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五回
  班蘭豹擂台猖獗 小英雄拳打楊滔

  話說李文翻下敘雄台,跌得他頭青面腫,腰痛膽寒,眾人哈哈大笑說道:「少林拳頭實在名功,跌下台來也算威風的。」李文道:「阿哥,勿要笑我。我這少林拳頭跌撲名功,出手時實在真凶,有人撞在我拳頭上,總要骨頭疼痛,皮破血淋。」一人道:「如此為何翻了下來呢?」李文道:「你裡勿得知的。只為我今年正月裡時運不通,一場大病,性命幾呼送脫,如今還有些腳軟,多是吃了麵食的緣故。胖兒發腫,眼花頭暈,難行動的了,因此不能用力。那何教習實在可恨,仰我去齊合了眾兄弟,到這裡來打還他,打得他叩頭求饒。」眾人聽說,哈哈笑道:「跌得這宗光景,還要算名功來。」李文一路歸家。台上何其說道:「這樣的東西,虧他老了面皮上台,混帳。可有舉頭精通的,請上台來與俺交手。」道言未了,只見人背後閃出一人,身高八尺,肚大腰粗,眉如板刷,臉像鐘馗,一口板牙,短短鬍鬚,青布蓋頭,朝前打了一個英雄結,緊束跳包,花布打腿,穿一雙半新的快鞋。看他年紀三旬開外。此人姓羅名達,住在南頭地方,靠在江河上行兇劫掠,無室無家,各處流蕩。也曾習學過拳頭,有數百斤躁力。人相凶勇,只差得見了黃湯不醉不休。若逢有姿色女人,便以力為強,要硬偷的。去年偶到淮安,有個鄉農姓鄒,其妻生得風月,便兩下通姦了。女人勿是愛他黑得好,蠢得好,只貪圖他的生活好,實有通宵不泄的本事,故而兩下即商量謀死丈夫,遷到紫陽莊居住,尤如夫婦一般無二。他聞知敘雄台開了,想要發財,希圖五十兩頭,就在人濤中擠出來,大喝一聲:「俺來也。」便飛身跳上敘雄台與何其交手。台下諸人多看呆的了。有一個道:「啊唷唷,兄弟,喏喏喏,那間撞著了對手哉。」只見一拳去一拳來,你招我架,單見拳頭,人多不見了。真正是棋逢敵手,將遇良才。這些人看得眼花六六,有幾個連連用手把眼皮揩擦:「啊唷,眼花了,看勿清哉。」約有一個時辰,只聽得台上邊喝聲:「去了罷!」把一個羅達丟了下台來,滿面無光,呵呵氣喘,含羞去了。大眾齊聲喝采。金台得意非常。
  且說那首班蘭豹口不開言,暗想道:「看這黑漢這等雄壯,怎麼打不過何其?反被眾人將他稱贊,可不惱死楊滔也。左右大家稱贊何其,容他再打幾個,然後俺上台去將他打掉便了。」少說楊滔使刁,且說何其叉手說道:「連敗兩人翻下台去,台前還有英雄否?速上台來交手。」說聲未了,忽見閃出一個漢子,這個人姓王名環,就是與貝州金台在酒店初交的朋友,混名王一掌。縱上敘雄台與何其打話交拳,全非對手。宋三拳看見王環打不過何其,故而不敢上台。又有幾個英雄上去,一個也不是何其的對手。台下眾人齊聲喝采說:「果然好的,勇將手下無弱兵,原像個將門之子,名不虛傳也。」何其叉手在台上說道:「可有英雄再上來麼?」楊滔心中大怒,便飛身縱上敘雄台叫道:「何其,你有多大的本領,敢在這裡如此猖獗麼!俺楊滔在此,與你見個高低罷。」何其舉目一看是楊滔,不覺心中一驚,想道:「他的混名叫做班蘭豹。昔日拳頭不好,被我父親打得他逃回去。如今數年不見,聞他拜從田楷為師,拳法精通。路遠迢迢到此,莫非要報仇?倒須當防備,小心交手便了。」想罷拱手說道:「俺也認得你的,名字叫楊滔。」楊滔道:「嚇,你既然認得俺家,何不速速下台,早些回去罷。」何其道:「嚇,楊滔休得誇口,你可記得當年被我父親打得無處奔逃,不知在著那裡躲過了幾年,如今打聽我的父親亡故了,大著膽兒到此,本領全無,上什麼台?