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回 觀霜降殺害把總 司馬橋截剝潮商
話說此時嚴通判被土地在背後一推,推下水中吃了一驚,翻身醒來,是南柯一夢。坐在臥榻上,汗流脊背,掀開幔帳,牀前殘燈未息,下榻披衣,坐在交椅,忖思夢中之事,明明白白,寧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無,左思右想如何辭得官去?想到「風魔」二字,主意已定,若如此上司聞知,自然摘職回鄉,不得已而為之。便將身上衣服扯得粉碎,臥室物件一概打毀,大呼小叫,罵東叱西,驚得二個跟隨的聽了官房中這等叫道,走至房中一看。
通判見跟隨來到,拜倒在地曰:「大人駕到,我等有失迎迓。」兩個跟役亦跪將下去,扶起曰:「小人是跟隨老爺的人。」
反把跟役亂打叱罵曰:「強盜強盜,來劫我家財物。」驚動府中老少醒起來,俱到房中來看。通判見老少到來,倒在地下翻身復去。兒子嚴成見了大驚,進前把住父親曰:「爹爹,因何如此?」通判叱曰:「你這野漢,敢放走我盜賊!」將嚴成推在地下去,奶奶駭然失色,近前叫道:「相公,怎麼這般光景?使我等受驚。」通判問曰:「你這強徒,事同仇人,來劫我財物,眾人與我拿住賊贓。」不顧妻室子兒,言畢跌倒在地,胡亂到天明。奶奶沒奈何,與子言曰:「你父如此,即當稟明上司,請個明白。嚴成曰:「孩兒領命。」嚴成整頓衣冠,持執手本,先往汪道台投手本。汪道台召成入內堂問曰:「你父犯著風魔病症,難以為官,將他印信交上吳府收起,離任還鄉,本道為你申詳上司。」嚴成領命退出回衙,向父母說知,取出印信,即到吳府衙門繳上印信,將汪道檯面諭的話,陳達吳府。
吳府曰:「既是道台有命,印信本府擔承,你等全屬家眷,離任回家鄉去。」嚴成領命,退出廳堂,回轉本衙告知母親,擇定第三天吉辰起程。
通判心中暗喜無限,於是奶奶命侍婢小心伺候老爺,一面命家人收拾細軟物件,裝好衣箱,準備埠夫,安排停當,至第三天,轎夫馬匹全備。嚴成扶母親上轎,同母親全屬家眷人等,出了衙署,離任回歸浙江杭州府山陰縣家鄉。按下不表。
且說時光迅速,卻早又是寒露已過,霜降將至。潮州城劉鎮標下左右前後各營眾將官,準備祭奠霜降,預先一日排齊隊伍,旌旗齊整,盔甲明亮,大刀闊斧,長槍劍戟,馬步三軍,欲往教場祭奠。官軍齊集帥府前伺候,守備崔雄、蔡長高、林紹基督掌三隊馬弓軍,千總梁成龍、陳其美、張金星督掌三隊步弓軍,千總林五常、趙世春、丁朝奉領三隊長槍軍,千總石志昂、林永清、吳勇督領三隊單刀軍,把總詹兆奇、黃啟明、施名義帶領三隊鳥槍軍,把總陳文禺、楊興寧、侯雄帶領三隊藤牌軍,城守都司張繼善總領各隊中軍,李成功執令督掌總官,統領三軍司令劉大人,金盔鎧甲,披擺在彩亭內,扛出總鎮府,全副執事齊出,銅金鼓樂大吹大擂,預備停當,候令起行。不在話下。
且說公府於代子國璉,聞知劉鎮各營眾將帶軍出教場祭霜降,心中尋思,我等來潮,未知潮俗如何祭法?不免請乾父同到旗巷口觀看。即整農冠,入見鄧都統,請乾父禮畢側坐茶罷。
於代子曰:「啟父親,今乃季秋九月,明日是霜降日期,劉鎮今日擺隊伍往教場祭霜降,我等不知怎麼祭法,請父親到旗巷口一看。」鄧光明准諾,遂整衣同於代子並隨從旗奴四十餘人來至旗巷口。鄧都統坐於堂中,於代子旁坐,眾旗軍擁護圍列。
