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回 嬉春閣雙美彈棋 捷秋闈三元及第
卻說祝公聽得李文俊優待雲從龍,心內歡喜,好得從龍已得其所。又對伯青說:「你舅娘由都中帶著表弟、表妹回來,到了好幾日了。因從前舊宅倒敗不堪,意在另尋一所房屋,現在暫住我們東宅內。今日你母親也在那邊,理該過去走走,舅娘很惦記著你呢。」
伯青答應退出,由上房左首耳門走出,穿過明巷進了園門,從假山後一座小六角門出來,即是東宅。繞過了穿堂,見江老夫人正與祝老夫人對坐閒話,旁坐著一雙兒女。原來這漢槎公子字子騫,今年十八歲,生得溫爾如玉,腹滿經綸,因隨任在京讀書,小試不便,去歲納了監,回來鄉試的。這位小姐名素馨,小字梨雲,今年十七歲,尚待字閨中,亦生得傾國傾城,如花似玉。
早有管家婆見伯青進來,說道:「祝少爺過來了。」漢槎起身,降階迎接,表兄弟問了好。伯青搶行幾步,見舅母叩頭請安,汀老夫人命漢槎攙住。伯青又轉身見。他母親請安,又與表弟、表妹見禮,在下首坐了。江老夫人見外甥生得一表非凡,十分喜悅,平時覺得門己的兒子人材出眾,今日兩人比較起來,漢槎反遜伯青幾分,對祝老夫人道:「姑太太好福氣,外甥品學兼優,將來定然飛黃騰達。」祝老夫人笑道:「舅太太不要誇獎他,孩子雖然有點小聰明,無如脾氣不大好。」
伯青拾眼見表抹坐在舅母肩下,如珠彩月光,風華端麗,不禁暗暗稱贊。尤可怪者那眉目之間競行一二分與慧珠相像,又想道:「表妹既從此外貌,不卜內才若何?果然才貌兼佳,也算:世間數一數二的女子。我祝登雲有妻若此,平生之願足矣。」不由得心內胡思亂想,癡癡的坐著不動。祝老夫人只當他在舅母面前拘束得慌,道:「你們表兄弟多年不會了,可到外邊談談去罷。」伯青起身辭出,邀著漢槎到自己書房內。兩人皆是有名的午少才子,說得-卜分契合。
次日,伯青同漢槎來看小儒,恰好王蘭也在他家,彼此見了禮。小儒道:「你兩人往揚州定是日尋樂境,愜意於溫柔鄉中。我悔不同你們一起去走走,也不致有向隅之歎。」王蘭道:「你本是位道學先生,不比我輩,所以不敢邀你同往。」小儒笑道:「你們背著我作樂,我倒不怪你,你反栽我一句,該打不該十丁!」伯青將在揚州如何訪著蔣小鳳,隨後如何又遇見趙小憐,在平山堂如何聯吟,把眾人的詩詞從頭念與小儒聽。又將劉蘊如何與他們為難,幸虧雲在田在座的話,細細說了一遍。
小儒點首道:「怪不得那日劉蘊從揚州回來,我問可見著你們,他含含糊糊的答應,又說見著,又說沒有見著。過了數日,他忽然來辭行,說要進京供職。我彼時人為詫異,想劉蘊不過借著自己是個甲榜,在家好欺壓人,他那裡一定要做官;況他老子在京,遙想不如在南京放蕩。今日你說了,我才明白。他怕你們回來見著了下不去,又怕旁人知道要笑話他,倒不如進京去的為是。但是這個人進了京,又不知京裡的相公那個要倒運呢!」眾人談談笑笑,日已近午,小儒留他們吃了飯去。
過了一日,伯青約小儒、王蘭陪漢槎各處遊玩,至晚方散。臨別時,小儒道:「我們以此聚為度,場後再會罷。奶:們也該抱抱佛腳才是!」們青道:「臨時抱佛腳的事,我是做不慣,中與不中各有命在,又何用強求,!」自是王蘭終日在家檢點應試物件,不能出來。小儒恐耽誤了他們的工夫,竟是杜門不出。倒把伯青拘住了,只好日間與漢槎盤桓,晚間勉強將舊日的經史溫習。已到七月中旬,伯青等人考過遺才,皆有了名次,專候下場,各自預備不提。
