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二回 少林和尚圖淫欲 小輩英雄隱姓名
且說法通點中金台,竇爺吩咐小心服事。金台一想:「如今我要倒運了。罷,罷,罷!既要偷學他羅漢拳,我今暫時假作癡呆,只要羅漢拳三記配完全了,把他拈調,有何難處?在我金台手掌之中。」便連稱「曉得」,跟隨和尚走進書軒。法通叫道:「啊,林和。」金台道:「有,師爺,有何吩咐?」法通道:「你今年幾歲了?」金台道:「一十八歲。」法通道:「住在那裡?」金台:「江西人氏。」法通道:「聽你口音不像江西人啊?」金台道:「生長貝州,故有幾分貝州口氣。」法通道:「在貝州住了幾年?」金台道:「只得七歲就不在貝州了。」法通道:「如此說來,那貝州金小子不認得的?」金台想道:「爺爺在此,你卻不認得,枉做少林和尚。」回說:「那金小子又叫金為父啊。」法通道:「呵呵呵,只知他名喚金台,不曉得什麼金威武。」金台道:「這倒不認得。師爺問他怎麼?」法通道:「那貝州金台,揚名四海,叫他什麼小輩英雄,拳頭獨步。我卻不信。不知怎樣的好漢?不知怎樣的好拳頭?幾時能夠見了金台之面,與他交交手,看只怕他的拳頭雖好,到底打不過我少林的拳頭又好咧。」金台道:「自然師爺的拳頭好。」法通道:「呵呵呵,你這小使倒會奉承。」金台道:「這是小人真話。」法通道:「你如今隨我師爺,須要小心。服事得好,自然照顧你的;不好一拳打死沒處討命的。」金台道:「是,小人自當心伏侍便了。」少停,紅日落西,吃了夜膳,安身睡去。這和尚頓起邪心。若講正經和尚五戒三皈,遵依佛法,吃素持齋修行,雖不能成佛作祖,然而終久有些好處的。那不正經的和尚,不守清規,貪花愛色,酒肉兼全,並不是修行道路,實是作逆的源頭,日後終無好處的。那法通雖只出家做了和尚,比了在家之人更加利害。葷酒不除,姦淫造逆,南北兩風俱愛,乃是一個萬惡的和尚。那晚,法通睡在牀中,心中思想,那林和不過瘦弱點兒,喜得他年紀輕輕、眉清目秀,不短不長,正中貧僧之意。我要彩他這朵後庭花,諒他不敢推辭。哈,且住,我今日第一天到此,沒擺佈就乾這個勾當,況且陌陌生生,倘他不肯,告訴為官,叫我有何面目住在這裡嚇。不可造次,且再緩圖方為妥當。一人胡思亂想,聽得樵樓打一更天了。覺得咽喉發燥,便叫林和小使送茶。金台勉強起來,拿了茶,說道:「師爺,茶在此。」法通道:「冷的,熱的?」金台道:「半溫的。」法通道:「好,你這小使,果然能乾,中用得緊,待我慢慢的在你家主跟前幫襯幫襯,另眼相看,你道如何?」金台道:「多謝師爺。」法通候起身來,把茶吃完,便叫林和拿了去安眠。貝州好漢接茶杯放下,便和衣而睡。法通一忽醒來,三更已盡。小和尚暴跳如雷,如今顧不得怎長怎短,想把林和喚進來叫他同宿。便叫林和快快將茶拿進。金台一想:如今當真倒運了,那裡有這個時候還要叫我,這是那裡說起?只好勉強再送茶來。法通問道:「啊,林和,你在這裡可好麼?」金台道:「將就。」法通道:「可有錢趁麼?」金台道:「沒有什麼錢趁的。」法通道:「你只要伏侍得好,與你幾兩銀子,做幾件衣服穿穿可好麼?」金台道:「多謝師爺,吃了茶睡罷。」法通道:「拿來我吃。」一面吃茶,一面看金台,欲把其言說出來,又想到底防他不肯,又恐他告訴為官的。那法通是個強橫和尚,若在別的地方,放心托膽做了,只因在著總兵衙門內,倘或林和不肯,反去告訴起來,有何面目?仔細一想,到底不好,奈過幾天,慢慢的誘他上手便了。吃了茶,仍舊睡好,便叫林和睡了罷。閒文不必細說。