話有分敘。
且說大廳李成功傳下號令,升炮起行。三軍聽三聲號炮,鼓角齊鳴,調開各隊,擺列隊伍,上馬起行,全副執事,一對對先行,次後一隊藤牌軍行到旗巷口,見公府鄧都統同於代子坐在觀看,人人兩手垂落低頭而過,帶隊把總陳文禺,即下馬來與鄧、於二位行禮畢,遂上馬押隊出南門;第二隊藤牌軍行至旗巷口,看見鄧都統、於代子,個個放下手低頭而過,押隊官把總楊興賽即下馬同鄧於參謁畢,跳上馬身帶隊出城;第三隊就是藤牌軍侯把總帶隊。這把總侯雄乃是澄海縣人,年三十餘歲,父母雙全,兄弟伶仃,為人仁慈,自古道:「慈不掌兵,義不掌財。」心地太慈,按軍不嚴。這隊藤牌軍行至旗巷口知鄧光明、於國璉領旗奴在前面觀看,隊內有一人云眾兄弟曰:「今日祭霜降,正是我等的威風,目今來展些威風,與這旗奴觀看。」眾人曰:「說得有理。」於是一個個就裝模作勢,睜眼飽胸,藤牌單刀挺起白眼,以看眾旗奴步高步低而過。於代子見了大怒曰:「這些牌軍如此無禮,莫非欲撕殺嗎?」叫眾旗軍與我殺上,旗軍一聲領命,各抽出腰刀,一擁殺出。眾牌軍都無提防,被旗軍殺死八人,傷者有十餘人。於國璉亦抽刀殺上,飛起一刀,侯雄在馬上頭已落地,眾牌軍各顧性命逃走。
鄧光明呵呵大笑,就起身同於國璉帶旗軍回轉公府去了。
劉鎮各隊將官同馬步軍等,聽說公府鄧光明、於國璉殺死侯把總與藤牌軍,眾軍各無心祭奠霜神,各各回轉帥府。
前隊出城的軍聞報,俱都回城。只說中軍李成功城守張繼善同眾將進帥府一一稟明,劉鎮聽說,正是:分開八片頂陽骨,傾下半榻水雪花。
良久說曰:「本鎮今日奉旨祭霜神,鄧、於二奸奴無故殺害官軍,叫本帥如何處辦?」大叫一聲:「罷了罷了」!我今只須拜本達部,奏知聖上請旨施行。」令人持帖請汪道至帥府,汪道見劉鎮有請,即至帥府前來,劉慎出堂迎接,入內堂序坐,茶畢。劉帥開言曰:「啟憲台,本鎮今日祭霜神,各營俱到教場,路出南門,從旗巷口經過,鄧、於二奸將本鎮標下把總侯雄殺害,又殺藤牌軍八名,傷者十餘人,本鎮若不申奏聖上,食罪非輕;今欲上本,請憲台為證據。」汪道聽說,嚇得魂飛魄散,答曰:「啟大人,若欲本道作證據,亦不敢推辭,望大人寬恕,容本道到公府千歲言知。」劉鎮曰:「這等說從其尊意。」汪道依命告退,乘轎直到公府入見千歲。公爺曰:「今非朔望,因何進府?」汪道曰:「啟上千歲,劉鎮標軍欲到教場祭奠霜降,路出南門,行至旗巷口經過,未知官軍有何違犯,被於將軍將把總侯雄殺死;又殺藤牌軍八名,傷者十餘人,如今劉鎮欲上本奏知聖上,引本道做干證,因此稟知千歲。」公爺一聽此言,嚇得面如土色,即召鄧光陰、於國璉入內堂。公爺看見鄧、於二人到,呲牙叱罵曰:「如此大膽,不思朝庭禮法,怎敢亂作。」鄧、於二人,被千歲一嚇,光明站立一旁,於代子磕倒在地。公爺曰:「你好大膽的匹夫,無端殺害各營官軍,劉鎮怎肯干休?如劉鎮即日上本申奏聖上,本公定受你等拖累。這兩個匹夫,膽敢如此所為麼?」公爺把此二人罵不絕口,罵歇即向汪道曰:「二奴斬殺朝廷官軍,本當以正國法,但係有礙本公,望先生鼎力勸劉鎮且未上本。若是上本,本公定受二奴拖累。劉鎮不看本公面分,可看我父親康親王面上,切莫進本入京。今日官軍已死,不能復生,本公自有道理定奪,將鄧、於的俸銀罰與侯把總同軍兵等,以為喪費之需,侯雄傷費銀一千兩,軍兵死者每名喪費銀一百兩,被傷者軍兵不分輕重,每名贈藥銀十兩,本公這邊再將鄧、於二奴按法。」汪公領命退出公府,即至劉鎮處酌議。