不是早些回去的便宜,好學學精通上台。」楊滔聽說大怒,喝叫:「何其小狗才,休得這般誇口。」兩人便打話交手,對面步位排好,兩下交拳。那眾人多看得呆呆。一人道:「阿哥啊,看起來何其打不過班蘭豹的,謹防那何其跌下敘雄台來。」列位,若講二人的本事高低,得多須得兩個何其,方能打得過楊滔,況且何其一連打敗了幾個人,自然力消氣乏了。並且口中言語雖硬,心中到底忌著楊滔。所以兩臂酸麻,拳法已亂,步位參差,不能招架了,卻被楊滔一個雙龍入海勢搶將進來,何其眼花撩亂,招架不住,仰面一交跌倒台上,卻被楊滔一隻手揸住他的胸前,一隻手拎牢他的小腿,說:「去了罷!」望著台下一撩。張其說:「在這裡了。」便兩手接住,輕輕放下。幸虧接得快,沒有損傷。
  此刻何其好無面光,看打之人多講道:「楊滔本事果然強的。」鄭千等一眾英雄多叫:「金老大,楊滔這狗男女太覺狂了,打掉了別人也罷,把你的師兄打掉,你的臉上也沒有什麼光彩,到虧你袖手旁觀,是何道理?」張其說:「他今也怕班蘭豹了,故此心寒,不敢上台。」金台迷迷的笑,就把左右閒人拉開,略把身軀晃一晃便飛身上台。閒人道:「噲,阿哥,那間要倒運哉。大家居去罷。」一人問道:「為何倒楣?」那人道:「你看這個朋友,稱稱看,不過十七八斤重,如何打得過班蘭豹呢?只怕性命交關,要做出來了。」一人道:「兄弟,你也呆哉。打勿過也勿關你我之事,打得過也勿關你我之事,看完了去。」那一人道:「口夭,再看。」且說金台縱上敘雄台,把手拱拱道:「楊老師請了。」班蘭豹定睛一看,說:「你這個人有些面善嚇。」金台道:「會過一次的。」楊滔道:「叫什麼名字,住在那裡?」金台道:「行不改名,坐不改姓,貝州金台是也。」楊滔道:「咿咿咿,哈哈哈,原來貝州金小子,你可知道否?」金台道:「知道什麼來?」楊滔道:「你是犯了彌天大罪,奉旨拿捉,全不想六尺身軀難以躲避,不如早將首級獻到皇都。為什麼交通大盜,連累官員,今朝自投羅網,休想脫身,早些受縛罷。」金台道:「哈哈哈,楊滔休得胡言!俺金台雖然是個犯法之徒,怎奈捉我幾次,幸得老天保佑,多有救星,並非怕死貪生,故違王命。況且你是何人,想把俺檢住麼?」楊滔道:「呵呵呵,金小子,俺就把你檢住了,怕你怎麼樣?」說聲:「來了。」便一拳打來。好漢輕輕撇開,也是一拳打過去,楊滔招架。閒人道:「阿二,我看他瘦怯怯全無真本事的,為什麼這般膽大?分明小鬼跌金剛,而且幫助全無,真可憐。」一個說:「大老官,勿要憂愁,心放寬些。有所說的:「善者不來,來總有看家拳頭的。阿哥,你看這一拳頭真利害,名為一氣化三青;喏喏喏,二仙傳道,無還手的咿;三星拱照者不善,難招架的;喏,四馬投唐,勿知那一個傳的;這一記五鶴朝天,那樣破法;幸虧得六出岐山占了先了;七擒孟獲真名功;喏,八仙歸洞,沒有還拳的咿;又是一個九里山前排陣的勢,那是十面埋伏打得完的;喏,一記鐵門閂,班蘭豹有點來勿得了,看他兩隻臂膊酸了。」那知金台精神越旺,要與師兄翻本,讓師父也歡樂歡樂。楊滔一想:「金台的拳頭果然利害,看來打不過他的,不如趁早收篷,免在萬人前出丑。」便叫聲:「金台住手,俺有話講。」金台道:「楊滔有何話說,快快講來。」楊滔道:「你的師父與我的師父多是名家,我的拳頭好,你的拳頭也不會過。但是二虎相爭,必有一傷,我若打掉了你,你的師父名聲不好;你若打掉了我,我的師父臉上也沒有什麼光彩。況且敘雄台原是敘集英雄,結為弟兄,你我大家歇手罷,免得眾人嘲笑。」金台哈哈笑道:「楊滔你說那裡話來,我與你多是名家傳授的拳頭,從來不曾交手,到底不知你的拳頭好,還是我的拳頭好。