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三回 三場試六子聯金榜 九雲樓八美說笑話
話說狄娘子擲的十大杯罰酒,說了不飲,底下笑話兒執意不說,有個緣故。桂娘問他何緣故,狄娘徐徐實告訴說道:「我之不飲罰酒,就是飲罰酒。我之不說笑話,就是說笑話呢。」眾人猛然想起白娘子說的禪機笑話,不覺大笑。
桂娘道:「諸位莫要笑,且聽狄娘說笑話。」狄娘道:「業已說的不說,便是說了。且凡笑話,原不過取其發笑,今大家既已笑了妹子才說的話,就可算得笑話,何可再說?」英陽笑說:「狄娘此言,並非勉強自應接令,是為公道了。」狄娘慢慢的手舉一杯,接到口邊飲盡,道:「自宜吃一杯。又有一笑話,大家聽聽,便是格外完令。有一個道學先生,教人只體貼得孔子一兩句言語,便終身受用不盡。忽遇一個少年,向他深深打躬道:『在下生平也只體孔子兩句,極親切,自覺心廣體胖。』道學先生聽了,不覺起敬,道:『不意先生如此青年,竟有這等穎悟。不知是那兩句?』少年道:『食不厭精,膾不厭細。』」說的眾人都大笑。於是完了令,各自歡喜暢飲,頑耍說笑,盡日乃罷。
且說有話即長,無話即短。光陰迅速,自此過了幾度寒暑。
童兒八人,俱是長成。個個容貌俊俏豐雅,眉橫春山,眼明秋水,又是齒白唇紅。文藻日就成章,聞一知十,胸藏錦繡,口吐珠玉,俱成夙儒。
惟遂兒年才十三,素性好武,而不好文。有時從外邊弄槍使棒,又好弄劍,時時舞弄起來,往往有神機妙法。身貌又是飄逸,闊膀細腰,一表非凡,已有萬夫不當之勇,手挽奔牛,射必穿楊,劍能化虹,喜動而不喜靜,每或出外弄出事來。丞相亦知其使性生事,只任他所好,以觀前頭。
繡蕙六女,年皆及笄,個個生得端莊豔麗,溫貞秀美,又是聰慧異常。凡於文學,不學自悟,詩文詞賦,無有不通。少卿夫妻、丞相、兩公主、諸夫人歡喜疼愛,自不必說。
章兒同胞兄弟暨白兒,時時送入宮中,朝見太后娘娘,請了安,太后珍寶也似撫頂歡愛道:「你們是我之外孫。秦淑人之兩兒、賈孺之一兒,我視他與你們無異,何可不入宮見我?你們歸後,說他母親,後必偕來則個。」章兒承旨,以太后之旨歸言。秦、賈兩娘不勝感激。自此適、旭、宗三人亦隨章兒們入宮,問寢於太后。太后歡喜親愛,不下於章兒昆弟,時賜賞齎,日益欣悅。
話休絮煩。卻說此時三年大比之科臨朝,章兒諸兄弟,俱應州部之試,六人俱為入泮。
璡兒居魁,為解元。報喜的接連,魏公府中熱熱鬧鬧,一府歡喜榮耀,多多給他賞錢。太后、皇上命各送了太監,賜與賞銀。兩公主喜不自勝,手撫諸子之背,開言道:「孩兒六人俱為入泮。將來只期望你們幾人參了金榜,榮親耀宗,封妻蔭子。孩兒們各自勞力,要副爺娘之願。」遂兒在傍,不待兄長之仰對,發言道:「男兒生世,只可惟患富貴之來逼,不患富貴之不來。諸哥自當為狀元、探花,孩兒亦當立身揚名,樹勛業於國家,垂名姓於竹帛,奚但為碌碌於爛舊詩文之窠臼中呢?娘娘無慮罷。」兩公主益壯其志。
章兒們一齊對道:「謹當服膺如戒呢。」相與勉勉,益復孜孜。
