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回
  班兄弟李府做解 巡捕官奉命拿人

  詞曰:
  歸來重整舊生涯,瀟灑柴桑處士家,茅屋不在高何大,愛清閒那在奢華。
  紙糊窗白木榻,裁幾支得意花,掛一幅單條畫。悶來時,自燒香命童子烹茶
  話說張三太爺同了母親妻子,一路來到李府,進了大門福祠前下轎,內裡有人將他婆媳引進他的住宅,張三一看,收拾得齊整,一切傢伙俱是檀梨,燈高滿堂。張三進內,就有合府人等,並四樓教習頭,都來道喜。是晚燈燭輝煌,大排喜筵,飲至更深方散。各自安寢。次日,張三大早起來,進了南書房,見過李雷,便來到福祠前一坐,當看大門總管。好似:泥粉裝成肉土地,檀木雕就活金剛。那張三坐下不大緊,早把東宅土地一嚇,連忙搬到霍家去了。
  且說家人們進內回話,說:「山東送禮的家人,因犬被張三太爺撕開,難以回話。請大老爺示下。」李雷吩咐寫了回書,著他進來吩咐一番,來人回轉山東不提。
  且言張三自從進來看守門,無事陪李大麻子談講談講。那一日,李雷正在南書院閒坐,自聽得一幫鑼聲震耳,問甚事鳴金,家人上前打了個千兒,說:「啟上大老爺,是關帝廟有人做解。」李雷道:「老邵呀,甚麼叫做做解?」邵青道:「就是跑馬賣解,大老爺未曾瞧過?」李雷道:「我大老爺未曾看過。」邵青問:「是男是女?」回說:「有男人,一婦一女。」「可騷麼?」說:「小的方才看見,人品有八九分姿色,北邊人,就是皮毛微黑些。」李雷道:「老邵呀,我欲看,叫他家來做解看看。」即便差人叫做解的進來。家人答應,前往關帝廟而去。
  且說做解的乃是弟兄二人,姓班。老大叫班青,老二叫班洪。自從山東奉了二位大王之命,來此江南訪李雷的惡處,帶了妻妹,正在關帝廟做解。有幾個刮伙替他收湊錢文。又到外邊重做,忽見眾人說「李府爺們來了」,眾人閃開,只見走進二人來說:「做解的在哪裡?」眾人回道:「在這裡。」二人開言道:「做解的,你初到這裡,不知道規矩。為何先不到李府老爺府中做解,遞個手本,見大老爺請安?爾等便擅自在此鬥錢爺們?大老爺傳你做解。」班氏弟兄聞此言。心中不由動氣,大喝一聲:「唉!我做解的沒有奉承過人,偏不到李府裡去。」二人說:「你們不肯去,待我們回過大老爺,叫四樓教習來將你們抬進府中,推下火牢,看你們去不去!」弟兄聽言,心中暗想道:強龍不壓地頭蛇,且進惡人的龜牢再議。二人主意已定,即刻收拾把子,兄妹夫妻跟定兩個家人,奔李府而來。後面跟隨有百十多人,一聲喊「我們到李府去看做解」。來自李府門首,只見裡邊人說:「做解的,大老爺吩咐,不用進大門,走城腳跟進花園門。」做解眾人聞聽,一齊奔城腳跟而走。
  且說內中有二位公子,姓聞。弟兄二人奉母親之命,去赴文會家。住在南門,父親聞大人去世,只有老母在堂。誰知遇著內中有幾個地棍,見他生得品格美貌,大家一擁一擠,將他擠進李府花園。二位公子此一進去,真個好似:龍潭虎穴差多少,地網天羅勝幾分。且說二位公子擠進後園,見園中景致,便去遊玩。
  再講班氏弟兄,進了李府花園,家人叫亭前伺候。不一刻,李雷同邵青進園亭坐下,弟兄要上去請安。上面吩咐:「不用,叫你妻妹上來請安。」二位聞言大怒,口中難言,只得叫妻妹上去,說:「小心要緊,不可大意。」二位女英雄邁步走到李雷面前,一齊跪下道:「做解的請大老爺金安。」李雷一見,猶如雪獅子烘火,都癱了。連忙用手相攙,吩咐道:「你們下去,每人做一解看看。」二人即刻下來,脫了外衣,只見那大娘,內穿一件大紅洋綢綿襦,杏黃綾子夾襖,腰繫大紫汗巾,下身是松花綠的褲子,玉色褶衣,三藍花鞋不足三寸,頭上戴一根鳳釵,洋紋銀鐲懸於腕上。且說班青下去,把那一匹點子馬牽將上來,鞭子一起,大娘將身子一縱,上了鞍鞒。兩腿一夾,跑了幾圈,將馬轉至亭前。班大爺拿一大鬥,朝上一送。大娘齊胸脯朝下落,十指尖尖將鬥捧在手中,順手在懷內探出三支紅纓小戟,往鬥內一插。高舉喊聲:「願大老爺鬥加三級!」李雷一聽,渾身都麻了。