單言祝府後園丹桂人開,伯青飯罷,同著漢槎到園中去看桂花。甫進園門,覺得陣陣香風撲鼻透腦,二人攜手繞過假山,見半池碧水,無數游魚,當中一座白石小橋,橋東數十株桂樹,大可數圍,開得甚為茂盛。過了橋,其香愈烈,桂叢中五間亭子,署名「秋聲館」。二人走入亭內小憩,漢槎見亭後四五株楓樹,亭左兩畝田大一片菊畦,皆編著紅竹短籬,籬前一叢翠竹,中間一條曲逕,竹外隱隱有人走動。
伯青起身同漢槎即由菊畦邊繞過,走出竹逕,迎面一所屋宇題曰「嬉春閣」,兩邊堆砌著假山,高高下下盡是牡丹,遙想春天大放時候,如錦城一般。見服侍瓊珍的秋霞同素馨的大丫頭錦箏,坐在階沿上說笑。伯青問道:「小姐在裡面麼?」秋霞起身答應。伯青道:「此時又不是春天,緣何在這冷淡地方遊玩?」秋霞道:「小姐與江小姐下棋呢,恐秋聲館那邊有人來看花,不便久坐,不如這裡僻靜。」錦箏要進去通報,伯青搖搖手,攜著漢槎悄悄的站在窗外,聽得棋子瑯然。恰好糊的是綠紗,可以看到裡面:見上坐素馨,對坐瓊珍,兩人低頭凝想。
忽聽素馨道:「姐姐這一角是全丟了,你應這一著山沒用的。」瓊珍道:「你說沒用,我當有用的看,你不要管我,你只顧殺你的。」又下了兒著,素馨道:「呀喲!這一塊棋競被你打通了。」瓊珍格格的笑道:「你才知道那一著沒用的棋,不注意在那一角,卻注意在這一塊上。此名『聲東擊西』之法。」素馨也笑了起來,用手把棋子推亂道:「算我輸了,不同你下了。」伯青,漢槎齊走進屋內道:「我只道你們下恢,原來在這裡磨鏡子。」素馨見是伯青,立起身來。
瓊珍笑道:「哥哥猛然在人背後說話,倒被你嚇了一跳。今日母親請舅母過來閒話,我約了妹妹到這僻靜地方下棋,料定沒有人來,偏生哥哥同表弟找了來,反笑我們磨鏡子,哥哥也不怕表妹見惱。你們到底幾時來的?」伯青與漢槎一同坐下道:「你丟一角,他爭一塊的時候,我們早在窗外,因見你們棋興甚濃,未敢驚動。此時不妨再對著一局,待我們觀陣何如?」素馨道:「姐姐的棋勝我十倍,再來還是我榆,不如不下的為妙。」伯青道:「各事我皆明白一二,惟於此道不甚了了,倒要請教你們精於此道的,若何方能入彀,若何方能臻於精妙;既至精妙之地,可能如古人超鋒入勝的手段。」
瓊珍未及回答,素馨笑道:「聽表兄所言,已知於棋理膈膜並非飾詞。琴棋書畫詩文等類,自古有之,而今人皆遠遜古人,是古人厚而今人薄。譬之於物,厚則持久,薄則易損。即如彈琴一層,古人志在高山,志在流水,渢渢沮移人,入於神化,可以感人之喜怒,可以動物之性情;今人不過襲得幾套腔調,於百聲之內得似一二聲,即自命能手;而況古人譜制久失其傳,今之所彈乃古人極易之譜,則此一節可知今不如古多多矣。又如書法,古諸大家各立一幟,自始至終不出範圍,是以右軍片紙隻字皆作寶珍,若今人臨池數日,即思怪異欺人,兼之漫不經心,塗鴉任意,以致有率爾操觚之誚。又如畫家,古人於不求形似之處而得形似,猶之讀書不求甚解而白解一般。古人於落筆之先,即思如何下筆,如何渲染,立定意見而後一氣揮成。於花烏則繪色繪聲,於山水則分遠分近,白臻具妙。今則惟事塗抹不求其似,只求其工,縱有一二名手亦落小家支派,安得如古人尺幅千里,胸有成竹之妙。