荏苒之間,會圍之期已到。章兒等六人,同了各省解元興興頭頭,一時入場。見了三場,御題高揭殿陛,抖擻精神,各拂試卷,磨墨推筆,也不思索,盡其所有,有若宿構一般,一時揮灑。真是翰墨如風雨,筆畫如騰龍蛇,呈於龍墀之下。過了一夜,及其揭曉,楊章擢為狀元,楊適中了探花,楊宗第五名,楊璡第十三名,楊白第三十六名,楊蘇第六十三名。丞相六子,一時聯榜。
天子大喜,宣楊章等六人上殿,就賜御酒三杯,金花兩朵。
六人各各插花謝恩,繼又金榜賜花,各赴瓊林宴。罷朝,又命文武百官陪宴魏公府。天子入內,備告楊章等六人聯榜於太后。
太后大悅,即地下旨:楊章等入內,各賜豐膳。楊章等叩拜謝恩,退出,赴會瓊林宴後,鼓樂還府。文武官員奉旨陪後,填街咽巷,合京士女,挨望疊袂,爭睹喝采。此時魏公府,帳幔漫天,車馬如云。滿朝賀賓,奉詔盈門。新恩少卿夫妻,還以盛滿為懼,各勉諸孫。楊章等再拜受命,恭儉敬慎為平生受用之資,人又莫不敬他。此是後話。
次日,天子登殿朝會,命除狀元楊章、探花楊適為翰林學士,五品職;除甲科楊宗為翰林侍讀,六品;楊璡除中書舍人,係是從七品;楊白除正八品五經博士;楊蘇除文華閣待詔,從九品階。除拜畢,俱為鼓樂謝恩。又賜梨園御樂,舞童翩躚。
三日遊街,又是師門拜客畢。
此時翰林兄弟姐妹俱未嫁娶,媒妁盈門,無非是當世之史閥華顯之家。
一日,天子登殿。朝賀畢,特命群臣上殿,諭道:「今榜丞相魏國公之六子聯科,其中三人即騰甥兒。六人之文章才學,俱是命世之才。國家得人之慶,非同小可,極甚嘉賞。太常少卿楊繼祖,特升中都留守司留守,正二品之職。妻庾氏,進封咸守郡夫人。丞相魏國公進封魏王。騰又聞魏王之八子六女,俱未婚媾。群臣卿相中,有才貌兼備之女,敏明英俊之子,俱於御前自奏。騰夙聞魏王第五女、秦淑人之出繡蘅,有(女爾)姒之德,花月之姿,揀為太子妃。卿等其知之。」丞相俯伏,辭以□越。
此時,滿廷宰輔有子女者,孰不願為之絲蘿。於是,太傅虞世南、大學士葉向高俱有女,年紀合於楊章、楊璡。駙馬李世迪女,配楊適。兵部尚書胡俊卿女,配楊宗。翰林學士趙應度女,配楊蘇。太常卿鄭雲鎬女,配楊白。燕王女清和郡主,下嫁楊旭。大將軍廖鋼女,配楊遂。左丞相張居正孫、今榜亞魁張熙鳳,已除翰林學士,娶魏國王第一女繡蕙。禮部尚書王世爵孫、今榜第七十二名王全斌,娶第二女繡蘭。左柱國狄弼琦子、今榜第八十一名狄勝期,娶第三女繡芸。吏部尚書謝瓊第二子、今榜第十九名謝亨道,娶第四女繡芝。第六女繡蓮,揀岫越王子瑯琊王妃。八子六女,一時定配婚媾。
天子大喜道:「朕聞楊遂,年才十三,有萬夫不當之力雲,信然麼?」廖鋼奏道:「楊遂年雖十三,氣宇軒昂,力挽奔牛,刺槍使棒,俱通絕藝,劍術神明,真將種。且擢武班之職。」天子大喜,即命封楊旭為郡馬,除楊遂為五城兵馬副指揮,是正七品職。隨命欽天監涓太子妃親迎上吉日,又依次推擇諸子女吉期:「朕當以內幣助這嫁娶之需。」即又命光祿寺備大宴,以識今日之喜。於是又賜御酒瓊漿,自然是山珍海錯,肉林酒池。及至日斜罷宴,天子俱以今日婚嫁之定告於太后。太后大以太子妃之定期為喜。
丞相罷朝歸家,俱告子女定他婚娶。留守與郡夫人、兩公主、諸娘子,歡歡喜喜,又感激天恩,一時下庭,設香案,望闕北向,叩頭謝恩。
