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回 兩聲雷九死一生
湛湛青天不可欺,舉頭三尺有神知。
勸君莫把生身負,及聽轟轟悔是遲。
再說杭童吃完飯,出門做生意,果然生意茂盛。走去就遇著一船綠豆客人正要發行,他就領頭去挑,一直挑至日中,豆還有半船。正挑得興頭,忽聞街上人說道:「天要變了。」杭童就抬頭一看,只見鮮紅日頭,被一朵烏雲罩住,心中有些疑惑,道:「一個絕好晴天,怎的登時變下來?」遂將籮擔放下,向客人道:「我腹中甚饑,去吃了飯,才來再挑。」客人著急道:「天色已變,就急急的趕著挑,還怕落下雨來,怎麼遲得一刻。待你們挑完,我另把幾分銀子與你們買酒吃,只要你們快些替我挑。」杭童只得又去挑。再抬頭一看,見天上雲生四角,雷聲隱隱,心內大疑,只是撇撇的亂挑,覺道有些膽寒。又放下籮擔,道:「委實饑餓得緊,待我回去吃一口就來。」
客人道:「顧不得你,我恨不得再尋幾個人來挑,那裡還有得讓你去?你難道沒眼睛,你也抬起頭來看看,這是個什麼天色,也不該說去的兩個字。」杭童見說叫他看看天色,越發毛骨辣然,那裡還敢抬頭去看?低著頭只是要走。客人發急道:「你這人好不曉事,天是這樣個光景,還只管不顧死活要走,你若饑得慌,我先買兩個燒餅,來與你點著饑。」隨即就叫主人家,買上數十個燒餅,來與他眾人們吃。眾人各拿幾個,做三兩口吃得精光,他拿兩個在手,動也不曾動,連外邊芝麻也不曾少卻一顆。這燒餅好似是個對頭一般,那裡吃得下一口?料然不能放他脫身,沒奈何放下燒餅,又去挑了兩擔。頃刻間,天色漸漸黑了下來,耳中只聽得雷聲轟轟,漸漸響得高,來得緊,卻像只在他頭頂上旋。著實害怕道:「這遭斷來不得,你就不要挑錢與我,也是小事,你就打死我,也不能從命。」竟丟下籮擔竟走,客人死命扯住,只不肯放。天上忽又打了一閃,越發眼花繚亂。杭童急了,怒嚷道:「我除不要你錢便罷,怎只管?住我,難道我是你買到的家人,注定該替你挑完的。」遂一交睡在地下,發賴道:「你來打死我罷。」客人見他這個賴腔,不要強他,只得放手。杭童脫身扒起就走。
才轉過腳,走上兩三步遠,愈聽得雷聲響動,旋來旋去,正正的在他頂門上響,一發慌張。正待要跑,面前疊連幾個閃電,猛然豁喇喇一聲響亮,半空中起了個大霹靂,如碎磁聲震得山搖地動。杭童嚇了一跌,扒起身就鼻中聞得硫黃燄硝氣味,觸入眼中;只見遍地火光,漸漸繞到身上來,驚得魂不附體,抱著頭飛跑至家。見母親抱著遺姑正站在門口,連忙跪在地上,扯著母親衣服哭道:「母親救我!母親快些救我!」把屠氏嚇上一跳。那屠氏正在門首望著兒子回來吃飯,見他這般光景,忙扯他進門,問道:「你為著何事,這等慌張?」杭童大哭道:「如今天雷要來打我,求母親救孩兒一條狗命。」遂將父親夢中言語告訴。又道:「孩兒從今改過,再不敢無狀,母親快解懷來。」說猶未了,猛然大雨傾盆,雷閃愈急,屠氏嚇得慌忙,把遺姑放下,將懷解開,摟抱兒子在懷大哭。杭童忙跪下舐乳。霎時雷聲閃電,如雨點般在屋上,與門外亂響亂閃,打得屋上磚瓦片片飛揚,煙霧罩住房屋。忽然響鬧中,門外滾進一個大火團來,就地一個霹靂,振得屋也搖了兩搖,滿屋火球亂滾,硫黃撲鼻。那雷聲閃電,只在屠氏身上左右前後頭頂,團團旋繞,好不怕人。杭童心膽皆碎,驚得跪在母親懷中,只是舐乳,口中喊:「親媽媽救我。」屠氏亦嚇得死緊的摟著兒子,再不放鬆,也一味哭叫道:「雷公爺爺,可憐我年老止得一子,望神天老爺救我兒子的賤生。」