今朝在此相逢,自然要見個雌雄,怎說大家歇手?豈不是不分好歹了?」楊滔一想:「我肯叫歇,他倒不肯干休,也罷,死活與他見個高低便了。」便重又輪拳交手。班蘭豹的拳法看看亂了,金台怎肯讓他,一個方朔偷桃打過來,楊滔招架不住,卻被金台拿住了,望著敘雄台下樸通撩下,倒在地上,跌得他好痛。幸虧他的首級堅牢,性命能活,只差得皮破流血。楊滔兩手捧牢著頭,歸下處去,打好衣包,算清店帳,就回轉家鄉。只因路途遙遠,在路氣成一病,意難醫治,不及半年,一命勾消。楊滔一言交明的了,以後書中不表。
  再說貝州金台把那楊滔撩下台來,台下眾人齊聲喝采。張其等一眾英雄洋洋得意,說道:「金老二原是名功。」金台正要下台,姚公子在台後走將出來,深深作揖,說:「久慕貝州好漢金台,如雷灌耳,恨難一見,今日相逢,三生有幸。」金台回禮,連叫幾聲:「姚大爺,小子何能?還是一隻離巢鳥,尚未長毛,敢蒙這等抬舉。」姚能道:「唷唷唷,英雄說那裡話來。小弟聞名久矣,難得今朝相會,班蘭豹料想他去了,不能再來的了。英雄請到家中去談談罷。」好漢苦辭了一回,辭不下,只得說:「我有幾個兄弟一同來的,待我叫他們歸了寓所,免得他們久等怪我。」姚公子道:「既是英雄的弟兄,一體朋友,既已同來,何不多到舍間敘敘?若叫他們下處等候英雄,反覺不義了。」金台道:「大爺有所不知,同來的幾個兄弟多是粗魯人,尤恐語言冒犯。」姚公子道:「這也不妨,自古好漢不斯文的。」金台道:「既蒙抬舉,待小子下台同他們到府便了。」姚公子尤恐金台不認得住處,叫一家人同了金台下去,一面又叫家人說與眾人知道:「今日天色將晚,大家各散。」姚公子又叫家人把台上之物盡行收拾,下馬歸家等候金台。不多一回,報說金台已到。姚能出外相迎,共總一十二人,多是長大漢子,進廳見禮,分賓而坐。問了十個英雄的名姓,然後對著何其說:「何老師,我在後台聽得你與楊滔有宿冤的,既是楊滔強似你,就不該兩下交拳了。」何其道:「公子你說那裡話來,誰人肯自家倒楣呢?寧可台前吃虧。」眾人多稱:「極是。為人多要光輝的。」張其說:「若還不是貝州好漢,楊滔還要施威呢。如今是打得他好苦,縮頭縮腦像烏龜一樣了。」大眾哈哈拍手大笑。小廝送出兩盤茶,姚能吩咐安排酒席。好漢推辭:「多要回去的。」一眾英雄同聲說道:「我等多是小人,多蒙公子這等抬舉,尚且難當,又承賜晏,斷斷不敢領命的。」姚公子道:「列位說那話來,有一句古語說:英雄不論出身。」金台就與眾人說:「既蒙公子見愛,領意三杯便了。」廚房裡立刻端正。貝州好漢問何其道:「別來景況如何?小弟常常掛念。」何其道:「阿賢弟,為兄的景況也不過如此。你的景況若何?說與為兄知道。」那時金台就把大鬧孟家莊與何其別後到今之事,從頭細說。何其又叫:「賢弟,你雖個是英雄大丈夫,但是飄流不定,如何是好?娘親弟婦日日望你,地北天南音信全無,日後怎生了局呢?為什麼不干正事?」金台聽說,叫聲:「哥哥,此刻木已成舟,也沒奈何。若不是恩赦,我出頭日子沒有的了。」姚公子便叫:「金二哥且免愁煩,小弟這裡空房很有,不如權且安身,免得東飄西蕩,未知意下如何?」金台想道:「一隻來江員外在家等我,二隻來不知道他什麼心地,倘然也像方家的故事,張鸞決不再來救我的了,這個所在斷然住不得。」便假意說道:「公子若肯收留,感恩不盡。且容小人往山東地方訪著一個朋友就來。」姚公子道:「啊,金二哥,小弟設此百日敘雄台,今日只得第一天就把一個何老師打掉了,意欲有屈二哥在著敘雄台上,暫權三天,與小弟面上長些光彩,不知意下如何?」