此時,太子親迎吉期只隔一旬。共妝豔環佩之盛,錦繡帳慢之儀,帝家規範,難以筆舌盡記。及至吉期,納聘納徵,六禮俱備。合巹親迎,威儀極盛。
其次,瑯琊王下娶第六女繡蓮,燕王女清和郡主下嫁楊旭,同日合巹。各各金蓮寶炬,梨園鼓樂,亞於帝家。
楊章等七人四女,鱗次禮配,天子、太后內帑欽賜金銀綵帛,不計其數。一月之間,八男六女,婚姻禮畢。各各新人娉婷娬媚,咸如花能蘊藉,玉有精神。魏王府熱熱鬧鬧,歡歡喜喜,自不必說。
於是群芳院裡面,綴錦樓、含芳閣近於杜蘅院,英陽以為虞氏、葉氏之寢所。繡霞樓在玉香院之前,蘭陽以為鄭氏之寢所。近日亭在紫菱洲之傍,李氏居之。紅雨院最寬暢華麗,於紫菱洲之左,清和郡主為寢所。凝輝閣在夢友館之右,胡氏居之。稻香齋之南,梨花亭為趙氏寢所。凌煙閣近於沁芳亭,廖氏居之。皆魏王之所命。此外,古銅樓、捉鶯閣、翠鳳館、綠香亭等之為繡蕙諸姑娘之繡房,不可殫紀。
自此八位新婦,諸子諸女,朝夕安省,日三請安,於留守、郡夫人含飴之樂,魏王、公主、夫人撫愛之情,團圓福祿,比古郭汾陽有倍加焉。
魏王日邀朋友,談文說古。鄭太常、韓趙兩翰林,結親之後,情誼益篤,飲酒賦詩,無日不來會。公主、諸娘相聚會,雅趣甚樂。
魏王以郡芳園裡諸樓閣,各為諸婦嬌女之所有,欠登臨遊玩之沒處,園中別構一樓,曲折游廊,朱檻彩閣,極其寬豁,上入雲霄。取八夫人與同會游之義,匾以「九雲樓」,每與八夫人登臨嘯詠。樓下桂花最多,時直秋天,滿園紅紫,香聞士裡。
魏王一日登樓喝采,兩公主、六娘子俱會,魏王道:「今日也行一個令,以賞時景最好。但今俱落套犯俗,安得別的好一令以行,才有意思。」蘭陽道:「丞相自然有好酒令,我們如何會呢?安心叫我們醉了,我們都多吃兩杯就有了。」丞相笑道:「不是嫌我行不上來,到是笑話了。」英陽道:「桂娘最善行令,丞相命之。」賈孺人笑道:「狄娘子最善笑話兒,丞相命之。」狄娘飛紅了臉,道:「賈姐姐正是自道語。」丞相道:「英陽豈說虛呢?桂娘來行才好。」眾人都說好。桂娘不便苦讓,乃道:「丞相,他怕倒是笑話。
狄娘又善笑話,曷不以笑話行個令,各以次序說一笑話,使大家都笑,賞一杯;說的不笑,罰一大觥。倒是有趣,飲又公道均平的。」丞相道:「說的有趣,可云發了前人之未發,很不落套了。還是行令自下達上麼,還是自上達下麼?」春娘笑道:「倒是自下達上為可了。」丞相道:「既曰名以次序,又令者出於上,而行於下者,自上達下,便是正經。我有一個絕好之笑話:有個海商,販貨甚饒,乘著大船,遍行四方海外諸國。他是最喜飲酒,酒量極大。每到海外,必帶許多紹興酒。即使數年不歸,借此消遣,也就不覺寂寞。所有歷年飲過空壇,隨便撂在艙中,堆積無數。他又素日常患目疾,迎風就要流淚,多帶那蠶繭出去,既可熏洗目疾,又可碰巧發賣。誰知財運亨通,忽然起了暴風,那船隨風逐浪,飄了數日,一飄到長人國。那國人多來到船上,看貨交易。看了罈子,大悅,重價盡買去。轉又風暴半日,又飄到小人國,始為風息。泊岸,那國人又都來看貨。及見蠶繭,大喜。他貨都是尋常看過,惟蠶繭重貨爭賣。再獲十倍利息。你道見他二國人爭取買些空壇、繭子,那用呢?」公主諸人默默相視。秦淑人道:「想來長人國都喜吃酒,所以買空罈子,好去盛酒。但那蠶繭,除洗目流疾,用處甚少,他卻買他怎麼?難道那些小人都有迎風流淚的毛病麼?」丞相笑道:「他們那是為此?原來那些小人,生性最拙,向來衣帽都製造不佳,他因蠶繭織得不薄不厚,甚是精緻,所以都買了去,從中分為兩段,或用綾羅鑲邊,或以針線鎖口,都做為西瓜皮的小帽兒。因此才肯重價買去。」說的末了,大家彎腰噴飯都大笑。