到了次日,總兵選了本月二十拜師吉日。今日是十二,還有七八天閒空,無非玩耍吃酒,講究拳頭。竇老爺聽到得情之處,便叫法通打幾路拳頭看看。今日打幾路,明日打幾路,這一天打到一十八記羅漢拳頭,金台在著暗中把那兜稍三記偷了去了。這就叫天下無難事,只怕有心人。若講愚笨之人,教也不會,如何偷得來?金台乃是上界天巧星臨凡,其心最巧,一看就會了。金台一想:「師父當年不曾教完,如今幸得學完全了,稱心足意,誰能及我?」這一天是十八,和尚吃了晚酒,已有一更時分,寬衣而睡。睡不多時,叫聲:「林和,取茶來我吃。」金台道:「是,來了。」便取了一杯茶,走到牀邊送與他吃。和尚吃完,開口說道:「啊,林和,我想你個後生家應該把出息的。古雲,有樹必開花。你做這些低微的事,猶如一塊白玉生瑕,好言好語須當記好。你道我師爺差不差?」金台道:「師爺的說話一些也不差的。我林和不幸做這低微人,一心原要望高飛的,只為無人提拔,也叫出於無奈。」法通道:「我師爺提拔你可好麼?」金台道:「若得師爺提拔,感恩不盡。」法通道:「今晚與我師爺同睡,明日與你二兩銀子做衣服穿,慢慢的提拔你起來便了。」金台一想:「如今真正倒灶了。我且與他同睡,看他怎樣。」便叫聲:「師爺,但是我身上久不洗澡,怎好與師爺同睡?」法通道:「不妨,我師爺也是久不浴身了。」金台道:「如此小人放肆了。」少林和尚歡喜非凡,抵莊乾一番事體,慾火炎炎,心裡多熱。貝州好漢脫衣衫與著淫僧兩頭睡去。法通摸摸腿兒,說道:「啊,林和,你往日吃的飯吃在那裡去了?這般憔瘦,怎生是好?」金台道:「啊,師爺,我也不信,不知為什麼吃不壯的。」法通道:「與我師爺玩耍玩耍,長長精神,就壯起來了。」金台道:「嚇,不知怎樣玩耍?」法通道:「睡轉來。」金台道:「睡轉來了。」那光頭一法開懷了,氣喘呼呼,將金台摟定,說道:「我師爺夜夜淒涼寂寞,今宵要把你當女人用了。」金台大怒起來了,便用手捺他的環跳穴上。這少林和尚就痛得了當不得,叫道:「啊唷唷,痛殺我也。」即忙放手,火性已消,陽物不發,眉頭攢攏,罵道:「奴才,我來朝告訴你東家,欺我師爺,打得你皮開肉爛,趕出去,不許再進來。」金台道:「嚇,師爺,要去告訴老爺,老爺未必打我。我林和去告訴了老爺,只怕師爺住不牢了。」法通道:「你去告訴什麼來?」金台道:「原說師爺怎長怎短,要我如此如此,且看老爺打我呢,趕你出去?」法通一想:「不好,不好。當真被他告訴起來,面目何在?」便叫聲:「林和,我是吃酒醉了,與你說玩話,決不告訴的。好大叔,好林和,須恕我酒徒。此話丟開,我免你倒這便壺,你道如何?」金台想道:「若是今晚打他一頓,猶恐總兵怪我目中無人,倒自己之差矣,不免容他再住幾天,少不得還有破綻,然後除他便了。」主見已定,便冷笑呵呵道:「可笑你出家人,道理全無,已經做了光頭,應該念幾聲阿彌陀佛,守著那三皈五戒才是修行的道路,為甚不守清規,不遵法度,胡思亂想?我若告訴了為官,看你有何面目!笑殺了少林寺中整百的師徒。」說話之間把衣服穿好,移燈竟往自己房中去了。那法通和尚倒被他一頓臭埋怨,再加環跳穴上疼痛難言,一想原是自家主意差了,弄得來猶如啞子吃黃蓮。此夜話文不必細表。
