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回 一強梁恃強劫美 三美人因美遭災
講到孟龍聽了小二之言,口中不說,心內思想:這三個女子不知是何其什麼人,如此美貌,正中俺家之意,必要打算他來與俺同睡才好。也罷,不免去請何其到此間來,明明白白與他說。若是何其怕俺的,這是穩穩成功。且住了,想是他個拳師,也是有本事的人,倘然不肯便怎麼樣?也罷,他若是不應承,俺就去搶了來,缺少一人非是好漢。慢著,慢著。倘或我去請他,他不到,豈非枉費心力?眉頭一縐,計上心來,有個法子在此。啊,小二官!小二道:「大爺怎說?」孟龍道:「我要勞你一勞。」小二道:「有何事件?」孟龍道:「勞你去請何大爺來,與你一錢銀子。」小二道:「這是容易得的。爺叫甚麼名字?」孟龍道:「你不認得我麼?」小二道:「勿甚見面,勿認得大爺。」孟龍道:「你去見何大爺,只說有個朋友叫仲大爺,有事面商,必要到的。」小二道:「是了。」那小二貪了一錢銀子,就出門來到何其門首叩門,叫聲:「何大爺,何大爺開門。」何其開門出來,見是小二,便問來因。小二道:「有個仲大爺在吾店裡,請何大爺過去有事面商呢。」何其道:「啊?有什麼姓仲的?勿認識。有多少年紀了?」小二道:「約有三十多歲。」何其聽說,暗沉吟道:「從來沒有仲家的人,莫非慕吾名來訪的?且去見他便明白了。」便與小二同去。走進店門,孟龍就叫道:「何大哥來了。」何其道:「呀呀呀,原來是孟大哥啊。小二,仲大爺呢?」小二道:「喏,就是這位。」孟龍道:「何大哥,這是小二把孟字聽了仲字嚇。」何其道:「敢是孟大哥有什麼話?」孟龍道:「正是。啊,小二官,再取酒菜,加上一付杯箸來。」小二答應一聲。孟龍道:「何大哥,近日貴忙得緊呵?」何其道:「孟大哥,吾是無能之人,本領全無。方才小二來說,特地前來相見。不知商酌何事?難道大哥倒有空功夫麼?」孟龍道:「何大哥,請先用三杯,然後講話。」何其道:「怎敢叨擾?」孟龍道:「酒菜擺了,來,來,來,請用酒。」何其道:「當真要擾大哥的麼。」孟龍道:「豈敢。」兩人對酌三杯,強盜微微笑道:「啊,大哥,小弟經過尊府門前,見樓窗上有三個美人,所以特請大哥來動問,那三位多姣那裡來的?」何其聽說,頓然呆了,想道:「孟龍不是循良之人,今日被他看見了,必然有事出了。」孟龍再四問他,那何其無奈,只說是敝親。孟龍道:「何大哥休得在真人面前說出此假話來啊。俺人雖粗俗,那暗裡機關已曉得的了。想來必是兄之愛妾,今朝為何瞞吾?」何其道:「啊,孟大哥,實無此事,休得辱言污吾。」孟龍道:「嚇,既不是大哥之妾,一發妙了。吾孟龍願出一千兩花銀,把三個美人賣與吾罷。」何其聽說,怒衝衝兩目睜睜,看孟龍說道:「三位釵裙有父母的,又非落薄,又非窮苦,況且俱已對過親的了,斷難遵教。」便立起身來,手一拱。孟龍說道:「何大哥,小弟還有話講。」何其道:「沒有話講。」大步灑開,怒衝衝回家去了。孟龍看見何其如此,立刻形如狼虎:「啊啊啊,何其這廝好不在行也。若說你一口應承依俺,太平無事。今朝不肯從吾,看你安逸不安逸!」氣上心頭,酒也不吃,帳也不會,真是強盜性子。便叫:「店家,登了賬,待吾改日送來。」便下船去了。
再說何其大怒回家,急急扣門。大娘開門出來,見是官人,便滿腹狐疑說道:「官人方才欣欣然出去,此刻回來為何滿面愁容?」何其道:「娘子,閉上門了。」大娘應聲:「是。」將門閉上,又問何其。何其把前事細說一遍,嚇得大娘魂消魄散道:「啊呀,官人呀,吾想孟龍不是循良之人,你若不從他意,恐他不肯干休。倘有事來,將如之何?」何其道:「娘子,不妨的。孟龍雖只不良之徒,吾是英雄大丈夫,名聲大振,怕他怎麼?他若是尋吾的事,與他大動干戈。」大娘聽說,無甚言語,膽戰心驚,兩手搖搖,忙走進來將言說與三個美女知道,急得那維揚蘇小妹、貌多花、劉小妹主意全無,但將玉手按著心窩道:「原是吾們差的,不該在樓窗上閒看,偏偏被只強徒看見。」姐妹三人多是著急,好比在丹爐中燒煉,書中暫且不表。