只見班大娘做了一解,下去歇息,早有姑娘走來,脫去上蓋衣服,但見裡面穿了一件玉色棉襦,外加藕黑色夾襖,寶藍縐褲,青綢單裙,腳下綠綢褶衣,大紅絲帶,足下三鑲花鞋,戴一支金簪,銀耳挖連環耳墜,戴一付紋銀響鐲懸於手腕。走上來,班二爺牽上一匹雲裡海的馬,姑娘跳上馬,班洪將馬鞭一起,跑了一個轡頭,轉過亭前。只見姑娘摟住馬,提起四個大字,口中喊道:「願大老爺一品當朝!」只聽得上面說:「不用做了。」李雷此刻手舞足蹈,叫聲:「老邵呀,我要此兩個婦女,你想可使得麼?」邵青說:「大老爺要得,不妨事。」李雷聞聽,同畜生臉進書房商議去了。不一刻走出來兩個家人,叫:「做解的,裡邊老太太少夫人叫你妻妹進去做解,你不許進去,在外邊伺候。把子不用帶,單身進去。」弟兄只得讓妻妹進去,跟著兩個引路,曲曲彎彎走到腰門口,叫聲:「侉婆子,你們在此等等,我們不能進去。自有人來領你。」說罷,走出亭子。一會,只見走出兩個大腳老媽,引他們進去,又轉了四五個彎子,到了一所廳房,走到戲廊邊,正朝裡走,忽然裡邊擁出八個大腳老媽,一齊上前,將兩個女子抬到西洋套房,牀上一摜,將她衣脫個乾淨。這八個蠻婆子出來奔南書院,見了李雷說道:「大老爺,做解的婦女已抬到西洋套房,請大老爺收用。」李雷一聽,心中大喜,同了邵青直奔套房。瞧見二人在內,叫聲:「老邵,你出去吧。我大老爺有偏了。」說罷,進了套房,關上了門,一直上牀,壞了二人名節。此可謂喪盡天良,按下不表。
  且言張三是吩咐過的,取了五百兩銀子,有轎夫抬來到外邊,叫聲:「做解的哪裡?」回道:「在這裡。」張三道:「你可知道大老爺,愛了你的妻妹,此身份銀兩你們拿去再娶吧。」班大爺聞聽此言,大喝一聲:「呔!我把你這囚攘的,說得什麼胡言!你往哪裡走。」步子一起,打將進內。張三上前擋住,大喝道:「呔!你敢逞強麼!如若放肆,叫齊四樓教習,將你們抬下火牢看怎樣。」班二爺聽罷,叫聲:「哥哥!我們走吧。事已如此,不必在此。」班青只得忍氣,依了兄弟之言,一直打將出來。班青叫聲:「兄弟,你嫂妹被李大麻子占去了,你於心何忍,卻叫我出來,奔那裡去呢!」班洪道:「哥哥,你我在此,打了無益。寡不敵眾,反陷其命。不如奔南京,在馮大人那裡喊冤告狀。」班青道:「言之有理。」便去了。
  且說張三見侉漢子去了,把銀子衣服把子等樣盡皆收去。當時李大麻子受用過了,出來,邵青問道:「大老爺,今日如意了?」李雷一笑,說:「有偏了。」二人就在廳上擺酒宴閒談。
  且說聞氏弟兄誤入花園,遊玩到了一座白玉石橋,橋下有池,池內金魚來往遊戲。二位公子走過橋去,又見一座涼亭,那上邊掛了一幅字,遠遠望看,就如離紙一般。二位公子凝神一看,上面是詩四句。此是一塊寶墨寫就,所以離紙。昔日唐明皇升殿之時,忽然來了一個妖怪,變作人形。皇王便問:「來者何人?」「臣是墨精,乃是一錠陳黑墨,受了精華,故成人形。」「朕貴為天子,深宮之內哪有此物?你若是墨精,變來與朕看。」即刻在龍書玉案上打了一個滾,依然變做一錠黑墨,稱一稱,重有十二兩。頭一日磨下去,至次日還是一樣。所以離紙。閒話少敘。
  且說二位公子因貪觀景致,不覺天晚。二公子叫聲:「哥哥,我們出去吧。恐老母在家懸望。」二人來到園門,一摸,早已下了鎖。只得走回。其時有個園丁,叫做蘇胖子,正然閒坐,只見個人影子,一下又不見了。說聲:「不好!池內淹死的慶子來了。」只得問道:「什麼人?」二位公子道:「我們是聞大人的公子,奉母命去會文,走到此間,被眾人擠進園中。各處遊玩,不覺已晚。求你行個方便,開了門,讓我們去吧。」蘇胖子心中暗想:我若放了他們出去,恐其帶了古董玩器出去,明日查點出來,要惟我是問。想罷,開言叫聲:「二位公子,在此等等,我去回聲大老爺。那時請你出去。」說罷,一直進內,來到大廳,回大老爺。李雷問何事,「小的是園丁蘇胖子,適才查點門戶,只見兩個公子在內。小的問他,他說住在南門大街聞大人的公子,看做解被人擠進來的。此時還是開門放他去?所以請大老爺示下。」李雷聞聽,說:「開了園門,放他去吧。」畜生臉說:「不要放。」向蘇胖子道:「你去把二人請進來。」答應一聲,復至花園,說:「大老爺有請。」二人聞聽,跟了園丁來自大廳,望著李雷打了一躬,說:「老先生呼喚學生,有何吩咐?」