英陽道:「這樣小頭小臉,倒有個意思。那長人國人把酒罈買去,又有何用?」丞相道:「說來更覺可笑。原來那長人國者喜聞鼻煙,他把酒罈買去,略為裝潢,結個絡兒,盛在裡面,佩在衣襟間,竟是很好的鼻煙壺兒,並且久而久之。」說的都哄堂大笑。丞相便飲了一杯。
蘭陽道:「姐姐說起來賞飲罷。」英陽便想一想,道:「有一姓王弟兄八個,求人替起名子,並求替起綽號。所起名字,還要形象,不離本性。一日有人替他起道:第一個,王字頭上加一點,名喚王主。綽號叫做硬出頭王大。第二個,王字身傍加一點,名喚王玉,綽號叫做偷酒壺王二。第三個,就叫王三,綽號叫做沒良心王三。第四個,名喚王豐,綽號叫做扛鐵槍王田。第五個,就叫王五,綽號叫做硬拐變王五。第六個,名喚王壬,綽號叫歪腦袋王六。第七個,名喚王毛,綽號叫做拖尾巴王七。第八個,喚王全,這個『全』字,本歸『入』部,並非『人』字,所以綽號叫做不成人王八。」說的人笑個不住。
秦淑人笑道:「這王的弟兄只為八個,若有了第九個,名喚王田,綽號叫做雙垂手王九罷。」賈孺人忙接口道:「這王的恨無第十個,名喚王千,綽號沒坐席王千。」合座都大笑哄堂。英陽賞飲一杯。
蘭陽道:「有一家子,三個女孩兒,尋三個女婿。這一日,是丈人的生日。三個女婿、女兒都來上壽。鄉下人傍屋不多,只得同坐一席。堂屋裡放了個八仙桌兒,丈人、丈母面南坐了,大姑爺、大姑娘面西坐,二姑爺、二姑娘面東坐,三姑爺、三姑娘面北坐,大家喝起酒來。誰知他丈人偏要試試三位姑爺的才學,便說道:『咱們今日至親會飲,必得行個酒令才好。我的意思,要說兩句《四書》上之話,還要兩頭有」人「字。不知三位姑爺可肯賜教否?』只見大姑爺沉思了一會,連忙站起來,說道:『人能宏道,非道宏人。』丈人、丈母聽了,喜了不得。大姑娘這一喜歡,也就難以言語形容了。又見二姑爺也站了起來,說道:『仁者安仁,智者利仁』。丈人,丈母聽了,越發拍手贊好不絕。二姑娘也就樂到雲天裡去了。只有這三姑爺,急的滿臉飛紅,頭上的汗就像蒸籠一般,總說不出來。把這位三姑娘氣的臉兒沙白的,恨的悄悄地在他大腿上擰了一把。忽見三姑爺把頭一扭,站起來,把三姑娘瞅了一眼,道:『人越不會,越來擰人。』」說的大家又大笑。蘭陽又賞飲一杯。
秦淑人道:「我雖有一個話,只恐不好笑了。」因說道:「一人最好貪杯。這日,正吃的爛醉,那麼大限已到,就在醉中被小鬼捉去。來至冥官殿下,冥官正要問話,適值他酒性發作,忽然大吐,酒氣難聞。冥官掩鼻埋怨小鬼道:『此人如此大醉,為何捉來?急速放他回去。』此人還陽,只見妻妾、兒女都圍著慟哭,連忙坐起,道:『我已還魂,不必哭了,只拿酒來。』妻妾見他死而復生,不勝之喜,一齊勸道:『你原因貪杯太過,今才活轉,豈可又要飲酒?』此人發急道:『你們不知,只管快些,多多拿來,那怕吃的人事不知,越醉越好。』妻妾道:『這卻為何?』此人道:『你不曉得,我如果醒了,就要死了。』」說罷,一座又大笑。秦氏又賞飲了一杯。