再講孟龍回到莊上,日已落山,到房中來見尤龍女,滿目添花問道:「天色未晚,為何睡了?」尤龍女道:「做妻子的身子不健,故而早睡。」孟龍便坐下喚道:「娘子啊,有話須當商議。吾今日江塘上去玩耍,見樓窗上有三個美人,一般姿色,無人及得,真是玉貌花容,想去一同搶來歡樂,不知吾妻可相容否?」尤龍女做了強盜婦,氣量倒也公平的,並無醋意,怒氣全無,一口順從。孟龍此時心中大悅,命將夜膳擺在房中,說道:「娘子啊,雖只你今日身子不健,無非小恙,勸你吃三杯酒,俺在這裡陪你。」尤龍女便勉強起身,夫妻相對坐下,一雙使女侍酒,異味佳品,肴酒極豐。忽有人來報道:「尤老大王死在旦夕,差人前來要接娘娘去。」孟龍便叫:「娘子有恙在身,須要避風,岳父家中是去不得的,明朝待吾前去便了。」娘娘說道:「使不得,爺娘生了我,不幸娘親已早別離,況無親生兒子,單單生吾一人,如今父病,理當前去侍奉,雖有小恙不妨的。」夜膳無心再吃,便立起身來,換衣帶了兩個使女,提了燈,主婢三人下船前去,暫且不提。
那孟龍命八十個嘍口羅各取器械、燈球,跟他下船渡江,到江塘來時已三鼓。把舟泊好,同上岸,自己為首衝前。燈球火把照得滿天通紅,直到何其門口,七張八嘴,鬧烘烘的打門而進,高聲叫喊。何其走出來道:「孟龍,你這狗強盜夜靜更深,到此何干?」孟龍道:「何其聽著,只為你家三個美人,出你壹千兩銀子,好言與你商議,你再三再四推托,今宵不費一錢,把三個美人快送出來,俺家立刻就要開船的。若再推言,今宵叫你性命難保。」何其道:「呀,狗強盜,休得癡心妄想。想你昨夜得了夢,今朝還在夢魂間麼?可曉得上有君王,下有官府,你只好去打劫過江的孤商,怎麼樣到大蟲頭上來抓癢,毫無忌憚,膽大如天?快些去,遲延些性命難全了。」孟龍聽說,呵呵笑道:「何其,你不過會得幾下沒用的拳,敢在吾面前誇口麼?快些送出美人來。」何其道:「唗!孟龍休得無禮,照俺的打罷!」孟龍道:「嘍口羅們,搶了三個女人先下船去,待吾們兩個交手,各逞本領。」但見八十嘍口羅奔進來,將三個女子抱去。姐也哭,妹也哭,救命之聲不絕,被他們搶了上街就跑。大娘嚇得魂飛魄散,抖來好像菜花搖動。何其打到街坊上,地方鄰里多來瞧看。六七十人打他一個,器械亂橫,嚇得鄉鄰多不敢上前救助,閉門進去。何其見勢寡不敵眾,只得丟開,忘命逃走,呵呵氣喘,怒衝衝道:「俺的徒弟雖有,一刻之間那裡去邀呢?」孟龍看見何其逃走,也不追他。呵呵大笑道:「沒用的東西!眾嘍□,三個姣姣怎麼樣了?」答道:「多已搶下船內去也。」孟龍道:「咿咿咿,哈哈哈,隨吾下船去者。」同聲喝喊,狠如大蟲,便開船回去。可憐姐妹三人個個哭啞喉嚨,痛罵狗強盜。孟龍愛惜他們,故而由他們罵。
且說那何娘在家,少停見夫君回來,心頭略得少安。忙道:「啊呀,官人啊,如今三位嬸嬸多被強人搶去,如何是好?」「啊呀,娘子啊,可恨那狗強徒毫無忌憚,如狼如虎,吾的拳頭雖然好,到底打不過他們人多。可憐弟婦們都被虎狼拖去。」大娘道:「官人啊,三位嬸嬸多是傾國傾城如花如玉姣姣嫩嫩的美女,如今入了虎口,真正可惱,實在可惱呵。」何其道:「孟龍你這狗烏龜,擅敢狐假虎威,無法無天搶人!俺如今吃你的虧,只要金台師弟歸來,打得你落花流水,你這狗強盜就倒運了。」大娘聽說,哭道:「官人啊,你曉得金台叔叔何日回家來?他們已如魚入了網了,事情急迫不可遲延,要生巧計,快快前去救出重圍。」何其道:「娘子,吾方才打不過他,故而閃開。如今強盜已去,叫我如何搭救呢?」大娘道:「快去傳到了徒弟們,打到孟家莊去,同心協力去救回來。」何其道:「娘子,徒弟無多,只得十幾個,武藝未精,那能去打孟家莊數百嘍口羅呢!