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回 吉祥村夫妻拜別 貝州城婆媳相逢
講到周光回說:「只為方才尤龍女上岸,多時不見下舟,故而小人上來打探,剛到得門前,見了好漢,明知不妙,故而逃走的。」雲龍道:「孟龍作惡,地方之大害。幸得剿除虎穴,百姓方可安寧。誰要你這狗頭前去通知尤龍,又到楊家橋行刺害人?半個罪名是你這狗頭了。」周光道:「啊呀,好漢啊,原是小人不好,只求開恩饒命嚇。」雲龍道:「饒你不得。」便一刀砍了周光。張其拖了身體,鄭千提了首級,拋入水中,大家回轉。浦大說:「肚中饑了,那個下船去端正酒飯來吃?」浦二說:「吾去了。」便提燈就走,下船去安排酒飯。
書中且說貌多花見他們殺了尤龍,心內方安,遂拜謝眾英雄,弟兄個個還禮。多說:「不敢當的。」那李氏尚還心慌,遍身發抖,說道:「啊唷唷,唬死吾也。再不想這個婦人,婦人如此利害,如今殺便殺了,倘然明日外邊知道,必有官司之累,如何處置呢?」鄭千說:「舅母不要害怕,這個所在地廣人稀,沒有人知,況且已經收拾,還有那個知道?」草橋花三說:「縱有人知,怕他什麼?」浦大說:「孟龍這廝乃國家之大患,幾次官兵不能剿除,如今吾們殺得他乾乾淨淨,只怕朝廷得知,吾們還有些好處。」你一句,吾一句,時光已如四更。浦二官在著船上,酒飯舒齊,來請弟兄們去吃。飲酒之間,金台說道:「如今尤龍已殺,大事也完,此地不宜擔擱,速速開舟,原到何其家內端正琵琶亭結義罷。」多道:「說得有理。」吃完了酒,時交五更。鄭千上岸去別貌多花道:「娘子啊,如今尤龍已經殺死,孟家莊上再無人了。你在此且自安心,前日之言你要聽的。吾們就要開船去招集英雄結義拜盟。」貌多花答應一聲說道:「官人須要九日三回來走一巡,看看奴家。」鄭千道:「知道了。」便安慰一番,立刻下船就開。那李氏閉了門,念一聲:「彌陀觀世音,老身五十餘年多是太太平平,從未見過此等樣子,唬得吾魂不附體。」貌多花道:「啊,舅婆,受驚了。」李氏道:「唔,唬得半死的了。你可害怕否?」貌多花道:「舅婆啊,起初唬得緊,此刻心稍寧了。甥媳死中重活,最慘傷的是那劉小妹,與奴早晚相親,那知平地風波,死在尤龍手中。若是生離,還有相見之日,死別如何再會得成呢?」越思越恨,一頭說話,紛紛落淚,李氏勸他,總勸不停。此話不題。
原說金台鬧了吉祥村,殺死尤龍,開船回轉,泊在江塘,天色已晚。上岸到了何其家裡,說明其事。何其半憂半喜,只有何大娘捨不得劉小妹,落了幾行行悽惶珠淚。張其、鄭千到了楊坤家中說個明白,就把棺木覓地權厝,做了記色,日後興隆好生安葬便了。事畢,別了楊坤回轉何家,日日空閒無事,在後庭心中打拳習武,暗招四海英雄,此語書中慢表。列位,講到金台,若自無罪之人呢,自然把那剿除巨盜的事情稟明地方官,詳明上司,自然有些好處。無如現在捉拿的漏犯,恐有損而無益,故而絕不聲張,以後少不漸漸曉得。孟家莊上雞犬全無,剩下來的箱籠物件,地方官吩咐起回藏庫,放火燒了孟家莊,報明上司,又出告示:如有人能殺死尤龍夫婦者,稟明本縣詳請旌表。金台不便出頭,所以聽其自然。講到尤龍與周光雖已殺死,還有一隻船泊在河頭,無人收管。乃有一個鄉下人搖回受用去了。
且說義士馬熊,為人正直,並無一毫私曲。伴送蘇小妹到了貝州金家,不敢露些口氣。見了金母,送上家信,金母看畢,將書藏入袖中,即忙請媳婦進來。那蘇小妹是一個非比等閒妓女,雖與金台做了夫婦,然而不曾交拜,故有幾分害羞,叫不出婆婆二字,又不好別的呼稱,只好叫聲:「大人在上,蘇氏見禮了。」輕輕兩袖抹著胸懷。大娘含笑叫道:「賢媳,你已經配與吾兒,應該婆媳之稱,如何不叫婆婆,這樣通稱呢?」扯住不許拜下,惹得小妹桃花兩朵,透出香腮,便硬了頭皮,只得叫聲「婆婆」,樂得金母心花多開,連忙扶住道:「啊,媳婦,這裡坐。」小妹道:「告坐。」金母道:「唷唷唷,吾乃小戶人家,差不多些罷了,何必如此?」回轉頭來,叫聲:「馬官人且在外面坐。」馬熊道:「是,吾往街坊上去走一遭,就來吃中膳的。」金母道:「曉得了。」馬熊出外不必細說。且說婆媳坐在裡邊,娘娘細問情由,小妹從頭說了一遍。金母才曉得他出身本是良家女子,墮落煙花的,便道:「但是兒在他方,未卜何年可能相逢,把吾媳婦終身擔擱了。吾家是個小門戶,家計蕭條。兒若在家還好,如今久在他鄉,不過淡飯粗茶,只好得一天而過一天了。若得吾兒回來,那時就苦盡甘來了。」小妹道:「婆婆說那裡話來?媳婦伶仃無靠,幾乎一命嗚呼。今朝留得浮生,豈不甘心陪伴膝下麼?設有差處,休要見責,還求寬恕吾年輕,不知道禮的。」