賈孺人道:「輪到我了。我因秦姐姐說的醉人,有一笑話:城裡耗子去看城外耗子,邀至茅坑晚餐。到了坑邊,朝下一望,無如裡面尿多糞少,不能佇足,並且只得半坑,相離甚遠,又不能到口。正要回去,適值有一醉漢大解。城裡耗子聞見酒香,甚覺垂涎。醉漢去後,城外耗子見他戀戀不捨,只得口銜其尾,命他以頭向下,沿坑就飲。城裡之耗子到了下面,只聞酒香撲鼻,不覺謙道:『妹子有偏了。』城外耗子隨嘴答道:『姐姐先請』。誰知只顧答話,把口一鬆,城裡耗子掉入坑內,竄跳多時,竟不能上來。城外耗子無計可施,只得回窠,把貪飲墜坑之故,告知眾鼠。眾鼠道:『他居城裡,見多識廣,自然另有保身之術。此刻究竟是何形狀?』此鼠答道:『我看他亂竄亂跳,在那裡攪酒哩。』」桂娘道:「怪不得剛才嘔吐,原來吃了黃食了。」說的眾人都大笑。賈孺人於是賞飲了一杯。
桂娘知是輪次,便說道:「有一富翁,帶一小廝拜客。行至中途,腹中甚饑,因同小廝下館吃飯。店主算帳。誰知富翁惜了費,吃的只得白飯兩碗。那小廝吃的,除飯之外,倒有一菜。富翁因他業已吃了,無可奈何,只得忍痛還了菜帳。出了飯館,走來數步,富翁思及菜錢,越想越氣,回頭望見小廝跟在後面,因發話道:『我是你的主人,並非我的頂馬,為何你在我後?』小廝聽了,隨即趲步過主人,在前引路。走未數步,富翁又發話道『我非你的跟班,為何你在我前?』小廝聽罷,慌忙退後,與主人並肩而行。走未數步,富翁又發話道:『你非我的等輩,為何同我並行?』小廝因動輒得咎,只得說道:『請問主人,前引也不好,隨後也不好,並行也不好,究竟怎樣才好哩?』富翁滿面怒色道:『我實對你說罷。你把菜錢還我,就好了。』」眾人聽的又不覺大笑。桂娘遂飲賞酒一杯,因道:「狄姑娘說的好好兒罷。」狄娘便笑道:「我想了一個:有一個人騎驢趕路,無奈驢行甚慢。這人心中發急,只是加鞭催他快走。那驢被打負痛,索性立住不走,並將雙蹄飛起,只管亂踢。這人笑道:『你這狗頭,也過於可惡。你不趕路罷了,怎麼還同我豁拳?』」一座復哄然大笑。於是狄娘賞飲一杯。
沈娘道:「我是遠方人,如欲長篇套話,每多□。請列位也莫嘲笑罷。」因說道:「一個人甚是貧窮,一曰遇見呂洞賓,求其資助。洞賓念他窮苦,因用點石成金術,把石頭變成黃金,付給此人。以後再遇洞賓,必求資助。不幾年,竟居然大富。
一日,又遇洞賓,仍求資助。洞賓隨又點石成金。以前資助甚厚,此人因拜謝道:『蒙大仙時常資助,心甚感激。但屢次勞動,未免過煩。以後我也不敢再望資助,只求大仙賞賜一物,我就心滿意足了。』洞賓道:『你要何物,無不遵命。』此人上前,把洞賓手上斲了一刀,道:『我要你這個指頭哩。』」春娘道:「怪不得點石成金這個法術而今失傳,原來呂洞賓指頭被人割去了。」蟾娘道:「這話原或世間,人心好不知足,往往如此,便是警世的。所謂笑話者,原要發笑。剛才這個笑話,並不發笑。妹妹不免罰一觥了。」英陽道:「這話警世的,名勝了發笑,何可倒是用罰呢?」桂娘也勿多言:「惟白娘說來罷。」白娘道:「生長水中,本不諳笑話。但有個公治短,規長官。長官道:『吾聞公冶長能通鳥語。你以短為名,有何所長?』公冶短道:『我能通獸語。』正在說話,適有犬吠之聲。長官道:『你既能獸語,可知此犬說什麼?』公冶短聽之良久,不覺皺眉道:『這狗滿嘴土音,教我怎懂?』」說的都大笑,又明知白娘這笑話中有機,譏他沈娘土音。
