未遭其污辱,究竟有男女授受之別,即如那白玉有了一點瑕斑相似。他願終身念佛看經,誓不適人,奉養小人夫婦死後,即削髮為尼。後來被我們再三苫勸,他才回心,說除非與我有大恩的人,我只當報恩去侍奉他,那怕為奴為婢都無怨悔。仔細想來,只有人人救我合家性命,又代我女兒昭白節操,是他的恩人。故而帶了他來親見夫人,要求太太念我女兒一點真心,收在跟前,或為侍妾,或為使婢,只要我女兒情願,小人夫婦無不從命。」
  方夫人聞說,搖首笑道:「這件事怕的不能,一來我家老爺性情拘謹,又知你家本是書香舊族,焉能屈待了你女兒;二來地方官私買本地民女,有乾例禁。不如我代你女兒留意訪一個門楣相合,好好人家,完他的終身便了。」伍氏道:「小人夫婦亦曾說過,他說若將他送至太太府中,以遂他報恩之念,他還願意。若是要另適他人,他拚著一死都不應允的。只求太太可憐小人夫婦只生了一個女兒,他若執意不肯適人,叫小人夫婦怎生對得過他。太太若怕私買民人子女至於例禁,我倒有個萬全的法則。待至夜靜,悄悄的抬入府中,神不知鬼不覺的。況府中婦婢甚多,外人那裡認得清楚。」
  方夫人見伍氏諄切央告,又聞他女兒是個賢淑的人,不如且將他接至府中,相機而動。「若我家老爺願意收他,也是好事。我本久有此意,代丈夫買妾,因我時發宿疾,又有一雙兒子、一個女兒,正好節養身體」。想定主見,對伍氏笑道:「你且將你女兒送到我府中來,你夫妻也在我府中住幾時,等我家老爺回來,慢慢商議,自有道理。」伍氏聽了,喜不自勝,忙立起謝了退出,收拾送女兒進府。
  原來蘭姑自受了祝自新的羞辱,又帶累父母身受官刑,雖經小儒判雪此案,心內終覺以此為憾。矢志茹素湧經,侍奉父母天年過身,他即祝發空門,以修來世。沈若愚與伍氏向來珍愛他如掌上明珠相似,膝前又單生他一人,將來還望招個女婿,好靠半子收成。何忍他茹素誦經,了此一世。沈家夫婦再三婉勸,蘭姑暗忖道:「我父母年紀已老,又只生我一人。我若執意如此,豈非反傷了父母之心!」遂道:「女兒身體髮膚皆受之父母,既然父母立意做主,若女兒決然不從,即是不孝。要望父母依我一件心事,不是女兒老臉,如要我適人,除卻我曾身受其恩,借此作報答之舉方可;若不允我,拚著一死,也不敢遵父母的命意。」伍氏見蘭姑改了口,忙道:「這孩子又來呆氣了,在父母面前有話但說無妨,你怎麼說我怎麼行,斷不拂你之願。」蘭姑含羞道:「女兒當日若非陳公昭雪清白,女兒也是一死,就是父母亦受陳公大恩。不如將我送到陳公衙署,那怕作奴作婢都無後悔,正可報得前恩,又可遂父母心願。」伍氏笑對沈若愚道:「不信這孩子倒很有點見識,能使陳公收了作個偏房,你我還愁沒有靠背麼?強如與個平等人家,我們又可借此報恩,只怕陳公不行,豈非空說。」若愚道:「既然蘭姑執定主見,料想不能挽回。莫如你我來日親送他至南京,把這番話面求陳公的夫人。據聞這位方夫人是個大賢大德的人,定然成全我女兒的終身。」夫婦計議已定,即僱了船,收拾一切,帶了蘭姑向南京迸發。先尋寓所住下,沈若愚與伍氏即來面見方夫人,商議此事。
