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回
  紅顏淑女試屬詩七步知才

  詞曰:
  昔時面目還存否?俗態炎涼,轉眼渾忘舊。怪他壁立家無有,那知才韻宜詩酒。為郎憔悴腰肢瘦。試請題詩,落筆龍蛇走。而今埋沒暫時貧,終煩不在他人後。
  右調《蝶戀花》
  說這陳秋遴,初時見眾人一齊動手,心下好不著急。後見紫宸放出手段,打得個個叫苦求饒,直至紫宸出園而去,方得放心,卻暗暗稱奇。因見杯盤椅桌盡為一碎,打得不成模樣,亦即辭別元虛眾人而歸不提。
  且說夏元虛見紫宸出園,秋遴別去,氣倒在椅,吁吁發喘道:「罷了,罷了,我之斯文掃地矣。」賀圖道:「今日好意請他入社飲酒,又不是下教場,怎將夏兄竟當了一件軍器,,耀武揚威起來,實是氣他不過。」李葉符道:「真乃可恨。吾輩衣冠子弟,卻被他如此凌侮,難道就罷了不成?必須要想個法兒,處置得他淋漓盡致,方可消今日這口無窮之氣。」元虛道:「這都是張兄,一請請了這般一個狠戾的兇神道來,以致吃他如此之苦。如今全仗諸兄,替小弟出這口惡氣才好,不然一發小看我杭無人物。」
  張其白道:「再不想這小畜生倒有如此氣力,以致被他打倒,實是小弟之罪。但要算試一個知縣的姪兒,也是容易之事,何必議論紛紛?」卜長俊道:「這倒也不是件容易之事。他的叔父蘇誠齋雖是個知縣,卻甚風力,況兼蘇星這小猴子奸猾異常,欲與為難,未可輕易。」張其白笑道:「卜兄也膽怯,真乃長他人志氣,滅自己威風。不要說諸兄的勢力,就是小弟一個現任吏部公子,難道反勝不來一個知縣的姪兒?若依小弟愚見,妙在不要別尋領路,只消寫了一張狀紙,以冒勢殺人大盜虛架成詞,竟告在誠齋手裡,這叫泥漿灌足之計,連他自己也洗不乾淨,怕不著急?自然去央幾位大位來調停吾輩,無過是麗日優住之類。那時夏兄只消寫的兩個字去,他就一發著急了。」元虛忙問道:「兩個甚字,卻如此得力?」其白道:「一個辭字,一個謝字。他見這辭謝貼兒,知事不妥,心下怎不著急?自然有換人來,再三拜求,那時放說出,只要蘇星這個小畜生來,也讓我們打個暢快,方才罷手。」卜長俊道:「張兄也不要太打料得好了。倘不能如兄之願卻將奈何?」張其白道:「殺人大盜這樣大樞紐頭,怕他不膽寒?即使追究出真情來,那吃酒行兇,打壞夏兄是實。他一個知縣,難道該縱容子姪在任撒潑,凌辱斯文的,麼?他的官箋為重,不怕上司參究麼?再或不如我意,只消家父一言,連他這知縣也諸大門之外,豈不更為直捷爽快?」說得大家一起歡喜道:「有張兄如此作用,吾輩之恥可泄,夏兄之辱可復也。」張其白道:「不敢相欺,那些觸筆頭的求老三,還請教我這老法家裡。話雖如此,但兵貴神速,今晚寫了一章好狀紙,明早便去施行。」眾人都道:「有理。」元虛忙叫左右,鋪設紙筆。大家商量了有半夜,才寫得一紙狀詞,打點次早當堂投遞不提。
  且說蘇紫宸,出了夏元虛家園門,一逕回至衙內,將此事一一告知誠齋。誠齋道:「雖是如此,也只該君子絕交,不出惡聲,不宜孟浪,以傷自己品格。」紫宸道:「心盲之輩,只宜閉戶潛修,勤學補拙。他偏要蠅集蜂忙,搖頭展翅,備諸醜態,世俗從而和之,將士風日漓。若不痛懲一番,以警將來,則斯文掃地矣。」誠齋道:「就要整頓斯文,也只宜循循善誘,豈必血氣為哉?況這班呆物雖是碌碌之輩,然皆悻悻之徒,安肯虛心服善?必將志圖報復。」紫宸笑道:「飽姪毒手,恐已膽落,即使欲為楚漢,亦直用靴尖踢倒耳,叔父何畏焉?」誠齋道:「我豈畏之?但事有所必至耳。自今以後,汝亦只宜斂跡潛修,毋作游俠之習。」紫宸唯唯而退。