那雷電越響亮的兇險,險些把一間房屋震倒。忽然一個大閃,幾乎連心膽俱照將出來。隨閃就是一團火球,竟滾進屠氏懷中,就懷中起了個霹靂,將杭童頭髮燒得精光,儼像有人擒拿他一般。杭童大喊,緊緊鑽在母親脅下,屠氏拚命只緊緊抱著,口內念佛保佑。轉眼懷中那個火球,復又滾出,在地上滾了兩滾,又猛然一個大電,接腳就是一個大霹靂,如天崩地塌之聲,竟將屋內一壁後牆打倒。遂寂然無聲,風息霧散,滿室清明。霎時外邊雨也住了,依舊紅日當空,只是硫黃氣味方圓數里盡聞,三日方止。
屠氏見雷電已去,才將兒子放出,雖不曾打死,卻燒得焦頭爛額,屠氏身上與胸前,卻一些未損,真也奇怪。杭童與母親出來一看,只見自己屋上,磚瓦片片粉碎,房屋木料俱燒得半焦,地上磚頭石塊,堆如山積。望望人家屋上,卻毫釐未損,再回頭看看自己住屋,連房子也歪在半邊,嚇得不由不膽戰心驚。正是:
不孝兒孫休忤逆,但看今日是何形。
杭童感激母親,跪下磕了幾個頭,叩謝活命之恩。在家調理了幾日,收拾好牆屋,才出門依舊去做生意。倒虧雷神之力,果然發個狠,整整就好了半年,不與母親淘氣,不當做的也去做做,不當叫時也去叫聲,竟如一個大孝之人。
誰知心性不長,雖然一時勉強,卻惡性入骨,再不能改。日復一日,事久就冷,他竟漸漸忘懷,又沒個人好日日題他說天雷要打。母親又到底是疼他的,見他受過一番苦惱,心轉憐念,凡事只是忍耐讓他,他卻依然將舊時手段,不知不覺又盡數搬出。
一日,買了斤肉來家,要請個朋友,叫母親整治。屠氏道:「我吃齋的人,怕弄葷腥,就是弄出來,也不中吃,還是你自己整治的好。」杭童滿心不快道:「不弄便罷,何必瑣碎,求人不如求己,難道你不整治,我們就吃不成了?」遂忿然自己去動手。屠氏卻在鍋下燒火,及至肉好,杭童先盛起一小碗道:「待我落下些,留著明日吃飯。」隨手放在一張破廚櫃裡,然後再盛起鍋內的。又熱上一壺酒,不一會請將客來,大家大嚼。這屠氏抱著遺姑,在鍋上熱酒,遺姑因要肉吃,只是亂哭亂喊。屠氏瞞著兒子,開了廚櫃,悄悄偷了一片肉,遞在他手中,方才住聲。要關廚櫃門,忽聽得兒子亂嚷酒冷,叫快暖熱的來。屠氏遂忙來燒火暖酒,竟忘卻關櫃。不知那裡走來個貓子,公然走來,老實的緊,鑽入櫃內獨樂,將一碗杭童的性命,偏背享得光光,還怕你招怪,又替你把碗兒洗得乾乾淨淨,才伸腰作謝而去。
屠氏那裡知道,一心趲著熱酒,弄得手忙腳亂。將遺姑手中一片肉,失手挨落地下,黏了一團的灰。那遺姑這這小人兒卻也可惡,轉會學老子行事,就兜屠氏臉上連抓了兩把,自己反殺的喊哭起來。任憑屠氏百般哄誘,再哄不住。杭童聽見女兒啼哭,跑將來反把母親一頓肥罵,虧眾人苦勸方住。屠氏恐眾人笑話,不敢哭泣,含著眼淚坐在鍋下。那遺姑還不住哭,屠氏沒法,又抱他到櫃邊來,指望再偷一片與他,見櫃門大開,便道:「早是起來看看,怎麼就忘關櫃門?」就慌忙走近前一看,倒有一隻雪白的碗,那裡有半點骨頭?屠氏驚嚇道:「聞得他說,要留到明日吃飯的,怎連忙又拿去吃起來?這些客也嘗過了,人家請你,還該裝個斯文體面,怎菜也要添添,豈不好笑。」遂不放在心上,將櫃關好,那遺姑還哭聲未絕,指著窗外說:「貓子來。」屠氏回頭一看,只見房簷上,一個大黃貓,吃飽立在房上狂叫,還思量把些餘湯餘汁,與他湊飽一般。屠氏猛然想起,說:「不好了,我的老性命葬送在這畜生身上了。」
不知後事竟是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