若論到作詩一道,尤判今古,古重渾厚,專精魄力,今誇纖巧,惟尚詞華。誇纖巧則對仗工穩而已,一覽無餘;重渾厚則結構出門天然,耐人尋想。如陶之恬淡,韓之磅礴,青蓮之高超,杜甫之沉痛,香山之平易,小杜之風流,皆非今人所能夢見。而且古人語語率真,對景言情。今之人則不然,天涯之歎,不過百里;十日之別,動輒沾巾。未老而每語扶笻,已衰而猶言靡麗,皆由世風日下,蹈於油腔滑調之弊。又如文章詞賦,其說亦然。尤不取者,今之時文不過謀科第計耳。世有一種酸腐之儒,斤斤以時文自命,不知縱具絕頂的手段,多至百年,少至數十年其格又變,前次之文即棄而不用,文名曰時,誠不謬也。惟有棋之一道,則今勝於古。何也?古人立心忠厚,以是為消遣之計,猶之長槍、大戟十目所見。今人立心刻核,正不能取,於偏取之;平不能入,於險入之;巧角勝爭奇,彼一我百,世道日衰,殺伐之機日甚。在小妹管見,各事今不及古,惟棋乃古不及今。」
伯青聽了,不住的點頭道:「表妹此論,言暢理明,洞切時弊。拜服,拜服!」卻又暗自喜道:「表妹可謂外貌內才,一時雙絕。」忽又如初見時候胡思亂想起來,坐在椅上低頭不語。瓊珍道:「妹妹這一席話,把哥哥說入魔了。我猜他心內多分又要學不如古人的事,又要學那勝於古人的事,一時拿不定主見。在我看,哥哥是個聰明蓋世的人,單單棋理不精未免缺憾。」伯青道:「賢妹何妨收乃兄做個門生,教導棋理,斷不致有忝門牆。」瓊珍搖手道:「不收,不收。若論這樣門生可以不用費心,我就怕教會你這徒弟是要打師傅的。」引得眾人大笑。只見素馨的小丫頭四兒來道:「老太太請兩位小姐用點心呢。」瓊珍、素馨起身回後,伯青同漢槎也回書房。
卻好小儒來答撲漢槎,二人迎請入內,淡談說說日色偏西。伯青留住小儒小飲?又邀了工蘭過來。席間言及江老夫人要另覓一所寬大住房,小儒道:「我現在住的房子也算寬大的,明年春初會試,意在攜眷入都,空下這所房子,若尋人看管諸多不便。如子騫兄合式,賃買皆可,我斷不汁較。」漢槎聽了,大喜道:「果真小儒兄住宅讓與小弟居住,不必請命家慈,是定見合式的。」王蘭道:「即此一言為定。但是子騫明年方能進宅,不知令堂太夫人可願意不願意?」伯青道:「這卻不妨,好在現有房子住著,我家的東邊宅子原是空的,一時也不要,定於明年進宅就是了。」時已三鼓,小儒、王蘭各作辭回家。伯青、漢槎送出他們,回轉上房,把小儒房子的話,對江老夫人說了,江老夫人頗為歡喜。
光陰迅速,這日已是八月初五日,各處士子紛紛到齊,都報名備卷,伯青等也報了名。晚間,祝公備了一席,代漢槎預賀,命伯青作陪。酒過數巡,祝公舉杯向漢槎道:「賢姪滿飲此杯,今科必定解元。」漢槎出席稱謝,立飲而盡道:「與大哥同喜。」祝公亦命伯青飲了一杯,道:「我年半百以外,只生汝兄妹二人,繼紹書香,光耀門庭,皆在汝一人身上。若論汝平時的道理,今科可望;無如汝一味不以功名為念,要學那名士風流。試問古今知名之士,有幾人能從布衣得名?汝若博得一第,即為汝授室;再將汝妹許了人家,我可交代兒女首尾。」伯青唯唯聽訓。席散,伯青、漢槎退出。過了一日,已是初七。他表兄弟收拾入場。三場閒話,無庸交代。
單說江老夫人見過伯青之後,大為憐愛,想道:「這孩子氣宇非凡,將來必出人頭地。若把素馨也了他,倒是一對好夫妻。」
