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回 江家莊英雄敘會 金鑾殿柴信彈奸
講到官兵追出了城關,街坊寂靜,雞犬無聲。東一條路,西一條路,路道甚多,不知那一條路上去的。只得分兵四散,各處追拿,沒有一些形跡。因孟家莊上有大盜張蛟存頓,諒他們決不去的。其實卻卻在這個所在。東方發白,眾兵回城,沒處追拿,仍歸隊伍。孫老爺親到監牢查點,一眾犯人,一名不少,單單不見了金台。孫爺沒了主才,只得速備文書,申詳上憲。王寧只得回京,回覆澹台惠。此話書中暫且撇開。
原說金台事到其間,只得聽他們,同到孟家莊上。眾人哈哈大笑,也有叫金二哥,也有叫金小弟。如今是活得成的了。金台答道:「為人禍福由命,死活憑天判斷,誰要你們前來做此不法之事?非但大家沒有出頭之日,而且連累地方官的前程,如何使得?」眾人道:「咿咿哈哈的,說什麼連累地方官!這樁事通是那瘟知縣聽信了澹台惠,要將你點落監牢,因此我們同心合膽,商議把你提出了地網天羅。」金台道:「住,住,住了。你們怎生知道孫昭要將我點落?」答道:「呵呵呵,千虧萬虧,虧了那禁子潘恩前來通信。已經動出病呈,只在來日晚間就要斷送你的性命了。」金台道:「嚇,有這等事麼?可惱,可惱。」便二目圓睜,罵道:「狗官,奸臣與我有仇,你與金台有什麼冤仇呢?為何不等京詳轉,要把俺家點落在監?」一眾英雄多說:「只要活了性命就是了。」金台又問:「這裡乃是張蛟存頓的所在,怎麼如今你們在此?那張蛟夫婦何在?」答道:「你還不知道麼,那張蛟是一個沒用的東西,被我們殺得夫婦雙死。」一面講話,一面高三保去把張蛟留下食物現現成成的烹庖,三十七人一同坐下,大家飲酒。飲酒之間,金台說道:「這個地方不是我們安身之所,須要尋個地方存頓才好。」張其說:「目下鎮江江員外家裡廣招天下英雄,結拜弟兄,好不有興。何不同去走遭。」貝州好漢聽說,把頭點了一點,說道:「若說起這江員外,我也曾在他家住過幾天,為人忠厚,要兒子學拳拜我為師。那日與他別了,至今尚在掛念他。如今到他家去,一定相留的。」眾人道:「你倒與他會過的,吃完了酒,收拾前去便了。」說說飲飲,時光已是四更。張蛟留下的金銀衣服錢米多被他們收拾完結,一齊搬下船去,許多什物傢伙一件不拿。金台說:「但是何大哥那邊須要那位去知會一聲,免得他們夫妻掛念。」高三保說:「我是為貝州上壽動身的,尤恐妻子在家懸望,列位竟往鎮江住下,我要回去走走,然後再來。」金台說:「這是正經大事,必要回去的。」金台道:「三哥做人細心,煩你去知會何大哥一聲。回府之後,可到鎮江江員外家盤桓盤桓。」高三保道:「一定來的。」那時,高三保藏了路費銀幾兩,別了眾人,浦大放船,送到江塘上岸,天色未明。高三保不去驚動何家,在著野處耽擱一回,等到天明再去會何其。
且說浦大回船到了孟家莊上,鄭千說:「這個所在恐怕有人來做巢穴呢?放一把火燒掉了,免得後人之害。」眾人說:「講得有理。」大家動手去搬柴放火,然後一齊下船。那火燒到了天明未息,江塘上人見了鬧鬧吵吵。若是別處地方,自然有人前去救息,如今孟家莊上火燒,多說:「燒得好,燒得好。皇天保佑,一齊燒光。」連及地方官府只做不知。此言少表。
不覺天色已明,高三保到了何家走進去,悄悄將言說了一遍。何其說:「你們真膽大。」高三保道:「哈哈哈,若不膽大,金台有死無生。」閒講一回,吃了早膳,高三保辭別登程,何其送他程儀,高三保說:「足夠回家,不必費心。」別卻何其,忙忙上路,單身無伴,獨轉家庭。