娘娘聽說,笑嘻嘻拽了小妹走到裡邊,說說談談,十分得意。少停,楊豹到來,手內拿了一弔錢。講到楊豹,作事無差,所以王則與他十分合宜,捕班中上了一個名字。大凡做人能乾,自然人人道好,衙門中趁錢也來得容易。金大娘乏人照應,楊豹沒有父母,故而認為母子,住在金家,早晚照應。一日,楊豹取了一弔錢回家,叫聲:「母親,孩兒回來了。」口中說話,便大踏步氣昂昂走的進來。金母正要開口問話,那知蘇小妹吃驚不小。因見他長又長,大又大,青面獠牙,小妹一看,心內懼怕,一聲「啊呀」跌倒塵埃。金母忙忙扶起,楊豹在旁呆了,笑呵呵說道:「啊,母親,這是那個?為何如此光景?」金母道:「兒啊,你到外面坐坐,待吾出來說與你知。」楊豹呵呵道:「倒也奇怪。」楊豹走到外堂不表,且說金母扶起蘇小妹來,叫聲:「媳婦不必慌張。」便細細將楊豹的情由說明。小妹聽言心中略定。金母便出來叫聲:「孩兒。」楊豹立起身來:「呵,母親,這個女子那裡來的?」金母道:「兒啊,你且不要響,聽吾說來。他是杭州蘇小妹,揚州的名妓。」楊豹哈哈道:「孩兒在九江何其家內,二弟說過的,與張其、鄭千在揚州大鬧勾欄院,打死澹台豹,三個美人與三個英雄做了妻子。這個事情孩兒知道的。今日弟婦來此,是二弟同來的還是那個送來的?」金母道:「兒啊,你卻不知其細。你的兄弟同了張其、鄭千往登州看鬥法,不想孟家莊上強徒孟龍把他姊妹三人一同搶去,威逼成親。他們多不肯從,私刑拷打,十分凶狠,幸喜馬熊搭救,往何其家裡去通信。登萊兄弟歸來,便大鬧孟家莊,殺死孟龍,救了三姊妹。恐防孟龍妻子尤龍報仇,因此打發馬熊送到家來。你的兄弟至今還在何其家中。」楊豹道:「原來如此。那馬熊呢?」金母道:「外面玩耍去了。」楊豹道:「啊,母親,若說馬熊倒是個好人,搭救三人,這等人天下少的。又要勞他路上受風霜,須要好生款待的。」金母道:「兒啊,做娘的正想你回來去買些酒菜,不多時想馬熊要來的。」楊豹道:「是,孩兒速去備辦了。」便就提了一隻籃去買酒菜,遂回來了。金母道:「媳婦不可怕羞,他是吾的乾兒子,生成異相。媳婦應該來見個禮。」小妹不敢違命,手捧胸膛,彎腰行禮。楊豹還禮,仔細一看,想道:「果然容貌不凡,金賢弟眼力真好的。」二人相見問安,客套浮文談了幾句,金母便叫:「兒啊,方才桌上的一弔做什麼的?」楊豹道:「衙內趁來的,取回來與母親使用的,收拾好了。」金母道:「做娘的收拾了。」此話不表。
講到地方官那日要捉金台,這官想道:倘然先被知風,不成其事,下官無處捉拿,如何覆旨?隨即傳了眾兵,大家扮為百姓,臨事捉拿,豈不為美?眾兵依計而行。離了九江十里路程,到了一片空野地方,安頓了馬匹,卸下兵丁服式,扮為百姓,悄悄的在琵琶亭附近,四散埋伏。待到他結義之日,假作觀看為由,拿捉金台。此話少表。再說金台原為招搖太大,與大眾商議,改叫張文,免生不測。那英雄好漢一日好一日,一天多一天。何其家內存積不下,各尋下處安歇。到了結義之日,多在琵琶亭敘會。獨有金台、張其、鄭千三人仍在何其家內。到了結義之日,三人吃了早飯,抄前落後而行。張其、鄭千先往琵琶亭去了,獨有金台拜別了何其夫婦,竟自一人飄然而去。一路行來,聽人說道:「關王廟內有個石頭陀,那頭陀有只羅紋鳥,善講人言,世上無雙。這個頭陀真正利害,身高體胖,有人打倒他者,他便甘心拜為師徒,就把羅紋鳥一隻、白銀五十兩送與這英雄。若使三拳打不倒他,輸銀十兩。」有個豆腐店主周小二是認得金台的,便一把拖住金台道:「二官人來得正好。」金台道:「啊,小二,做什麼?」小二道:「天色尚早,勿如同你到了關王廟內去玩耍玩耍。」金台道:「關王廟在何處呢?」小二道:「同吾去便了。」金台想道:「眾人多說石頭陀利害,吾不相信,不知那樣利害。此時天光尚早,料想眾弟兄還未到齊,不免同了小二官前去試看一回,然後往琵琶亭結義便了。」遂同了小二往前走去。落北一看,是曠野地方,鄉間景象。走過一里寬路,但見人挨人擠,鬧盈盈。你一聲,吾一聲,有一個道:「啊哥,吾且問你,這個石頭陀到底何處來的?」又一個道:「聽得說是四川來的。」有一個道:「到底可有本領的麼?」又有一個道:「那說沒有本領,昨日七八個大名功多打不動他的。」一個道:「毴娘!這個頭陀直豆是頭陀了。」但見一群去了,又一隊來了,言三語四,擁擠非常。周小二在前面走,金台隨在後面。少停,到了關王廟。多說頭陀尚未出來。一個道:「悉聽這石頭陀利害,有准千准萬的在此,一拳一個,也打倒他。」那小二領金台在人叢中軋進去。未知那樣打倒,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