這日,正是中秋佳節,江老夫人請祝老夫人過來賞月。談起他們今日已經三場,明早即可出場。「這兩個孩子也辛苦了,外甥今年穩穩的是一名單人」。又道:「我有句不識進退的話,惜要對姑太太說,又不好啟齒。料想姑太太是自家人,不嫌我冒失。你我兩家既是至戚,何妨再結門新親,意在把素馨許配外甥,未知姑太太可肯俯允?」祝老夫人道:「我屢想當面求親,因登雲沒有出息,怕舅太太不行。既然舅太太先說了,我斷無不肯的。若依我意見,我們非獨親上加親,再做一個環門親,姪女兒既許登雲,我也把瓊珍許了內姪,一時兩家兒女皆可了結終身。」汀老夫人大為歡喜,就在席上彼此換了杯。兩位老夫人說說笑笑,分外親密。散後祝老夫人對祝公說了,祝公亦喜說:「邀陳小儒為媒,擇日下聘。他們倘僥倖中了舉,明歲春闈後再議迎娶。」
次日大早,伯背、漢槎出場回家。至上房見過父母,將三場文字呈與祝公品評。祝公看畢,點首道:「你兩人文字極合時論,火可望中。」兩人坐了一會,辭出到書房歇息,已知父母代他們結了婚姻,歡喜非常。伯青得了素馨這個佳偶,尤覺心滿意足。少停,小儒同王蘭來探望他們。小儒要了他們文字,看了一遍道:「今科你三人定是同年。」伯青等又謙讓一番。見祝安進來道:「老爺出來了,與陳少爺說話呢。」
小儒忙起身侍立,早見祝公走入書房。小儒,王蘭一同搶步上前請安。祝公問起王蘭場中文字,又贊了幾句,道:「小兒,小女皆濛江舅太太美意,許接婚姻。敢煩二位年兄作個冰人,改日登門奉請。」小儒道:「承老伯父呼喚,小姪等理應效勞,待伯青兄大喜之期,只求許儘量吃喜酒就是了。」祝公微笑,又留二人小酌,至更鼓方散。祝公擇定九月十六日下聘,備了全柬請過陳王二人。裡面兩位小姐已知下聘在即,又住在一個門內,許多不便,連房門都不敢出。
閒話休提,早至九月初旬正是放榜之期,各家盼望甚殷。伯青清早起身,與漢槎悶坐書房,專候榜信。暗忖道:「中與不中,我倒不以為意,爭奈堂上期望甚切,若得一科第,可開父母之懷抱。」又想到王蘭的婦翁洪鼎材,是個極勢利的人,仙每說要王蘭中了舉,方許女兒過門。即如漢槎,如今是至親了,他能中名舉人,父母也覺歡喜。一時百種事情都堆上心來,背著手在中間踱來踱去。漢槎坐在旁邊,也不言不語的亂想。
漸漸日已近午,忽聽外面一棒鑼聲,人聲喧嚷。連兒忙忙的進來道:「恭喜江少爺報到了,高中十五名魁元。」漢槎歡喜非常,急忙起身入內,見母親道喜,開發報人。瓊珍小姐早巳得信,心中一憂一喜,喜的是自己丈夫中舉,憂的是哥哥尚無消息,最難是憂喜皆不能形於顏色。伯青見漢槎已中,又見他匆匆向後,一團高興,連頭也不掉竟自去了。歎口氣坐下道:「文章自古無憑據,惟願朱衣暗點頭。中與不中,倒也罷了,就是這兩樣的蹊逕令人難受。」又見祝安來說:「將才見一起報子過去,我跟去打聽,知道王少爺已中了第二名亞元。」伯青聽了格外難過,一腔的心事都說不出來,叫連兒到街上訪信,本省中的人數可曾報完了,如已報完就沒有指望了。又想到慧珠姊妹盼之甚切,偏偏洛珠指望得著,慧珠又是個好勝的人,卻碰見我這時運不濟的,豈不要急壞了他。稍停兩日,須要寫信去慰他才好。