劉鎮聽汪道到,出堂迎入內廳坐定。汪道將公府千歲言語,遂一一告知。劉鎮曰:「啟憲台,我想鄧、於二賊,眼空世界,欺壓本鎮太甚,本鎮若不拜本奏上,被潮城文武官恥笑。」汪道只是苦勸。劉鎮曰:「蒙憲台美意,若欲本鎮依千歲之言,著將潮城內街道棲柵,分為兩畔做界,令公府旗軍人等不得越界,本鎮方肯依千歲之言。」汪道見劉鎮依從,起身告退,回覆千歲。公爺聞言,心中大喜,命府內發出白銀二千餘兩,命汪道送過帥府,為侯把總軍兵喪費之需,汪道領命,別了千歲來至帥府繳上銀兩,劉鎮收起,設席款待汪道。汪道切辭退回本衙。不在話下。
只說劉鎮召侯把總之父到帥府領喪費銀兩,侯成至帥府,見劉大人拜跪在地。劉鎮喚起,安慰了一番。侯成本欲卻還,因見劉大人如此勸慰,不得已收起,準備埠夫扶子兒棺柩回家。
至於藤牌軍死者或傷者,俱各到帥府取領喪費銀兩。事且休題。
且說光陰似箭,不覺又過一月之久,續順公即召工匠將潮州府城內分做兩畔,棲木柵為界,東南屬公府,西北屬劉鎮,大街立一個柵門,黌角立一個柵門,各以為界。公爺傳命禁止公府全屬旗軍人等,不許到西北柵內肆擾。自此潮城作經紀,大小行鋪,各都置市,俱在西北界內。劉大人每月命軍役巡查,沒有旗奴敢入柵內犯界者,好不快活。這亦不在話下。
且說公府有五百馬軍輪流割草,每日五十名,十日一限為期。這日五十名馬軍往司馬橋刈草,內有人說曰:「眾兄弟,我人當初到潮時,亦有多少微利可取,屢屢被潮鎮劉猴子打去我等利路,而今你觀這司馬橋往來客商甚多,我等兄弟何不在此截剝客商銀兩?若無銀兩者,亦有衣服,如此利路源源而來,何愁無費用乎?」斟此酌彼,個個念頭已定。
今午開手時間,見有兩客商路過,迤邐而來,馬軍咳嗽,數個進前攔截於路曰:「可留下買路銀錢,方有過去。」客人曰:「這裡是大路官驛道途,非是深山曠野之處,怎麼欲我買路銀?」馬軍曰:「你豈不曉公府中之將爺,無可使用,欲取你多少應用。」客人笑曰:「你等既是公府之人,不曉法律麼?難道潮城豈無官府?」馬軍曰:「如此刁徒,欲尋官府作主,二兄弟動手。」說畢一擁而至,將那過客之人抑倒在地,搜檢身中銀兩並他行李取去。馬軍曰:「這船尚未停當,與他行個舊規禮。」提著馬草鐮刀就將客商腳底刈破,血流滿地,叱聲曰:「如今可到城中尋官府與你作主。」前面有不知的客商來到,亦被他這等施行,連日截剝有十餘人。這馬軍或六、七人結為一班,或十餘人結為一黨,在此截劫銀兩,行李各皆均分,至午後回歸公府去了。這話按下未表。
再說明日輪著別班刈草,馬軍見前日如此所為,甚有生意,人人日日如此所行。只說被劫之客商,都到海陽縣顧太爺控告,並到吳府衙門控訴,均各不敢批准,眾客商只得到道台處赴告。
汪道收了呈詞,暗暗尋思,又是公府這虐徒作怪,叫本道如何敢斷?想千歲年輕,鄧、於二人專權,虎勢眈眈,安敢與他作對?只可糊塗了事,方保平安。若欲清廉正直,定然惹出傷身,不若批落府縣查復。正是,各人自掃門前雪,休管他人瓦上霜。
畢竟未知眾客商往何衙門告訴伸冤?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