再說那鎮江江員外是個巨富之人,只因從前聽了張鸞的說話,目下真主已出,何不招留好漢,買伏人心,日後幫扶真主,得了那本朝天下,大家富貴非凡。列位,這是妖言惑眾,聽不得的。那曉得江員外竟愚了,廣招天下英雄,結交四方豪傑,有了五百個,要在金山結拜,共扶真主。如今已有三百餘人,他的房室甚多,准千人也住得下,三百餘人什麼希罕。一日三餐多是大酒大肉,還要與他們銀錢使用,一心想了榮華富貴,每日揮金如土,並不可惜。常常思想金台:他約我到了滄州就來的,孰知一去到今!原來不是真心。正在思想,忽然金台來了。江員外大悅,出來迎接。見了這三十多人,便是一呆。江員外想道:「從前去的時節,只得張其、鄭千等幾個,如今多出許多來了,必定聞名到此,禮當一體留待。」隨即一個個見禮,挨次而坐,敘過寒溫,吃茶已畢。江員外問道:「二哥,從前分別之時,約我就來,何為直到如今?一向耽擱何方?」金台道:「員外,一言難盡。」那時就將滄州打擂台被捉,解上東京,虧了楊元帥保舉,金殿打猴之事說起,一直說到劫牢逃走方住。「只為我們眾弟兄無處安身,聞得員外廣招天下英雄,為此同來投奔。不知員外可容納否?」員外道:「多是二哥的朋友,舍間盡可安身。但是粗茶淡飯,尤恐簡慢。」金台道:「好說。啊,員外,我想你從前小心非常,為何目下廣招天下英雄?」江員外就把張鸞的話說與金台知道。貝州好漢正要開口,但見數十人走將進來。這些人多是江員外招留住下的,聞得貝州金台在此,大家高興,多來相見。你也金二哥,我也金二哥,金台卻不認得,拱拱手道:「列位請了。」他們多道:「啊呀呀,金二哥,金二哥,大家公禮!大家公禮!請啊,請啊。」眾人禮畢,團團坐下。各把家鄉名姓通過,然後說:「久仰二哥名望,嘗要一見,今朝有幸,此地相逢。」金台聽說,哈哈笑道:「惶恐,惶恐。小可何能何德,感蒙眾位抬舉,倒叫金台沒面了。」大眾同稱:「不敢。」言來語去,甚覺情濃。正說之間,湧進一班人來,足有八十開外,多是江員外招留住下的四方好漢,聞了金台在此,也來相見。幸喜廳房寬大,桌椅甚多,故而存留得下。一個個通名道姓,略談世家,吃茶已過,隨即擺酒款待金台,以為接風之敬。又令幾個安僮收拾幾間精緻房間與金台等三十七人居住。江員外因見金台為人甚好,故而耽擱了幾日,就將第四個兒子拜金台為師,習學拳頭。金台用心教道,此話少表。貝州好漢堆積憂愁,常歎道:咳,這樣人兒真沒趣,不如早些一死,心事多丟了。」江員外天天苦勸,一班好漢也是相勸。
且說沈君懷領了竇虎之差,不分晝夜,趕到滄州橫海郡柴王千歲府求見柴王,呈上總兵的稟折,澹台惠的假旨。柴王細細一觀,微微含笑,口內不言,心中思想:澹台惠如今要倒運了。便吩咐:「來差回去覆命老爺,本藩自有主見,管教你家老爺無害便了。」沈君懷叩首道謝,上馬加鞭而去。離卻滄州橫海郡,曉行夜宿,回轉淮安上覆竇爺。竇爺聽說,自是喜歡,把憂愁撇開。話文又要說,柴王也是深恨澹台惠,只因不是言官,沒有主張。如今把柄拿牢,我就將此為憑,去見帝王便了。若能扳倒了澹台惠,勝比山岡除虎。那時柴王主意已定了,吩咐整備車馬,來日起程。這晚就在燈前寫就表章,次日吃了早膳,別了夫人,帶了八名家將,登車上路,竟往東京進發。有話即長,無話即短。行了幾日,已到京中,文武各官多來迎接,接到金亭館驛,大家參見請安。首相澹台惠問道:「今年並非朝覲之年,不知千歲到京何干?」柴王含笑答言:「雖非朝覲之年,因有國家大事,所以進京。」澹台惠道:「但不知什麼國家大事?」柴王道:「哈哈哈,老太師,你好愚也。機密事體不可別人知道,故不用差官上本,本藩親自來的。此刻不便泄漏,來朝便曉。」澹台惠不敢又問,只好點頭,暗自揣疑。想東想西,頭緒全無。想不到自家身上。不多時,便辭別歸家,且不提,一眾官員也多告退。單有楊元帥也在滿心疑惑,故而還陪千歲,動問因何到此,柴王也不明說,只說來朝總能得知。楊元帥也只好辭別回去。坐在堂前細想:他不明言,我焉曉得?且到來日自然水清見魚。