正在納悶,猛聽外邊一陣天崩地裂的聲音,似有數十面鑼敲得甚急。伯青很嚇了一跳,見連兒飛跑而至道:「解解元是我我家的。」伯青失笑道:「怎麼解元是你家的?可不是胡說,你訪的人數可報完了沒有?」連兒氣喘吁吁,不能回答。背後祝安跟了進來道:「恭喜少爺高中頭名解元,報子已到了。」伯青聞得,心才放下,也自歡喜,進內叩見父母,瓊珍在旁與哥哥道喜。祝安率領男婦人等,上來叩賀。祝公手捻長髯,向祝老夫人道:「登雲競能中元,真令人意想不到。兒婿又能同科,皆賴祖宗功德所致。」祝老夫人也十分暢意。外面合城文武官紳都來道喜。
次日,伯青同漢槎分頭去渴房師,祝公又請了兒日酒,一連忙了數日。揚州李文俊「發人過江米與老師、世誹道喜,雲從龍山附稟在內。王蘭那邊無人照應,約了小儒過去料理。眾人又赴了鹿鳴宴。早到九月十六,清早小儒王蘭二人公服過來道賀,兩家彩禮極其華美。祝府由正宅送到東宅,江府亦山東宅送過正宅,兩府家丁皆有重賞。備了盛席厚待陳王二位媒賓,直至更鬧席散,各回府第。江老夫人命漢槎申信都中,察明他父親,兩家專待春闈之後,再議迎娶。
各事既已停妥,伯青約了小儒,王蘭過來,商議發信蘇州:一則使慧珠姊妹得知喜信,二則劉蘊已去,仍接他們到南京來,以免兩地牽掛。王蘭久有此意,極力慫慂,反是小儒不願道:「你們明春都要會試,連我也要去的。他姊妹們到了南京,仍是無人照應,不如在蘇州是他的故土,人地相宜,倒可放心。只要寫封你們中舉的喜信,就罷了。」伯青倒要依允,無如王蘭執意不行,道:「小儒兄各事都從謹慎裡看,然而此舉沒有什麼關礙之處,而且對頭劉蘊又去了,理當接了他姊妹來。就是我們年裡這幾個月,也很有多少時作樂。倘然明春僥倖南宮,一時即難以回家,不知到何時再聚首呢?」伯青稱是,小儒亦不便多說。伯青提筆,懇懇切切的寫了封信,囑咐他們見字即來南京。王蘭也彷彿其意,寫了一信,一齊封好,叫祝安僱個專差,連夜往蘇州而去。暫且不提。
單說劉蘊自從在揚州受了雲從龍的怄氣,回到南京越想越氣,又怕伯青等回來說開此事,惹人笑話,前後思想只得托言進京供職,既可避避他們,還想尋點機會好報復前仇。仍把他妻子曹氏丟在家中服侍他母親,帶了他第二個小老婆與數名家丁,由王營起程。在路非止一日,已抵京城,先去見了他父親劉先達,就在吏部衙門住下。次日,又見過他丈人曹人生,到部裡報了名,又往各處拜見:司年,整整忙亂了數日,方得清閒。
每日,他應辦公的事也不過草草塞責而已,暇時卅著兩名家丁,城裡城外的相公家以及窯子裡無一處不到。偏偏有個姓周的御史上了個奏折,說廣東粵海關務,歷年侵蝕倍於正款,上既害國,下又病民,請派員前往清查,以杜積弊。旨下交戶部議覆,並保薦妥員赴彼勘理。劉蘊得了此信,去見他丈人討此差事,請曹大生保舉他做清查委員。部屬各官又畏劉先達的聲勢;只得聯名保奏:「山西道監察御史劉蘊清廉潔己,可充此職。」過了兩日,果然著劉蘊到廣東清查關務,又派了戶部兩名小司員一同前往。劉蘊好不歡喜,扦日出京,一路上儼然大欽差模樣,沿途要夫要馬,作福作威。
將至廣東,管理關務的官兒早巳得信,又知是吏部尚書劉先達的公子,不敢怠慢,故備了程儀十萬兩,打發親信家丁接出本境,送上程儀。劉蘊本是個貪得無厭的人,此次來不過想打撈兒文,頭一注就是十萬,好不快活,對來人道:「回去上覆你本官,我姓劉的卻可認交情辦事,但是你本官也不面/把交情太看輕了。」來人連聲答應,退出趕緊回去銷差,又預備了公館伺候。