  伍氏此時見方夫人應允,好生喜悅。忙忙的出來尋著沈若愚,將方夫人的話說了一遍。兩人回到寓所,叫蘭姑換了一套衣裙,僱乘小轎,沈若愚夫婦又親自押轎,一路奔陳府而來。到了府前尋著雙福,央他去通報。少頃,方夫人傳話出來,請沈姑娘到上房去。蘭姑在宅門口下轎,早有兩個丫鬟領著他母女至上房。蘭姑到了後堂,抬頭見方夫人笑嘻嘻的站在階上,那一種端莊美麗的態度,令人見之可敬可愛,急急趨步上階,輕攏翠袖,盈盈下拜道:「民女蘭姑叩見夫人。」說著,拜了四拜。方夫人忙用手扶起,見蘭姑面似春花,腰如弱柳,輕盈嫻雅,體態天然,真乃比花花解語,較玉玉生香。
  方夫人扶著蘭姑進了中堂,命他坐下,蘭姑再三謙遜。方夫人細問一切,見他語言婉轉,徐急自如,心內大為喜愛。抬眼見伍氏仍站立一旁,笑道:「你去罷,你女兒交代我就是了。」伍氏滿面堆笑道:「蒙太太恩典抬舉他,怕他年幼不諳禮儀,失了規矩。」方夫人道:「不用你多慮,他的禮儀是不錯的。」伍氏應著退出。方夫人叫備茶果與蘭姑飲食,又細談衷曲,甚為投機。暗想「此女既賢且淑,我家老爺若收納了他,保無爭寵擅權之事。況且閨房中得此伴侶,亦可不寂寞了」。
  少時點齊燈燭,方夫人又擺酒款待蘭姑。正對酌間,忽見使婢上來道:「老爺回來了。」只聽窗外靴聲禿禿而入,蘭姑知是小儒,忙起身侍立。小儒見夫人的身畔立一麗人,容光煥映,忙問:「是誰?」方夫人將伍氏來意細說,蘭姑不慌不忙趨立堂中,端然下拜,叩謝日前拯救之德。小儒聽了,方才明白,使婢扶起蘭姑。回頭對方夫人笑道:「明日要收拾搬進衙門,今夜發行各處文札,不回上房來了。你可與沈姑娘談談罷。」說著,換了便服出去。
  方夫人復邀蘭姑入座道:「我們今夜可暢談『番,明日你也隨我們至衙門裡玩幾天。」兩人淡談說說,直至四更,方夫人即與蘭姑同宿了。次早料理各物,蘭姑坐了一乘小轎,隨著方夫人大轎進衙,整整忙亂數日,方安置停妥。方夫人又掃除了一間套房,讓蘭姑居住。小儒時常閱看公件,不進上房。方夫人與蘭姑日則同食,夜則同寢,竟是一刻離不得他。
  一日,小儒偶然回後閒話,蘭姑見小儒入內,即退回套房?方夫人笑道:「我有件事要與你商量,你須看夫妻面上不可推卻。」小儒笑道:「什麼大事,說得如此莊重。你且說著我聽,可行則行。」方夫人又將蘭姑受了祝自新羞辱,立誓茹素看經,不肯適人。沈若愚夫婦因膝下無子,只此一女,要靠他半子收成,再四勸說,他方應允。「我前日已在你面前,言過大概」。又將蘭姑要嫁有恩的人一席話細說。小儒大笑道:「此事休怪我不從,可知私買民間子女大乾法紀,而且沈家亦是書香後裔,焉能屈辱他女兒。明日你可把他母親叫來,開導一番,領他女兒回去,好好擇配人家。若說他女兒立志不行,你既與他相契,亦可勸他回轉念頭為是。」
  方夫人道:「我也這麼說,我豈不知乾著例禁的事。無如近日借言套間他數次,他說本意修行,以侍父母天年,爭奈父母不許,只得依了父母之命。今日內外人等,沒一個不知我父母送我到南京來,以報人人舊德。若再回去,定為旁人恥笑。太太如可憐我,即遂了民女志願,不然惟有以死自明。那時求太太念我父母年老,照看著他們些罷。你看這件事何以處置,方才穩當?否則即有性命之虞,行止好在我已說過了,聽你的便。」小儒俯首,半晌不語,遂起身道:「都是你們惹出來的事,我卻不管,我只不行罷了。」說畢,匆匆出外。