況且那虎穴卻在江心裡,沒有船不得過去,而且莊橋左右各有看守,外人難過這橋。」大娘道:「啊呀官人,依你說起來,難道罷了麼?官人若不去救,看你有何面目見金台!往常道你能乾,為什麼今夜全然沒了主張?些些小事就辦不來了麼?」何其道:「娘子不要性急,待吾慢慢的打算便了。吃了孟龍的虧,吾怎肯輕輕饒他?此仇不報,不必做人了。少則三天,多則五日,必去除了這狗烏龜。」大娘道:「啊呀官人,你倒說得好太平話兒呵!那姐妹三人入了虎巢,今夜豈肯饒的麼?必然逼勒成事,貞節如何能保?多是如花如玉的人,一朝失身與強徒手中,真正令人髮指,所以吾心內焦燥。」何其道:「娘子啊,這是沒奈何的了,叫我如何顧得他們呢?」此話暫且慢講。
書中再說那強梁搶了三個美女,喜氣洋洋回到本莊,就把護莊橋放下。孟龍勸道:「你們三個美人住了哭,哭也無用。從與不從,任憑你們。快快上岸。」三女道:「啊呀,強盜啊,我們多有親夫的,皆是英雄。快快放我們回家,太太平平,免了殃禍。若還不送吾們歸家,明日他們打到你孟家莊來,把你們殺得雞犬不留。」孟龍道:「俺看你們年紀皆是輕輕,說得好大話啊。此刻且上岸去,不要心焦,陪俺一同飲酒。若是必欲回家去的,也須等到來朝。今宵暫且歡樂,待俺挨次把蘭橋渡過去。」氣得那姐妹三個一味哭罵,不肯上岸。孟龍便吩咐嘍口羅拖了,跑到家中。一面傳令備酒,他便上前摸摸他們三人,勸道:「不要哭了,今宵不樂是徒勞了。吾今與你們三個姐妹一樣款待,一樣睡覺,若搶不到便罷,既搶了來,任憑你好漢英雄,沒處逃的了。快來一同飲酒,四個人一牀睡覺。」三個姐妹道:「呀呸,呀呸,呀呀呸!你這狗強盜!」蘇小妹氣衝衝一手掌打過來了。孟龍此刻好不心焦,也來打蘇小妹。貌多花與劉小妹大家痛罵狗強盜,氣得那孟龍沒法了,圓睜二目,直豎眉毛,呵呵道:「好大膽的賤人,到了這個所在,還敢這樣放肆!過來,把這三個賤人剝去衣服,綁在柱上,用青竹梢抽打。打得他從了方止,伏了方休。」嘍口羅們同聲答應,如狼似虎的就將三個女人衣服裙剝去,只剩一條單褲,好不可憐!真是上天無路,入地無門。綁在三根庭柱上,望不得有一個救星到來。那強盜正位朝南坐下,旁邊立著嘍口羅斟酒。但見走來三個拿青竹梢的人,孟龍向他們道:「這小賤人從也不從?」三女道:「啊呀,強盜啊強盜,若要從你,萬萬不能。休要癡想,來朝自有人來,少不得剝你皮來抽你筋。」孟龍道:「你們不怕死的麼?」三女道:「呀,呸!狗強盜,休要看輕我們三個人,不是那些貪生怕死的,寧可一刀兩段,總不肯從你這狗強盜。」孟龍道:「小賤人,罵得好啊!過來與我打起來,看他怕死不怕死!」嘍啰答應一聲,拿起青竹梢來,分開三處便打。問一句,打一下。可憐他姐妹三人痛得緊急,手足綁牢又難伸縮,粉嫩的肌膚露與眾人看見,上下週身多抽打得皮開肉碎,鮮血淋淋,多是銀牙咬緊,紛紛落淚,惡罵那無法無天強盜。兩邊多少嘍口羅等,看到此時也傷心了,皆是暗中揩淚,交頭接耳,批評道:「既要與他成其美事,何不好好勸呢?如何這般行兇?就肯從也必不從了。」孟龍獨自飲酒,喝打逼從,怎奈姐妹三人堅心如鐵,願死不從。蘇小妹說:「待吾說出官人名號來,這強盜就要怕了,倘能放吾們三人下來,名節全而又可免災。」便說道:「狗強盜,你今不要歪了念頭,瞎了眼睛,勿認識吾的丈夫,名字叫金台,貝州好漢,人人知曉,就是鐵漢英雄他也不介意。你今宵欺我維揚蘇小妹,明朝自有人來,怎肯輕恕了你?任憑你三頭六臂也不開!」「伊伊伊,哈哈哈,好一個放刁小賤人!拿出金台的名字來嚇吾麼?別人怕金台的本領高,吾竟不怕他分毫的。他若不來真真造化,他若來了,性命也是難保。把這金台來殺死,豈非污我的鋼刀,只用松香引頭,架起乾柴,火燒他,再將你們小賤人一一柴中拋去,你們到了那時,方知俺的本領高妙。」要知三美的生死,請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