  次早誠齋坐堂,才開得門,尚未放告,忽聞聲鼓叫屈。誠齋忙傳問何事,原來就是夏元虛。抬頭看時,只見他果然臉青嘴腫,衣巾碎裂,同著一班無鞍公子。口中亂嚷亂叫道:「反了,反了。」誠齋心下已自明白,卻只做不知,出位來問道:「尊兄有甚事情,不妨賓館領教。」夏元虛等俱怒氣勃勃的道:「禁城之內,白日殺人搶劫,事屬異常,尚何暇投賓館。今治晚生等具有情詞,乞老父母大人即飭差捕究,以正國法。」誠齋驚道:「森嚴之下,怎有如此變異?既有狀詞可取上來。」左右即將狀子呈上,誠齋一看,只見其狀云;
  錢塘縣學生員夏天生具呈為倚勢劫奪殺人大變事切:天生於本月十五日,宴集同袍,會文於浣花園中,慘遭凶盜。蘇星窺知珍玩豔目,頓起盜心,持刃突入,冒稱老父母是伊敘父,殺人肆劫,財寶一空,舉家震駭。有在社生員張其白、卜長俊等為證。伏念禁城之內,豈容白晝殺人;鬧市之中,那許綠林行劫?雖作盜者有恃,念敷化者無私。叩乞嚴捕重究,追贓正法。
  上呈。
  誠齋看畢,拍案大怒道:「殺人大盜,法所必誅。又冒稱本縣為叔,死有餘辜。既禁城鬧市白日搶劫,豈鄰里坐視,汛兵不救的麼?」張其白道:「園隔重樓,內中被盜,外實不聞。惟治晚生等因社期會飲,是以目擊其事。」誠齋道:「既張兄親見,諒非虛謬。但殺人大盜所關非小,又且干連本縣,若少有架捏之詞,鞠出真情,則罪有攸歸,諸兄宜斟酌其可否。」
  夏元虛等見誠齋不欲准其詞狀,只道膽寒,乃一齊嚷道:「強盜重情,豈可寬縱?別無斟酌。若老父母這裡不准,生員們即赴公祖按台處投控。」誠齋微笑道:「既諸兄別無斟酌,本縣難道倒要斟酌?但事關重大,罪成不小,必須先詳問一個的確。既事經奉縣,自有堂規,諸兄哲退儀門,只留夏兄在本縣案前,一言始未,即便捕獲其人。」說罷,目視左右,皂役會意,吆喝排衙。張其白等只得退立儀門,惟留下元虛一人。
  誠齋正色問道:「狀上寫著道殺人肆劫,所殺何人,殺在何處,一一與本縣明言,以便臨驗。」夏元虛、張其白等因一時氣忿,又一時高興,思量要把那紙老虎來恐嚇誠齋,以為定當下屈服,那裡曾打點到認真的田地。今被誠齋這一問,登時語塞,遲了半響道:「殺人者將欲殺人耳,實未著傷。」誠齋冷笑道:「殺人償命,其罪不宥,豈有將欲之稱?又焉知果將欲耶?既未著傷,為何將殺人二字來欺誑本縣?已先坐著個故入人罪矣。」元虛道:「無虛不入詞,此不過引用助語,乃治晚生等用慣的文法。但白日大盜,老父母何得徇私容縱,反欲加罪於治晚生為綠林漏網?不識老父母誠何心也。豈盜果令姪乎?」誠齋大怒道:「有這呆物,不知法度,在奉縣面前語言無狀。今既犯故入人罪,左右何不去其衣巾。」兩班皂役,不由分說,早將他方巾扯去,喝叫跪下。誠齋故大聲道:「劫去財寶,共有多少?是何物件?怎不開列失單,卻如此蒙混?快須細細報來,好侍本縣替你效勞追比。」 
  元虛見誠齋變轉面皮,認真做作起來,叫扯去頭巾,已覺羞辱不堪,兼之兩行皂役,呼喝如雷,心下十分著急。見上面問他劫去甚財物,回頭看眾人,卻都在下邊被門卒攔定,不許上來,不覺發抖,只得自己打算道:「今日這事情看來有些不大十分利市,若再將財物說少了,一發不妥,不若多說他些,才象個強盜。」因信口報道:「銀子只得五千九百餘兩,拜匣盛貯,外又大官箱三隻,內有金珠衣飾等物,約共萬金之數是實。」誠齋見說,問道:「這大盜共有幾人同來?為何卻只認得蘇星一個呢?」元虛道:「只蘇星一人,井無第二個。」誠齋呵呵大笑道:「既只一人,卻如何負得這許多重物?況一人怎稱大盜?」元虛道:「老父母那知他力如猛虎,一可當百。」誠齋怒道:「奸弊已露,還要強辨。」