不日,劉蘊到了關前,大小官員紛紛迎接,卻多有饋送,管關的官復又大大送了若干。劉蘊前後計算,得了百萬有餘,先暗暗的寄回京中,要商酌一個妥善章程,回京覆命。那管關的官平白地去了這訥:多銀子,不過官出於民,民出於土,只得在各商賈店舖身上開銷,添設新例,加增稅賦。廣東本來係濱海朋瘴地方,人極強戾,平時過關投稅,是遵朝廷的法度,已經出於無奈,此時忽又加增,人心如何肯服。大眾會議,聚積了千餘人,鬧到管關官的衙門。
管關官飛風報知劉蘊,即派那兩個小司員前往彈壓。誰知這兩個司員話說硬了,激惱為首的數人,一時興起,拔出刀來將兩司員斲殺。一不做二不休,索性把竹關官山殺了,把倉庫打刀:搶掠一空,關道衙門拆得片瓦不存。這班人明知不得了局,又招集了一起亡命,當夜把廣韶二府襲刀:,踞住城池,聲勢頗人,各處百姓莫不驚惶。劉蘊嚇得要死,卅著幾個家丁,換了貧民衣服,連夜逃回京城。省中督撫告變的文書,隨後亦同雪片而來。
劉蘊到了京,先悄悄見他父親,告訴這一番事情,又說禍是巾他而起,要求父親設法遮蓋。劉先達狠狠的罵了他一場,卻山沒法,只得請了曹人生過來商議,把這個罪名推在筲關官身上,說他辦理不善,增稅苛民,以致激成戕官奪地之亂。旨下著兩淮鹽運司李文俊,由任所招募勇丁數千,速赴廣東安撫,並代理關務。因李文俊做過廣州府,深得彼地民心。又著荊州將軍帶兵就近赴粵,與本省督撫會剿。劉蘊只去了監察御史,仍以編修供職。他倒一點事沒得,卻安享這百萬資財。
李文俊奉到廷騎不敢停留,即刻傳示招募勇丁。不數日,已招得三千人數,擇吉登程。又知道雲從龍是個文武兼優的人,帶了他同往。從龍亦因自己久躓文場,無心科第,如能由武功進身,倒是男兒出色之處,頗為歡喜。
先一日,到蔣小鳳家說知此事。小鳳很不放心,又因他是出兵的事,不敢悲苦:吩咐備酒代從龍餞行。小鳳滿斟了一杯酒,出席雙手送到從龍面前道:「願在田此去,旗開得勝,馬到成功,早早班師,卸甲封侯。」說到此處,不由得目眶一紅,使勁忍住眼淚,又低低道:「沿途風霜,自家保重罷。」那聲音顫顫的,掉轉頭去入了座。從龍也覺淒然動容,立起一飲而盡。小憐也進前敬酒,從龍回敬了小憐。又斟了一杯送到小風面前道:「我雲從龍雖屈不才,卻蒙芳君不以輕薄見棄,謬許知音。我有句話今日不得不說,日前因劉蘊惹下禍根,那班人未必肯善自甘心,因我與你家往來,他們也不敢怎樣。如今我遠到廣東,恐他們又要另起風波,以修前怨。好在祝伯青、王者香他二人中舉,必然發信去接畹秀姊妹,你與愛卿倒不如也搬往南京。你與畹秀又聞是幼年相契的姊妹,住在一處,彼此可得照應。而況祝王二人亦是多情的人,我看你們往南京這一條路,勝在揚州十倍。」小鳳道:「我久有此意,揚州本不欲久居,如今你又去遠了,我更無甚眷戀。等你起程後,我同愛卿妹妹定到南京。就是人地生疏,遙想伯青是要照看我們的。」從龍點首稱是,因來日黎明起程,不敢久留,更鼓後即起身作辭,與小風又說了多少叮囑的話,方回衙門。
次早,李文俊即命從龍筲帶這三千人,到了城外,升炮起行,合城文武直送出境外。李文俊在路,白必趲趕著眾軍前進。
這裡蔣小鳳見從龍已去,與小憐料理行裝一切,又僱了一號大船,打著前任山東按察司祝府的旗牌,一路向南京進發。未知小鳳等到了南京,又做出什麼事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