沈娘啐了一口,道:「我又有一個笑話兒,再說不妨。」因說道:「有個公冶矮,去見長官。長官問其所長。誰知此人乃公冶短之弟,也是能通獸語。正在說話,適值驢鳴一聲。長官道:『你聽此驢可是說話麼?』公冶矮道:『如何不是?』長官道:『他說什麼?』公冶矮道:『他說,多在水中,不會說笑話。』」滿座哄堂大笑。英陽笑道:「可不是白娘話悖而出,亦悖而入者麼?」於是沈、白兩娘各賞飲一杯。
桂娘道:「白娘無端嘲了沈姑娘土音,至此葛藤。白娘宜罰一杯。沈娘接口,又嘲他白娘不會說笑話,一座稱快,宜加賞一杯。」蘭陽道:「桂娘之言,說得有理。」於是小鬟更奉二杯於沈、白兩娘之前。兩娘俱笑,一飲而盡。英陽道:「沈娘既說第二個笑話,不可斑駁不公。日又尚早,今自白娘先說一個,以娛今天,尤是有趣。」滿座皆言:「很是。」白娘無奈,因說道:「我原不會說笑話,那裡又弄得一個公冶矮來?有個解子,解一和尚發配。行至中途,偶然飲醉,不知人事。和尚趁其睡熟,即將解子頭髮剃去,並將自己僧及脫下,給解子著在身上。又把枷鎖也與解子載上,登時逃去。解子醒,不見和尚,不勝焦燥,徘徊許久,忽見自己身穿僧衣,因將頭上一摩,宛然光頭和尚。及細看,枷鎖也都戴在頭上。不覺詫異道:『和尚明明在此,我往何方去了?』」眾人都哈哈大笑。桂娘彎腰道:「白妹妹如何每說不會說笑話,今也兩句笑話,使我腰酸了不得了。白娘惟賞飲罷。」白娘飲了一杯。
狄娘道:「有一貧士,冬日拜客,身無皮衣,只得單衣一件,惟恐寒冷,以人言少許服之。及至與客聞談,適值藥性發作,汗流滿面,客詫異道:『如此寒天,兄長只穿單衣,我正代為發悶,兄反揮汗成雨,這是何故?』貧士道:『此衣乃無價之寶,能冬暖而夏涼。今番窮冬,所以更覺發暖。』客聽了甚喜,即以重價買去。次日,也穿此衣拜客,不幸竟自凍死。其家之人,都來歸咎貧士。貧士道:『我且問你,今日出門,可曾帶扇?』眾人道:『未曾帶去。』貧士頓足道:穿此暖衣,卻不帶扇,這是受熱死了。」大家聽了,笑的個個噴飯。狄娘賞飲一杯。
杜娘又皺眉想一想,說道:「一個先生好放屁,惟恐學生聽見不雅,就在坐位之後板壁上,刻一小洞門,以便放屁時放在洞外,可掩其聲。一日,先生外出,東家偶進書房,看見此洞,細問學生,學生告知其故。東家皺眉道:『好好板壁,為何如此遭蹋?即或忍不住,放幾個屁,也是人之常情。何必定要如此?少刻先生回來,你務必告訴先生,以後尼只管教他放,板是亂刻不得的。』」眾皆掩鼻大笑,道:「這個話,如聞了屁聲,醃腌臢臢的了不得。桂娘此杯可是該罰,不可該賞。」桂娘笑而卒爵。
