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種
  討債兒 還債說

  討債兒

  人之錢財,生前百般貪愛,死後必不肯輕舍。試看孫老,原不是欠債,亦不是脫騙,不過彼人情願存寄,尚然如此討去。予不知作惡謀算人之財物,又如何取討也。可不凜凜。  孫老守候一年,方動銀生利。原意沈客到來,本利交還。如此至誠長厚。甚可敬也。
  商客在外經營,須念家中父母妻子倚賴。豈可迷戀翠館,自害生命。閱此宜當切戒。
  南門騾行內有個孫漢公,為人最至誠,又最信實。遠近各省聞名,多往他家作寓。有一湖廣少年沈客,主僕二人,販許多川貨到孫老家投賣。那時正值川貨缺乏,隨發各處,未幾都賣完,大有利息,本利共有三百餘金。沈客大喜。因鈔關門外板場美妓甚多,沈客正當賺財豐餘,青年動興,私向青樓買笑,又恐僕人礙眼。先打發跟順人回家,說主人有帳目未清,隨後就回。沈客連嫖幾處,孫老知風,再三勸諫。沈客醒悟,正想回去,忽然傳說荊州漢口一帶,流賊作亂,某將軍現今征剿,水陸路俱不平穩。沈客驚慌,對孫老說道:「流賊猖狂,若收綢緞去,或帶銀去,可不是自投虎口。意欲把銀留在尊府,輕身從旱路趕回,倘路上安靜,然後來置貨販去,以為何如。」孫老道:「尊意甚當。但銀留舍下,小弟到擔一倍干係,須要速去速來方好。」遂把銀兩秤兑二百兩,包封交與孫老。其餘除嫖用並剩銀帶做盤費。孫老置酒送行。
  不一日已到故鄉地方安堵。原來賊船雖曾到漢口,只在沿江劫掠,未嘗侵逼城池,這傳信都虛。沈客歡喜不盡,正要設措銀兩,買些本地貨物往揚州販賣。不意面上發出五六個瘡來,鄰里見了都說此是綿花瘡,一定在客邊眠花醉柳,所以致此。沈客心裡明白,著了慌。尋個外科醫治,又性急焦愁,要求速愈往揚取銀。因許了醫人重謝,竟把輕粉與他吃下。不數日瘡收痂落,毒氣盡歸臟腑。沈客只道已愈,忙忙買貨。未到半月,廣瘡復發,越醫越重,結毒穿潰,濃臭難聞。心中又掛念揚州銀子,時刻焦燥,到得火盡油乾,仙丹難治,歸於大夢。
  這孫老守候幾月,想道:「莫不其家果有變亂,羈絆不來。」光陰迅速,倏忽一年。孫老想道:「銀錢是流通之物,何不動銀代置貨物,翻出些利息與他,不枉一番知交。」隨動銀買貨營運,本利約有加倍。孫老一日午倦,伏幾而睡。忽見沈客遠來,孫老大喜,就恭敬謙禮。忽然驚醒,乃是一夢。家人報道:「大娘生一個小官了。」孫老聞說,心下頓悟。想道:「沈客定是已故,這孩子是他來托生討債了。」到房中看了一看,雖形容大小不同,恍似沈客模樣。孫老從此一日便釘起一本帳簿,也不與妻說明,凡收生三朝,並痧麻痘疹,從師教學,但有所用,即登記明白。到十三四歲時,慣得他好穿好吃,賭錢串戲,大有所費。兒至十五歲時,孫老將各年帳簿,自己通算,竟用過五百餘兩。利銀比本銀,加倍有餘。想道:「即此償還,可以止矣。」選日備辦酒席,請親族鄰里。對眾說道:「今日此酒專為小兒。」到叫兒子首座。眾見孫老如此舉動,只道為兒過於放縱,要發旨勸戒之意。齊向兒道:「你且遵父命首座,不必固辭。」其子只得勉強坐下。酒過數巡,即叫小使捧出十五本帳簿,一個算盤,又斟大杯酒奉兒,乃坐下對眾道,當初十五年前,沈客如何販貨賣銀,因路阻如何寄銀的話。說完,又道:「但此銀本是沈客自己留寄,非是我見財起意可比。自今本利算明,加倍銷除,更無牽掛了。我自己的家業,再浪費不起。此後望賢郎情諒。」這兒在上席聽完這些話,把灑-吸而盡,哈哈大笑。笑完身已不動,向前看時,已瞑目長逝矣。眾大驚駭,才知有這個緣故。孫老教將筵席撤過,裡面妻聞兒死,一步一跌的哭將出來。孫老道:「此兒來投胎討債,不是你兒子,不須啼哭。」因送出眾人,回來買棺殮埋。遠近聞知,俱各歎息奇異。

  速還債負說

  世人不能無緩急,一遇患難危困之中,需用財物甚是迫切。彼時未有不指天誓日,以表其衷。及至借貸得來,事賴周全。豈知安靜之後,不想償還,即置肚外。更有見來取討,反行憎惡怨恨,竟有大睜兩眼,思欲兵刃相加。是誠何心哉!即或目下艱窘,不能即還,亦必熟思審處,心心念念,設處計慮,先完本銀,利息繼後,於心才安。前人云:「陽間一文錢,陰間一行簿。」殺人償命,欠債還錢。此一定之理。若或假詞推托,並不上緊清交,彼雖日久,彼雖至死,亦不能沒沒而已。只恐業鏡台前,帳簿開明,算盤一響,即令披毛戴角,以完夙負。此時悔何及耶!至於取債之人,畢竟家有餘資,既濟彼於從前,當憐其貧困,寬其時月,勸令緩緩交完,不可輒以毒言相加。語云:「人人說我沒行止,你到無錢便得知。」誰無良心,豈肯有錢推奸。若果有錢,安心不肯還債。此等壞人,天亦難容矣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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