來朝紅日東升。金台一想,如今羅漢拳已經偷學完全,犯不著再去伏事這狗和尚了,便裝病告稟竇總兵。總兵只道書僮有病,便命他去歇便了。若講林和一樣的書僮,為何竇老爺把他這般好待呢?只為太太舉薦的。竇總兵看母親面上,故而另眼看待,吩咐林和養病,另叫書僮伏事少林和尚。那法通因被金台捺傷了環跳穴,痛了一夜,明日動也動不得,免強起身,只好坐坐眠眠。書僮動問,他又講不出這句說話,假意說是疝氣痛。書僮說:「啊,要請郎中看治?」法通道:「我自有跌打損傷的在此,不用醫生看治。」書僮道:「師爺自家有藥,快點吃得下去。」法通道:「取一斤滾酒來。」書僮道:「口夭。」列位,若講做了拳教師,那些跌打損傷的藥總是有的。少林僧取出一顆丸藥,滾酒送下,眠了一回,略略止了些疼痛。只為藥輕傷重,故而不能就好。一天吃一服,到了二十日,不曾全愈。竇總兵只得改了拜師的日子。那法通吃了金台苦,沒處出氣,在別人面上發威。憑你怎樣伏侍,總不中意,把那十幾書僮一個個罵將轉來。所以大家不伏,暗中談論:「毴娘和尚,不過和尚什麼大來收勿小,拿我們蘿蔔勿當菜,狗肉勿當葷,千勿中意,萬勿中意,真氣漲。告訴老爺趕他出去。」內中一個書僮,名叫百壽,把手亂搖說道:「大家勿要吵,事不三思中究倒灶。這個削禿,是老爺用了三百兩銀子,六隻元寶聘他來教少爺的拳頭,因此這宗大道若去告訴老爺,老爺倒要著惱,檯子一拍,桌子一敲,楞起眼睛,豎起眉毛,『唗!你們這些大膽的狗才,師爺在此,你們理該伏事,伏事不來,所以心焦,倒要趕他出去?明明你們放刁,每人各打四十,一記也不肯饒!』你們道差也不差?」眾人聽了個個顛頭,你看我來我看你。旁邊金台走過來道:「啊,眾位,你們在此講些什麼?」多道:「勿關你事,生病末竟去生病,關你什麼?」金台道:「今日的病好了些了,你們所講的話,我已聽得明白。我也心中不伏,只要依我的說話,管教他不趕而自行。」多道:「如何呢?倒要請教請教。」金台道:「你們只消如此如此,這般這般,依計而行,萬無一失。」百壽道:「了了了,倘然太太勿依末那處?」金台道:「如若太太不依,另行計較。」一共書僮有十二名,大家恨這少林和尚,今朝聽了金台的話,便去見老太太說道:「太太,太太,小男的叩頭!」別樸別樸叩個不住。太太不解其意,即忙問道:「今日非時非節,你們成群結黨進來何干?」多道:「太太,小男的只做得竇府裡的書僮,並勿做少林和尚的鼻頭。」太太道:「什麼少林和尚?」回說:「太太還勿曾得知呢啥?」太太道:「不知道啊。」書僮們道:「只因公子要學拳頭,老爺出了三百兩銀子請了一個少林和尚到來。」太太道:「幾時來的?」回道:「來了十幾日哉。」太太道:「這和尚叫什麼名字?」回道:「叫什麼法通。老爺待他真好,聽憑他點一個書僮去使喚。」太太道:「點也不點?」