賈孺人道:「我因桂娘子先生放屁,有一個笑話,大家聽聽,任其賞罰罷。一士人在旅店住宿,夜間忽聽隔房有一老翁自言自語道:『又是一首。』士子聽罷,暗暗忖道:『原來隔房竟是詩翁,可惜夜深,不便前去請教。據他所說,」又是一道「,可見業已做過幾首了。』正在思忖,只聽老翁道:『又是一首』。士子道:『轉眼間就是兩首,如此詩才,可謂水到成渠,手無難題了。』到了次日,急忙整衣前去相會,略道數語,即問老翁道:『聞得老丈詩學有七步之才,想來素日篇什必多,特來求教。』老翁詫異道:『老翁終不知詩,不知此話從何而起?』士子笑道:『老丈何必吝教?昨晚隔房明明聽見,老丈頃刻之間,一連就是兩首。難道不是吟詩,何必騙我?』老翁道:『原來尊駕會意錯了。昨晚老漢偶爾破腹,睡夢中忽然遺下糞來,固未備得草婚,只得以手揩之。所謂一手一手者,非一首詩,乃一手屎。』」說的眾人不覺大笑,道:「臭不可說,賈孺人難免該罰。」春娘自飲賞杯道:「只取得發笑不發笑,哪裡論得薰的、蕕的」。秦淑人道:「凡做詩,如果詞句典雅,自然當得起個詩字。如信口亂言,就是老翁所說那句話,屎了。」因說道:「一人素有口吃毛病,說話結結巴巴,極其費事。那日,偶與諸友聚會。內中一少年道:『某兄雖然口吃,如能隨我問答,不假思索,即可教他學做雞鳴。』眾友道:『凡口吃的,說話全不能自己做主,不因不由,就要結結巴巴,何能教他學做雞鳴?果然如此,我們都以東都奉請。』少年道:『即如此,必隨問隨答,不許停頓。』因取出一把谷來,放在口吃者面前,道:『這是何物?』口吃者看了,隨即答道:『谷,谷。』」眾人又大笑。秦淑人又賞飲一杯。
蘭陽道:「有一少年,說話最好指東說西,不肯直說。一日,騎馬拜客,坐下好久,不覺腹饑,因向主人討酒吃。主人道:『我有斗酒,恨無下酒之菜。』少年道:『請殺我馬,最能下酒。』主人道:『尊駕騎何物回去』少年指階下雞道:『騎他。』主人道:『有雞可殺,奈無柴可煮,這卻怎好?』少年道:『脫我布衫可煮。』主人道:『尊駕穿何物回去?』少年指門前籬笆道:『穿他。』」大家又好笑。小鬟奉蘭陽一杯。
英陽笑道:「我有一個。一武士射鵠,適有一人立在鵠傍閒望,惟恐箭有歪斜,所以離鵠幾步之遠,自謂可以無虞。不意武士之箭射的甚歪,忽將此人鼻子射破,慌忙上前陪罪,連說失錯。此人用手一面掩鼻,一面說道:『此事並非你錯,乃我自己之錯。』武士詫異道:『我將尊鼻謝破,為何倒是你錯?』此人道:『我早知箭是這樣射的,原該站立鵠子面前。』」眾人聽了,一齊發笑。小鬟又奉英陽一杯。
英陽飲罷,丞相笑道:「武士之箭射的甚歪,文人之才亦有歪的。有一人,夏日去看朋友,走到朋友家裡。只見朋友手中拿著一把扇子,面前卻跪著一人,在那裡央求。朋友拿著扇子,只管搖頭,似有不肯輕易落筆。所以那人再三跪求,仍不肯寫。此人看不過意,因上前勸道:『他既如此跪求,你就替他寫寫,這有何妨?』只見地下跪著那人連連喊道:『你會意錯了!我並非求他寫,我是求他莫寫!」說的大家都哄然大笑。
桂娘站起身,又敬丞相一杯。
丞相飲畢,開言道:「今日行令,可云極趣。」於是廚下端進晚膳,各自用過。茶畢,散坐。丞相復道:「大凡所云笑話兒,竟不過一時笑柄,個中又有虛心為戒者,敢是公主、諸娘各自存心勉勉罷。」未知丞相所言何辭?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