李雷請二人入席,添兩雙杯箸。邵青斟了酒。李雷這個賊,見了二人眉清目秀,心中起了不良之念,開言陪笑,叫聲:「二位公子,我們今日幸會,何不作詩一首,以為消遣?請教請教。」「不敢,老先生吩咐,何敢不遵。先請老先生高才,然後學生奉陪。」李雷聽說。叫下一聲。說:「二位不要見笑,獻丑了。」說罷,指著大公子道:「眉清目秀俊生成,齒白唇紅滿面春,貌比潘安猶堪美,叫人不戀女釵裙。」大公子聽罷,心中大怒,知道詩中調戲與他,忙在腰中拔出解腕刀,戰兢兢站起身來,望著李雷頂上刺來。李雷看得明白,說「不好」,把頭一讓,用左手把他右手一捺,只聽得當朗一聲響,鋼刀落地。李雷撿將起來,心頭火起,罵道:「該死的狗頭!大老爺抬舉你,你擅自逞凶。來人,把這死囚推下火牢!」只聽得答應一聲,擁上多人,登時間鷹拿燕雀,將大公子抬進東園,推下火牢,絕了性命。
  且說二公子一嚇,連忙跪下說:「求大老爺看我薄面,饒了我哥哥吧。」李雷道:「你不要求,若是依了我,與你無事。」李雷此時吃得半酣,起身攙了二公子,一直奔西洋套房而來。叫人退去,閂了房門,叫聲:「小聞,你過來。」二公子不解意,走到跟前,李雷把他朝懷內一摟,伸手去解褲帶。二公子知道他起了歹意,就用手朝他臉上一把,抓來幾條血痕。李雷大怒,用手一推,叫人將他拿下火牢。說罷,出了西洋套房,來到外面,叫聲:「老邵,這個不識抬舉小畜生,將我臉抓破,十分可惡,叫人將他推下火牢。」邵青道:「不可,你大老爺不用性急,將他關好,美飲食與他吃。如今要打造一件好東西。那時大老爺自然受用。」李雷便問:「打什麼東西?」邵青道:「打他一張太平如意相思椅。」李雷說:「老邵呀,我不懂此名子。」邵青道:「又叫做屁拿子,打一張挨的,打一張活的。」「要多少銀子?」「要七百兩銀子。」「幾天成功?」「十天可成。」李雷道:「你去帳房裡兑銀子,與我速辦。」邵青去了,置辦屁拿子。
  花開二朵各表一枝,且說班氏弟兄,趕到南京先告冤狀,卻那日到了南京,馮大人出署拈香,班青班洪攔轎喊冤,報了狀子。大人看過狀詞,四衙升堂,發令箭一支,傳內旗牌劉洪,前往溧水縣速拿李雷。劉洪奉差,星速趕奔溧水。來到李府門首,下了牲口,早有張三接進來,到大廳坐下,問了來歷。飛奔南書房,見了李雷,說:「啟大老爺,不好了!」李雷說:「張老三,有何大事這等慌?」說:「大老爺,南京馮大人差旗牌劉老爺,帶著令箭一支,現在廳上。意思之間,要鎖拿大老爺呢。」李雷聞聽,即將服色穿好,來至廳上,見了劉洪,敘禮坐定,獻茶茶畢,李雷開言叫聲:「劉老哥違教,來到寒舍,有何見諭?」劉洪叫聲:「大老爺,你在家中開心取樂,可知道禍事臨門?大人遣小官前事捉拿,快快收拾動身。」李雷大驚,問道:「不知為著何事?請道其詳。」劉洪四下一望,叫聲:「大老爺,小官有多大的前程,敢賣大人的法?一家性命都沒有了。」說著,起身走至李雷耳邊,說:「大老爺,可有別處書房?才能細講。」李雷聞聽,起身邀劉洪進內書房坐下,吩咐左右退去。劉洪開言說:「大老爺,家內可曾做解?」「有的。」「可有來侉漢班青班洪弟兄,兩個帶了妻妹來的?大老爺將他妻妹占了,可有的麼?」李雷道:「沒有此事。」劉洪說:「如今班氏弟兄,在大老爺面前喊冤告了狀。大人發下令箭,遣小官提拿。今大老爺怎處?」李雷聞言,別卻劉洪,來至南書房,叫聲:「老邵呀,做解的那事,你坑了我了。」邵青說:「大老爺如今收在旁邊,受用不過,有何坑你之處?」李雷遂將班氏弟兄告狀,大人著劉洪執令箭前來拿我,現在外面。你要代我大老爺想個主見才好。邵青說:「我代大老爺造屁拿子,這個主見難想。」李雷著急,說道:「如今有人拿我,你還在此造屁拿子!」說罷,一腳將邵青中旬倒在地。正是:若非昔日施詭計,怎能今日受打時。畢竟不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文分解。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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