書中一切閒文不表,講到次日五更時分,文武百官敘集朝房,多少文臣武將,先來問候柴王。柴王便與澹台惠說:「本藩在此,有勞老太師奏聞萬歲。」澹台惠:「這個自然。」萬歲臨朝,風飄異香。只聽得龍鳳鼓敲,景陽鐘撞,靜鞭三下,天子升殿。文武官員東西兩處分開站定,國戚王親恩賜平身,列在兩旁。聖上有旨:「文武各官,有事出班啟奏,無事捲簾退班。」澹台惠道:「臣澹台惠奏聞陛下。」天子道:「奏來。」澹台惠道:「今有滄州橫海郡昌運王柴信,說有國家機密事,特來京面聖,現在午門宣候。」天子聽奏暗想道:滄州昌運王不宣而來,諒有要事。便傳旨來見。柴王千歲喜氣洋洋,就向正陽門走進來。到金鑾殿上拜請聖安,奏道:「臣滄州橫海郡襲封昌運王柴信見駕,願吾王萬歲!萬歲!萬萬歲!」天子道:「平身。」柴王道:「謝吾王萬歲。」天子道:「今非朝覲之年,御弟來京,有何事奏?」柴王道:「臣不奉聖宣,擅自來京,應得有罪。只因朝中奸佞弄權,瞞天作弊,屈害忠良。若無實據,臣亦不敢平空妄奏。國家有幸得獲真憑,特地來京見駕,伏維速速除去奸佞。」就把本章呈上去。旁邊老奸臣一呆,只為日間不作虧心事,夜半敲門不吃驚。奸臣一聞此奏,立在旁邊,滿身發抖,手冷如冰。且說萬歲細觀柴信奏本,又將憑據看明,立宣首相澹台惠,下旨道:「朕道卿家是赤膽之臣,豈知暗行不法,假傳聖旨,去害良臣。如今你有何言?」奸臣伏倒金階,說道:「臣沾恩如海,一片丹心報國,那假旨微臣並不曾行。」天子聞奏,笑道:「難道柴王哄騙朕麼?現是你的親筆在此,你今拿去觀看。」澹台惠一看,魂飛魄散。原來是淮安竇總兵求柴信奏的,懊悔不及,只得巧言抵賴。奏道:「伏惟聖上明鑒。臣三十餘年並無過失,那淮安竇虎想害微臣,伏乞差官提進京來,查問誰是誰非。」天子聞言大怒,喝叫:「拿下!發交學士包文正勘問分明,請旨定奪。」一聲:「領旨。」拿下奸臣,剝去衣冠,變為犯人。包爺帶去奸黨,人人汗淋。天子降旨與柴王道:「御弟,今朝不必出京,耽擱幾天回去。」柴王答應,拜謝君恩。天子退朝,不必細表。
百官走出午朝門,那良臣多說:「柴王好的,除去奸臣。」那奸黨俱恨柴信,大家著急。再說柴王千歲回到金亭館驛,旁邊眾公卿盡言:「奸相澹台惠原不該假傳聖旨。若沒有義士劉興通信,竇總兵已做刀頭人了。如今發與包公審問,奸臣總活不成了。」柴王含笑說道:「總是奸臣惡貫滿盈,所以他不差別個,剛差劉興。這是天網恢恢,應得敗露。」眾人聽了均稱「原是」。柴千歲吩咐兩名家將,速將八名假差解送包爺收管候審。卻好包大人打發張龍、趙虎前來提取八人,柴王家將交代分明,張龍、趙虎帶轉衙門。包爺立刻坐堂聽審,威風凜凜,森嚴得緊,軍牢帶上犯官。此刻奸臣好生膽寒,硬著頭皮跪下。龍圖學士問道:「你與竇虎有何冤仇,害彼殘生,假傳聖旨。難道你不知是有欺君之罪?難道你不曉律法森嚴?所作所為今已敗露,你再有何辯?」奸臣道:「大人,冤枉的。這是柴王要害犯官,與竇虎通同一連,捏造這憑據,上達天顏。」包爺道:「胡說,那詔是你做的,怎麼倒說竇虎、柴王一黨通連害你麼?」奸臣道:「大人啊,若說假詔,人人可造,實是他們通同捏造,並不是犯官做的。」包爺道:「好利口,那假詔不是你造的,難道劉興也不是你差的麼?」奸臣道:「並不是犯官差的。」包爺道:「好鐵口光牙,原像個掌朝首相。」吩咐把張鬆、李德、王永、朱奎、趙昌、沈太、畢茂、韓禧一齊帶上來。皂役答應一聲,登時帶上八人來。澹台惠看了,頓覺一呆,口內不言,心內想道:好好一樁美事,多是劉興狗才,如今事已弄穿,叫我如何抵賴?猶如小鹿胸前撞,滿心著急。要知金山結義細情,請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