  因喝退立儀門,卻叫張其白等一班上來,問道:「元虛已被本縣審出真情,供係你等唆訟,不過酒後爭競,如何便誣以殺人大盜?況汝等皆累世衣冠,芹宮文士,正當潔身修行,奮發青雲,以慰令尊大人去後之思,如何反教人為不善,甘為無籍下流?今日本縣若徇私不究,他日令尊大人聞之,恐歸咎本縣之容隱,汝等還道何如?」張其白等見說,俱各面面相覷,因是自知理矩,只得直說道:「原係酒席賦詩,元虛辭不能吟,紫宸執意不允,以致毆打。元虛因受紫宸大虧,氣忿不過,欲圖泄恥,故捏造虛詞,強拉治晚生等佐證。狀上事屬烏有,然皆元虛所為,與治晚生等不相干涉,並非唆訟,還望老父母鑒察海涵。」誠齋見說,呵呵大笑,叫元虛上來,道:「如今這故入人罪,難道還是假的?若不反坐,怎禁刁風?」即將籤筒推倒,喝叫:「與我痛打。」
  元虛見張其白一五一十將真情和盤托出,一時又不能照應,已是十分著急。又見一聲喝打,左右亂來扯拽,急得殺豬一般的喊叫道:「實係酒後爭競,並非強盜。因疑紫宸非者父母之姪,故設謬詞以相探耳。乞老父母念先父薄面,兼之弱體不堪受杖,望賜寬宥,以後再不敢於。」誠齋只是搖頭道:「若是徇私寬縱,公祖按台處知道,反疑本縣為綠林滿漏,這個如何使得。」元虛知是翻他前說,只是叩首求饒。誠齋執定要打,直嚇得元虛喉嚨叫破,額角磕穿,才叫放起來,道:「紫宸即非吾姪,亦不過詩酒盤桓,口角是非。不思自己才短,反以惡詞誣人,若非念爾宦裔,決不饒恕。以後急宜埋頭窗下,苦志青氈,庶箕裘克紹。若仍復如是,本縣訪知,斷難再宥也。」說罷即吩咐逐出。
  元虛與張其白等直待出了縣門,方才放心。元虛埋怨張其白道:「張兄今日倒不是與弟作干證,倒分明與蘇星做了抱告。為甚將自己的隱情,竟好象是倒流三峽水的一般盡行說出?虧你不留瞞半句,與弟做做出路。若不是小弟乖活,此時敝臀已吃竹片矣。」張其白頓足道:「小弟只道吾兄真個吐出實情。因想箭頭不硬,箭幹豈是硬得出的?故只得隨風轉舵,以直告之。豈知這老瘙賊把話來套我?但是吾兄雖不曾吐實,正該照應照應才是。」元虛道:「小弟正要向前照應,而吾兄早已滔滔出口。,如今事已如此,悔也無及,只是反被蘇星在那裡恥笑。」正是:
  悻悻驕情漫逞奇。如筒儉腹事成虛。
  今番弄巧偏教拙,始信人稱捋虎鬚。
  住表夏元虛與眾互相埋怨。且說王儒珍自與陳秋遴在埋劍園讀書,年餘之內,不幸父母並沒,守制在家。那王悅在日,雖曾出仕一番,卻是翰林閒職,不過無多薄俸。有其肥膩,兼且為人廉介,所以囊乏餘錢。而儒珍又甚曠達,父沒之後,不上兩年,早弄得四壁蕭然,絕似相如臨邛落魄時矣。幸尚留負郭田數畝,租息還夠餬口,不到得絕炊。
  這年蔡其志奉命入都,因見夏英之死,不仕而歸。又值王悅病沒,不勝悲感,在家愈覺無聊,仍舊移至埋劍園居住。他見儒珍寒素特甚,雖是過意不去,少為齎助,然亦恥其門楣而不悅矣。這儒珍天性疏放,日惟銜杯行樂,竟不以貧為念。知其志不喜他,也便久不往來。