  方夫人笑道:「我好意勸他納妾,他反怪我多事。我也知道他心內未嘗不願,嘴裡卻說不出來。」即命僕婦人等收拾裡間套房,做新姨娘的寢室。眾人答應,自去料理。晚間小儒進來,方夫人又勸他收納蘭姑,「若恐外人知覺,好在他未進衙門就來了,旁人只認作我家早買下來的,前思後想毫無干礙」。小儒見方夫人再三相勸,日前又見過蘭姑的人材,心內亦著實憐愛他。
  笑道:「你今日勸我收他為妾,足見好意。不可日後想了退悔起來,那時即遲了。」方夫人啐道:「你休亂說,難道十數年夫妻,你尚不知我向來不是個妒忌的人。我是好意,你反打趣我。我倒怕你將來寵愛新人,要欺負我兩人。」正在說笑,眾僕婦來回:「新房已收拾齊備。」方夫人又揀了來日是個上好吉日。
  次早喚到伍氏,說明此事。伍氏火喜道:「一切皆憑夫人作主。」方夫人命人代蘭姑開臉,撥了兩名丫鬟給他使用。又命僕婦扶了蘭姑出來,叩見小儒夫婦。爿:有合衙男女家丁,上來叩見新姨。是夕小儒宿在蘭姑房內,恩愛綢繆,不必細說。小儒因沈若愚是個舊家,與方夫人商議,即立了蘭姑為側室。並接了若愚、伍氏入衙,以禮相見,若愚分外歡喜。過了數日,若愚與伍氏辭別回家,小儒送了他們一千兩銀子,以作養活生計。沈家夫婦千恩萬謝,又叮囑了女兒一番,各事總宜柔順為上。從此蘭姑有了著落之所,原意報恩而來,朝夕侍奉小儒絲毫不怠,又事方夫人如生母一般,敬上馭下,處置得宜,小儒更加喜愛。方夫人本與他相合,尤無庸交代。
  且說王蘭由南京同甘誓起程,在路非止一日。這日,已抵浙江地界,早有本境地方官前米迎接。王蘭到了杭州,即入考院,先行牌示各府州縣準備開考,即由省中考起。杭州府與各縣將考取的文童名冊呈送,王蘭定於三日後考試。到了這一天,各縣文童齊集,點名給卷已畢,隨即扃封考院,懸示文題。眾文童皆欲於風簷寸晷中,各逞奇才。
  王蘭回後少歇,向甘誓的閱卷房內來,將至門首,只聽甘誓在內高聲朗誦。伺候的家丁欲入房通報,王蘭忙搖手止住,躡足聽甘誓念道:
  「因報之事,信有之否?」藩曰:「信然。」曰:「審如此,君宜遇事無恐。」因出詔。藩覽之,無動色,曰:「某與兼信為報也。」佑曰:「慎勿出口,吾已密論,持百口保君矣。」德宗得佑解,怒不釋,亟追藩赴闕。及召見,望其儀形,曰:「此豈作惡事人耶!」乃釋然,除秘書郎。
  王蘭突入,大笑曰;「又盤先生所讀何書?如此津津有味。」甘誓起身讓坐道:「我因獨坐無聊,隨手取了一本《舊店書》解悶,正看到德宗欲罪李藩一節,苟非杜佑素重李藩,雖百李藩不能得一生也。是以竊歎人生之機遇,都有一定之理。」二人又閒話半晌。
  吃了飯,見各房幕友紛紛遣人送諸考童文卷,與甘誓細加品評,即定甲乙。甘誓口吟手披,頃刻數百本文卷,均已閱過。
  將佳者另置一旁,再行挑選,以定額數,其餘叫人取過。王蘭暗暗歎服,果然名下無虛。甘誓將頭本文卷遞於王蘭道:「此生文字大佳,不愧壓卷。我已妄議首列,未知是否?」王蘭接過,連稱「豈敢」,道:「老先生賞識,自必不差。」
  原來出的文題,頭地是:其斯之謂與子曰賜可與言詩已矣。
  二題是:少之時。詩題是:三畫連中。王蘭展開念道:
  其斯之謂與子曰賜可與言詩已矣悟聖言所謂未若者,可與之言詩矣。夫可也未若之旨,即詩所謂切磋琢磨之意也。賜不泥詩以言詩,子所以許其可言耳。今必謂斯理甚遠,而泥跡以求,兒幾乎如說詩者之以辭害志矣。若乃學以進而益上,堪思妙悟之解人;而理以講而愈明,恍若篇章之詔我。夫乃歎因委窮源,賢者之感通倍捷,而揚風忔雅,聖人之稱許良殷也。
  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,是詩也,為衛武公作也。賜也聞子可也未若之言,而會及此詩,不恍如起予之子夏可與言詩乎!何也?以引詩者之悟及其斯也,斯豈有盡藏哉。如切如琢,有磋磨以進之,不啻無諂無驕,有樂與好禮以進之。天下之理何限,無在不可作斯觀也。彼拘乎詩者,其果可有此神悟與?斯豈有定象哉!切琢見為深,加之以磋磨而持循更密,猶之無諂無驕見為至,加之以樂與好禮,而功力並純,兩間之理無窮,何在不可作斯論也。彼滯乎詩者,其果可有此捷獲與?其斯之謂與,賜不誠善會淇澳之詩與?吾思賜在聖門,言語素著,屢中共服其才,然嫻於詞令者,未必通乎篇什也。敏達無慚,從政曾邀其譽。然明乎事體者,未必工於謳吟也。乃由斯觀賜,抑何其不囿乎詩,而白能曲證夫詩乎!抑何其不離乎詩,而自能善體夫詩乎!夫子曰:詩豈易言哉,今而後賜始可與言矣。以為十五國貞淫奢儉,詩亦有難言之真。我初不料賜可言詩也,迄於今而始信其可矣。雖斯道之精微靡盡,賜當不僅於言詩畢其修,而即此觸類能伸,已可入談經之席。三百篇好惡性情,詩亦有難言之隱。我初不意賜可言詩也,迄於今而始識其可矣。雖斯理之旨趣難窮,賜當不止於言詩畢其業,而即此旁通無礙,已可為風雅之宗。子許賜可言詩,非以賜能悟及其斯乎!要之相通在意旨之微,早自旁參夫比興,而默契在言詮之外,豈徒致力於披吟。異日者性道得聞,多識能悟,其不僅可與言詩者,何莫非由斯之所推驗也夫。
  王蘭看畢,微點了點頭,又看第二藝,念道:
  少之時
  即少以觀君子,先毋忽乎其時矣。夫時不皆少,而君子所自重者,則在少時也,而謂可忽此少時乎!嘗思蒙養為入聖之始,從可知吾人之德業,未有不於少時基之也。蓋人實重乎始生,而品貴端於早歲。雖曰後生可畏乎,而正難忘此知識之初啟也。君子有三戒,豈獨於少見之戰!然何不可先於少見之哉!人有精明白詡,而韶華易邁。忽驚心於歲月之如流者,而非所論於少也。人有閱歷幾經,而荏苒不知,倏致慨於光陰之忽逝者,而亦非所論於少時也。若即少時以觀君子,君子亦等夫人之少時,猶是乎少,即猶是乎時也。而即君子以驗少時,君子若迥異夫人之少時,不忽乎時,先不忽乎少也。則盍觀君子少之時乎。人豈常有少時戰?正惟其不常有少時,而不及恃者此少時,恃其所不及恃者,亦惟此少時,則一思夫少之時,覺人人所不多得之少時,實人人所不容縱之少時也。吾思夫時,吾難忘夫少矣。人不皆有少時哉?正惟其皆有少時,而不可遏者此少時,遏其所不可遏者,亦惟此少時,則一想夫少之時,覺人人所必欲至之少時,正人人所必當惕之少時也。吾念夫時,吾益難恝夫少矣。志學問於十五,陳俎豆於幼年,此吾之少時也。然不得以吾之少時,而遂賅君子之少時也。夫時序易遷,安得常值夫稚幼,而君子則慎乎其初焉。芄蘭之刺,刺之於少時;角雋鰈之歌,歌之於少時。即其少以覘其時,豈漫同夫少不更事也哉!求益而志在速成,難言而情深就見,此人之少時也。然不得以人之少時,而遂例君子之少時也。夫時華不再,安得習處乎童蒙,而君子則重乎義始焉。岐嶷之目,負之於少時;聞望之隆,決之於少時。即其少以憶其時,不早鑒夫少成若性也哉。進觀戒之在色,知君子於少時已能卓然自守矣。