金台聽說搖頭道:「我是個有罪之人,若被地方官曉得,必將小子拿牢,若拿住了希什麼罕?我也抵莊首級取下。但是公子是個台主,干係非小。此事決然使不得的,還宜別處聘請英豪罷。」姚公子道:「既然二哥不肯,原是何老師罷。」何其道:「口學口學口學,何其已在萬萬人前出其大丑,有何面目再上台去!並且今日就要告別了。」姚公子道:「既如此,待我另行聘請英雄便了。」說話之間酒席已好,極其豐盛,大家謙遜,分賓坐下。十一個英雄多貪酒的,便不停的添酒,吃得杯盤狼藉。只有金台吃相頂文雅,所以姚能更喜歡了。直飲到日歸西去方罷。各人多醉,便辭別姚能。何其也要回去。那姚公子為人慷慨,奉送何其白銀三百兩,金台也是三百兩,張其等十個人每人各送盤川銀五十兩。大家推辭不過,只得收了,謝別姚能回去。姚府閉了門。隔日大爺另請英雄,不知請了何人,那百日擂台,書中無甚緊要,不必細說。那姚公子器重金台,結交朋友,故而十分好待,後來金山大拜之時,姚能也在其內的。此是後話。
  書中原說金台同了眾人回到下處,那店家迎接說道:「好漢居來哉,裡面請坐。啊呀,為何多了三個人來哉?」金台道:「同來的朋友。」店家道:「吃夜飯了?」金台道:「多已吃過的了。有茶拿一壺來。」店家應聲:「是哉。」一眾英雄走到裡邊談談講講,二更天了,宋、王兩個辭別而去,不必細說。且說金台要安頓八個弟兄,想到江員外家去盤桓,我想別處地方容留不得,不如到滄州橫海郡柴王府內去權住罷。金台主意已定,又與何其說:「啊,哥哥,你是一有家有室之人,不可沒主意。在著外邊擔擱,嫂嫂在家豈不懸望麼?來朝即可歸家去了,免得嫂嫂家中望你。」何其道:「啊,賢弟,為兄的原是不肯來的,乃是姚公子的好意,幾次差人來聘我,要打這敘雄台。那知倒在楊滔手中,真正沒光輝。明日要歸家去了。只是常掛念你。」金台道:「啊,哥哥,海角天涯,廣闊非常,何方留不下我呢?哥哥不必掛心,若有便道之處,我到哥哥府上來會便了。」直談到三更,各自安身。次日起身梳洗畢,店家早飯已擺好,總共十位英雄吃完了早飯,算清了房錢飯鈔,作別店家而去。何其分路回江西,此話書中不必多提。
  再說金台同了張其等一路行來無事,張其便問金台:「如今那裡去才好呢?」金台道:「我今欲往滄州橫海郡望望柴王。大家閒空同去走一遭罷。」張其道:「那柴王是何等之人呢?」金台道:「他是柴榮之後,如今子孫世代多封王位。」張其道:「與你如何認得呢?」金台道:「那柴王雖為千歲,他做人甚好。我從前曾在滄州與他會過的,極要好,再三留我擔擱。此刻別了三年,信息不通,故而想去。」張其道:「如此說來同去走走便了。」金台道:「但是柴王千歲不比平等人,你們前去須要立些規矩,不可粗魯,被他連我看低了。」張其等多道:「曉得了,曉得了。」談談說說,走了數天,已到滄州。眾英雄未到柴王府之前,先聞街上沸湫湫說道:「毴娘,這個雷蓬實在名功,打了七天擂台,一連打掉了六十五個英雄,今早第八日,勿得知可有好漢見個雌雄?」忽聞一人道:「奔嚇,讓開來,讓開來!」又一人道:「呸,入娘賊,死了人呢啥?這宗要緊。」那人道:「我們房下背夫逃走哉,那說勿要緊!」一人道:「如此,你是烏龜哉!」那人道:「勿敢當,勿敢當。」未知後事如何,請看下回分解。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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