  這日卻值其志六秩壽誕,儒珍誼居半子,豈有不去慶祝之理?只得粗備辦些壽儀,就叫墨童挑著,一逕來至埋劍園。早望見結彩懸燈,張樂設飲,卻先有一班親友,俱係縉紳前輩,在那裡稱觥獻頌。忽見儒珍走入,有幾個不認得的便問何人。蔡其志漲紅了臉,忙接口道:「乃是亡友王悅的令郎。」你道其志為何不說小婿,卻是那樣稱呼?因值佳賓滿座,貴客盈堂,正在揚揚得意之際,看儒珍那寒寒酸酸的行徑,心中深以為恥,故就登時改稱。世態炎涼大都如此,這也不足為怪。其志固憎嫌儒珍在眼前,即叫老管蔡信,引去後園盤桓。儒珍知是鄙薄他,卻故意道:「豈有此理。小婿為祝慶而來,少不得要捧鯿介壽。況諸先達俱在此,豈有不陪侍而公然避去之理?」其志色慍道:「日後正長,何必今日多禮?至於親友,自有我在,汝快去後園用飯。」說罷,目視蔡信。蔡信逼著道:「王相公請去書房吃飯。」儒珍因冷笑了一聲道:「列位,少陪得罪。」遂同了蔡信,來至後園文官閣坐下。蔡倍道:「王相公且請寬坐,小的云叫送飯來。言畢自去。
  儒珍抬頭見花木依然,因想道:「巳昔與陳秋遴讀書於此,看花賦詩,倏忽三載,思之覺生感慨。」因周視徘徊。少頃,飯罷,推窗一看,卻見一池碧水,荷葉舒錢,楊枝掛線,大暢襟懷。倚欄久之,忽聞步履聲出自花陰,抬頭看時,卻見兩個小鬟擁著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,在薔薇架下遮遮掩掩。儒珍定睛細看,那美人生得雙眉春柳,一貌秋花,溫文似五,端重如金。知即小姐,驚喜不定,忙整衣出閣,上前恭恭敬敬的一揖,道:「不知小姐何由至此,使不才得瞻仙姿,殊偃鄙懷。」
  原來這小姐就是與儒珍產下時即便聯姻的蔡若蘭。她的芳心蕙質所不待言,更奇在七八歲便解吟詠,將其志幼時之書盡皆覽遍。至今二八,竟成了一個女才子,每以道韞、蘇小自許。這兩個小鬟,一名紅渠,生得偉麗,一名嬌綃,生得柔美,皆若蘭所最得意。
  這日嬌綃正在園中採花,忽見蔡信引了個少年書生入園,知是儒珍,忙復身入內報道:「小姐,今日恭喜。」若蘭道:「深閨之中,卻有何事,這般的慌慌張張?」嬌綃道:「小姐每自說是愛才如命,因不知王相公腹中深淺,時懷戚戚,常欲遣婢持題,以探近來學問。今日王相公卻獨自一個在園內文官閣中,小姐何不親臨面試,一決往時疑抱,亦未為不可。」若蘭笑道:「呆妮子,話雖如此,我與王相公尚未諧花燭,豈可私自期會,於禮有礙?」嬌綃道:「我倒不呆。小姐知書,豈不聞文君私奔,尚稱千古風流?今小姐與王相公是夫婦名分已定,又非桑濮私期,青天白日之下,有甚嫌疑?小姐倒不要錯了主意。小婢每每聞老爺道王相公不務舉業,飲酒嬉游,又恥他家計凋零,有不悅之意。今日天付奇緣,小姐若不去曉導他一番,未免增他日之憂。」
  若蘭見說,默然良久,道:「從來深閨處女,聲息尚不達外,豈有不得父命,而與人期會?雖他日之夫妻,於今日終恐未便。」嬌綃笑道:「若欲得老爺之命,焉能有相見之事?雖墨守禮法,亦貴達權。且今日之會,實有三益,小姐臨軒一試,則知其文才虛實,可釋往日之疑,一益也。至於會面之時,小姐可以正言罪其往日嬉游之非,井告知老爺因而不悅之意。彼非草木,自因棒喝而去故態,二益也。嬉游一去而感小姐之言,必然發憤雞窗,淬厲全鋒,功名唾手可得,絕老爺意外之心,三益也。有此三益,尚以小禮自拘,不知小姐誠何心也?」