回道:「那說勿點。」太太道:「點了那個?」回說:「點了林和。」太太一想:「這就我兒差了,我看林和不是等閒之子,如何做這火頭軍,叫孩兒改做書僮,伏事我兒,怎麼叫他伏事起和尚來?豈有此理。」百壽道:「太太那裡曉得,林和伏事得幾日,被這和尚一日罵到夜,一夜叫到天亮。停停要茶,歇歇要水。亦要跌背,亦要敲腿。那林和辛苦勿起,病了。」太太道:「嚇,林和病了?」百壽道:「幸喜小病了,還好。老爺叫小男的伏侍和尚,那裡曉得這個和尚大來收勿小,千勿中,萬勿中,小男的末悔了娘個氣,被他使去喚來,罵勿絕口,男的說和尚罵人是罪過的,和尚說:慣常殺人放火的。」太太道:「啊唷,好利害和尚也。」百壽道:「利害得『天多拆得下,地多翻得轉的。』小男的說:『師爺這宗話說勿得的,倘被老爺知道,說道:『還了我三百兩聘金,一拱兩別。』那和尚呵呵冷笑說道:「呼蛇容易,退蛇萬難。若要打發,打發不出的,如非尋個英雄漢子打敗了我,還了聘金,立刻就走。』」太太道:「嚇,有這等事麼?快請老爺進來。」十二個書僮多道:「啊呀,太太救命阿。」別樸別樸大家叩頭。太太想:「這些小使有些呆氣。」便道:「你們為何叩頭喊救命呢?」多道:「太太那裡曉得嚇,老爺與和尚兩個只多一個頭,這宗好法,男的勿敢告訴。老爺進來求告太太,太太若還說與老爺知道,只道我裡無事生非,當太太面老爺勿生氣,轉了背,小男個個要悔氣了。」太太道:「依你們便怎麼?」回說:「若要男的伏事和尚呢,男的受勿得這宗瘟氣,強強被他打殺,踢殺,人命多無討處的。只求太太做主。」太太道:「這樣的和尚用他不著,打發他去就是了。」百壽道:「和尚說:『呼蛇容易退蛇難。』打發勿出的。如若太太打發一個得力之人,前往貝州聘了金台來,打得個!養,阿彌陀佛多念勿出,還了聘金,立刻就走。」太太聞說暗想:我也聞得貝州有個金台,揚名四海,人人知曉,是小輩英雄。但不知可在貝州家裡否?便道:「不知我們去邀他可肯來否?」百壽道:「說太太,再無得勿肯來的。」太太道:「如此,那個去呢?」雙福道:「奴才去。」太太道:「如此,與你路費銀十兩,外有白銀三百兩前去聘取金台。如若不來,非干我事。」雙福道:「這個自然,這個自然。」那十二個書僮拿個木梢抗在太太身上:「太太真好人,還出聘金三百兩,盤費十兩。」太太道:「速去速回,切莫擔擱,急宜打走這狗和尚。」雙福道:「口夭,太太在老爺面前密勿通風,勿要響啊。且等金台到了,然後商量。」太太道:「知道了。你們外邊去罷。」十二人多道:「多謝太太,多謝太太。」別樸別樸又是一陣磕頭,然後一同往外。太太暗想:「我兒好沒主張,縱使孫兒要學拳頭,也要將情稟我做娘的,為什麼俗家人不請,去聘個和尚?至於人出了家,已經看破世情,不染紅塵,身入清淨之門,足踏修行之地,念佛看經是其本等,紅塵中事一概丟去,不預閒文,只顧修行。何曾見過和尚打拳頭度日?自然不是循良之輩,酒肉僧人來哄愚人的財帛。我兒心迷的了。若要留,我總不留。」那太夫人聽信了書僮言語,竟與兒子做對頭了。要知打退奸僧情由,請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