  賦得三畫連中
  得中字五言八韻
  妙義詮王字,連三一畫中。
  日征祥瑞似,民集義歸同。
  帝諦銀鉤轉,君群鐵筆工。
  問奇高士酒,載浯古人風。
  天地人相證,殷周夏可通。
  紛紜生萬育,篆籀建殊功。
  造化參乾象,推敲協泰鴻。
  史傳繁露小,聖治沐恩隆。
  王蘭看完道:「此生筆底清勁可嘉,在愚見尚嫌力單而冗,未卜老先生以為何如?」甘誓道:「近日文格愈變愈薄,專以描頭畫角,堆垛詞彩為能事。若前代大家之文,工於行氣,不尚纖巧。今人反目為太率,皆由於世風日下之故。茲觀此二作,所欠者魄力未能十分充足,所以疲冗。不知此生腕底甚靈,不事穿鑿,有古大家風度。其首藝融洽分明,頗見揣摹;次藝風檣陣馬,行氣如虹。若再加二三年造詣工夫,此生必成名手。非是老朽妄自誇詡,在他人衡文,必以疲冗見棄。然而衡文首貴乎行氣,次尚詞華。此生有此手筆,將來斷不屑居人下,我早為公門培植一佳桃李矣。」王蘭聽了佩服之至,果然老手衡文,另具一副眼目,不然兒屈抑此生文字,遂決意定為第一。又將其次的文卷看了數本,皆品評不謬,即照甘誓所定甲乙填寫榜文,擇於次日張掛。
  那一班新入泮的渚生,齊來謁見宗師。王蘭方訪知取第一的,係杭州仁和縣人,姓陳名仁壽,字介臣,今年十七歲,相貌清奇,人亦純雅。又細詢他的家世學問,陳仁壽一一回明,乃是陳小儒的從堂兄弟,家世甚貧,只有老母在堂,尚未授室。平日學藝不趨時尚,悉取法於古。王蘭分外歡喜,很勉厲了他幾句。
  晚間與甘誓言及,甘誓亦喜,「足見家學淵源,不愧小儒之弟。我卻無心物色了他,借此可聊盡我與小儒一番契合之情」。杭州各縣考竣,王蘭又起馬往別處考試。不須細贅。
  再說小儒到藩司新任以後,公餘之暇,即與一妻一妾盤桓。況又妻賢妾慧,閨房甚為和樂。一日,接到他兄弟仁壽入泮的信,自是喜悅非常。原來小儒自幼隨父在江寧府署,所有親族火半未能認識。前次回鄉考試,仁壽尚幼。即春間假請祭祖之時,仁壽正赴縣小考,又未能會面。今日聞得他入了泮,又接到王蘭、甘誓的私書,說他兄弟是個發品,若再加以培植,定成大器。即差了兩名能事家丁,帶了銀兩趕赴杭州,囑仁壽到南京來讀書,帶去的銀兩紿他母親養活,省得仁壽既要讀書,又謀菽水,即分了精進之功。
  小儒打發來人去後,又想起前番祝伯青等人有信致慧珠姊妹,不知他們可曾收到否?我欲月內發書入京詢候他等,若慧珠等有回書正好附寄,即叫雙福至聶家問信。雙福去了多時,回來將慧珠等人的信,附封在內。次日,遣足專行入都,未知眾人信中所言何事,且聽下回分解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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