  若蘭半晌說道:「細思汝言,似亦有理。但從來不曾識面,未免羞人,又將奈何?」嬌綃道:「小婢每見小姐讀《烈女傳》掩卷歎息,回顧小婢道:『閨中兒女而能如此,真不愧鬚眉。』今日之事,乃爾羞縮,何無鬚眉氣乎?」紅渠亦從旁攛掇道:「嬌綃之言,實是不差。小姐不必遲疑,致誤機緣。」若蘭無奈,只得被嬌綃紅渠拉了,瞞了家中大小,一逕來至園內。
  不期儒珍眼明,知是小姐,趨前揖問。若蘭不勝顏赤,來又欲還走。倒是紅渠道:「他日總是夫妻,何如此羞澀?此地未便說話,且到軒中敘禮。」即扶了若蘭,招儒珍同至文官閣內。儒珍復揖道:「今日何幸相逢於此,只因令尊見憎,是以蹤跡久疏,望小姐宥之。」若蘭低聲答道:「適聞郎君祝家嚴壽誕而來,故得此良晤。但妾深處閨中,以禮自持,未嘗敢輕出戶。今私會郎君於此者,妾因每聞郎君一自先人沒後,日惟飲酒嬉游為務,獨不念居諸易擲青春而白首者倏忽耳?青燈夜雨,此日工夫,黃榜秋風,他時光彩。乞郎君念萎之百,此後急宜猛省,務修理舊業,閉戶攻苦,以副先人之意。若仍執迷,舉業一廢,墜入輕薄之流,家嚴聞之不悅,恐姻親不無意外之虞。妾實心寒膽裂,不知郎君竟何以為心也?」
  懦珍見若蘭一番錚錚之言,已覺刺心,及說到姻親有意外之虞,急得幾乎下跪,因連連作揖道:「承賜藥言,自知過矣,敢不痛戒?但在向者,因念大丈夫昂藏七尺,必當歷游佳山水,收取兩間奇氣,以壯學識,非敢樂嬉游而廢舉業。況功名之事,同拾芥耳。小姐萬勿愁損,明秋當克副閨中之望。而婚姻事全仗小姐自主,勿為旁言聳惑是荷。」若蘭道:「一係已定,千金莫易,妾心堅如鐵石,郎君可無憂也。既郎君許功名拾芥,是必抱負宏才,不為曩下之炊,焉能默識焦桐?今庭外柳枝掛綠,舞風弄月,態若輕狂。郎君何不揮灑一章,使妾亦見大家手筆?」
  儒珍見說要他做詩,搔著癢處,正好賣弄才學,便欣然道:「蒙小姐俯采芻言,敢不如教。第恐巴人俚句,不好唐突西子。」一頭說,一頭磨墨濡毫,將楊柳為題。不消半刻,吟成一律,雙手奉上道:「呈教香奩,乞小姐一定推敲。」嬌綃接來,遞與若蘭。若蘭展開雲箋一看,只見上寫著「柳枝詠」,其詩云:
  桃花輕薄海棠嬌,平等韶光到柳梢。
  綠映枕邊驚晝寢,青來筆底贈吟嘲。
  非關野霧新添恨,似惜春風假舞腰。
  多少遊人渾不解,相逢繫馬折柔務。
  若蘭看畢,大喜道:「才思敏絕,真子建、青蓮之流,功名豈落人後乎?妾初意以郎君荒於曲生,不勝其愁,故不得已冒嫌相會,少致狂言,用相激勵。今閱佳章,始倍珊瑚珍異絕非庸材可比。倘再加淬厲,何患不破壁飛騰耶?」儒珍見若蘭贊美,不勝喜悅道:「庸常之句聊以應命,過蒙小姐賞鑒,加之虛譽,殊令抱慚無似。不識小姐肯弗吝珠玉,亦惠然示我以瑤章否?」若蘭道:「女紅針指,閨中所嫻。至於吟詠之事,恐難井立詞壇也。」嬌綃在旁笑道:「禮無不答,小姐自然要回敬的。」若蘭再欲推辭,嬌綃早鋪箋蘑筆,扶若蘭向桌邊。若蘭只得步儒珍原韻,亦走筆成一首,叫嬌綃遞與儒珍,道:「辱蒙徵言,勉強塞責。恐瓦缶雜奏於蕭韶之側,適足污聽耳。」儒珍道:「小姐閨中之秀,定多柳絮之詞。」接過手來,正欲披看,忽聞有人嗽聲,一時驚散。正是:
  相逢疑是謫天仙,只為憐才不避嫌。
  驚起畫眉聲已杏,空留花影照欄杆。
  只因這一會後,有分教;功名舛逆,連理萎菲。不知後事如何,下回自然分解。
  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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